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林然的妄想流水账（1）
乌墨的云坠在天边，鼓胀胀地，阴沉沉，这时没有太阳，仅云丛中微微透着的昏白无声地宣告：夜晚还未降临，而刮起的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水汽轻轻翻卷起了地上稀疏的落叶，又轻轻地敲在了一个细瘦欣长的折叠的影上。他的头也是向下折去的，手臂连同手贴着曲起的腿，同怀里的黑色行李包一起团成一团。过路的人们急匆匆，不予那凝着恍惚的眼尾半点分神。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的少年被隔壁咖啡店的暖光披上轻纱，雨水已经欢快地砸了下来，啪嗒啪嗒的，他终于直起颈，也许是在思考能否进入咖啡店避雨，但在一转头时，视线里撞进了一个女孩。她极端正地站在咖啡店的门口，连脚都是安分地并着的，手中的长柄伞向下笔直地拄着地，头高高抬起，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瞪大着眼地望着天边云卷云舒。明明都是站着，和大家一样地站着，少年却觉得她是那么的分明，像是雷雨天气中漫天墨水只她一朵白云。她突然开口，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面对着水泄不通的车龙，突兀又旁若无人地用不大不小的声量念了一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过路的人被她突然的开口惊到，纷纷用目光朝她上下打量，她却仍是直直地立着，仍是像一团凝窒的空气。下一刻，她的头转了过来，少年却没有移开视线，许是已经忘了扭头。她便走了过来，白色的长裙摆随着步伐翻涌，而后她小心地敛起衣裙，蹲了下来，直视着少年已愣住的眼，她带着一点疑问似的说：“你看我做什么？”少年猛地把头偏向别处，她靠得太近，突然地，这周围的空气彷佛带了热度。他不开口，她却继续说了：“下雨不回家的小孩一般都没有家吧。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少年僵住了，一会，他回看女孩的眼，只看见了其中直白得令人无解的真诚，他觉得，有点呆呆的。
“要。”
（二零二三年，二月十一号）
少年提出举伞，却被女孩拒绝了。
“你安心拎好你的大包吧。”
他向身旁如一抹飘影的她瞥去视线，雨太大了，似乎是眷恋着地，在她的发丝和她的白裙打着转，他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将伞向她那边轻轻地推了推。女孩似乎惊了一下，抬起头看向他。
“我不怕淋湿。”他这样说。
“好。”
这是一双白色贴着蝴蝶结的小皮鞋的闲淡散步和一双破旧黑色球鞋的冒险。夜已经完全降临了，像笼盖一样朝人间罩了下来，黑暗却无法侵蚀路灯下的人，而四周是静的，只有空气在缓缓流动中爆破，雨水猛落然后绽放出水花和鞋子们一同磋磨着青石板路，但也许少年还听见了自己努力控制着的呼吸划过鼻腔和快蹦出胸膛的心脏怦怦作响。
这场跋涉是二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沾着水色的少年终于跨进一扇普通的黑胡桃色木门，冰凉的湿气慢慢地蒸发，和屋子的暖交融。女孩引着少年进到浴室。
“你在这换衣服吧，你应该有带换洗衣服的吧。”
“嗯。”
而后她转身出去，换好衣服后便进了厨房。少年换好衣服，走到餐桌旁站着，他连头都不敢抬，只俯着肩颈直盯着餐桌上自己被照出的轮廓，双手交缠着互相留下一道道指痕，低声地说：“谢谢你。我叫林然。”女孩终于从厨房出来，番茄鸡蛋面的香气随着门的打开散进整间屋子，暖暖的酝酿着，她有些艰难地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面，迅速走到餐桌边放下，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去帮她一把，她就已然在少年对面坐下。他看向碗里的面，红红黄黄交杂的番茄鸡蛋上还点缀着粒粒小葱，很是诱人。
“谢谢。”
“坐啊。”女孩抬头盯着他说：“你今年几岁啊？”
“十九。”他终于坐了下来，执起筷子。
“哪里人呢？”
“昭通。”
“读大学吗？”
“小时候上学晚了，刚高考完，已经被昆理录取了。”
“我就在昆理旁边的小学教语文呢。”
还没等女孩再问，林然迅速开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人？”
