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子非鱼——通天河畔水波荡

本篇作者：逸小仙er

“掌...掌令大人...教主传令，让您过去一趟...”

一处居室内，飞鸟战将小心翼翼地奉上一道令牌。

墨心才子手握一只狼毫笔，在桌案前笔走龙蛇：“上面写的什么？”

“这......”

“嗯？”见他踌躇迟疑起来，墨心抬起了头。

“这个...掌令大人，小的，小的不识字啊！”飞鸟战将苦笑道。

“哼！没用的东西！”

......

“真不枉我养你们这些废物。”

上次火焰山围剿失败，八骁将已折其三，杖炎武将也因以权谋私，法术失控误伤教众被处置。

空旷的大殿上静悄悄的，闪雷天幻二护法分侍左右，紫狱龙王高高在上，一双赤黄的眼珠子盯着在下请罪的墨心才子。

“墨心，你数次驭下无方，该当何罪啊？”

墨心才子没敢抬头，但他仍感觉到自己被瞪了一眼。

面对问责，墨心才子掩面道：“白蛇妖僧不听调令，提前动手。间接导致了八骁将此次围剿千年妖魅的任务失败。他身死魂灭也是活该，在下作为引荐之人，亦难辞其咎，甘愿受水牢之刑！”

“哼！水牢之刑？我说掌令大人，你也太小瞧咱们教内的戒律了吧。”不等龙王开口，天幻护法抢先道。

“不知右护法有何高见？”墨心才子直起了身子。

“依我看，还是剐妖台上走一遭吧！”

“诶？右护法所言过重。”闪雷龙人忙在旁劝阻道：“掌令不过是识妖不明罢了。”

两护法你一言我一语，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阶梯下。

紫狱龙王一言不发，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扣在扶手上。

“在下识妖不明……眼神确实不好。既然如此...”墨心才子在心中一番争斗，甩起折扇朝着自己右眼用力一扎一拧，在一道轻微的破裂声中，他忍声道：“在下愿废双目！只是教中事务繁重，权且留下一只，好为主上分忧！待日后大事可定，再取不迟！”

见他如此狠厉果决，闪雷龙人和天幻龙人哑口无言，大殿内，只听到泪液和血水落在石板上，滴答滴答。

“嗯，此次失败毕竟非你之过。”见他这般表态，紫狱龙王才发声道：“既然那引事的骁将已处理了，这件事，就到这里吧！”

“多谢主上恩典。”

这边墨心拜谢龙王，出了大殿。两护法阴恻恻一笑，各自退下。此次打压过后，想必这家伙会老实许多。

而闪雷龙人还未回护法堂，就远远地看见森幽幽的长廊上，已处理好伤口的墨心才子站在一旁，显然已是久候多时。

“嗯？这不是掌令大人吗？怎么？有何贵干？”

“多谢左护法刚刚为不才解围。”墨心刻意放低了身位。

闪雷掩过眸中的厌恶，笑呵呵道：“大家同为主上办事，有何可谢？”行为举止之间，尽是倨傲。

墨心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悄声道：“在下近日在机缘巧合下，偶得了此物，为报护法之恩，特来进献。”

“何物？”

“龙涎果。”

墨心掀开了盒盖，一个朱红的果子逐渐占据了闪雷龙人的眼眶。

“什么？能让龙族修行大进的龙涎果？那可是五百年才结一颗的异宝！竟被你找到了？”

闪雷龙人声音起伏间已难掩心中欢喜，当下接过果盒，打量一番。

“果然是它！墨心，不枉我数次保你性命啊！”闪雷龙人自满下，竟未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赶紧合上果盒，小声道：“不过我们在这太过显眼……”

“闪雷，还有墨心掌令？你们在这待着干什么？”

闪雷话到一半，便听到天幻龙人的声音，慌得他赶紧将龙涎果收入衣袖。打着哈哈道：“无事，我正与掌令叙旧呢！”

“是天幻护法啊，这厢有礼了。”墨心才忙鞠身行礼，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冷声道：“在下只是要将苦寻来的龙涎果献给闪雷大人，以此报恩呢！”

“龙涎果？那可是好东西啊！我看看！”天幻护法一声诧异，伸手便向墨心索要。见他低头不语，而一旁的闪雷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心中立马会意，眼睛直勾勾地盯了过去。

闪雷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盒子递了过去，见果真是龙涎果，天幻龙人眼中大放异彩。接着他似笑非笑，双眼一瞪喝道：“大胆！这等宝物，定当进献给龙王，你将此果置于我与左护法之间，是何用意？”

此话一出，长廊上瞬间阴冷了几分，闪雷也开始面色不善地看向墨心才子。

见天幻义正词严，墨心才子心中暗骂：当真是老狐狸，我明明是献给闪雷的，这家伙三言两语间就变成了他们二位！还有这笨蛋闪雷，天幻这么明显一个套，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不假思索，沉吟道：“在下也曾献给龙王，但龙王大人功力深不可测，此物已然无用，让我分给二位护法，故而……”

