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人物志·七缪

2022-08-29 00:06 作者:陈谷子吃西瓜  | 我要投稿

        七缪:一曰察誉有偏颇之缪;二曰接物有爱恶之惑;三曰度心有小大之误;四曰品质有早晚之疑;五曰变类有同体之嫌;六曰论材有申压之诡;七曰观奇有二尤之失。

        七缪:第一是考察人的声誉时会出现偏颇的谬误;第二是待人接物时会受个人好恶的迷惑;第三是审查心志时会有对其素质中明与智大小判断的失误;第四是考察人的素质时会有不知道他的智慧发展早晚的疑惑;第五是分辨人才类别时要在同才异势之间进行猜测;第六是在评论人才时会有名声长消的相反运动;第七是观察奇才时有认识人才尤妙和尤虚的失误。


        夫采访之要,不在多少。然征质不明者,信耳而不敢信目。故人以为是,则心随而明之。人以为非,则意转而化之。虽无所嫌,意若不疑。且人察物,亦自有误。爱憎兼之,其情万原。不畅其本,胡可必信?是故知人者,以目正耳。不知人者,以耳败目。故州闾之士,皆誉皆毁,未可为正也。交游之人誉不三周,未必信是也。夫实厚之士,交游之间,必每所在肩称。上等援之,下等推之,苟不能周,必有咎毁。故偏上失下,则其终有毁。偏下失上,则其进不杰。故诚能三周,则为国所利。此正直之交也。故皆合而是,亦有违比。皆合而非,或在其中。若有奇异之材,则非众所见。而耳所听采,以多为信。是缪于察誉者也。

        搜求寻访人才的关键,不在于所听到的情况多少。然而看不清人的外部特征与内在品质的人,常常相信耳朵而不相信眼睛。所以当别人以为应该肯定时,他就随着相信并认为自己观察得很准。当别人认为应当否定时,他就改变自己的看法而转向反面。相信别人毁誉的人虽然从内心与之没有嫌隙,但他听到别人的毁誉后哪能没有怀疑。况且人们对事物的观察,本身也是有不准确的地方。再加上外界爱憎的干扰,所发生的疑惑就更多了。这种观察从根本上就发生了问题,怎么能够必信不疑呢?所以能够知人的,能用他所看到的去纠正所听到的。不能知人的,常被所听到的情况所干扰。所以在乡里生活的人,一般全都受到赞誉或诋毁,这些未必都是正确的。所交际的人如果不是多次让他做成事情,就不一定要信任他。笃实敦厚的人,他们与人交际的时候,必定常常受到所在地方的称誉。上边的人拔举他,下边的人举荐他,如果他不能够办成事情,上下之人必定有所后悔。所以偏重上层而失去了下层的称誉,那么其结果必定遭到诋毁。偏重下层而失去了上层的看重,那么他的进身就不会有突出的地位。所以如果能多次让他办成事情,就会对国家有利。这是正直的交往。所以对一个人全都迎合进行肯定,就有违背正直,逢迎结党的嫌疑。全都合起来否定他,他反而倒有可能是个特立不群的人。如果有奇异的人才,则不是一般人所能发现的。而相信耳朵听到的情况,是只听信众人所言的做法。这是考察人的声誉时所发生的谬误。


        夫爱善疾恶,人情所常。苟不明质,或疏善、善非。何以论之?夫善非者,虽非犹有所是。以其所是,顺己所长,则不自觉情通意亲,忽忘其恶。善人虽善,犹有所乏。以其所乏,不明己长。以其所长,轻己所短,则不自知志乖气违,忽忘其善。是惑于爱恶者也。

         热爱美善疾恨丑恶,这是人的常情。但如果认不清人的本质,可能会疏远美善、把不对的认为是对的。为什么这样说呢?那些被认为是对的而实际上是不对的人,即使有很多的不对也有对的地方。因为他有对的地方,又与自己所长相合,就会不自觉与之感情相通心意亲近,而忽视了他的丑恶之处。善美的人虽有很多长处,但是也有他的短处。因为他有短处,这些短处又与自己的长处不同,便认不清自己的长处。因为善美之人的长处,轻视自己的短处,就会不自觉地与之志趣相悖精神相异,忽略并忘掉了他的美善。这是在审查人才时被自己的喜爱和厌恶所迷惑的情况。


