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玉叶(第一章)
嘉靖三十二年的某一天,一顶小轿子由两个壮实的轿夫一前一后的抬进了京城的裕王府内,走的是裕王府的西角门,穿过王府的长街与巷子,七拐八拐,终于在一个角落的院子前缓缓停放。
轿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掀开一角,一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探出头来,婀娜多姿,眉目如画,身着一身粉色衣裙,系着白色披风,更显的亭亭玉立,娇弱不已。
早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侍立于在门口,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扶着她的手往院中走去。
那姑娘走进去,不禁停步环顾四周,院中明显是简单打扫过的,虽然很干净,但却是个阴面的院子,少见阳光,所以依旧掩盖不住那破旧的绿瓦青苔。
她没说话,眼神里也不甚在意,然后扶着婆子的手,提步进到屋中去了。
与此同时,越过一堵堵高高的红墙,在由金砖玉瓦砌成的紫禁城内,一个个鲜衣怒马的王孙公子正在参加着皇宫的马球会,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裕王朱载垕和景王朱载圳各带一队,跨在马上,手持球杆,激烈的追逐着。
一旁的宴席上,除了主位的皇后和侧位的几位嫔妃,其余的全是公主和郡主,以及一些世家小姐们,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时春心萌动,都探着头仔细的看着场上众人的风采,尤其是裕王与景王,俩人都是十七岁的年纪,能文能武,一表人才,不知成了多少世家小姐心中的良人。
“裕王去年成了婚,今年便该是景王了吧?”皇后看着场上打的火热的两位王爷,又扫了一眼旁边的世家小姐们,问道。
“是啊,圳儿与裕王同岁,不过小一个月罢了,也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景王生母靖妃卢氏恭敬的笑道。
“皇上最近政务繁忙,一时不记得也是有的,如今京中这么多适龄的官家小姐大都在宴席上,你也多瞧瞧,不必太着急。”皇后安慰道。
“是。”
这边一语刚完,只听旁边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众人一时望去,只见十四岁的宁安公主满脸笑容的向这边走过来,身后簇拥着很多人,有她三十多岁的奶娘崔氏和两个与公主一般大的侍女珍珠和翡翠,还有她宫中的首领太监,四十来岁的杨速之杨公公和两个十五六岁小黄门,分别叫贾宝玉和张宝石。
“娘娘只顾看两个哥哥,怎么也不瞧瞧我?”公主说道。
皇后娘娘慈爱的对公主招手,公主笑盈盈的直接抬裙坐在皇后身旁,被皇后搂在怀里,伏于皇后肩头。
宁安公主一身红色宫衣,衣服的两只袖子上用金线各绣了一只大雁,栩栩如生,十分华丽,再加上她本身肤如凝脂,唇红齿白,显得她更加美丽,像一朵娇艳的玫瑰花。
“公主今日这红衣裳不错,尤其是袖子上这两只大雁,更是惟妙惟肖。”裕王的养母顺妃张氏夸道。
公主扯着袖子,笑道:“这是奶娘绣的。”
顺妃看向一旁公主的奶娘崔氏,点头夸赞:“崔婆婆的绣工一向很好,在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上回我本想给垕儿做双鞋子,那上面简简单单的一朵云纹怎么也绣不好,拆了又缝,缝了又拆,最后只得交给针工局给绣娘们绣去,可知我是个笨的,学不来崔婆婆的那双巧手。”
崔氏忙低头谢恩:“谢娘娘夸奖,老奴实不敢当。”
