《终结与死亡》-第二部分-第18节 唯余英雄

掌印者坐在王座上。他不再讲话，且再也不会说话了。他的双眼睁开，却不能视物，或者说他看到的不再是被他们称作王座厅的这个房间了。他的眼睛现在只能看到深不可测的至高天。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如他的主上那样放在两边扶手上。他的手杖横躺在他脚下。耀眼的光辉放射而出，如同球状闪电般沸腾闪烁，将他和王座包裹其中。光芒之强烈，竟将所有阴影都从高台上驱赶了下来。父与子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仿佛人类在至日攀登高山，在山脊上遥望日出。

 

伏尔甘站在他高大的父亲、两个兄弟和禁军统帅身边，只觉这幅景象令人难以卒视。马卡多没有做出动作，可他的身体却在不自禁地颤抖，每一部分、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原子都在抖动。伏尔甘看见他心中的火焰正在摇晃，如同一台被卡住的成像转播器般颤个不停。摄政张开的眼睛不停闪动，他的下巴、衣袍和落在扶手上的双手全在颤抖。然而，伏尔甘同样能感受到马卡多在引导力量时的娴熟与自信，还有他坚定不移的强大意志和绝对的专注。伏尔甘能听到王座的机制正对掌印者每一个微妙的调整做出反应。他能感觉到非物质的洪流臣服于他的指示和命令。

 

“我能感觉到他的专注。还有他的痛苦。”伏尔甘低声道。我能感觉到他的细胞正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心想。

 

“还有他的悲伤，”多恩平静地说道。

 

“那不是他的悲伤，兄弟，”圣吉列斯道。他望向站在他们身侧，沉默不语的父亲。“那是您的悲伤，对吗？”

 

人类之主没有回答。他是否沉浸在了他对老朋友的爱，对摄政自我牺牲的无言钦佩之中？毕竟，他也只是个人类，而那股情绪总有个出处。

 

瓦尔多神情严肃地转过身去。又一个经历过久远昨日（the Long ­Yesterday）的幸存者已从世上逝去，给活着的人留下了宝贵的遗存。“我们必须开始了，”他说道。

 

伏尔甘疲惫地摇了摇头。他的决心如花岗岩一般坚不可摧，因为他比其他任何都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掌印者……”他说道。

 

+是“英雄”+一个声音温柔地纠正他。伏尔甘看向他的父亲，因他辐射出的光辉而眯起眼睛。他点了点头。

 

广阔的大厅内，少数几个敢于靠近的人将停在那里的军械列车推到一边。他们在距离王座一百米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大约有十几个人，这些男女都身着绿袍。他们凝视着王座。伏尔甘能看到他们眼中的悲伤和震惊。有几个人已经跪了下来。

 

他认识他们。他们是“马卡多亲选”——掌印者多年来精挑细选出的助手和代言人，个个都拥有特殊的能力和天赋。经由他们，摄政将他神秘莫测的事业传承了下去。他们之中只有大约12人赶到了这里，即使如此，他们也晚来了一步。其他人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们都受到了与掌印者共享的精神纽带的召唤。他们没有机会道别，也没有听到表达喜爱的话语，或是轻声道出的人生智慧。时间紧迫，为了将后事交代清楚，马卡多舍弃了一切礼节，索性将自己的思想直接四散分发出去，粗暴地塞进了他们体内。骤然降临的重担为他们的心灵带去痛楚，可这份重担才刚刚开始——这也让他们更加难以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空气中突然出现了某种变化，一种平静的感觉如夏日微风般从人类之主处吹来，它越过宽广的大殿，向亲选们吹拂而去。王座厅里的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风的温柔抚慰。他正在减轻他们骤然感到的痛苦，因为从此时起，他们每个人都需要变得敏锐而能干。他们必须完成摄政留给他们的任务。他们是他遗产的执行者。他们承载着掌印者最后的嘱托。

 

+我们这个世代最伟大的牺牲，+声音温柔地告诉他们。+他已不再是掌印者。当你们行使他的遗赠时，请将他只看做一位英雄。你们的职责尚未完成，他的也没有。我们所有人现在所做的一切，全因他的所作所为才成为可能。记住他。记住他所做的事。利用这份记忆来防止哪怕片刻的动摇。+

 

他们点头。有些人哭了。他们全都鞠躬了。

 

已然起身的悠久之王将自己的悲伤掩藏，转身面对他的儿子与禁军统领。

 

“现在，我们要真正开始了，”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