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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征召》第一章

2020-02-15 13:42 作者:摸鱼校尉恩斯特  | 我要投稿

第一章

危险之路

 

“找个舒坦点的位子,”钱一到手,车夫就对他说。“我们得往北走很长一段路,你不妨好好调整一下。”

三个星期后,当马车在一连串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时,迪特尔·兰茨(Dieter Lanz)带着不太妙的心情回想起这句话。刚启程不到几个小时,迪特尔就学到了一条重要的旅行经验:载货马车后面没一处舒坦的地方。更别说这辆车正装了一大堆补给品运往目前驻扎在北方森林的军队营地。

当然,和车队里的其他车辆一样,车厢的上方也有一块足以遮蔽的帆布,但这很难弥补它的缺点。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车队一直沿着蜿蜒穿过大森林北部地区的诸多曲折小径前进。这些小路并非为方便通行而开辟,但几周的繁忙交通已经把它们变成了车辙遍地、满是坑洼的障碍赛道。

车轮又轧上了一个坑,迪特尔不得不托住一根沉重的咸火腿,以免它砸到自己身上。他小心地把火腿挪到一边,恼火地瞥了一眼和自己一起躺在车后的那个穿制服的士兵。看上去对于旅途的艰辛毫不在意,霍伊斯特(Hoist)正呼呼大睡,他把头枕在一个板条箱上,鼾声如雷。

“西格玛的胡子啊,你的朋友还真能睡,”车夫奥托(Otto)从车前对他喊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我们已经走了三个多星期了,我敢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鼾。”

迪特尔对此毫不怀疑。自从在荷吉格和霍伊斯特分享马车的后面开始,他只能不快地接受同伴的缺陷。睡着后,霍伊斯特一个人能提供整个交响乐团的噪音:打鼾,呻吟,喷鼻子,半梦半醒的咕哝,更别提有规律的五谷陈腐之气炸响了。到目前为止,霍伊斯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开饭的时候才会从熊一样的冬眠状态中醒来。

“不过,在军队里这也是一项有用的本事,”奥托没有看前面的路,转头看向马车后继续道。“你得花很多时间在路上。我觉得,与其无所事事,不如一觉到天亮。”

迪特尔察觉车夫想和自己聊聊,他也受够了在霍伊斯特的鼾声中度日如年了,迪特尔爬过分隔车前后的隔板,坐到奥托旁边。驾车者让他花了12先令,才得以坐在车后座可疑的“豪华位置”,而不用步行,但他并不怎么介意。这人是个好旅伴,如果没有他的健谈,迪特尔就得在前往目的地的途中听一路霍伊斯特的呼噜、喘息和放屁。

“当然,睡觉总比战斗要好,”奥托说,现在迪特尔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他把视线又转回到前路上。“无意冒犯,我年轻的朋友,但我觉得你疯了。梦想着成为一名士兵。没人能想到你会下定决心从荷吉格到这片该死的森林里来,去追一帮什么挥舞剑的漂亮男孩组成的兵团,希望能被招募。疯了,真是疯了。”

“可是你也走上了同一条路,”迪特尔诙谐地反驳道。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他和奥托就这个问题争论了好几次。“如果我是疯了,那你怎么想的?”

“啊,但我是为了利益来的,”他把手往马车后面伸,摸出半瓶酒,拔掉塞子。“这差别很大。你不用说你所有那些关于光荣、荣誉和其余什么的屁话。我是个贪婪的人,不在乎谁信了它。只有一件事能把我沿着这条被西格玛遗忘的小径带到这么远的北边。银子。”

奥托握着瓶子,指向前面长长的车队。

“所有的这些人也是一样的。有些人是专业的补给供应商,像我一样。其他人是第一次入行。业余的。战争把他们带来的。它让所有有辆车的人以为只要往车里装上粮食,然后往北边赶,就能像猪在大粪里滚一样在银币里打滚。”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那么多钱用来供给士兵,”迪特尔对他说。

“没有?好吧,你大错特错了。军队的军需官会为他们能弄到的每一磅食物付一份好价钱。更别提军队的人会为了酒、黑鼻烟和能运到北方的任何奢侈品付多少钱了。”