靖妃看着顺妃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心中暗叹:她的确很会说话,不然皇上也不会那样宠爱无子的她,还将裕王交给她抚养,只可惜裕王的生母,那个不得宠的康妃李氏早早病逝,倒让她白捡了一个大儿子。
“娘娘要给四哥选妃了吗?”公主有些不舍:“哥哥们成婚就要出宫开府了,去年三哥就出去了,若四哥再出去,宫中还有什么人能陪女儿呢。”
宁安公主名唤朱禄祯,小字金儿,是皇上的第三女,本是曹端妃所生,可曹端妃身子孱弱,在公主五岁那年病逝,于是公主又在沈贵妃膝下养过两年,直到七岁时被皇后娘娘接到身边,养在自己宫中,因皇后娘娘无子女,便对公主十分疼爱,视如己出,宁安公主虽是庶出,衣食待遇却犹如嫡公主一般尊贵。
“你的两个哥哥大了,成婚了,总要出宫去的,哪里能让你时时刻刻黏着?”皇后笑道:“不知多少人想进宫,将自己的女儿送予娘娘们当养女,怎么你生来便是在宫中,倒觉得烦了腻了,总想着要出去。”
公主抬头看着天空,哀怨的叹气:“这宫中虽是金砖玉瓦,锦衣玉食,但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呆久了总是没趣。”
皇上总共只有五位公主,长公主长安公主和二公主思柔公主,一位在十四岁那年病逝,一位在十二岁那年病逝,都还未出嫁便没了,四公主归善公主更是在四岁那年早早夭折,如今宫中只剩三公主宁安公主,和六公主嘉善公主,六公主才十岁,年纪尚小,宫中能与宁安公主年纪相仿,又能一同玩耍的,除了几位娘娘养的那些宫外来的养女们,与公主有血亲的也只有裕王和景王两位哥哥了。
顺妃玩笑道:“公主别急,我听闻皇上要给公主选夫婿了,等公主定了亲,成了婚,也就能出去了。”
“定的是何人?”公主一脸惊讶的连忙问道,她怎么未听说过父皇要给她选驸马?
顺妃大笑:“你瞧,这场上这么多王孙公子,个个英俊潇洒,气质风流,公主看上哪位尽管跟皇上说吧,皇上看见公主急得要自己选驸马,一定不舍得再留公主。”
公主回过神来,得知顺妃是在逗她,又想起刚刚自己迫不及待的发问,顿时脸上发红,快要和衣服一个颜色了,冲顺妃“呸!”了一声,转头将脸埋在皇后肩头。
众人见状,一齐笑了。
场上转眼已经是第三场了,第一场进球的是裕王,第二场进球的是景王,两方平手,大家满心期待着看第三场比赛胜负。
锣声一响,第三场开始,只见裕王由身后的队友护着,举起球杆向马球挥去,只可惜被景王那边一个“得力干将”直接勾走,好几次都生生错过,裕王这边明显要落于下风了。
“好,好样的!”只见那“得力干将”又一次抢走了裕王杆下的马球,景王高兴,忍不住大声赞道。
席上众人也都注意到了那公子,他身着绿袍,一双眼只紧紧盯着草场上那来回滚动的马球,出手狠快,一点儿也不因为对方是裕王而退让。
眼看景王那边就要进球,裕王这边也换了计策,由裕王这边的李和去牵制那绿袍少年,李和一身象牙白的衣袍,勒着马缰调转方向,朝那身绿衣奔去,一白一绿,互相牵制,两位王爷在用一场马球赛暗中较量。
双方征战半日不分胜负,场上的李和渐渐牵制不住,那绿袍少年瞅准机会,球杆一挥,直接进球。
伴随场上的一声欢呼,锣声响起,比赛终止,景王胜利。
席上众人一时都夸那绿袍少年神勇无比,投去赞赏的目光。
“那绿袍少年是谁家的公子?”皇后显然也注意到了那少年。
旁边有人回道:“是邢国公嫡次子,名叫答止七。”
皇后点头赞赏:“名字虽怪,人倒是不错。”
众人下了马来,裕王和景王相互夸赞,倒没看出俩人为场上的争斗所影响兄弟感情。
公主提着裙摆跑过去,笑道:“四哥赢了,恭喜恭喜,将彩头给我吧。”
“你倒什么都要,你不上场,光在下边看热闹,这会子倒要彩头了?”裕王在妹妹额头上轻点,笑道。
“我是姑娘家,怎能和你们男子一同上场?待会儿等其他姑娘们玩儿时我再上场去。”