“原来如此。”天幻缓和了面色，扭头对着还在状况外的闪雷护法道：“既然龙王交代了，这东西让给我，如何？”

“什么！？”闪雷震惊之余伸手便要夺回龙涎果，但他那一爪子却被天幻死死摁住：“你要和我争！？”

“这东西是我的！”见他如此霸道，闪雷手中霹雳流转，顷刻间已搓起紫电青光。

二妖剑拔弩张，墨心才子忙打起圆场：“二位护法莫要坏了自家和气！不如将这果子一分为二，也能各尽其用不是吗！”

“你是不知，这龙涎果只能整个吞下，分而食之，效果十不存一！”闪雷瞥了他一眼，对着天幻龙人怒目而视：“你还是不还！”

天幻龙人一声冷笑：“哼！你我同为王上护法，这果子我本不该与你要，可黄风岭那次，是我擒了那妖。论功，我比你大！就算是到龙王面前，我也站得住脚！”

“你……”闪雷被他一席话呛住，眼睁睁地看着天幻将龙涎果揽入衣袖，飘然离去。

“都怪你！这东西悄咪地给我就行，这下好了！”闪雷余怒未消，冲着墨心就是一堆臭骂。

墨心被骂得狗血淋头，委屈道：“在下也不知右护法竟如此贪心，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将这宝贝夺走啊！”

“唉！算了，你倒是好心。”

见他捶胸顿足，眼神落寞，墨心思忖道：“大人，右护法不过区区功绩，便要大人您将宝贝让了出去，若大人立上功业，那他……”

“哼！”闪雷眼底冒出一串火焰：“不错！他不过仗着米粒之功，便如此羞辱于我！这口气，我定要争回来！”

话分两头，自翻过金兜山，师徒俩个继续向东而行，不觉春尽夏残，又是秋光天气。

天色渐晚，鸦雀收声。但听远处滔滔巨浪，犹如万马奔腾。

明月弄影，星斗闪现。刀小狼见那大河上波光粼粼，一望无际。朗声道：“师父？我们这才行了多久，怎么就到海边了？”

若是平日里，千年妖魅又得斥责他痴呆笨傻了，但今晚他却兴致不佳，只是轻声道：“通天河有八百里宽，今天先到这吧，明日再想办法渡河。”

半夜，妖魅像是做了个梦，梦中千百只孤魂野鬼朝他奔涌而来，无数怨念搅在一团，让他心如乱麻，头疼欲裂。痛苦像是一口一口地咬在他身上，仿佛要将其啖食殆尽。

梦魇惊起妖魅的动静，刀小狼很快醒了过来。

此时妖魅已蜷缩成一团，眉头高锁，气息飘忽不定。

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他心头一震，急急忙忙地推搡起来，过了好久才把昏昏沉沉的妖魅唤醒，只是此刻的妖魅却如深秋的寒蝉一般，有气无力。

秋风拂过江波，刀小狼趴在他身边，用耳朵仔细地听着，良久，才听见妖魅用微弱的声音喊道：“冷，好冷。”

听到他冷，刀小狼伏在妖魅身上，想用自己的体温为师父取暖。但就在碰到妖魅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块千年寒冰，身上的毛发迅速立了起来，战战兢兢。

“师父，你等等！”

刀小狼这下慌了神，四下张望，篝火燃尽，他只好先翻出毯子披在妖魅身上。接着颤声道“师父！我去砍些柴火，您坚持住！我马上就回来！”

蛇鼠动，夜枭嚎。刀小狼就近选了处小山坡，背着一捆柴连滚带爬地下了山。顺着河道，水波荡漾。

月光下，他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垂钓的老者。那老者压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是一条长长的鱼竿直直地通向了河中。

刀小狼心急如焚，顾不上许多。沉沉的干柴压在肩上反而让他有种踏实的感觉，脚下步伐更不敢有丝毫的停留，粗略地扫过一眼后便径直地向前奔去。

“小子，老朽愿用两尾红鲤，换你这捆干柴，如何？”

夜钓的老人突然间张口说话，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传到刀小狼的耳中。

刀小狼顺着月光，才发现那老者脚旁还有个鱼篓，而鱼篓中有两条红尾鲤鱼在游动。

“不可！我这柴火，是救命的柴火。”刀小狼迅速拒绝，转身就要离去。

“老朽这鱼，也是能救命的鱼。”

刀小狼只当他在疯言疯语，不再搭理，扭头就要跑。

见刀小狼要走，那神秘老者张开五指，一甩衣袖。霎时间刀小狼的四周天昏地暗，一阵飞沙走石后，已然找不见了月亮和明星，四周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片刻的慌乱后，他死死地抱住了怀里的柴火，靠着仅存的方向感，一步步向前迈去。

“师父，别怕，我回来了！”

但是这条路像是没有尽头，走得越远，步履愈发沉重。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刀小狼脚下一软，还是倒了下去。

只是在意识迷离中，他恍恍惚惚间似乎听到一人发出惊叹。

“原来如此，乾坤异位，阴阳相冲。震巽匿迹，艮兑不通。坎离相射，难得善终！体内的残余的火魂被通天河的水魂一激，八卦倒悬，也罢也罢，不枉我走这一趟！”