奥托从酒瓶里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说。

“你看,这是贩卖粮食的最好时机——在战役刚开始,补给线还没得到妥善的组织。我听说伯爵征召了两万人。那就有很多张饥饿的嘴。将军和军需官们知道,如果不喂饱他们,士兵就会开小差。很多军队就是这么完蛋的。没有被敌人或是疾病击败。仅仅是因为缺乏补给而崩溃。”

“但是,如果那是真的,行省面临的风险不仅仅是金钱。”迪特尔震惊地说。“传言说有一支兽人战帮正准备从群山中下来,横扫霍克领。你的责任显然是帮助军队,而非从中牟利?”

“责任?”奥托吐了一口被葡萄酒染成粉色的痰。“另一个类似光荣和荣誉的屁话。我有老婆和一家子。如果我被森林里的欧克宰了,责任可不会代替我把面包放到他们桌上。银币,迪特尔。还有金币。它们是生命中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其他的都是猪屎。”

“但霍克领呢?如果传言是真的,那整个行省都会陷入危险。”

“呸,”奥托轻蔑地哼了声,又从瓶子里喝了一口。“你还年轻,我的朋友——这就是问题所在。等你年龄大点,你会发现像这种事可不少。兽人永远在入侵。或者,如果不是它们,又会有奥斯特佬,或者亡灵,或者毁灭之力的追随者。”

奥托手里紧紧地攥着瓶子,做了个战锤的手势。

“帝国里永远有什么家伙想宰了咱们。咱们被敌人包围着。打仗是事情的自然规律。过段时间,你会懂得别去想它。对这些玩意儿想的太多,你就别想睡安稳。没法像你的朋友一样。现在这儿就有个人懂怎么逃避烦恼。”

奥托向后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还在车后熟睡的霍伊斯特。旁边一堆板条箱上放着一袋面粉,面粉的一角已经裂开了一个小口子,白色的粉末洒在霍伊斯特的脸上。哪怕是这样,也没法唤醒他。在无意识的恼火中,霍伊斯特呛了呛嘴唇,转了个身。

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以来,迪特尔已经不是第一次目不转睛地注视霍伊斯特了。这位士兵是个大块头,体格像熊一样粗壮,有一张晒得黝黑的大脸盘,留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浓密胡子。当他不像一头熟睡的牛犊那样打呼噜时,迪特尔发现他是一个爱闹腾、有风度的人,喜欢总是发表意见,喜欢做夸张的手势。

他们相遇在荷吉格,霍克领第三剑士团的营地里。第三团是个著名的兵团。绰号“灰与猩红(Grey-and-Scarlets)”,或简称为“猩红旅(Scarlets)”,第三团的士兵们有着独特的制服,这使他们有别于其他霍克领兵团。

霍伊斯特现在就穿着军服:灰色的紧身上衣,猩红色的汗衫,紧身裤的一条腿是灰色的,另一条腿是红色的。紧身上衣的布料上有很多切口,沿着手臂和躯干两侧向下延伸,使得汗衫的颜色能被瞥见,产生一种怪异的效果,让人联想起血淋淋的伤口,仿佛穿着者在战斗中受了伤。除了制服外,霍伊斯特还穿戴着钢质护胸甲和一顶敞开的头盔,头盔上的羽毛染成红色和绿色,这是霍克领的代表色。

总的来说,效果让人印象深刻。这显然把霍伊斯特和他们在路上的其他士兵区分开——他们大多数人的制服采取的都是霍克领经典红绿配色方案的单调变化。

两人刚见面不久,霍伊斯特就向迪特尔讲述他的故事。他是猩红旅的一员,但几个星期前,他在一个小酒馆里与敌对团的士兵发生了小规模冲突,受了伤。虽然伤现在已经痊愈了,但却使他错过了兵团动身前往北方前的集结。由于霍伊斯特急于回归他兄弟们的行列,他同意和迪特尔一同前往北方。霍伊斯特的主意是收买一个食品供应商,让他把他们载上马车,而不用步行。尽管迪特尔现在已经意识到这是某种套路的一部分,但霍伊斯特当时说服了他独自支付全部贿赂,并以自己最近的“医疗费用”作为没钱的原因。

