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破茧而出

Chapter NineteenMetamorphosis

 

邪茧缓步走到塞拉斯蒂亚的浮雕之下，盯着看了有一会儿，“记得我小时，还见过这个。这儿的小马都很怕她。”

 

我紧咬着嘴唇，免得一瞬间涌进我脑海中的许多问题喷涌而出。我清楚得很，邪茧不是那种愿意受指使的家伙。若她在这的时候，这座城市尚有居民，也就是说她年纪不小了，那么就意味着她为马老成，不是个安全角色。要比我所认为的危险得多。

 

“你亲爱的导师......”邪茧扭过头回望着我，“......为他们所憎恨、恐惧。”

 

真希望当时能从包裹里翻出支镇痛膏，在我快被咬烂的嘴唇上涂上几下。

 

幻形灵女王见我并无回应，于是又面对着那浮雕说道，“我也曾如她一般貌美......你敢相信吗？”

 

我自然是不信。勉强没有笑出声来。

 

邪茧拨了一下已然稀疏、油腻的垂鬃，就像是在模仿我目睹瑞瑞做过千百万遍的拨弄鬃毛的动作，只是滑稽万分。“彼时，这座城市是世界上的一枚珍宝。独角兽创作了如此瑰丽的画作，雕塑，诗作，乐章，因而享誉四方，可真正使他们富足的，却是商贸！魔法制品大量流出，食物与黄金滚滚流入。满载着珠宝的大篷车自四海之外前来通商。商会会长甚至会拿一整车的绿宝石来换取仅仅一个精巧的护身符。真是......”她似乎突然哽住了，“......天堂。”

 

她再次转身，对着我说，“我出身贵族。”她缜密地注视着我，希望看到我的反应。

 

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自然，“正常出生？”

 

“是的。”她笑道，“无比正常，却不平庸。我生有......异禀，即使与沉重法术最为高强的几位魔法师同列，也可居凤首。你或许清楚是怎样的。”

 

我谨慎地点点头。“可我却又美若天仙。我擅长运动、沉着镇定、优雅高贵......为周边小马所瞩目、瞻仰。你当只得想象了。”

 

这句嘲讽并未伤及我。我从未身陷这些肤浅的胡言乱语之中。她如此说恐怕也只是出于习惯罢了。

 

“那时我还相当年轻，却已经开始创立属于自己的独特咒语。艺术、装饰是我的特长。栩栩如生的珠宝、妆容、服饰以及能为假面舞会创造出虚幻服装的护身符，还有许多能够给那些不及我美貌，却傲气难消的家伙消除瑕疵的魔法。

 

“接着，我创造出此生之杰作！这种魔法，不仅能够改变外表，甚至可以变化本质！至此再无丑陋，再无瑕疵，世界上最为富饶的城市应到有这样的市民，才可与其壮美相称！”

 

她倒没有转变为“木哈哈”模式，但从她语气中已可听出难以压抑的明确的热忱与激动。

 

“你可猜一猜，接下来有何事发生吗，暮光闪闪？”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那种放浪随便的马，只是有时候这些东西总是不经意间就蹦到嘴边，“所有的饮食杂志、时尚杂志都倒闭了？”

 

邪茧倏地摆头面对着我，眯缝起眼睛，“看你不怎么会猜，是吧？那我再给你点提示：一位年轻有为的奇才，创造出一种绝妙的咒语，意在周边小马之益处......当然还有部分是因为名誉。她直触宇宙间漂流魔法之源头......命脉......以从未为整个小马种族所了解的方式熔铸之。”她摇动几下尾巴，尾巴的末端扫过我的翅尖，“再猜一遍吧......公主。”

 

啊，不。不可能。不会是她。恐怕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我，因为邪茧十分欢畅地大笑起来。

 

“没错，没错！真是后知后觉啊，暮光闪闪，总归你还是反应过来了！”

 

“什么......这怎么......”