        夫精欲深微,质欲懿重,志欲弘大,心欲嗛小。精微,所以入神妙也。懿重,所以崇德宇也。志大,所以戡物任也。心小,所以慎咎悔也。故《诗》咏文王,“小心翼翼”,“不大声以色”,小心也。“王赫斯怒”,“以对于天下”,志大也。由此论之,心小志大者,圣贤之伦也。心大志大者,豪杰之隽也。心大志小者,傲荡之类也。心小志小者,拘懦之人也。众人之察,或陋其心小,或壮其志大,是误于小大者也。

         精神要深邃微妙,素质要美好厚重,志向要恢弘远大,胸襟要谦虚谨慎。精细入微,是达到神奇美妙境界的途径。美好厚重,是实现增大气度的手段。志向远大,是承担重任的条件。小心谨慎,是防止过失悔恨的方法。所以《诗经》歌颂周文王,“小心翼翼”,“不大声以色”,这是说他的小心谨慎。“王赫斯怒”,“以对于天下”,这是歌颂他志向远大。由此而论,心小志大的人,属于圣贤之类。心大志大的人,是豪杰中的俊秀。心大志小的人,属于傲慢放荡之类。心小志小的人,是拘谨懦弱之人。而一般人对人才的观察,或者鄙视被观察者的心小,或者赞许被观察者的志大,这都是由对心志大小的错误判断造成的。


        夫人材不同,成有早晚。有早智而速成者,有晚智而晚成者,有少无智而终无所成者,有少有令材遂为隽器者。四者之理,不可不察。夫幼智之人,材智精达,然其在童髦皆有端绪。故文本辞繁,辩始给口,仁出慈恤,施发过与,慎生畏惧,廉起不取。早智者浅惠而见速,晚成者奇识而舒迟,终暗者并困于不足,遂务者周达而有余。而众人之察,不虑其变,是疑于早晚者也。

        人才各不相同,成才有早有晚。有的人因智力发展成熟很早而很快成才,有的人因智力发展成熟很晚而大器晚成,有的人从小没有智慧而终身没有成就,有的人从小具备良才而成为佼佼者。这四方面的道理,不可以不审察。从小有智慧的人,才智精明通达,他在儿童时期就会表现出端倪。所以年幼时词汇多长大后必有文采,年幼时口才好长大后必善于辩论,年幼时慈善助人长大后必同情有困难的人,年幼时常把东西给人长大后必好施舍给与,年幼时胆小长大后必谨慎,年幼时不随便要别人东西长大后必清廉。智力成熟早的人看见一点小事就能够从神态中表现出来,大器晚成的人智力虽然舒缓却能认识精妙,终生愚昧糊涂的人在许多事务上都因才智不足而困窘,事业顺利的人诸事通顺而游刃有余。而一般人对人才的考察,往往不考虑这些变化,这就是在人才智力成熟早晚方面的疑惑。


        夫人情莫不趣名利,避损害。名利之路,在于是得。损害之源,在于非失。故人无贤愚,皆欲使是得在己。能明己是,莫过同体。是以偏材之人,交游进趋之类,皆亲爱同体而誉之,憎恶对反而毁之,序异杂而不尚也。推而论之,无他故焉。夫誉同体,毁对反,所以证彼非而著己是也。至于异杂之人,于彼无益,于己无害,则序而不尚。是故同体之人,常患于过誉,及其名敌,则尠能相下。是故直者性奋,好人行直于人,而不能受人之讦。尽者情露,好人行尽于人,而不能纳人之径。务名者乐人之进趋过人,而不能出陵己之后。是故性同而材倾,则相援而相赖也。性同而势均,则相竞而相害也。此又同体之变也。故或助直而毁直,或与明而毁明,而众人之察不辨其律理,是嫌于体同也。