迪特尔几乎从孩提时代起就梦想着加入猩红旅,但他发现很难把自己内心深处对兵团的理想与如今占据马车后座宝贵空间的典型人物结合起来。霍伊斯特并非他所期望的。迪特尔几乎将猩红旅的人视为英雄。然而,在一个脸上沾满面粉熟睡、放着屁的蠢货身上,似乎没有什么英雄气概可言。

“当兵可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好,”奥托说,似乎猜到了迪特尔的想法。“在这点上,士兵也如此认为。别误会我的意思。知道如何杀人是一项有用的技能。甚至可以说,有价值的。但是,这就是士兵的问题。他们为了几个便士出卖自己的技艺,而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意识到,从你们握剑的手上赚钱更有前途。”

森林出奇地宁静。迪特尔在乡下村郊的一个旧磨坊里长大。他已经习惯了旷野的声音:鸟叫声,野兽的吼叫,狼的嚎叫。在如此深的树林里,他本以为会有更多的噪音,更多森林里不和谐的声音。想到这里,他意识到,森林深处的动物不习惯人类的存在,更不用说一整队嘎嘎作响的大篷车了。

尽管如此,森林似乎比平时更安静。迪特尔突然意识到了森林的缄默。树林里没有声音,甚至远处的鸟叫声也没有。这令人不安。他只能听到商队的喧闹声和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奥托说着,把酒瓶递向他。“我看过你和商队的士兵们练习剑术。你很棒,迪特尔。棒到不该把你的天赋浪费在当兵上。你要是加入我的队伍,会赚到更多的钱。贩卖补给是一项艰难的交易;总会有些混蛋想要偷你的金子或者从车上偷东西。然后还要对付路上的危险:土匪,响马,逃兵,野兽什么的。一个人如果身边有个好剑手跟着,他就能更有把握地获利。我可以每天付给你一先令,然后把利润的十分之一分给你,当然还要减去花销。除此之外,自然而然地,我还会教你这门生意。好吗?你说呢?”

这是他最后的话。突然,一根沉重的长矛从森林里飞了出来,刺入奥托的胸膛,把他钉在车上,就像一只蝴蝶被钉在标本架上一样。酒瓶从已死的奥托手上滑下,摔在地上。

迪特尔拔出身侧的剑,在路边传来野兽般的咆哮时转身四顾。他看见有角的、山羊腿的生物们从树丛中窜出,向排成一行的车队发起攻击。他一眼认出它们是野兽人,立刻从马车后抓起盾牌,瞄了一眼帆布下的霍伊斯特。当商队遭到攻击时,他的熟睡被一阵尖叫和喊叫声粗暴地打搅,剑士开始动弹。空气中突然充斥着战斗的声响:卫兵的叫喊和告警声,野兽人的战吼,以及惊惶马匹的嘶叫声。

“霍伊斯特!”迪特尔对着睡着的士兵喊道。“起床了,该死!我们正被攻击!”

他把一个小桶踢向那人,希望能将其惊醒。霍伊斯特在睡梦中若无其事地嘟囔着,翻了个身。

迪特尔回头一看,看见黑色的身影正朝他们的马车走来。他可以浪费用来唤醒霍伊斯特的宝贵几秒已经过去了。迪特尔从车上跳下来,举起盾牌,准备迎接野兽人的进攻。

它们有三只。每一只都比迪特尔矮了些。它们的手里握着长矛。它们的头上没有角,取而代之的是粗短的突起,就像未成熟的雄鹿的芽角。迪特尔认为它们是野兽人中较弱的一种,据说比它们体型更大、有角的兄弟威胁小点。不过,不管是不是劣等货,它们都在数量上比他多。

第一只冲向他,比其他的快了点。迪特尔用自己的盾牌挡住了它刺来的矛,按照所受的训练,把那一击挡向左下方。与此同时,他挥剑下劈,正中它的太阳穴,一击劈开了它的脑袋。野兽人随着一声尖叫倒下。