 

“啊！问的不错！”邪茧又朝我摆个微笑，目光中有一丝疯狂，“不过首先，希望能让我先问一句。”

 

“没，没问题，请问吧。”

 

“曾居于此的小马痛恨最深的，是什么？”

 

“非独角兽？”会大制钱，我并未过多去想。我清楚邪茧不过是在逗弄我，我也仅仅想跟她继续谈下去罢了。

 

“那些满蹄泥水、羽毛脑袋①的家伙？可真不是，独角兽只是对其蔑视。以为下等马而已......甚至对他们还怀有怜悯。”邪茧又一次回头看着壁画，继续道，“不对啊，他们恨之入骨的，是她！”她猛地转过身，蹄子狠狠地砸在浮雕中塞拉斯蒂亚的脖子上。

 

“她胆大包天，鼓吹部族平等，乃至更甚，她竟就是各族平等活生生的代表！她那副身躯，用陆马和天马备件的血液玷污、亵渎了独角兽高贵的血脉！她应受千夫所指！”

 

突然间，我似乎看到一连串事件从眼前穿流而过。我理解邪茧在升格过后经历过什么。并不是可敬导师的欢迎引导，也非亲族朋友的欢庆祝贺——“哦，日月在上，不是吧！”

 

“哈，就是这样！当我被传送到那个地方......塞拉斯蒂亚的领土之中......她迎面跟我打了个招呼。这是我族的死敌。我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毫无预感，当然她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听的。可这样并不能制止升格。

 

“我重回此城，却已经成了活生生的她，那个被我所熟识的小马所痛恨恐惧的家伙。要不是他们惊骇地一动不动，恐怕我还没来得及逃掉，就会给他们杀掉了。所幸我自创的咒语此刻派上用场，我藏匿在他们之间，直到......直到......”她声音减弱，脖颈弯曲，脑袋低垂。稀疏细长的鬃毛顺着脸庞滑落，她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我......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十分抱歉！这种事情绝对不应该发生，无论是谁。”我怀着真心诚意说道。

 

她抬起头，望着我，她眼中已然不只是一丝的疯狂，“啊，可是最精彩的还没来呢！”她缓步上前，边走边说，我则只能连连倒退，“像你这样的平凡之马或许不能理解，我对本城的公马有自己的选择，而我看上的那只，堪称雄伟的！他是最为权贵家族的嫡长子，我们本都要约定成婚！你知道吗？我们等不了！他那样英俊，我这样貌美，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

 

“我......我不太明白。”我抽了一口气。

 

“我们等不了。我们已然云雨过......而在我升格那天，我已怀了孩子。”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但总归不会有好事情。

 

“我去找了他，我知道他能理解的，他爱我。”

 

啊呀，是，不太妙。邪茧已经将我抵在墙上，我很怀疑她的神智是否还清醒。我已经准备好随时传送离开，结果她却突然转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他的恨意，犹如爱意那样深厚。他明明可以逃走，明明可以呼喊求救，但谁叫他是个勇敢的傻瓜呢。他想要留住我......用魔法困住我，尽管他甚至我魔法之恐怖......而他所知只是曾经。”邪茧转而朝塞拉斯蒂亚的浮雕处走去，双目怒视，就好像她往日的情马一样，“我既升格为天角兽，那自然要更为强大！他拼死抗争，但我却挣脱了。她却还想......还 想......我就......”她快步上前，用独角撞击壁画，正中塞拉斯蒂亚的肩后，也就是心脏所处之处。

 

随后，她的头渐渐垂荡，独角从刚刚冲撞出的坑洼处滑出。她静默地立着。不久她摇晃一下身子，发出哀婉的怪声，我听得痛不欲生，只希望不要让我再听第二遍。

 

她许是真疯了。她所述说的事实，与我在城中找到的证据无一处吻合。嗯，或许还有一处可信，就是这些顽固不化的独角兽确实对于凭空现身的独角兽恨之入骨，可是工艺和贸易又怎么说呢？我亲眼所见都显示这座城市里所有小马都是仅仅依靠黑暗水晶偷取所需品的。

 

等等。

 

记得我在坎特洛特的密室里分类过一本书。有关于那些我闻所未闻的贸易帝国的。上面写南方有大篷车经商——而如今草籽沼泽（Hayseed Swamps）所处的位置曾经有一座港口小镇。哎呀，我怎么没抽空读完呢？况且——

 

邪茧如同一只衰老多病的骡子，全身震颤了几下，好像要抖掉身上的飞虫，“我是怎么......嗯？活下来的？哈，这还不简单！我逃离了这座城市，在西边一座废弃的矿坑里流难。凭借着我的魔法，活下来太容易了。我准备待在那儿，以偷窃为生，直等到我的小女儿出生，长大成马，能够独自旅行。然后，我就到北边天角兽生活的地方......就是塞拉斯蒂亚和露娜......既然我都变成了天角兽，那她们一定才是真正的高等种族！我若是邪恶一方，那不如就自暴自弃了吧！”接着她开始窃笑，我一眼就看出来要是不赶快打断，恐怕她要笑上好长一阵子。

