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七章 “笼中鸟” 第四节(2)

一粒沙中的世界(2)
一阵晕眩感袭来,身体变得格外轻盈,意识离开了肉体,他周围的景象逐渐模糊,慢慢变换了样子。身边的一切仿佛蒙上了一层紫色薄雾,让空气变得浑浊起来,来自周边外界的压迫感与厚重感,让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处笼罩着阴霾、肮脏晦暗的街巷。
明明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这里走动,有着相当明显的触感,但低下头去,却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就仿佛是一具魂灵一样,他游荡在如此逼仄的街道当中。脑海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往前走,不要停下。
“我变成了谁?我身处何处?那个声音又让我去哪里?”
心中的疑问一个一个冒了出来,但他决定不再踌躇,也没有听从脑海中那个声音,而是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是因为现在正值寒冬,还是因为糟糕的天气,巷子两边的住户都大门紧闭,白色卷闸门上残留着点点锈迹。抬头往上,房屋窗户紧闭,每一间房都拉着厚厚的窗帘,只有微弱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逃逸出来,冷清的街道上,只有昏黄的路灯照亮着阴暗的角落,而在有些分岔口,光线无法企及的地方,则成为了完全黑暗,而又深不可测的深渊。
这种极度寂静的场面让牧知清感到十分诡异,且不说自己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方,此处究竟是何处,都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他决定继续走下去,离开这片狭窄得让人窒息的街道。他不停地穿梭于街道之中,已经忘记了自己行走了多长时间,但巷子依旧没有尽头。眼前的景象有些似曾相识,但他又说不清楚这种熟悉源自哪里。他望向路边的卷闸门,走到近处,仔细观察着上面的划痕和斑驳的锈迹,似乎这些房屋有些年代,保留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时的要素。他看了看卷闸门上锁孔的样式,然后继续往前走着,顺着路灯的光指引,前往下一处分岔口。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出现:
“我说谕佳,给他用这种东西,真的好么?他并不像我们对那样的场景有很强的把控能力吧……如果这家伙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哦?我还以为你会理解我这样做的用意的,真的需要我向你解释一下我的想法么?”
“这倒不必,我也知道让他亲自体会神秘学和魔法这些东西的重要性,毕竟他也和我们一样。但是——你一上来就对他用这种东西,不怕对他产生什么损害么?”
“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死藤水[1]对他几乎造不成损害,这算是通灵草药里面最温柔的一种了,羽兰你既然学的是化学,那你该知道这里面的主要作用成分吧,这种东西在冥想和禁食的时候会大量产生,服用后仍能保持较多的自我意识,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
死藤水?牧知清仔细回味着这些他不熟悉的名词,渐渐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环境:池谕佳放在自己茶水中的碎叶似乎是某种致幻剂,自己实际上是处在自己内心的幻境当中,而用意也表露在了刚才的对话当中,这样看来,自己也没有去埋怨她的理由。就这样,她边想边走着,顺便瞟了一眼路边紧闭的住户大门。
情况似乎又变得诡异起来,他又看到了那一扇让他印象深刻的卷闸门。快步走上前去,他弯下腰仔细查看着门上的那些纹路,锈痕和刚才看到过的一模一样,锁孔也和之前记下来的样子完全一致。他站起身沉思着,感觉自己仿佛走入了莫比乌斯带一样,无穷无尽,陷入了某种奇特的循环。
这样的话,就是个死循环了,不过——他这样想着,望向了那个充满黑暗的岔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坚决地踏了进去。黑暗的巷子里有不少积水,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踏水声,狭窄黑暗的空间让听觉异常灵敏,一丝风吹草动,都刺激着他紧绷的神经。最原始的恐惧源于未知,而黑暗则是未知事物最好的藏身之所,置身于黑暗中时,周围事物在控制之外,某种未知的危险可能会对自身造成伤害。这种对于可能的想象有些是有意识,有些则是潜意识,所以不管如何去说服自己,这里没有那些所谓的危险,内心总归会有些许忐忑与不安,这是数百万年来人类进化时深深刻在基因上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亮,他来到了小巷的尽头。小巷外是一块地势较高的场地,他站在场地上,向四周远眺,曾经走过的路程尽收眼底,而他也有了令人惊叹的意外发现:在此之前自己徘徊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巨大而又完美对称的图形——准确来说,是一幅地图,自己所在的这块高低,正是这幅地图的中心位置,无数的小巷沿着中心呈放射状排布出去,形成一个个小单元,构成整个城市。仔细看去,城市的各个部分也拥有着相似的结构,千万盏路灯外绕着四周,千万棵发着光的大树耸立在各自的中心。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过头去,高地中央有着一个水池,池心的小岛上,一棵巨大的梣树绽放着金色的光芒,高耸入云,树顶的枝叶几乎笼罩了整片天空,就如同不久前做的那个梦一样,但有意思的是,似乎是故意的一样,这棵树的树枝并没有均匀分布,而是聚集在一起很明显地将树干分成了三段。
“说说看吧,你看到了什么?”
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背后,牧知清回过头去,惊讶地发现,池谕佳正站在他的身后。
“这……我大概是在一座城市里吧,有着很多个一样的小部分,构成整座城市,似乎每个小部分的结构和整体的结构差不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棵树被它的分枝分成了三段,不知道为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这棵看起来有些神圣的梣树。池谕佳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端详着,让他有些心里没谱,又想起了宫羽兰对他说的话——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开朗,甚至内心还有些黑暗。
“那个……话说你能看到我?我为什么看不到我自己,但是还能感受到我的身体存在?”
他拼命地想和眼前的少女搭上话,而少女则是简单地点点头,走到他的面前,轻轻地说:
“因为你正处于星灵层[2],而你却没有或者不知道如何发动看透虚无的视效,所以你看到的你自己就只是虚无而已。如何?正如你所见,神秘学的道路就是如此的晦涩而充满着暗示,或许这条路上还布满阴霾,就算如此,你还是希望能够和你父亲一样,走上这条路么?”
少女冷不防地抛出这样的问题,这让他陷入了思考之中。半晌,他抬起头来,有些迷茫的眼神中又露出一丝坚决:
“从一开始,大多数人探索世界的方式就是错误的,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以一种更加远离神,远离创造者的角度去探寻。所以包括意识也好,如何窥探神的姿态也好,个体与人类之间的联系也罢,我全都愿意去了解。不管是科学,宗教,还是你们所掌握的神秘学,对于我来说都是用来了解世界,搞清楚存在意义的方法论,所以如果走上这条路能对我有所启发的话,我当然不会拒绝。”
池谕佳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发言,更多的还是为他的思维格局感到意外——虽然有些许细节的缺陷,但整体异常宏大,并不拘泥于个人,而是放眼整个人类甚至整个宇宙。牧知清继续说着,她则是静静地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默默地看着他。
“很精彩的发言呢,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经历了我想让你经历的事情。所以……三,二,一,醒来吧,牧先生。”
她轻轻地在牧知清胸前画了个十字,又是一阵眩晕,仿佛从高处坠落一般的感受之后,他全身一阵颤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本能地弹了起来,却发现自己正站在茶室中,面前则是气定神闲喝着茶的池谕佳,和正在低头沉思的宫羽兰。
注释:
[1] 死藤水,一种传统的宗教致幻剂,主要作用成分为二甲基色胺。
[2] 卡巴拉魔法哲学中五层世界的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