其他两只愈加谨慎。它们没有轻率地朝他冲来,而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它们将长矛高高地刺向迪特尔的剑,朝他刺去,一只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另一只则尝试绕到他的身后。

迪特尔识破了诡计,发起进攻。他冲向离他最近的野兽人,用自己的盾牌挡住了它的矛,并向它撞去,迫使它向后踉跄,试图防止矛从手里被震出。野兽人倒了下去。利用敌人短暂的慌乱,迪特尔放低剑刺去,刺中了倒下野兽人的侧面。

这时,第三只野兽人朝他冲了过来。迪特尔转身离开倒地的怪物,用剑抵挡了对方的刺击,依靠攻击者的冲力将它逼入近距离。在那只野兽人挣扎着把矛从迪特尔的剑格边抽出的片刻,他们面对面了。

近距离看,这只怪物让人厌恶。它充满杀戮欲地望着他,眼睛里充满憎恨。它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兽群的麝香与尸骸骨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迪特尔用另一只手把盾牌砸向它的脸。兽首鲜血淋漓,握不住了长矛,迪特尔得以将剑刃从下方撩起,向上刺去,将一整段帝国锻造的钢铁深深埋入了它的心脏。

他没有时间庆祝自己的胜利。不管往哪个方向看,迪特尔都只能看到车队的守卫和车夫们竭尽全力地对抗野兽人的突袭,人兽之间陷入生死对决。在前面,他可以看到一些马车被拉到小路边上,翻倒在地——尽管他不能肯定这是车队的卫兵干的,还是野兽人袭击时惊慌失措的牲畜失控造成的事故。同样,从迪特尔的角度看,也不可能知道哪一方正在占优。这场战斗的胜败显然仍在摇摆不定。

为了给商队的防守贡献自己的力量,迪特尔环顾四周,寻找附近可能需要他帮助的防守者。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哞哞的吼声。它带着明显的挑战意味。

他转过身,看到一只体格庞大的野兽人正向自己走来。这是只戈尔,野兽人品种中较大的。这一只的身高比迪特尔高一半,这还不包括它的角,它的角从头上伸展开来,像山羊的角一样向后弯曲着。

在他迄今为止的十八年人生中,迪特尔经历过几次与野兽人的不幸遭遇。考虑到这只野兽人的压倒性体型,他断定它一定是同类中的领袖——也许不是战酋,但肯定是某种冠军或受尊敬的勇士。这让他想起了流浪者托马斯(Tomas Wanderer)的故事中提到的嗜血野兽,出自于用来纪念“英勇的克纳赫特”(gallanting Knacht)之死的,献给帝国孩子们的一首儿歌。

怪物身上布满了伤疤,有些显然是在战斗中获得的,其他形状像魔纹的显然是自己造成的,如同野兽将对野蛮神明的祷告雕刻和烙印在自己的身上。它的身上挂着许多战利品:牙齿、爪子、手指、骨头,甚至是从各种猎物身上割下的头颅,包括人头。

野兽人又咆哮起来。它放低斧头和盾牌,露出胸膛,好像在挑衅迪特尔攻击它一样。迪特尔不敢肯定,但他觉得野兽人在微笑。

“Gharrr-Kar,”怪物粗声说,它的声音像是令人恐惧的人言,但某些显然不是。“Gharrr-Kar! Kharnn Gor!”

迪特尔不能确定这是这只动物的名字,还是一个挑战仪式,甚至是某种形式的野兽人誓言。他甚至不能完全确定野兽人发出的声音算不算语言。

“Gharrr-Kar… Gharrr-Kar! Kharnn Gor!”