 

“那然后怎样了？为什么你——”

 

“是啊，是——啊！”邪茧满腔怒火地狂吼，“暮光闪闪，要讲的是我的故事！那我愿何时讲，就何时讲。”

 

“当然，请继续吧。”

 

“过了几个月，感到有东西......在影响着我。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只是觉得可能是妊娠的正常反应。我的关节酸痛，皮肤犹如灼烧，几乎整日昏昏欲睡。终于有一天，我昏迷过去，许久未醒。

 

“再之后很久，我都没有明白到底为何如此，只知道我醒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矗立在你面前的这种奇妙生物！”

 

“但是最后你还是查清楚原因了吧？”我尽量无视她尖酸刻薄的话语，只是提问。

 

“啊，对，我查清楚了。”邪茧微微一笑——或许也只是龇着牙，十分难以分辨。

 

“记得吧，城中法力高强的魔法师曾将一种咒语改造至极致，或说是一种设备......我也并不明确......总之那个东西致使贸易与大部分的劳动都不再必须。无论是谁也可以操纵，只要许愿便可。无论他们想要什么，便可以瞬间送达。”

 

啊哦。这东西似乎很熟悉了。可她却说并不知晓本体，但至少她还靠点谱，知道这不是个活物。

 

“不过想要使用这种咒语，还需要一点小技巧。如欲动用那奇妙的丰饶角，必须要在脑海中真实重现那样事物......并且心怀信念。既然有如此要求，所以全体市民都要受过训练，掌握这门技巧。梦想化作现实......多么神奇美妙！”

 

好吧，那么她知道咯。至少她知道名字，不过似乎不清楚其真正的工作原理。

 

“只不过有个小问题，”邪茧继续道，“造这设备的家伙全都马马虎虎。这东西不仅在有马许愿的时候吸取小马的思想......而是永不停歇的！而且它还在泄露。现在你明白了？”

 

我只是摇摇头。

 

“对，你确实不会明白。让我给你解释解释。”她似乎感到很优越，“自这设备开始运作后不久，整座城市就被我升格的事情吓住了。我这个怪物杀死了本城近乎最为尊贵的小马，全城马惶惶不可终日。天角兽？不如说是恶兽吧。城中的怪物、寄生虫、冒牌货！他们就是这样看待我，暮光闪闪，他们就是怀有这种信念！”

 

哦，群星在上，我明白了。这黑暗水晶要比我所知的更为恐怖邪恶。

 

“哎呀，”邪茧沉着嗓子，“想必你渐渐感受到那场景了吧。他们将我变成这样。我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样子，都是因为他们。那时我醒了，破茧而出，近乎发了疯。”

 

近乎？

 

“但我身上仍留下了三样曾经的事物，”她讲道，“已然根植于我的强大魔法。我只凭想象就可以转变外表。唯一的遗憾......也成为了我的一部分。我逝去的爱情......对于爱的渴望......则转变为饥饿。我永远也无法满足。”

 

“这才两个。”我说完差点没咬到我的舌头。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还不如早点咬到得好。

 

“啊，对了......绝不能忘了最重要的！”她身体前倾，脸上一抹恶毒的笑容，“生育的喜悦！”

 

“生，生育？”我感到呼吸都十分困难，“你，你的孩子......”

 

“孩子？不，是我的虫群......成千上万！都与我一样......拥有我的力量与饥饿！”

 

我一阵恶心，“你......就是因为你，这座城市才消亡的，是吧？”我清楚如此说不太明智，但总归难以制止自己，“你和你的......你的后裔混入其中，侵入......将他们全部吞噬了！”

 

邪茧放声大笑，“哈，不是，不是！唉，怎么说，不太准确。也不对，我们只是夺取了爱而已，全部吸干你，丝毫不剩。待爱从灵魂中全部流失殆尽，那你想想，这一样满城尽是强大且傲慢的独角兽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呢？”

 

“没有爱，便也没有友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我麻木地说道。

 

“正是如此。”幻形灵女王扬起微笑，看似友善，却令马打怵，接着一字一句地将这个话题带入了终结，“他们自生自灭，不过只用了几天的功夫。我并没有杀他们，暮光闪闪。这尽是自食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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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Featherbrains，也有愚蠢之意。译者语：他们尽是自食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