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到了死亡令爱情达致完美，

唱到了不为坟墓所埋葬的不死之爱。 

——王尔德，《夜莺与玫瑰》。

1

“梆梆梆。”我提着刚从楼下买回来的炒饭，敲着我女朋友家的门。没人。我又继续敲，还是没人。我拿出钥匙开了门。

其实我也可以不敲门直接开门，我只是脑子里想象着她走过来的样子，她就穿着一件加大的T恤，露出一对腿，光着脚丫过来，披着头发，脸上一副确实很想我但是疲惫的神情。所以我敲门看看她醒着没，想看看今天的想象能不能变成事实。看来是没有，所以我就自己开门了。

打开门，家里一点都不杂乱，甚至是太干净了，只是有一点灰；我知道这是因为她的起居基本都保持在她自己的屋子里。我暂时不想进去，因为我感觉那里可能和刚被轰炸过差不多（虽然我也会帮她收拾），我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我就在外面坐了一会，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周五晚上9点钟，因为刚刚下班，我没有和女朋友在一起……也可以说我和她在一起。我和她没有住一起，因为她就是不愿意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去她那里，上班通勤又太麻烦。我和她在一起，是另一种方式在一起。

昨天晚上9点钟，我打开直播平台，然后打开一个直播间。对，就是我女朋友的直播间。我看见打某游戏的画面（我和她倒是偶尔会一起玩游戏，但是我们那个时候不会直播出来），右下角还有一个二次元样子的角色，戴个女巫帽子（据她说是最近突发奇想让运营加的）。这个角色有着一丝魅惑的眼神，但是和其略显幼稚的脸庞形成了一丝矛盾中的萌气，背后有一对褐色的如同小鸟的翅膀会时不时扑动。我的耳边传来很可爱的声音。我拿出包薯片，正好看到她又被挂哥锤，“挂哥，挂啊！啊啊！！”她和她的朋友被全歼了，她的翅膀扑哧的很快。我不禁笑起来，想起之前和她一起在网吧玩游戏的情景。

思绪回来，回到安静的客厅里，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光线，有一种时空已经被禁锢的感觉，这个时候想起昨晚的事情，就仿佛在外太空发生的一样。对，昨天晚上的那个也是我的女友，和那个屋子里正在睡觉的，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一个人，但是她们又不是一个“人”。我的女友的工作，是虚拟偶像。

说实话，虚拟偶像，或者虚拟主播是干啥的，我过去没有什么耳闻。我虽然也打打游戏，偶尔看看动画，但是这些东西我是真的不太了解；但是现在居然也习惯了，不得不佩服人的适应力。直到认识她，我才开始了解这些东西。更有意思的是，我们并不是在线上认识的，而是有一次晚上出门夜食的时候。

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也是机缘巧合，来她家楼下吃东西（她家楼下是个很大的夜市），结果等饭的时候朋友们都在抽烟，我觉得很不爽（我闻不得烟味，而且我肺也不好），就抽个冷子先出来逛逛，想烤两个辣中翅，吃点独食。结果到了那家店，在等着，就看到我现在的女友向我走过来。

她那个时候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对，看起来好像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她后来说，“对什么对，我怎么可能不穿外裤就出门吃东西！那是我就穿个短裤而已，那条短裤很短。我在家倒是不一定穿短裤，只穿内裤。”），感觉她是那种让我热脉喷张得类型（当时是快32摄氏度的天气，所以我所说的是非常贴切的，看到她的时候我的血确实已经冲到天灵盖了）。

她长得是那种大姐姐的类型，性格也是这样，就是那种能够包容你很多心思的人。她的T恤的尺寸看起来就好像她很容易就要把胸口给挤破（她说，如果买太大的衣服，到时候就和穿了个麻袋一样，更丑，只能这么穿了）。这么说，她并不是一个很瘦的人，也不能说很苗条，但是有那种前凸后翘的感觉，抱住她，就会感觉很有年上的安全感。我并不是一个弟弟型的男生，不过我确实对此很turn on。我想很多男生都会如此。

而且她的馋相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她走过来，感觉膝盖都软了，一摇一晃的（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一播就是一晚上，等到中途下播的时候，人已经饿坏了，基本上是低血糖的临界），眼睛里泛着狼一样的绿光，还没到摊位呢，就和老板吼道，“老样子，3串中翅，3串千叶豆腐，待会我自己去拿两瓶啤酒！”但是看起来她明明那么饿，又非得往老板的烤架边上靠，生怕自己闻不到那诱惑的味道。她往烤架边烤，就是往我这边靠了。