怪物举起斧头,以惊人的速度向他猛扑过来。迪特尔还没来得及准备好,盾牌就被击中了。他并没有硬接它,而是盾牌斜向一边,使它偏离一个角度,让打击的力量从自己身上分散出去。即便如此,他的盾牌还是一分为二。迪特尔感到斧刃在自己皮肤边的呼响,它划破了他的肩带,把盾牌的碎片带飞了。再近一两寸,它就会像屠夫的切肉刀一样把他手臂上的肉割开。

野兽人再次发起进攻,它高高挥起战斧,冷酷地向他扑来。迪特尔向后一跳,正好躲开了这一击。当它再次挥动斧头时,他闪开到一边,试图不让自己的背撞上马车。

这如此无望。怪物冷酷无情。迪特尔只能尽量躲开斧刃——战斧劈得太快了,他没法完全躲开。他设法避开了马车本身,但他的撤退却把自己逼向了在马车前面的运货马车队。

从眼角的余光里,他可以看到那些马因周围发生的暴力战斗而惊恐不安。到目前为止,只因小路很窄,而且它们的正前方停着另一辆车,这才阻止了它们逃跑。如果野兽人强迫他再靠近一点,动物们就会惊慌失措。迪特尔被挤在它们和前进的野兽人之间,他面临的问题是:是让斧头把自己的脑袋从肩膀上砍下来,还是让马蹄把自己的脑袋踢碎。在目前的情况下,他几乎没有别无选择。

“霍伊斯特!”迪特尔喊了一声,希望能把车里睡着的人叫醒。“帮我!我需要你!该死!”

他的话没有得到回应。迪特尔冒险瞥了一眼,想看看附近是否还有其他人可能会帮助到自己,但他失望地发现,周围没有人可以让他求助。在这条小路上,众人都在进行各自的战斗,每个人都忙着求生,无暇顾及他。对迪特尔来说,这感觉就像他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在战斗中,在血腥的包围中,他从未感到如此孤独。

绝望之下,迪特尔孤注一掷。他试图掌握野兽人攻击的节奏,将节奏定在斧劈之间的间隙,然后纵身一跃,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刺了出去。他瞄准了这只怪物的喉咙,斜着向上一刺,祈祷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会给自己一个缺口。

它起效了。野兽人试图用它的盾牌保护自己,但还没等它把缺口堵上,迪特尔的剑就击中了要害。剑锋刺穿了怪物的下巴底部,穿过舌头和上颚刺进了大脑。瞬间,野兽人呆呆地站住了,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说是惊讶。双眼变得茫然。就像一个被割断了线的木偶,这只怪物带着迪特尔的剑倒下了。

迪特尔感觉失去剑后空落落地,弯下腰,试图把剑从死兽身上拔下来。它卡得很紧。迪特尔担心如果用力过猛,剑刃可能会折断,于是他左右扭动着剑柄,试图让剑刃松开。

突然,他听到附近传来另一声怒吼。他抬头一看,又看见一只戈尔从森林里冒出来,开始有目的性地朝自己大步走来。它甚至比第一只还要可怕,那变形了的身体上多长了一只胳膊,从肩膀上古怪地伸出来,表示某种黑暗之神的恩惠。它的两只手握着战斧,第三只手拿着长矛。当它走近时,它张开嘴,吐出一长串带倒刺的鳞状长舌,像某些凶恶昆虫的尾巴一样滴着毒液。

迪特尔对及时拔出剑绝望了,他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刀,一边往后退。与野兽人的满身军械相比,它是一件令人同情的武器::一柄缠着布的单刃刀,更适合用来剥兔子的皮和割线,而不是用来杀死敌人。这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霍伊斯特!”迪特尔又喊了一声,与其说是期望,不如说是幻想。“你在哪儿?我需要帮助!”

迪特尔小心地盯着逼近的怪物,四处寻找更好的武器。他的目光落在属于刚刚砍死的那头戈尔的斧头上。这是一件沉重的武器,带着宽大而厚重的刀锋——以人类的标准来看,这是一把双手武器,虽然野兽人只需要单手就能挥舞。迪特尔从来没有用过斧头砍过比树干更危险的东西,但这至少比用刀强。

野兽人逼近了。为了显示自己的灵巧,它将两只斧头在空中交错抛飞,在两手间来回交换。那怪物看上去是在嘲弄他,怂恿他扑向同伴的武器。倒下的斧头离他只有几英尺远,近得令人痛苦。考虑到胜算,迪特尔决定将这唯一的机会留到最后一刻,怀着最乐观的希望一头扎进战斧下。

