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leapo系列之你不知道事.无法粉饰的记忆(十八)
人的记忆总是倾向于粉饰太平,这种能力同时构成了一条人借以从罪恶感中出逃的甬道。但也有例外,当受害者的苦难与你紧密相连,这条甬道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打开。你所做的恶的后果在你人生行进的每一个当下发生着、演进着,根本不留有粉饰的余地。
对Nueng来说,情形就是如此,她被困在罪恶感的地宫之中,无论是退出法政话剧社还是借留学之名逃去日本,皆无济于事,终是天日难见。
她认识apo是在高中,彼时他们都是话剧社的新进社员,迎新会上算是第一面。她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样貌出众的同龄人,看见他在人群中所披露的得体的自由。她仿佛照镜般,同时瞥见了自己的促狭,她的自由,向来捉襟见肘。不过她是有几分骄傲的,她通身最珍贵的就是她的骄傲。她抱守着对话剧的热爱,对创作的执着,自觉目空一切大概也无有所谓。
高中生活就这样在她眼前展开了,只不过大多时候,她只是作为旁观者出席别人的青春。她不是没想过去接触,去展露,去歇斯底里,像apo一样……一个学期过去,他已经是社里的台柱,而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场务,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社团排的都是经典剧目,没人会在乎一个高中生的创作,她告诉自己。但其实忧虑更多的是对失败的恐惧,以及失败所将招致的嘲弄。所有这些,堵住了她的喉咙,那些表现欲所催生出的呐喊,统统被扼在那里,最后都化成无声的呜咽,根本无人察觉。她知道,她的青春终要死在她对自我的圈禁里。
直到有一天,apo叫住了她。一场排练后,所有人都离开了,活动室里只有他们。
“Nueng,这是你的笔记本吧。”他手中晃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问道。
“不是。”被丢弃了的东西,不能再算是她的了。
“抱歉,Nueng,我在垃圾桶里看到它。我看它被保存得很好,觉得也许是失误,就翻看了一下,想着或许能找到它的主人。”他满脸歉意地对她说,“我很抱歉,没想到是这样。”
他当然知道这是她的,毕竟一句“不是”是无法否认白纸黑字的事实的。但他不再戳穿,只是一个劲地道歉。
Nueng很快就理解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他。
“没事。”她说着就要离开。
“但是,太可惜了Nueng,就这么丢掉的话。”
……
“你的剧本很精彩。为什么不让大家见识你的才华呢?”
声音从背后传来。
那日,她没有回头,本以为事情该就那样结束了。
谁料,那日之后,apo就絮絮叨叨地挤进了她的圈。
她说,她是被烦得不行,不得已才松了口。
Apo在她眼前,笑得依旧没心没肺,也是真的好看。
她的剧本终于被看见,她的青春又回到了她手上。
生活地覆天翻,边界被不断拓宽,她在人群中的自由终于也不再捉襟见肘。
……
认识Nok是后来的事了。
有一天,他突然从隔壁的贵族中学转学过来,然后马不停蹄地申请入社。传闻都说,他对话剧社的一个女生一见钟情,不顾一切也要转学。
Nok加入他们,成为三人组中的一员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已经记不清了。在apo身边,她已经习惯了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每天都能认识新的人。但apo每天都会来找她,仿佛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如果他把将她绑在他自己身上的这根绳子弄断,她就会坠落,坠到不知深几何的渊里去。
但apo从不与她谈论这些,只是不断地带着她融入这个时常令她无措的世界。他仿佛慷慨地照拂这世间所有脆弱,然后默契地缄口不言。
她从前是没有嫉妒心的。她的自尊心已经足够大了,大到不为嫉妒心留有余地。她知道,一旦嫉妒,她的骄傲就会溃败。