她简直是伸着鼻子嗅味道，嗅的时候眼睛都快闭上了，好像一只小趴狗；闻着闻着，我就感觉大事不妙：她摇摇晃晃的，要倒。我一把把她抱住，这才没有刺溜滑到地上。这一下子估计她也醒了，发现被一个陌生男士抱住，整个身子都呈现出一副惊恐的紧绷感。烤翅的老板也吓到了，赶紧放下中翅冲过来。

“你……你干嘛！”

我赶紧松手。“我刚才看到你要倒了，赶紧接你一下，别摔跤了。”

“是这样的，”老板帮我圆场，“你要是不信，我这里有监控。你今天上了多久班啊！都快晕过去了。”她倒是也理解了，稍微缓了一口气，说：“啊，我……今天从中午12点播的……”

我去！现在晚上11点半了。

“下回你要是下播太晚了，直接打电话来吧，我给你找人送上去。来帅哥，你的鸡翅。”老板正在给我打包。

“这不是想着得现场来吃吗？烤翅放久了不好吃了呀。”乘着他俩攀谈的时候，我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

“嘿，看你这么饿了，要不你先吃？我再等一会。”我把盒子交给她。“那咋好呢？你都等这么久了，你先吃吧！”她连忙把盒子向我这边推。

“嗨，一起吃！”我直接坐到后面的座位上，老板向我会心一笑。这就有了我和她第一次见面。

我还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轻轻的走到她的门口，我知道她不会不满我私闯她的屋子的行为（如果她有什么事情，她会锁门），所以我扭一下把手，就把门打开了。

我看到她混乱的房间，真的好像刚刚被轰炸过一样；而她就躺在这个被轰炸的原爆点上，这个地方还干净一点。除了能够听到电脑主机的风扇声和她微弱的呼吸声之外，我什么都听不到。寂静环绕着我们，只有她脸上的阳光告诉我时间正在走过。但是她嘴边居然还有口水，明显是睡得香甜。

正对着她的床的，就是她平常工作的地方：一张很大的电脑桌——当然，这是我和你说你才知道那是个电脑桌，不然你会觉得那是个剥落坑。除了你能看到两个大显示器之外，你看不到任何与她上班有关的事情了，因为桌子混乱无比，上面的物件简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有外卖盒子和奶茶杯子，有筷子，有电吹风，有铅笔，还有她平常抱在胸前的，我送她的鲨鱼玩偶。说到外卖，那其中还有不少是我给她点的。不知道为啥，她虽然每天晚上都要吃很多，但是每次摸到她的小肚子，都发现是平平的；甚至躺下的时候摸，总是发现她的肚子都往里面凹了。我想那可能是因为她太努力了，也太累了；她吃的那些东西，或许刚刚够她活下去。不禁对女孩子这种生物表示强烈的敬佩。

这个屋子似乎只一张大床，一张大电脑桌，一把大椅子，一飘窗而已，而且墙上除了隔音棉之外，似乎没有啥东西了，因为贴了隔音棉，她屋子里之前可爱的粉色墙纸也被空虚的白色覆盖。这很奇怪，一个女孩子屋子可能混乱，但是不应该这么空洞。我也记得她过去不是这样的；最近几个月她好像变了，我也好像变了。

最近她很发愁，手头紧，也不知道该怎么多赚点钱，虽然我已经和她说我（不一定能够养你，但是）可以接应你这段时间，但她还是每一天都变得更焦虑，关键是还不能在直播的时候表现出来。可能对于虚拟主播来说，这简直是“内忧外患”的一年。“外患”都好说，最近经济实在不景气，直播这种服务行业也非常惨淡，平台的竞争结束后，主播们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内忧”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反而觉得直播就是坐在那里收钱，有利可图，就纷纷入行，但是僧多粥少，人一多了，平均下来每个人赚到的钱反而就变少了。

我的女友的事业虽然不是毫无建树，但她也不是头部大V，现在将将就就能在解决温饱之外赚一点钱。有些时候我也理解为啥她想做这份工作，毕竟看起来是坐着就把钱赚了，你去哪个公司不比这更辛苦呢？但是更多的时候是不忍心。因为她算是歌姬，经常唱歌，嗓子痛是难免的；但是她有时间的时候，哑着嗓子也要和我打电话。有些时候担心播不满时长，就要耐久。身体反而越来越虚弱，感冒了有些时候就播不了，后来又必须耐久，恶性循环。偶尔还要受到言语上的骚扰。