“你成日疯成那样,从小便跟着我乱跑,爬高踩低,攀上攀下,竟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姑娘家。”裕王笑道,他这个三妹从前长的矮小,宫中少有人带她玩,于是便一直跟着他野了,连后来读书写字也都是跟着他学的,以至于这两兄妹倒比其他兄弟姐妹更为亲近些。
“三哥讨厌,讨厌!说好不再提的。”公主鼓着嘴,不高兴了,小时候的这些丑事有损她高贵的公主形象。
“好了,别不高兴了。”景王笑道:“三妹既然想要,那这彩头便给了你吧。”
其实这场比赛的彩头就是一把玉如意,对他们这些皇室贵族来说并没有什么稀罕的,但宁安公主偏偏就很喜欢这些金玉之物,既如此,便送给她罢。
景王去往偏殿更衣去了,公主瞧着内侍呈上来的翡翠如意,拿起来细细抚摸把玩,触及又凉又滑,是块好玉,公主满眼都是喜欢。
裕王也刚要离去,转头见李和也下了场,走了过来,一脸温和,举止潇洒,象牙白的衣袍上已经沾有些许草屑,看着倒趁的他狂放不羁。
“这柄玉如意便是彩头吗?”李和走近笑问,伸手想去摸摸,却被公主侧身躲开。
公主一脸不依:“输家可不能碰它,会沾了晦气,它如今是我的了,给你看一眼已经是给你的恩典了。”
“金儿未免也太小气了吧。”裕王皱眉嗔怪。
李和今年十六岁,比公主长两岁,是忠义候李猛的庶长子,虽文武双全,只可惜蛟龙生于蛇腹,不能袭爵,幸而小时候在太后寿宴上被皇上看中,将他赐给裕王做伴读,到如今已有八个年头了。
他从小便在宫中行走,与几位王爷公主十分相熟,尤其是常常跟在裕王身边的宁安公主,他再熟悉不过了,所以深知公主的脾气秉性,公主一向是高傲任性的,尤其是那张嘴,说出话来比刀子还尖,甚是得理不饶人,若是换作平常人听了这话早已羞愧难当,可李和却还是一脸淡然,显然已经习惯了这冷言冷语。
“你今日可是拖三哥的后腿了,要不是你,三哥才不会输呢。”公主为哥哥打抱不平。
“金儿不要胡说!”
李和笑着,也不反驳,只是弯腰向裕王行礼:“李和防守不利,请王爷恕罪。”
“这是什么话,你胳膊上有伤,能撑那么久已经是不易了。”裕王宽容的说道,他一向用人不疑,况且他与李和从小相识,彼此的为人最清楚不过,心中早就对李和十分信任了。
公主闻言,侧过脸往他右臂上看去,他右臂除了行礼一直垂着,是有些不对劲:“怎么?你受伤了吗?怎么弄的?”
“不过是摔了一下,也没什么大碍。”李和笑道。
公主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右臂上捅了捅,李和嘴角微微颤了颤,却没有躲避,只听公主又开始胡乱猜度着:“不会是爬树摔得吧,我从前也摔过,却一点也没受伤,你可真不禁摔打,一个大男人,竟跟纸灯笼似的,风吹吹就坏了。”
裕王无奈的笑道:“那是因为你摔下来的时候,将人家明则压在身下当肉垫,这才无事,因为那回,明则在床上整整躺了半个多月,你还好意思说。”
明则是李和的字,他与裕王关系亲近,所以裕王常常以字呼之,公主虽与李和相识多年,却还是一口一个大名的叫着,只因不愿放低身份,与他太过亲近。
公主忽听哥哥说起,倒是突然想起李和的这一恩了,却毫不放在心上,气鼓鼓的瞪了李和一眼,“哼!”了一声,抱着玉如意,抬脚就走了。
“嘿!”裕王看着妹妹傲娇的背影,摇头笑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公主是公主嘛,金枝玉叶,被宠惯了的。”李和看着公主远去,又道:“再说了,姑娘家,性子高傲一些,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裕王点头,看着李和笑道:“幸而你与她相处多年,了解她的性子,若是不了解她的,怕是要烦死她了。”说完,搭着李和的肩膀也向一旁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