野兽人把舌头伸得更长了。上面闪烁着毒液,在空中舞动和抽打,就像有自己的思想似的。迪特尔感觉自己就像只兔子,看着蛇的舞蹈,等待着末日。

突然,舌头僵住了。在野兽人张大嘴尖叫时,它缩回了嘴里。出乎迪特尔的意料,怪物的武器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它跪了下来,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身体向前倾倒,脸朝下倒在泥地里。

“喂?你要去拔你的剑吗?这只冒出来的地方还有更多野兽呢。”

是霍伊斯特。他站在倒地的野兽人身后,鲜血染红了剑刃。霍伊斯特的脸上还蒙着层面粉,看上去有些滑稽——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看上去像啥,迪特尔都会为见到他而激动。

迪特尔急忙按霍伊斯特的建议去拔剑。拔出它后,他发现霍伊斯特紧紧跟在自己身后。

“我们就守在这里,”霍伊斯特说。“有些卫兵看上去在车队前面有效地挡住了野兽人,但我们离他们太远了,没法到那儿。跑不了几步,它们就会把咱们撞倒。”

就在霍伊斯特说话的时候,迪特尔开始不安地意识到附近树林的动静。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你看到它们了?”发现了他目光的方向,霍伊斯特问道。“一个兽群。它们退缩了,让它们的冠军来对付你。我想那三只劣角兽(ungors )也是你干的吧?那杰作可能就是吸引冠军们注意的地方。不管怎样,现在它们死了,剩下的兽群就不会乱来了。不会再有单打独斗了。它们会一拥而上,试图用数量压倒我们。”

动静越来越大。迪特尔看到树丛中涌出了许多野兽人。它们属于较小的那种,被霍伊斯特称为“劣角兽”的。看着敌人的集结,迪特尔被它们远远超出自己和霍伊斯特的数量吓了一跳。

“我们背靠背战斗,”霍伊斯特对他说。“这样,我们相互掩护。我看过你的剑术,小伙子,那很好。但现在不是玩花样的时候。这是战争,不是击剑。一只野兽人冲向你,你就杀了它。你把事情弄复杂了,快速而简单地解决。不要担心于下一只野兽,或者下下只。它们会在合适的时候来到你面前,然后你就解决掉它们。听懂我的话了吗?”

“我明白,”迪特尔回答。

“好,那让我们干正事吧。”霍伊斯特转过身,与迪特尔背向而立,大声对那帮野兽人喊道。“还在等什么,你们这帮杂种?我们宰了你们的冠军。来为它们报仇吧。”

敌人看上去几乎不需要鼓励。野兽人们集结了足够的兵力,以抵消它们在面对那些打败了它们冠军的人时所感到的畏惧,随后向迪特尔和霍伊斯特冲了过来。在等待劣角兽到达的漫长的几秒钟里,迪特尔感到胃里一阵抽搐。他数了一下,敌人有十几只,还有更多的怪物从森林里出来加入进攻。迪特尔从向自己冲来的动物们的脸上望去,看到一连串的嘴脸,都表现出同样的野蛮、愤怒和憎恨。他不知道自己和霍伊斯特有什么办法能抵御它们。

然后,敌人已至,疑虑的时候过去了。

和之前一样,一只更加渴望杀戮的野兽人跑在同伴们前面。迪特尔用冰冷的钢铁对付它,用空闲的手拽开它的长矛,同时将剑深深刺进它的胸膛。第二只野兽人紧接着第一只而来。迪特尔用剑挡开了敌人的进攻,以迅捷的还击让敌人捂住喉咙的伤口倒下。第三只在迪特尔巧妙的佯攻下失去了平衡,剑锋闪过将其开膛破肚。他在野兽人倒下时夺过其盾牌,在准备面对下一个对手时掂量了一下它的重量。

“别自满,”霍伊斯特在他身后吼道。“保持简洁。”