看着那么多人支持自己，她说，想要轻易说出“毕业”两个字，是很痛苦的。“我之前也工作过啊，但是从没有任何一个工作，让我感觉到自己有这么大的能量和价值。”有次她聊到。

“我从小就喜欢唱歌，大大小小参加过一些活动啊，比赛啊，每次在舞台上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开心。谁知道，上了大学之后除了在KTV里之外，好像唱歌的机会也也来越少。图书馆里不可以唱，工位上不可以唱，地铁上不能唱，马路上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没试过。

“我也不能说是个多么想要成为偶像的人，但是现在这种生活，用自己的爱好养活自己，我很满足。如果失去这次机会，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吧。”然后她嗦了一口酸辣粉，”“啊，好辣！”

我的思绪又回来了。看着她的脸，我突然有一个坏主意。我爬上床去，试着轻轻抱着她：我闻到她独有的味道，她昨晚应该没有洗澡。然后，我吻了一下她的左耳：我知道她的耳朵很敏感。所以她闭上的眼睛慢慢张开了，然后她应该看到了我的那张大脸——

“啊！你干啥啊！”我咯咯的笑，但是不放开她。“你好讨厌……我好不容易睡一会……”

“你昨晚几点睡的啊？”我昨天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凌晨5点……打完游戏，还翻了会手机。想着你睡了，没有打电话。结果你恩将仇报啊！”她翻过身来压着我，形成了阴盛阳衰的情况。

“啊啊，很抱歉……那你说我怎么补偿你呢？”我又亲了她一下。

“你！把我的屋子收拾了先！”她的脸上突然又充满了元气的光芒。“还有，我要吃芒果班戟！快去买！这几天能量不足需要补回来！”我感觉我的女孩又回来了。

“快去洗澡！”

“你好坏啊！”她肯定知道我偷闻她身上的味道了，把枕头往我脸上一压，赶紧跑进卫生间。

半个小时之后，我把她的屋子收拾了一遍，打开窗户，看到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感觉清清爽爽。好像生活就是这样，你得好好打理，它才会把最好的那一面给你看。但是我的女友好像不是这样。她在我面前，从来没见到什么所谓的“打理”，我看到过的唯一的内容就是抠抠脚丫——剪脚指甲。但我总是觉得她也是清清爽爽的，就算是对生活偶尔失去了信心，只要去洗一个澡，一个全新的她就回来了。这也是我为什么特别爱她的原因，我觉得她充斥在我的生活里，就好像我的还原剂一样。我好喜欢原原本本的她。

当然，她作为一个主播，肯定也必须要有另一面，就好像平常她其实声音挺低沉，但开播的时候必须要用OC（注：“Original Character”的缩写，原创人物，一般指直播时表现给观众的形象，和现实中的自己是有区别的）需要的声线一样：所以当我和她还在暧昧，“应邀”第一次看她的直播的时候，我惊呆了：她的声音不说像夜莺一样甜美，也像是一只鸟儿一样，无忧无虑，而且比她本人看起来（听起来）差了好多岁。那个时候她正好在唱一首声音高亢的歌，她的角色配合她的声线，就好像为她量身定制一般。

直播的时候，当我的女朋友中间休息，或者说起自己预定的直播要鸽掉的时候，总是有弹幕起哄说，“你是不是包养小男友了！你要陪小男友了，呜呜呜。”她不知道为啥羞涩的说到，“要……要你们管呀！”。后来她说，她过去都可以很容易的搪塞过去，但是现在都很难做到。

我每次看到这样的弹幕，总是觉得又兴奋又骄傲。

原来我就是小男友呀。好想这个时候抱抱她呀。

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她把很多休息的时间都花在了我身上，甚至有些周末明明要开播，她都直接鸽掉。粉丝们倒是没有群起攻之，甚至没有人发现我和她的关系。我也和她说，要劳逸结合，其实还是有私心的。虽然不是霸占，但是也好想多和她在一起。

有次我算是开玩笑的问她，“明明我就是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为什么你会喜欢上我呢？特别是你做这种职业，如果叫人知道有男朋友了，会很糟糕的。”

