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感兴趣的事》第3章 虫鸣之时

童年,对许多人来说,大概是十二三岁之前的时光。
或者说,小学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而我,则习惯用父亲停止揍我的时间做标记。
刚出生那会, 外婆就已经断言,我这辈子和父亲都会是冤家。
要么他折腾我,要么我折腾他。
我是不太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
什么上辈子仇人,什么生辰不对付。
父亲也是不信的。
毕竟,他每次揍我,都是有他理由的。
不管是否充分,反正就是有理由。
外婆也祝福过我母亲。
说她是我命中的守护神,我也是她这辈子的依靠,一定要保护好我。
这个说法,外婆倒是没有拿怪力乱神的理论来佐证。
只是告诉母亲,这个是传统。
在上幼儿园之前,我的记忆都比较模糊。
但依然记得,我最常见到的人,当然,也是我最希望见到的人,是母亲。
父亲则是相反。
老一辈的人都喜欢管三岁之前的孩子叫小鬼。
说是那个年龄之前的孩子灵魂和肉体还没完全融合。
脑子里不能记事。
这个说法,我倒觉得确实是有那么点意思。
三岁之前的记忆是非常模糊。
基本得靠周围的人给我“补课”。
但四岁开始,记忆就断层式的清晰起来了。
灵光闪过脑海,像什么特殊限制被解开。
乎的一下,我能清晰记起那个夏日的下午。
一切历历在目。
不算热烈的太阳挂在天上,一朵朵白云围绕在他身边。
柔软的白光均匀铺撒在石板上。
这条不长的石板路连接着一间破旧,但不破败的瓦房。
也把房前用灰砖墙围起来的,不是很大的小院子一分为二。
院中,一棵不知名的大树耸立在院门的右边,几乎霸占了四分之一的院子。
虽然这棵不怎么长叶大树霸占了院子的大片地方。
但也给在树下摘菜的母亲带去许多阴凉。
我背对着母亲,聚精会神抓树上的各种虫子。
知了,长鼻蜡蝉,独角仙,螳螂,毛毛虫,鼻涕虫,蜗牛等等。
这儿就像一个小小的虫子博览园。
母亲埋头忙着手中的活。
只有在我和她分享“战果”的时候才抬起头。
每一次,母亲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家就是我最好的托儿所。
周围小朋友会向我炫耀他们的小红花,说那是托儿所里才有的稀罕物。
每当这时,我就会亮出“大树托儿所”的稀罕物。
“大树托儿所”的稀罕物,让我斩获了我们那大院中“孩子王”的荣耀。
一度成为男孩儿追捧,女孩儿尖叫的对象。
虽然那尖叫声中,好像充满了恐惧。
但“风云人物”也有风云人物的苦恼。
我捧着母亲给我的透明的小盒子,凑近母亲。
“妈妈,你看。“
母亲听到我呼唤,也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
见母亲抬起头,我天真的问出了那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妈妈,这些小虫子都是一个一个的,他们没有爸爸,我也没有爸爸,我是不是也是虫子啊?”
话说完,我认真看着母亲,期盼无所不知的母亲能解答我的疑惑。
可是母亲却只是怔怔的望着我。
见母亲不说话,我也有些疑惑。
母亲教了我很多东西。
这世界上还有她也不知道的事吗?
应该没有,应该是我口齿不够清晰,发音不够标准。
于是,我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口齿清晰,字正腔圆。
“妈,妈,我,是,虫,子,吗?”
突然,母亲一把抱住我,将头一股脑埋进我小小的胸膛中。
“你不是,你不是,你有爸爸,你有爸爸啊。”
母亲声音有点奇怪,呜呜咽咽的。
没一会儿,母亲抬起头。
双眼布满血丝有些吓人,眼睛周围红红的肿了一圈。
鼻头下面挂着一些晶莹透亮的东西。
我顾不得追问,“爸爸在哪”这种问题。
赶忙甩开母亲。
“妈妈,你被虫咬了?我去给你拿毛巾擦脸!”