在战斗方面,霍伊斯特让人出乎意料。几个星期以来,迪特尔只知道他是沉闷的北方之旅中打呼噜的同伴。现在,在他的领域,霍伊斯特如同一只猛虎。如果说迪特尔是剑客,那霍伊斯特就是个街霸。他让战争成为残酷的实际。他用剑、盾、肘和膝盖战斗:迪特尔毫不怀疑,如若需要他也会乐意用牙齿了结敌人。

从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过伊斯特给了只劣角兽一头槌,用头盔的前额猛击那只怪物的两眼之间。在那只野兽人倒下后,他冲向另一只,用盾牌的边缘猛击它的喉咙,然后迅速地补上一剑。以他自己的方式,他像任何黑街里的斗殴者一样冷酷无情,目标明确。他确保在自己攻击任何一只后,它再无力站起。

尽管两人尽了最大努力,但此处依然希望渺茫。在他用剑刺向另一个野兽人时,迪特尔意识到他们只是在拖延不可避免时刻的到来。野兽人太多了。他们每杀死一只,就会有另一只填补上来。他和迪特尔几乎已经被包围了,迫于野兽人的压力,他们不得不在越来越小的空间里战斗。很快,他们就会被淹没。

援兵来得突然而出乎意料。迪特尔听到一声呼喊。

“前进!第三团前进!为了霍克领前进!”

附近响起了代表冲锋的号角声。其他声音也响了起来。几乎在迪特尔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周围的野兽人就一拥而散地逃跑了。他看到一群剑士从森林里冲出,身穿着和霍伊斯特一样的灰红制服。

当迪特尔意识到他们的身份时,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他们是猩红旅。亲眼见到他们,使他想起了小时的那些孩子气的梦想,那时他在磨坊里消磨光阴,盼望着长大后成为一名士兵。

猩红旅留有余力地凶猛进攻,像钐刀一样切裂野兽人。当他们横扫前方的敌人时,迪特尔听到众多声音齐声重复着同样的战斗口号。

“第三团前进!为了霍克领前进!”

在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前,他就哭了出来。霍伊斯特跟在身边,迪特尔加入猩红旅的行列,追杀逃亡的野兽人。他先前用来对付敌人的策略已经不存在了。在赶上的那一刻,他猛烈攻击着逃跑的野兽人。随着战况偏向商队,他急于复仇。他没有思考任何战略或战术地战斗。长剑挥上挥下,带起一连串血花。

很快,没有敌人可打了。最后一群野兽人从小径逃进森林,迪特尔准备跟上去。

霍伊斯特拦住了他。大个子走到迪特尔面前,拔剑收回鞘,伸手作出个阻止的手势。

“让它们滚。在森林里追它们,那就太蠢了,野兽人知道这一点。森林是它们的。不管怎么说,它们已经逃跑了。一切都结束了,小伙子。收收火气。”

迪特尔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呼吸急促。他收剑回鞘,低头看了看手上从一只死掉的野兽人手中夺来的厚木盾。在战斗结束后,它看上去是个不洁的东西,刻着奇怪而令人作呕的符文,他把它扔了。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转过身去察看商队的人和车。从所站的地方很难判断,但他发现幸存的人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他猜想,这些供应商和他们的卫兵都是身强力壮的人,已经习惯了在偏僻的道路上遇伏的威胁。

他向自己和霍伊斯特坐过的那辆车望去。奥托仍然坐在原来的地方,被钉在他的座位上,野兽人长矛的柄从他的胸口伸出来。

“确实,真可惜,”霍伊斯特顺着迪特尔的目光看去,说道。“他看上去是个不错的人。但你得知道,这就是战争。你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到来。你唯一能期盼的就是你的同伴们能给自己好好送别。记住这一点......”

显然,他认为合适的哀悼时间已经结束了,霍伊斯特开始走向马车。

“在这种事上,你得机灵点,”他回头喊道。“如果我们等得太久,其他的粮食供应商就会把这车收拾得干干净净。奥托带了些好酒和食物。而且,我确信这是他乐于见到的。”

迪特尔虽然觉得霍伊斯特有些道理,但对其行为多少有些无措,他看着霍伊斯特跳上马车的后部,消失在帆布下,开始往外扔东西。很快,一堆粮食就堆在了地上。

“那边的!”一个声音从迪特尔身后传来。“你不知道抢劫是犯罪吗?”