        人之常情没有人不趋赶名利,躲避损害的。获得名利的途径,在于做得对并有所得。受到损害的原因,在于做错事而有所失。所以人无论贤能还是愚昧,全都想使自己做得对并有所得。最能了解自己长处的,莫过于与自己同类的人。所以偏才之人,所交际寻求的人,全都是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同类并称誉他们,憎恶与自己对立相反的人并诋毁他们,把异杂之人放在既不憎恨也不推崇的位置上。推而论之,没有其他的原因。称誉同类的人,诋毁对立相反的人,都是用来证明别人不对而自己是对的。至于与自己既不同类又不对立的异杂之人,对别人没有益处,对自己没有害处,则既不憎恨也不崇尚。所以同类之人,常常有过分称誉的毛病,至于名望相当的人,则很少能够谦让。所以刚直的人性情奋发,喜欢行为刚直的人,却不喜欢让他指责自己的过失。坦诚直率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喜欢对别人直率尽其所言的人,却不能接受对自己直率尽其所言。致力于追求名声的人,喜欢进取超过别人,却不能处在高于自己的人的后面。所以性情相同而能力差距大,则会互相提举互相依赖。性情相同而能力均衡,则会互相竞争互相残害。这又是同类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所以有的人扶助正直又诋毁正直,有的人赞誉明智又诋毁明智,而一般人审察人才是不去分辨其中的规则和道理的,这是分辨同类人才方面的疑惑。


        夫人所处异势,势有申压。富贵遂达,势之申也。贫贱穷匮,势之压也。上材之人,能行人所不能行。是故达有劳谦之称,穷有著明之节。中材之人,则随世损益。是故藉富贵则货财充于内,施惠周于外。见赡者,求可称而誉之。见援者,阐小美而大之。虽无异材,犹行成而名立。处贫贱,则欲施而无财,欲援而无势。亲戚不能恤,朋友不见济。分义不复立,恩爱浸以离。怨望者并至,归罪者日多。虽无罪尤,犹无故而废也。故世有侈俭,名由进退。天下皆富,则清贫者虽苦,必无委顿之忧。且有辞施之高,以获荣名之利。皆贫,则求假无所告,而有穷乏之患,且生鄙吝之讼。是故钧材而进有与之者,则体益而茂遂。私理卑抑有累之者,则微降而稍退。而众人之观,不理其本,各指其所在,是疑于申压者也。

        人所处的情势是不同的,情势有伸张有压抑。富有显贵成功发达,这是情势的伸张。贫下低贱穷困匮乏,这是情势的压抑。上等人才,能做人所不能做的事。所以他们显达时有勤劳谦虚的美称,穷困时有光明磊落的气节。中等人才,则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增减。所以他们凭借富贵地位在家内充满钱财,在外面遍加施惠。受到他救济的人,寻求他可称道的地方而赞美他。受到他提拔的人,把他的小优点加以阐述放大。所以他们虽然没有特殊的才能,却仍然能够做事成功取得名声。处在贫贱地位的人,则想布施却没有钱财,想提拔人却没有权势。亲戚不能受到帮助,朋友不能得到救济。情分不再有,恩爱渐渐远离。怨恨不满者一起到来,问罪者日渐增多。他虽然没有罪行和过错,但还是无缘无故地被废黜。所以时世有张大有减缩,而名声也因此或高或低。天下人都富有,那么清贫者虽然贫苦,也一定没有衰弱病困之忧。而且还有推辞施与的高名,因此获得荣名之利。如果天下人都贫穷,那么就会无处请求借贷,因而有穷困贫乏之患,并且会生出过分爱惜钱财的控诉。所以财富和别人一样多进而还有人给与,则会名美行成万事如意。自己的管理经营衰弱卑下而又有拖累的人,则会地位慢慢下降渐渐低下。而一般人在观察这个问题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根本,各自只看到问题的现状,这是在情势伸张和压抑问题上的迷惑。