是从她不知好歹地喜欢上Nok开始的——嫉妒。很自然的事。apo是她进入这个世界的领路人,从她习惯这种状态开始,他就一直在。就好像一个从来都在的物件,很难让人意识到它的“在”。其实是她故意要忘,在她摒弃过去,决心做个崭新的人的时候,从前的事她都虔诚地忘了,她说服自己,决心让崭新的她取代旧日的她。她只需下定决心,记忆便替她执行了“取代”,粉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崭新”也不复存在,成了“从来都是”。
一直都在的人她又怎么可能喜欢呢?她只能喜欢上Nok。为了扮演好这个“从来都是”的自己,她连真实的情感也可以换作筹码来交付。
那时他们都升入法政大学——崭新的天地,依旧是三个人,她已经学会像普通人一样去生活,去拓展边界。她得意忘形地以为就算没了那根绳子,她也能成活。于是,连那根绳子她也看不见了。
记忆没能粉饰的那部分,她从来都是交给“忽略”的。她从前故意忽略,三人中Nok与她其实交往甚少的事实。别人眼中的三人行,其实是两两成三,中间重叠的这部分是apo。只是别人不知道,于是三人中的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她故意制造机会,引领话题,这些事她已经驾轻就熟。只是Nok似乎油盐不进,每每四两拨千斤地搪塞过去——机会总会中途流产,话题永远落在apo身上。
她对Nok的注视越来越多,而注视越多,她也就越无法忽略,Nok凝视apo时的眼神,她好像掉入了自己的圈套。这分明是她的剧本,到头来她却成了看客,她觉得荒唐又可笑。
于是她开始散播,apo喜欢Nok。
流言四起,很快就遍布学院、社团,快得多少超出了她的预料。
而她索性也不再假惺惺扮演怜悯,干脆躲到幕后,旁观这出好戏。
起初,她还不断收到apo的line消息,她知道那是求助,可火就是她放的啊,她又怎会再去当个救火的人呢?太忙了不是么。
后来,她听说他被锁在社团活动室,为了脱身干脆从二楼一跃而下。真是个疯子。
再后来,她从远处远远地看见他,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Nok也离开了,听说去了美国。那时候的凝视又算什么呢?有情人也怕流言的负累吗,真是可笑啊。她在心底凶狠地发笑。
后来apo彻底在学院里销声匿迹。听说转学去了兰实。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她意识到,原来有那么多人嫉妒月亮。
光是美好就足以招致嫉妒,何况他身边还有太阳般的Nok。
只有她知道,Nok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有月亮是月亮。他不是反射了谁的光,他的德行就是他皎洁的全部真相。
好戏都落幕了。
看客都散去,没有人留在她身边。
她猛然意识到,绳子断了。
那根apo为了拉住她而绑在他自己身上的绳子,断了。
她不可避免的开始坠落。从前在她身边流连的人也不复存在,没有人在乎她的才华,没有人爱她的剧本。
她不明白的是,三人组中的两人离开了,只有她被剩下,而她被剩下的唯一价值就是为流言所负累。这与她的才华无关,毕竟世人多浅薄。
兜兜转转,她又一次踏入了自己的圈套。
最终也只能以离开法政作为脱离的代价。
她后来知道了,记忆替她粉饰过的那些被她认定为不堪的过往,其实埋着无数她未来人生的线索。她舍弃了这些线索,自然也就无法写好接下来的剧本。
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没了骄傲她早就什么也不是了,她的青春的灭亡,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我的遗失,可惜太迟了。
她之所以是不知好歹,不在于Nok的高高在上,而在于她在各种情感上的无能。
当受害者的苦难与你紧密相连,粉饰的甬道便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打开。她终究无法忘记这段过往,从此画地为牢。
后来,她偶尔会在电视上看到apo,让她感到庆幸的是他依旧没有放弃成为演员的梦想。只不过,他似乎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笑了,笑容里时刻带着提防,笑意不达眼底。
再后来,她听说他要退出演艺圈,去美国深造。于是她央求哥哥wing,为他在美国提供一个落脚处,所有这些都隐匿了她的名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