我很担心母亲是不是被虫子咬了,赶忙去浴室找毛巾。
房子虽然不大,但我们也没足够的钱给每个房间都装上电灯。
现在是白天,几束光透过屋顶破洞,刚好照进墙角布满苔痕的浴室。
借着光亮,我顺利取下我的小毛巾,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要是晚上,我是绝对不敢一个人来的。
我害怕黑暗,更害怕黑暗中突然窜出的大蜘蛛、大蜈蚣、呱呱叫的蟾蜍和吱吱叫的大老鼠。
垫着我吃饭时坐的小凳子,在厨房的洗手台将毛巾打湿。
突然,我听到了母亲呼唤我的声音。
匆忙跳下小凳子,抓着湿漉漉的毛巾一整小跑。
水滴甩到衣服上,裤子上,以及满是汗珠的脸上。
“妈妈,我来了。”
我屁颠屁颠的穿过客厅,走下加高的屋前小台阶,一路到母亲面前。
此时母亲眼中的血丝已褪去,鼻尖的也少了些东西。
但是却有些红,像顶着一个熟透的小号樱桃。
我不太熟练的给母亲擦脸。
母亲眼角却不断出渗水来,怎么擦都擦不完。
突然,母亲抓住我的双臂,认真看着我眼睛说。
“宝贝,你有爸爸,你不是虫子,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好像想到了什么,母亲脸上的笑容又重新绽放开来,语气也温柔起来。
“宝贝,妈妈刚才是在哭,不是被虫咬,还有,虫子也是有爸爸妈妈的。”
“妈妈,哭是什么?还有,虫子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我看不到呢?”
我挠了挠脑袋,把“小孩总有无数问题”这个特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母亲好像被难住了,也挠了挠头。
但我知道母亲一定会解答我的疑问,就像往常一样。
她是无所不知的。
果然,没一会儿,母亲就一一解答了我的问题。
“哭呢,是人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至于虫子的爸爸妈妈嘛,可能你抓到的就是他们的爸爸或者妈妈,小虫宝宝正在家里等得着急呢,所以,我们把他们放了好不好呀。”
我看了看被撂在一边,倒扣着放在地上的透明塑料盒。
里面那只肥大的长鼻蜡蝉正在沿着盒边爬行。
时而把上半身探起,但没一会儿又跌下去。
他应该很着急回家找自己的孩子吧,他孩子也会像我一样,看不到母亲就很着急吧。
“嗯嗯。”
我弯腰,揭开盒子。
那长鼻蜡蝉妈妈,也可能是爸爸,乎的振翅飞起。
飞回到布满青苔的树干上,飞到更高的树枝上,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视线中。
“妈妈,他是回家去了吗?”
“是的,他回去找他的宝贝去。”
“妈妈,那我的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母亲这次没沉默太久,似乎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似的。
“爸爸出去赚钱了,等爸爸赚够钱了,就回来啦。”
“那爸爸什么时候赚够钱呢?”
“很快,很快,很快爸爸就赚够钱回来了。”
对于母亲的回答,我不置可否,但好歹算是有个期限。
我很快就是有爸爸的孩子了。
虽然我不太清楚爸爸是什么,应该是个男的。
别人的爸爸都是男的,我的爸爸应该也是男的。
他会和妈妈一样陪我玩,会背着我逛街。
绝对不会像记忆中那个模糊的人一样,让我身上很痛。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有钱,爸爸就会回来。
可是,钱又是什么呢?
想到这,我脑袋里又像塞满了枯草一样,干干的,涩涩的,好像有东西,但又空空荡荡。
“妈妈,妈妈,钱是什么?”
听我这么问,母亲哈哈一笑。
从坐着的小板凳上站了起来。
然后伸手进自己的口袋,左掏掏,右掏掏。
终于,她摸出了几张紫色和绿色的纸。
“儿子,和妈妈一起去买菜吗?妈妈教你怎么用钱。”
我重重点了点头。
母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等妈妈一会儿,妈妈去换身衣服。”
“好!”
我乖巧的应答。
母亲对我总是很有耐心,我又怎么可以对母亲没耐心呢?
在母亲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只长鼻蜡蝉。
它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院门上。
欢快的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