        夫清雅之美,著乎形质,察之寡失。失缪之由,恒在二尤。二尤之生,与物异列。故尤妙之人,含精于内,外无饰姿。尤虚之人,硕言瑰姿,内实乖反。而人之求奇,不可以精微测其玄机,明其异希。或以貌少为不足,或以瑰姿为巨伟,或以直露为虚华,或以巧饰为真实。是以早拔多误,不如顺次。夫顺次常度也。苟不察其实,亦焉往而不失?故遗贤而贤有济,则恨在不早拔。拔奇而奇有败,则患在不素别。任意而独缪,则悔在不广问。广问而误己,则怨己不自信。是以骥子发足,众士乃误。韩信立功,淮阴乃震。夫岂恶奇而好疑哉!乃尤物不世见,而奇逸美异也。是以张良体弱,而精强为众智之隽也。荆叔色平,而神勇为众勇之杰也。然则隽杰者,众人之尤也。圣人者,众尤之尤也。其尤弥出者,其道弥远。故一国之隽,于州为辈,未得为第也。一州之第,于天下为椳。天下之椳,世有优劣。是故众人之所贵,各贵其出己之尤,而不贵尤之所尤。是故众人之明,能知辈士之数,而不能知第目之度。辈士之明,能知第目之度,不能识出尤之良也。出尤之人,能知圣人之教,不能究入室之奥也。由是论之,人物之理,妙不可得而穷已。

         清廉高雅的美德,在人的外貌和气质上有显著的表现,所以考察起来很少有失误。考察人才失误的原因,往往在对尤妙和尤虚的考察上。尤妙和尤虚的产生,与一般人不同。所以说尤妙之人,蕴含精明于内部,外面不修饰自己。尤虚之人,外表言语夸大姿态瑰伟,而内里实际上正相反。而一般人在寻求奇才时,不能够精深细微地观测到其中深奥玄妙的道理,明白奇才的奇异和稀少。有的看其外貌欠佳就认为是不足,有的看其姿容魅力就认为是巨伟,有的把直率坦白看作是华而不实,有的把乔装粉饰看作是真诚实在。所以与其因提拔成熟较早的人而多生失误,不如按正常次序选用。按正常次序是选拔人才的常规。如果不考察一个人的实际能力,还能到哪里找到不失误的方法呢?所以遗漏了贤才而贤才却有成功的表现,则会有没早点提拔他的遗憾。如果选拔了奇才而奇才又不成功,则会有不能事先辨别的忧患。凭主观意志随心所欲而产生独断专行的错误,则会有没有广泛征求意见的后悔。如果广泛征求意见了却又贻误了自己,就会恨自己没有自信。所以良材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众人才感觉到自己不是人才的失误。韩信立功以后,淮阴地区的百姓才产生震动。这怎能归咎为人们厌恶奇才喜欢怀疑呢!这是由于突出的人物不是每代都有的,他们奇特超凡与众不同。所以张良身体柔弱,但他的精明强干在众多智者中是出类拔萃的。荆轲神色平和,但他的精神勇气在众多的勇士中是杰出的。这就是说俊杰是众人中突出的人。圣人是这些突出的人中又突出的。他们的优异才能越突出,他们的前途就越远大。所以一个郡国中的俊杰,放到州里比较,不见得能进入品第。一州中进入品第的人才,是国家的门枢。国家的门枢人才,每一代也都不一样。所以一般人所看重的,是看重他比自己突出的才能,而不是看重突出人才中的佼佼者。所以一般人的明智,能够知道郡国一级人才的数量,但不能知道他们进入品第的程度。郡国人才的明智,能知道进入品级的程度,而不能认识最为突出的良才。最为突出的良才,能够明白圣人的教诲,但不能明白他的学问技艺为什么能达到这样高的程度。由此论之,关于人才的道理,它的奇妙是不可能认识穷尽的。




参考文献:

梁满仓译注版《人物志》中华书局出版

人物志·七缪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