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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毁灭——拟古的新童话》

2022-01-30 14:32 作者:进击の稀巴烂  | 我要投稿

【一】
    一年初来的八月,天是极为干净的。我察觉一个变化:倘是几年前,夜里把自己晾在草地上,能从静的黑布上看见不胜数的星星,并无规律地排布,似街道上人交错纵横一般。好运的,可以看见龙一样从天的这边游到天的那边,称之为星的河流,现在却不多见了。八月未必少晴朗,天的河更不会蒸发,只是冶铁的气息,过于浓烈,窜上去了罢。
    我却有时间见这些“不经意”,不是由于我“游手好闲”,亦或三心二意的学生,把目光扔在天空里。

作为康囚先生的猫,这已是第六年。他,和他的妻子,他们爱我的什么呢?我常常地想。我的毛皮,比任何一条地毯更加的舒服,我的眼睛——康囚说,是太平洋的蔚蓝的图景的照映。我是不喜发言——从人的耳朵里的所谓猫叫,只在他们走时一声,以示其尊重,回来时一声,以示其灵性,我从不觉得人是一视同仁的动物,他们一定大爱这般的尊重,大爱这般的灵性,直到毛皮,眼睛,但倘若我是鞠躬的蟑螂,老鼠,他们一定要我死罢。
    还有一点值得他们所爱的,我不喜出门。从日出至日落的十二个小时里,他们只有不到三小时的家,所以大爱,也啧啧称赞我的慵懒。我不同于其它的猫,做孩子的模样,双手请求散步,只是趴着,近乎成了一件令人愉悦的艺术品。时间长了,我大抵失去了星期几的概念,顶上悬的明晃晃的灯,是白天的开始,开关声响后的虫鸣,是夜晚的告示。
    可再优秀的宠物,只要是活着的,总有叫人讨厌的时刻。我记忆的唯一一次错误,同上面所说,也忘记星期几,发生在刚进这住宅后不久。

初来时,我所见它的全部,从封闭的四周里,横生出一个方形的黑色的眼睛,几张看不懂的画作,散发木头香味的巨大的手里,指与指的间隙长出叫人不懂的杂草:“影响之类”“成功之类”“模范之类”,一些不懂了。所以只在阳台多待,阳光从窗外飞进,抱住的第一个有生命的对象就是我,似乎这样,有别于他人的暖意似的。
    不知出于什么故意,我远见阳光射向木架上的一株不知姓名的花朵,炸出火红色的光亮。那花瓶——起先完整,有婀娜的身体,和看不懂的画作里的婀娜的女子一样,赤色的头发垂在纤细的脖子两侧,头微抬却不见眉眼,只觉得无来由的欣赏。我听过人的诗歌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特别喜爱,此时也定是这样的心情。我想跳跃,似乎跳跃成了世间最自由的事情。于是我跳上桌子,这欣赏随着我的弹跳,箭也似的向前——
      只听“哐——!”的一声,然后只剩下我的呼吸。我愤怒地看着地上的死去的女子,她是这样的懦弱么?我不过轻轻地跳跃,足以使她这样惊恐地从木架上摔下去么?但我的愤怒,不能从大海般的眼睛里流出来。那花的火红的头发,全然脱开了,弱小地浮在四散的清水上。夕阳的光垂在破碎的玻璃片上,发出橙黄的光。又当“哐——!”的一声,两个整齐的幽灵推门而进时,只见头发,清水,光,连同一个铁铸一般的我。
    “哐——!”的一声,像是把我肝脏挤压的声音,我战栗地回头,只见康囚先生的眼睛燃着熊熊的火光,我从未从他的目光这样的可怖,脚步这样的有力地走着,地震一般地走着,叫我第一次发觉他是个生命了。他粗大的手,爪一般抓起我,此刻我像老鼠一样摇摆,眼神不管再有几滴悔恨,也都成为谎言,我慌张地叫着,叫声也都和呼吸一起消失,我叫着“不!”“不!”,但他愈抓愈紧。

那夜我被丢在了门外,第一次发觉自己非但所谓艺术品,连一件宠物也不如。天上的黑漆漆的河流里,没有一点浮动的污染,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过和所有的生物一样,只是星空映照在地面上千万分之一,和老鼠,蟑螂一样,只是地面上的千万分之一。