“因为。你撞进了我的生活里。”她吸了一大口奶茶，“那天我播了整整半天，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出现在我的生活。那个星期我播了6天，除了楼下的夜宵摊老板们和这个片区的几个外卖小哥，我没有见过任何其他的活人。那个月除了他们、送快递的小哥和蛋糕店的老板娘，我也没有见过其他的陌生人。你是我这么久以来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而且你很友善。至少你可以做一个我虚拟生活以外的好朋友。”

“其实也没那么简单，也不是随便撞一个人进来就可以。烧烤摊的老板不也是天天撞到我的生活里；虽然他是个好人，但是我也不是一个花痴呀。因为有些时候，我会在想，大家到底都在喜欢什么样的我呢？你会更喜欢荧幕上的我呢？还是现在的我呢？你如果能回答这个问题，就能清楚你的问题的答案了吧。比如，如果是私底下，你想让我用我自己的本音唱歌，还是用直播的时候的声线唱歌呢？”

“别唱了嘛！休息一下，省省嗓子吧。每天唱歌多辛苦。”

她突然过来亲了我一口，“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呀。”

或许我是真的喜欢她的全部吧，我绝对不否认这一点。虽然在她的直播间，我也可以头摇摇、腿晃晃的听她唱歌，看她玩游戏，但是我还是喜欢推开房门看到的那个堆满了笑容迎接我的她。因为能够真的陪在我的身边，抱紧我，用这世界上唯一的声线和我亲昵的，现在在这个世上也只有她一个人。这是只独属于我的世界。

“我好想养鸟啊！最近刷视频，老是看到和鸟儿相关的。或许……鸽子可能有点太平常了，养鹦鹉吧！”有一天，她挽着我的手的时候顺口说。

“嗨！听起来很不错，但是你连自己都养不好呢。”

“我肯定可以的！你只要养好我就可以了！”她稍微有点骄傲的说。

“其实我当然相信你可以养好啦。只是……对于养鸟这个事情，我一直觉得有点矛盾。明明我喜欢一只鸟，但是我爱她的方式……是把她关在笼子里。你不觉得这有点残忍吗？”

“嗯，是的呢……”她突然有一点失落。“不过，我还是会把你养好的！”我开心的说，揉揉她的头。

“那赶紧给我买蛋糕去！”

到现在，我才发现“你养我”这个字是并不是不无矛盾的。事实上，它成为了我们矛盾的从始到终。

2

有天晚上我快睡了，电话铃声突然想起。我看到是女朋友，赶紧接起来。心里想：这不是她休息的时候啊，怎么会在直播的当头打电话呢。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啜泣声。

“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颤抖的都快听不出来原本要说什么了，“我……我这个月的时长播不完了，礼物也不够，刚刚老板给我打电话了，说下个月如果再这样……”然后就听到没有停止的哭泣声。

“你怎么一直没和我说呀，我都不知道呢。你先别着急，有办法的。”我虽然心里也很激动，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就只能帮她想办法。毕竟不能一起着急。

“没有办法了，其实我已经第三个月这样了，老板是因为我是最老的员工之一，才多给我一个月时间的……”她哭的更大声了。我上了她的直播间：果然是没在播，上面的观众都在问怎么突然断播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你不要怕，我马上去找你。”没有等她说下一句话，我立马穿上衣服，下楼打车。

到了她的家里，我看到她瘫软在沙发上。走近看，她的脸上都是眼泪，眼睛不仅哭肿了，而且根本一点光彩都看不到。我把她抱起来，用桌子上的纸给她擦。她依然在一直哭，但是感觉是在用自己的最后的一点元气在哭。她抱住我，浑身颤抖。我也抱住她。

这个世界需要英雄，需要偶像。但是不需要普通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继续抱着她，我感觉自己的胸脯湿湿的，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醒了过来，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在我怀中的她已经睡着了。我把她抱上了床，然后稍稍洗漱，就去上班了。在上班的路上，我感觉朦朦胧胧，这一切就好像梦一样。认识她是一场梦，她自己也是一场梦的主人。梦总有醒的时候。但我不想在她的梦里消失。

就在中午的时候，我又接到她的电话。“谢谢你昨天来陪我呀。”她小声的说，“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是我都懂。你知道吗，当我坐在椅子上听到老板那么说的时候，我心都碎了。是你帮我把心聚拢的。但我知道，我需要自己把它粘回来。