不知过了多久，妖魅终于醒了过来，他先是懵了小会儿，抬头发现视线中竟还有个陌生人，猛然一惊。一个鲤鱼打滚翻起了身，警惕地盯着那位垂钓的老者。但在余光瞥见躺在篝火旁的刀小狼后，忙俯身察看，见他昏迷不醒，又伸指探了探鼻息。

“一点小手段而已。”

感受到刀小狼平稳的呼吸声，妖魅将其护在身后，起身看着那神秘老人道：“阁下，不请自来，不觉有些太失礼了吗？”

“哈哈，有趣有趣。”那垂钓的老者单手握着鱼竿：“自己调息看看，是你这妖孽无礼，还是我这老叟失礼。”

千年妖魅这才发觉体内那股乱窜的气息此刻平息了下来。一番调息后，他只感觉丹田内有一明一暗两股光团，此刻正安安静静的各占一端。

看来，是他出手帮了忙。妖魅虽已明了，但这老东西一口一个妖孽，在心中十分不爽。冷笑着道：“既是萍水相逢，那便就此别过。”

“哈哈哈哈，本来我以为天地灵气救了天地怨气已经很有意思，没想到你这妖孽……”垂钓的老人刚抬起手指，便瞥见眼前这妖怪五指虚抓，紧接着红光一闪，迎风便长，一柄赤色弯刀就这么狠狠朝自己面门劈了下来。

但闻‘铛’的一声，刀落之处磐石火花四溅。电光火石之间虚影摇曳，老者身形随风摇晃，乌云散去，月光洒在河面之上。

“正立无影？”一击未中，妖魅索性散去了妖力，抚着下巴沉思道。

随着妖刀撤去，老者的身影再次端坐于磐石之上，一根长长的鱼竿连着钓线再次抛入水中。

“哼！不愧是天地怨气，好生了得！若是常人，哪经得起你这么一试。”

“你既知如此，何必救我？”妖魅不屑一顾，自己这条命因欲望的邪念而生，若是因此而死，也不算憾事。

只是还欠了那家伙一壶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虽为千年怨气，但亦为生灵。上天既有好生之德，便可以救！”

这么多年来，妖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他对此不置可否：“千年以来，三界的欲望从未休止！我就是一个异类，不断吸收着邪念和恶意。同时承受着它们的侵蚀，又把这欲望还给你们。这个时候，它的好生之德在哪？！”妖魅粲然一笑，指着天质问。

“冤冤相报实非轻。”老者摇了摇头。

通天河畔，秋风肆意。

妖魅扬起双臂，敞露胸怀：“那些争名的，因名丧体；那些夺利的，为利亡身！生命总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就如同这脚下的河流，奔腾不绝！而我！千年妖魅！便是欲望的产物！”

“沧水横流，皆为东往，但事无绝对，恰如这通天之水，亦能向西而行。欲望，也不只是产生邪念和恶意。”垂钓的老者目光从未从河面的浮漂上离开。只是说道：“欲望无善恶之分，关键在于如何控制。你看此刻月色优美，水波不兴，祥和也。”

“哼！是吗？这河水平时碧波如镜，波澜不惊；可每当欲望产生，波涛和巨浪便会翻涌而来！”

“欲望难灭。”河面上的浮漂突然开始摆动，老者赶紧将钓竿扬起。皎洁的月光下，随着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一条颇为灵动的红鲤翻开水花，跃出了水面。老者欣喜不已，笑道：“可它们也孕育出了生命。”

鲤鱼在他那爬满皱纹的手中扑腾着，十分鲜活。

见妖魅不语，他接着道：“鱼贪食，鬼贪生。这些欲望，皆为本能。”

“他们会因为这愚蠢的欲望害死自己！”

“我们不妨再站高一层。”老者似乎料到了妖魅会怎么说，只见他站起身：“垂钓者以鱼饵为诱，激发欲望。但此刻若是我放了鱼儿，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哼，它是死是活，皆在你一念之间罢了！何苦废这些话？”

“可欲望的对错，也皆在一念之间而已。你心中的那份执念，莫不是欲望？这小狼崽子，心中那份守护的信念，不也是欲望？”

妖魅再次沉默，黑夜中，赤红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鱼儿还在老人手中挣扎，老者继续道：“理想是欲望，希望是欲望；期待、憧憬、渴望、抱负、期盼、心愿，凡有所念，皆是欲望。如果你不能直面欲望，那就永远不能从桎梏和恐惧中解脱出来。”说着，那老者将钓得的鱼儿递给了妖魅。

看着逐渐放弃挣扎的鱼儿，妖魅神色微动。良久过后，他缓缓从老人手中接过鲤鱼，随着扑通一声，鱼儿入水，绿波荡漾。

一阵夜风拂来，妖魅扭头看着老人，正色道：“我非鱼。”

老者弃了鱼竿，注视着他。片刻后，终于抚须长笑：“不错，子非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