“就我个人而言,我得说,只有被抓到的才算犯罪。”霍伊斯特从帆布下探出脸,上面仍然沾着面粉,微笑着回答道。“如果是像你这种没用的杂种来看守,那就不可能被逮着了。”

“是这样吗?”那个声音问道。“好吧,既然如此,我有一个看法。你,先生,是一条该死的、满是虱子的杂种狗。你母亲,假定有哪个女人会承认这种罪过,她是个碧池,和大荷吉格区的每一个粪贩子、捕鼠者和盗尸者都搞过。此外,你的脸上似乎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这让你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像个白痴。我让你出来。我的同事也一样。”

迪特尔转过身来,看见两个身穿猩红旅制服的士兵走过来。第一个人,显然就是刚才说话的那个,是一个黑头发的中等身材的人,有一只鹰钩鼻,眼睛是灰色的。他那一头金发的同伴又高又瘦,带着一种苦恼而紧张的神情,似乎对自己的职业感到不安。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制服,迪特尔可能会把第二个人当成抄写员或牧师。

“你说,叫我出来?”霍伊斯特跳下货车,落在他那堆赃物旁边。“你们俩?你想让我一个接一个地和你们决斗,还是同时和你们俩决斗?坦率地说,考虑到你们看起来像一对留着口水的白痴,我想不会有什么不同。”

咧开嘴笑起来,霍伊斯特走上前,一个接一个地拥抱他们。

“耶哈德(Gerhardt)!里格尔(Rieger)!很高兴见到你们。所以说,绿皮没宰了你俩?关于打仗有啥准信?”

“进度缓慢,”黑发的人耸耸肩。“我们到现在还没见到兽人的影子,但如果听传闻,它们已经摧毁了边境上的所有聚居点。到目前为止,我们看到的唯一行动是对抗野兽人,就像那些攻击你们商队的。当然,这全都是因为兽人。”

“那怎么可能?”迪特尔问他。“野兽人和兽人不会合作。”

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在此之前,这两个新来的人一直没搭理他,但现在他们转过身来,用冷静的目光看着他。尽管迪特尔竭力保持镇静,但在他们的注视下,他显然感到不安。

“这是谁?”黑发男人问霍伊斯特。“从路边捡人可不像你的作风,霍伊斯特。”

“除非她们是女的,”金发男人说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

“确实,”黑发男人点点头。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迪特尔。“怎么了,孩子?你有一双像准新兵一样的明亮、热切的眼睛。你是来与霍克领的敌人作战的吗?还是像我们一样,在森林里迷路了?”

“我的名字是迪特尔·兰茨,”迪特尔说,不愿表现出被吓倒的迹象。“我是来加入猩红旅的。”

“真的?”黑发男人转头看向霍伊斯特。“你在哪儿找到他的?他是你情妇的私生子,来找你的吗?或者也许是债主?他们中少数愿意一路跟着你走上混沌废土直到你还钱的?当然,他不可能是个士兵。”

“啊,不用管这小伙子,耶哈德,”霍伊斯特说。“他做得很好。当然,他会问一些愚蠢的问题,但他基本上会按你说的去做。他是个用剑的行家。”

“那样的话,他最好和我们一起走。”黑发的男人,耶哈德,转向迪特尔。“作为你问题的回答,兽人的进攻迫使一些野兽人部落像逃离森林火灾的动物一样逃离它们的领地。这就是为什么这些野兽人攻击你们的商队——兽人把它们从平时的猎场赶走了,所以它们很饥饿。还有更多问题吗?”

“额......不......”迪特尔发现自己在对方有力的凝视下局促不安。与此同时,他对兽人的凶残感到吃惊,它们居然能把像野兽人这样可怕的怪物如同受惊的老鼠一样赶跑。

“很好,”耶哈德转过身去。“好,那就来吧。我们还剩不到一天时间。我们会护送这支商队回到我们的营地,然后你就可以看到我们的团长哈克纳上尉了。孩子,如果你想成为猩红旅的一员,你得打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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