【二】

人,如我所见,皆是贪婪的。譬如康囚罢,他,他的妻子,他们爱我的什么?似乎没有确切的答案,连是否爱我这本身也没有说法。我在康囚的家中的六年,不曾见过他有满足,更不曾见过他喜悦的舒展身体,只是每天早晨从楼上快速地移动,眉头平展,鼻子高挺,嘴平平地挂在脸上。我看见他穿着利落的衣服,同他一样整齐的妻子在眼前的桌子旁停留了五分钟,又快速地移动到门前,神色依旧不变,到跟一座活动的墓碑没有区别。生活的琐事,夫妻的爱情,九点半的电视节目——从不在他们的嘴里出现。

“真是无聊的人。”我这么想,急忙地迈到他们跟前,放射出那种火光一样的尊重的目光。两个人快速地点头,“哐——!”的一声后只剩下我的呼吸。
    这样一对无聊的夫妻,生平没有什么朋友,来访的更几乎没有,倒也是正常。因此屋里的难得的热闹,便让我惊讶地从平乏里苏醒了。

“恭喜恭喜!”

“没有什么……”

“那也一并恭喜!”

那是第一年的除夕的晚上。按我的理解,人隔一年就要这样的欢聚。先生醒的比平时要晚,对联也迟迟地贴,通红的纸在左右两侧,用墨排列着符号,屋里则贴窗花,桌上平添几道不曾见过的菜品。屋外的烟火燃尽的气息,循着风悠悠地飘进来。我从未觉得家有如这样的有色彩,近乎它平时是灰白的。

人的亲戚们,我则未想过这样的多,以至平日只容一人的木门,舒展了一倍,十几个脑袋从外面伸进来,叽叽喳喳地说着祝福的话,我感到一串鞭炮在屋里被拉响了。
    “恭喜恭喜!”,先进来的一个宽脸的女人,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红包,塞进康囚的手里,也许被人群围着的缘故,他似乎缩小一倍,此刻用我觉着奇怪的笑迎接,嘴里吐着“谢谢”之类的话。之后就是吃饭,都围着桌子,半拥挤地互相靠着,康囚夫人弓着腰倒上酒水。我大抵想我早知道中国人有所谓“招财猫”的说法。中国的人,喜欢拿动物做神明,以至于好运,钱财全来了,便识相地从他们的腿之间穿梭,但除孩子的兴趣,不见其它了,便又识相地离开。桌上的碗筷哔哔啵啵地响着,时不时有酒瓶的敲击,闷闷地响了。我大约听到一些说话:

“一年,挣了不少!”一个红光满面的肥脸嚷道:“是吧!”

康囚赔笑道:“还行……”,“胡说!”那肥脸仍是说,似乎喝醉:“我听闻你买了一栋新房!生意一定好罢!”

“不聊这个”,夫人忙说,脖子却伸的很长。

“啊呀呀!我想大抵是成功的罢,可惜没有孩子……”,那宽脸在一旁只是说。

“我想,不生孩子也好……”康囚红着脸地说,但那肥脸地只是急着吵过去:“有钱了还不生!愈是不生愈有钱,好啊好啊!”

“啊呀!不聊这个”,夫人赶紧说道。

一叠鲈鱼旁的马脸开口,嘴里还塞着鱼肉:“我想不生也好,孩子未必就好……”

“对,未必好!”肥脸的吼道,他身旁的一个孩子,不及他的半身高,此时涨红了脸:“长大了未必孝敬你老子!”

“啊呀呀,你说的对,还不学无术,还有早早的恋爱,你若骂他,炸弹一样的就响了,啊呀呀”,宽脸的笑吟吟地附和。夫人倒完了酒水,这时局促地坐在康囚旁:“好了,不聊这个……”

“对,不聊!”又是肥脸说。(马脸的说:“现在的孩子,一代不如一代”)

(“想必叛逆罢”,宽脸的咬牙说)(“还有早早的恋爱!真不知道”康囚也在一旁附和)(“废物!”马脸说,得意地笑笑:“一代不如一代!”一旁的孩子红了眼)

肥脸地大声道:“康囚先生,你说说你的赚钱的主意!”这桌上,立马安静了,连碗筷也不动。夫人焦急地左顾右盼:“啊呀!说这个不好……”

“你说说!”肥脸的只是嚷。

“好罢……好罢”,康囚半低头地想,快喝了半杯热酒,顿顿地开口:“生意的主意,怎么说呢,比你高的就谦恭,比你低的也不妨谦恭,吃饭的时候多……啊呀!不好说了!”,他红了脸。但周围的仍是笑,也都像戴上面具,只是一个表情。一旁的太太也示意他继续,他只好服了半杯酒,把杯子轻轻地砸在桌上:“吃饭的时候,多敬酒,多赔笑……”