“周末你过来，我请你吃蛋糕啊。”她不知道为啥痴痴地笑起来。我也笑了。

没想到周末的时候，我陷入了一个这辈子都难以想象的，梦的结局。

等到周末到了她家里的时候，她在桌子上摆了一个蛋糕，但是她坐在沙发上，依然是一副非常失望的神情。很难想象这几天她的心理状态如果是这样的，她在直播的时候又是如何度过的。

“嘿，你来啦。”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但是那个笑脸干巴巴的在脸上凝固了，显得很残酷。

“嗯啊。那我们先？”我也只能顺着说了。

“我想……和你讲个事情。”她吐了一口气出来。“你准备好了吗？”

是什么事情？分手？还是不做虚拟偶像了？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但是在她的面前我只能故作坚强。“你……说吧。”

“我要做一个手术……要在嗓子上动刀子，然后安装一个芯片上去，这样我的嗓音就可以编程，可以做到任何我想要的音高、音准、音色，而且不会损耗嗓子。我也可以任意开关这个芯片，这样我也可以和你用现在的语音说话的……”她自己的话里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玩过的那些游戏，那些制造人造人的情节，那些人变成机器的情节。怎么这个年代，就有了这样奇怪的事情。我不能接受……

“我不准！你在开玩笑吧！这个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情！”我可能是第一次这么决然地拒绝她的请求，“而且你不需要活成别人的样子，你只要成为自己就好了！”我大声吼道。

“可我连模仿别人的时候，都没法让别人喜欢我……”她又开始哽咽了。

我冲上前去抱住她，“没事的，真的，我好爱你。我喜欢你的一切，不管是你直播的时候，还是那些现实里神气十足的瞬间，还是你现在这个时候。任何时候，我都会把你抱在怀里。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承诺。”

“那……你能理解我多想成为一个偶像吗？我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为什么还没有她们做的好？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们都会做这样的改造。不只是在嗓子上做手脚，有些人甚至身上很多部位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不想做这样的人，但是我不能输给她们……我已经到这里了。请你一定要理解我，我很爱你，我也爱我自己，但是我也很爱那些守在电脑前的观众们，我享受我唱出每一首歌的瞬间。所以我就算是被逼到独木桥上，也会把它走下去。

“没关系的，我去和很多姐妹聊过，她们都说这个东西没啥问题的，当天就能出院，休息两天就能播了。”她突然哭出来，“所以你就让我任性这一次，让我去做，可以吗？”

我沉默不语，只是感觉，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心软。原来面对我喜欢的人，面对她的请求，我是没有底线的。

我好像把她卖给了别人，卖给了恶魔一般。

那几天我请了假，陪在她身边。她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也接受了。结果动完手术之后，公司有事情必须要让我回去，她微笑着叫我回去，说自己没啥大问题了，让我多给她点几杯奶茶就是。我也笑了笑。“不准喝奶茶！对嗓子不好。我给你买点蛋糕吧。”

她回播的那天晚上，我直接没有下班，而是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打开她的直播间。她一进来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开始了歌唱回：

我是被你囚禁的鸟
已经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离开你给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还有谁能依靠

……

我像是一个你可有可无的影子
冷冷的看着你说谎的样子
这撩乱的城市容不下我的痴
是什么让你这样迷恋这样的放肆

听到这里，我的心里有一丝失落感。或许是我囚禁了她。或许她的声音，就应该让更多的人听见，她的一切不应该就只是在这个角落里，透过网络，传递到其他的角落。也或许才是她的命运。我在想象，屏幕的另一边，她是不是很开心呢？她有没有想起我呢？我现在就好想穿过这个城市，去见见她啊。我好像快要失去她一样。

她唱的太完美了。如果过去的歌声只是一个喜欢唱歌的女孩的认真演绎，那么现在她仿佛是把某个录音室光盘重新读取了出来一样。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偶像，还有这样的歌声。弹幕越来越多，礼物刷的越来越多，突破了她之前的记录，也突破了那个平台的记录，她终于成为了所有人的歌姬。她唱的越来越起劲，唱了很久，声音一点也没有走样，甚至一点点沙哑也没有。我居然也听完了，然后失眠了一整夜，脑袋里一直循环那句歌词：“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

她已经不是让我安然入睡的，我的夜莺了；或者说，因为她好像要飞走了，所以我坐立难安。

第二天，天气阴沉。我看时间差不多，就打车冲到她家门口、开锁，然后打开了她的门。没想到的是，屋子居然亮亮堂堂，干干净净。她居然醒了，坐在床边，可能刚才在想啥，然后就侧过头来看着我。