女孩被他打断，短暂地呆滞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
“我叫崔醒，苏醒的醒。我二十二岁，我是一个好人噢。”
“你。。。。。。为什么把我捡回来？”
“因为你没有地方去吧？不是吗？”
“大街上很多无处可去的人。”
“可能你比较合我眼缘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觉？”
林然放下挑着面的筷子，不是觉得和崔醒交谈是件难事，只是她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意想不到，永远直白又坦荡。
“你看起来不像那种人？”
“什么人？”
“。。。。。。就是那种人。”
“我没打算和你做什么。”
“是这样吗。。。。。。”
“是这样。”
女孩顿了顿，接着说，
“你的提议不错，欸，林然，这样吧，你住我家，我可以给你做面吃的，怎么样，我做的番茄鸡蛋面？”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和我睡觉。”
林然僵住了，他的表情好像从脸上滑落，掉到了桌面的碗里。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看着崔醒的眼睛，
“你不是说你不是那种人，没打算和我做那种事吗？”
“发生性关系吗？”
他沉默着，崔醒继续说：“睡觉而已，睡觉和这件事不一样，我抱着你和你进入我，不一样。”
“我还可以先承担你上大学的费用，你以后赚钱了再还我就好了，我不收利息。”
“我可以自己打工，我查过了，有助学贷。”
“那你现在住哪？”
“熬到开学就好了。”
“开学还有两个月呢。”
“我身上还有七百块钱。”
“林然，你留下来陪我吧。林然，你愿意吗？”崔醒的话头一转。
“我们都不认识。我们是陌生人吧。”
“人不是可以认识的吗?”
“好。”
“那我们今晚一起睡觉吗？”
“我睡地板。”
“林然，天还不是很晚，我带你出去买衣服吧，给你买一套我喜欢的风格的衣服怎么样？”
“如果你想，我们明天再去，我还有七百。”
“林然，我无聊。”
“林然，你喜欢什么？
崔醒的话不停歇地一句一句冒出来，就像贪吃蛇准备吃的果子，永远有下一颗。林然沉默地听着，他想，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喜欢说话的人，还这么坦荡直白。这直白像路边的野猫第一次见到你却毫无防备地敞开了最柔软的肚皮，带着一种生死看淡的无所谓感，让林然不知所措，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种坦诚，但他又恍惚地觉得，崔醒好像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先去洗澡吧。”崔醒说。
“好。”
“她估计注意到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林然想。女孩的絮叨终于停了，林然却还在思考，如果她等会又说些什么，自己该如何回答。
林然洗完澡出来后，发现崔醒已经将他的地被铺好了。他说睡地板，她便没有强求他睡床，林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到现在，这是崔醒的家，面是崔醒煮的，床也是崔醒铺的，他倒像个被伺候的客人。
“我可以自己来的，太麻烦你了。”他低声说道。
可正在拿衣服的崔醒并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嗯？什么？”
“没什么。”
“那我先去洗澡了。”
终于入夜，洗完澡的崔醒穿着睡裙，仍然是白色的，长长的头发，吹了将近十分钟还没能完全吹干，可崔醒觉得好累，她放下吹风筒，一头扎入暖黄色的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刚打算阖眼，用她的电脑正在找着兼职的林然却抬起了头，看了一眼说，
“你头发好像还没吹干。”
“就这样吧，我好累。”崔醒窝在被子里嘟嘟囔囔地说。
“我帮你吧。”
她睁开眼，不再那么放空，深深地看了林然一眼。
“好。”
崔醒仍躺在床上，长发被林然捞起，他盘着腿坐下，拿起床头边的吹风筒，仔细地吹过每一丝头发。好一会后，林然放下执在手中的发丝，看向崔醒侧卧着的背影，她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看样子应该睡着了，林然忍不住地摸了一下她的长发。
“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