“我知道!”这回是马脸叫了:“比你高的讲女子的笑话也赔笑!”,周围的又不放心地笑了,康囚眼里打转:“哎哎,是这样么。”

“那你也赚钱了吧!”肥脸的好奇地抬起脑袋,醉醺醺地喝道。(“我的孩子,读书还行罢,未必会孝敬我”宽脸一旁暗暗地说,“啊呀!这位是叔叔,你要叫的,你叫了么!”,一个宽脸的孩子便忙叫道)(“现在挣钱人,到底没几个好!我的同事待遇好,谁不知她的潜规则……”又一个瘦脸的男人,挨着太太悄声说)

“哎哎,这样的么。”康囚一时说不出话来,肥脸地仍是嚷,这时的嘴里已经吐金粒子了:“要生孩子,也得保证是能挣钱的孩子,否则他要报复你,未必配上你的好心……”(“我最厌恶这潜规则……”瘦脸的讥讽地说)“现在艺术,什么用处么?没有钱的大抵是狗屁,充作一点臭气!”马脸的大声地笑,笑声也盖过那瘦脸(“我一个同事,自私的可怕,怎么有这样的人”不知是谁又这样说)不到一会,桌子上,满是像蝌蚪一样的金子在跳了,几条生意的,黄色的笑话,蛇一样的爬,几个笑吟吟的大人,身后的影子分明拉长,一直延展到天花板上,我记忆有三个孩子,这时已经缩小的不见了,却突然冒出了声音:

“哇!”那宽脸的孩子哭了,没等宽脸把手放在他的脸上,他忙说道:“那我以后都要第一罢!”

“这……你多吃!”宽脸的喜极而泣。

“那么我们仍是爱你的……”肥脸也在一旁醉醺醺地说。

“啊呀!……”太太害怕地看着,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康囚却急忙地说:“咦!我们的猫!”

肥脸的回头了,我早已暗知,忙端坐着,火一样的看过去。

“真是个灵物,这眼睛!你拿来做甚么?逗你开心么?”马脸的笑着说,康囚摇摇头。

“是吉祥物么?”,宽脸的一旁说,康囚只是摇头。

“啊呀!明白!”肥脸的得意地说:“招财的吧!”

康囚顿了顿,却忽然开悟似了,忙点点头。我也点点头。

“哎哎,赚钱的什么,怎么好说呢,猫也能招财……”,肥脸的把瘫坐的屁股抬起。

“康囚!你好运气!”马脸的一边笑,一边喷出些酒气。窗外的五光十色的烟火,早已开满了半个夜幕,只是剩下些朦胧的烟雾,在半空里慵懒地舒展。

【三】

    新年以后,日日夜夜又是乏味,我对人类的高尚的热闹无法评价,但觉得是一种拘束下的扭曲的花朵。只是我自身,却自顾自地加上了一层招财的光芒,只觉得人也不过如此,要靠动物来挣钱!但我对人的贪婪,是确切的一无所知。康囚,和他的太太,他们到底爱我的什么?我究竟得到确切的答案。

除夕夜的前些天,下午,雨朦朦地下,不见太阳探头。门外“咚咚”的,突然响了。不到除夕,怎会有访客?我好奇地上前,只见门“鸦——”的一声打开,走进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戴大眼镜,头发叫颜料胡乱的染了,抽象画似的。

只见他和康囚握手,欢悦地交谈着什么,我想定是客套的话,转身不理了。但他不坐,也不做什么变戏法的把戏,只左右地走,又望着我的眼睛,我看见了狼也似的目光发射过来,战栗地不动。

“哎,那就这样!”康囚说道,也不安地看看我,却走进来把我抱起。

咦!这康囚!我不快,却又莫名骄傲地想,他定是把我借去,做这男人的招财猫!“借”未免不好,想必是送去,做这男人的神明了!他到算是好的,自己有钱,并不藏着这样的好运气。他此刻抱起我,那男人又在衣兜里掏着什么,定是相机,要我留下一张好的照片供他纪念罢!

我赶忙换个姿势,他却抓着我,紧紧的。

“人到未必贪婪……”我这么想,打个呵欠。

大眼镜的男人却抽出一把小刀,那样利落的“肃——!”的一声:地上只留下两个玻璃珠般的眼睛,里面装着太平洋的蔚蓝的图景。康囚忙丢下我,只是接过一叠淡红的花。我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像没有生命的坟墓一样,僵硬的又像是雕塑了。

二零二二年一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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