“你听，我嗓子没有哑诶！”我听到的是她的原音；她的颈部倒是能看到一小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颜色的皮肤，但是如果不去想象她经历了什么，谁也想不到那是因为……

我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流了下来。“你怎么啦！”她赶紧冲过来抱着我，“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我还是继续哭。“别哭了，昨晚我恰了好多米！而且你看我今天多乖，屋子多干净！今天我请你吃芒果班戟好不好！”

“不好！你还爱我吗！”我没想到自己会直接问出这句话。可能我的安全感已经被昨晚完全击溃了。

“我，我爱你呀。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以后成了天才爱豆，会不会丢下我啊！”

“嗨！”她摸摸我的头，“你在说什么啊！你比我年纪还大，怎么今天还要我劝你啊！你跟个孩子似的！”

“而且你知道我多担心你的身体吗！你知不知道我无所谓你能赚多少钱，你能不能成为大家都爱的明星。你是什么样子，就是我最爱的样子啊！”我慢慢的停止了啜泣。

“你呀。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很爱我。所以你不要担心啦，我会注意身体的。我的嗓子很好，你昨晚听到我唱歌了吗？所有人都说想众筹给我开演唱会了！”
“我都听到了。我好爱你。”我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上面。“是我太不冷静了，我害怕你会离开我，是我太自私了。我既然爱你，就应该希望你好不是吗？你要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情。”

“知道就好。”她笑笑说，“去客厅待会吧，我现在去买蛋糕去。中午饭想吃什么？”

“随便！”

3

过去了一些日子，我的女友的人气越来越高，已经快火出圈子了，老板经常在企划点名表扬她。其实说是点名表扬，不如说是想要怂恿更多的主播参与到植入芯片的队伍里。芯片并不是公益产品，主播需要背上债务。（当然，一些人如果想少花些钱，可以参加实验，去使用β版本当小白鼠，但是那样风险很高，甚至有人失声。）但是随着人气的升高，这些贷款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好像可以甩到九霄云外。甚至过去一直渴求的那些，流量，金钱，名利，都好像变得没有那么沉重。我的女友似乎突然掌握了如何跻身虚拟偶像头部大V的密码。

但是，她似乎也变得越来越疲惫。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公司需要她进入更多的企划，她需要和其他的主播有更多的联动，也给她安排了更多的唱歌活动。她已经快火出圈子了。虽然嗓子并不累，但是她的身体因为天生虚弱，并不能支撑这样的工作量，因此经常感冒不舒服，但是却很吊诡的可以撑下来整个直播。她说，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嗓子有这么的能力了。她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用嗓子思考的女生，甚至可以说整个人被嗓子吊在天花板上动弹不得。

我能够正常见到她的时间越来越少，也不敢给她买她喜欢的蛋糕（吃了更不舒服）。我只能在拥抱的时候感受到她越来越瘦的事实，但是又无能为力。她的眼睛里的光也慢慢暗淡了。

有一天我说，“听着，你现在很棒，你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偶像了。虽然我这么说会扫兴，但是我感觉你的痛苦已经在身体里蔓延了。或许我们真的该有一天成为普通人了，好吗？”

她看着点滴瓶和我说到，“可能会有那一天吧，但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我真的不想就这样结束啊。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你知道夜莺，最后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吗？”

我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没想到她会联想到，她的皮套的象征，是夜莺。我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个《夜莺与玫瑰》的故事。为什么偏偏不是别的鸟，而是夜莺呢。

“那你觉得，你是为谁而歌唱呢？”

“为了你。也为了大家。为了所有想要听到美妙歌声的人。所以，我会努力的，我会好好锻炼身体的。你不用担心啦。”她挤出一个笑容来，但是我却开心不起来。我总感觉，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灾难要袭来。事实证明，它果然来了。

突然有一天，我在平台上看到通知，说女朋友要暂停直播，具体时间未定。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不告诉我的，所以我立马打电话给她。让我感到很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和她的关系是秘密的，我也没有办法和她的公司联系。我急忙赶到她家里，打开门，却发现空无一人。

每一天早上、中午、晚上，我都给她打电话。但是一个都无法接通。一有时间，我就跑到她的家里。虽然还是能够打开门，但是她依然不在家。我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最后跑到了警察局报警。

警察和我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没有达到一定的时间，她也不是未成年人，所以没有办法立案，我们也没法给你更多线索。所以所有人都只能再等一下。还有，已经有其他人来过了，好像是那边的蛋糕店女老板吧。看来她在这周边还是挺有人气的嘛。”我只好灰头土脸的走出警察局，然后暗无天日的等待。

我在想，是不是我之前说错了什么，让她感到被伤害了，所以离我而去。还是她决心开始新的生活，所以离家出走。过了快半个月，时间给了我最残酷的答案。

4

那天，我突然发现，在平台上她开始直播了，又引来了大量粉丝的围观。好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是看了一会，我就感觉很奇怪，因为：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夜莺。过去不是这样的，她虽然也很友善，但是是那种明显知道自己仅仅是一个主播的友善，入戏并不深。其实这样的直播，本身就没有对主播的表演性有太多的要求。

虽然她正在直播，但是我依然不知道她在哪里，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赶紧去她家看看，但是她正在播，这样肯定会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我只能干着急，等待她下播，然后去她家看看。就这样，我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睁开的时候我被手机的亮屏闪出了眼泪。手机屏幕一直没有熄灭，但是已经快没电了。耳边依然听见了夜莺的声音，她一边在打游戏，一边在和屏幕里的观众攀谈着。我看到她直播间的标题已经改成了：“超长耐久回！”但是从声音里，一点需要休息的疲惫感都感觉不到。她依然觉得自己是一只可爱的鸟儿。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快7点了。昨晚是晚上8点开播的。我看了一眼开播时长：11个小时。她根本没有下播。那她是怎么做到的？没有办法，我只好上班。

到了中午十二点，我打开手机，发现她依然在播，还是游戏，还是上分，还是欢声笑语，但是她自己的痕迹已经完全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OC，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样的一只夜莺，能够和人讲话，玩游戏，给大家唱歌。她好像已经不是她了。我决心下班一定要去她家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了。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键盘敲击的声音和欢笑的声音。原来她还在，原来她还在家，这样我稍微放心了。

但是我依然不放心，她现在怎么了？她为什么有这么反常的举动？我决定轻轻的打开门，看一下她现在怎么回事。

当我开门的时候，我惊呆了。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恶臭味，但是这股味道并不是任何物件发出的，因为屋子干干净净，床上也没有动过的痕迹。这股味道似乎是……我面前的人发出来的。

她已经消瘦的快变形了，甚至可以看到脸上的颧骨。身体也没有了过去的弹性，虽然听到声音依然是那么的清脆，像小孩子。但是整个人就好像老了10岁。关键是，她的头好像受了伤，有一个地方被纱布包裹着，上面还能看到血渍。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转头看我。苍白的屏幕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全部都是血丝，脸上的肌肉好像都失去了力量。但是她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反应，依然在说着刚才应该说出口的，对观众说的话。然后，她回过头去，重新看着屏幕。

我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身体都瘫软了，倒了回去，把门锁上。此刻，全世界的绝望都向我袭来。

我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一个纸条。我冲过去，把它打开。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字，我想这就是她的字吧，有安全感的笔锋。我顺着读下去。

见信如面。抱歉，和你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让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我坚持不住了，每天要工作12个小时，但是没有人乐意让我停下来。如果我就此停下，我一辈子赚的钱可能都无法支付那个芯片的费用。我知道你不会狠心做这个决定，所以我没有询问你的意见，我最后决定，做一个手术，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一个手术。

我要在大脑植入一个芯片。它可以让我没有痛苦的持续工作，就好像一种红牛一样。而且它也可以编程，这样大家就可以看到更好的直播了，我可以完全和我的OC融为一体了。

我知道你会愤怒，会痛苦。但是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不然我做这一切就毫无意义了。

我说过，我想做最好的那个偶像。虽然我喜欢我的观众，但是其实，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我想报答你，因为你看到了我最真实的那一面，我不为人见的那一面，那些偶像背后的月的暗面，然后依然接纳了我。做你笼子里的夜莺，我感觉好幸福。你是我的偶像，我要做你一辈子的夜莺，为你歌唱。

但是，我可能不能继续这么做了……我已经把自己的胸膛，对准了玫瑰的刺上。我还能感受到你的爱吗……你还会爱我吗？

结局

我的全身都在颤抖。屋子里只剩下她房间里喧闹的笑声，和我的眼泪掉在信纸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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