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1 机械兔偶 / Animatronic Bunny

1
又是一个深夜,万籁寂静,家里也近乎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便是从窗户照到走廊地板的月光。我则坐在家中一楼通往二楼的第三级阶梯上,紧闭双眼,聆听万物。我沐浴在充满魅惑力的黑暗之中,这黑暗便是我的保护色,假若有贼偷跑进来,除非我发出声响或者睁开眼睛,否则他是不会看见我的。
不过我并非迟钝到那个存在于假说中的贼到了我身边后,才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事实上,在他有试图闯入的企图时我就能注意到,而在他成功翻进来之前,我就已经将他赶走了。我不是有意要卖弄我的神通,或者像你以为的在家里安装了监控——这全都归功于我灵敏的听觉传感器。一颗生锈的钉子被轻轻插在了潮湿的泥地里,而我站在二十米开外也能听见泥土中的水分被钉子挤压时,发出的最细微的气泡声。
尤其是深夜这种时候,我的听觉传感器能更好地工作。没有了白天的汽车鸣笛或者人们之间的大声喧嚷,我可以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那些细琐的响动上。比如说,就在此刻从二楼传过来的声音。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蒂利亚在开灯,然后坐起来,下床,揉眼睛。
我睁开了眼睛,眼前的墙壁瞬时被它发出的粉色光芒所覆盖,而这有利于我看清墙上悬挂时钟的时间。我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个大致的范围,然后寻找时钟来确定我的猜测——和往常一样,又是凌晨一点。我叹了一口气,起身向二楼走去。
来到二楼,站在走廊的尽头,我迅速藏匿于黑暗之中。果然没错,就在前方蒂利亚的卧室门口,一个小女孩正缓缓地走了出来。卧室柔和的黄色灯光照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天使。
有天使,就会有魔鬼——这句话还是她告诉我的。
我眼珠子一转,顿时有了一个主意。我轻轻抬起我金属做的大脚,悄无声息地向她移动过去。在距离只剩下五米左右的时候,我停了下来,睁大眼睛,稍稍踮脚。我很清楚我这么做会让她看到什么——在不那么黑的背景下的一个将近6.5英尺(换算过来就是6.49英尺,加上耳朵的长度身高总共6.8英尺)的黑影,而这个黑影全身上下唯一一处发光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但是魔鬼会伤人,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不,不会的,她是我的天使,我不会伤害她的。我只是会轻轻地吓她一下,没有人会因此受伤。
“谁在那?”蒂利亚显然感应到了我的存在,语带惊慌地叫了出来,“是你吗,爸爸?”
“晚上好。”我温柔地说道。我半蹲下来,把头伸进卧室照射出来的灯光之中,以便能够和她的视线在同一水平线上。
“哦,原来是你啊,弹簧陷阱。”蒂利亚松了一口气,高兴地对我说道。
“我吓到你了,对不对?”我轻轻地发出了胜利的笑声,“嘿,别想着撒谎,你的意图不会逃过你的老朋友的眼睛的。”
“是啊,我完全被吓到了。”她笑着说道,从表情上看完全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所以,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卧室门口打算做点什么呢?”
我轻松地问道,但是心里却有一百个声音在乞求她不要说出那个词。但我知道这不太可能,这一周她深夜起夜已经五次了,而之前四次的惊醒,她全部都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嘿,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挤出了宽慰的笑容,但是眼底却有着一丝迷茫。不,这不正常,她为什么要对我露出这种笑容?“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噩梦罢了。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好吧,她还是说出来了。
“没关系,小家伙,这里是现实,不会有噩梦里的东西的。”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思绪镇定下来,“这样吧,我们可以去厨房坐一坐,然后你可以和我聊聊你的可怕的噩梦,怎么样?”
“好呀。”
嘿,或许你看到这里会有很多的疑惑。为什么我不用睡觉,听觉传感器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的眼睛会发光,耳朵又为何如此灵敏?别担心,我会解释的。
我之前的种种描述或许都让我看起来不像一个正常人类。不错,我确实不是人类。我是一个有着毛茸茸皮套的金属机械玩偶,有着可爱的兔子外表和会晃动的长耳朵。我原本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但是两个月前,我工作的餐厅——弗莱迪披萨店——发生了一起事故,这让我做到了上述的种种。
而眼前这个乖乖坐在厨房椅子上的女孩,蒂利亚,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的女儿。我们认识已经有两个月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之前提到的事故虽然让我能说会动,但也让我被餐厅视作报废,被彻底遗弃。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像平常一样被随意地放置在杂物间,不受待见,无人问津,直到她发现了我。我不想再呆在那了,所以我向她求助,并被她偷了出来。
我逃出来后就一直待在了蒂利亚的家里,每天和她一起玩,有时候还给她烤点饼干或者蛋糕,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但相比之下,那家披萨店却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失踪一样。不过这也挺好,毕竟没有人会来打扰我和蒂利亚的生活了。
“蒂利亚,饿了吗?要不要来吃一些曲奇饼?”说着,我打开了冰箱,拿出了白天吃剩的曲奇饼。
“好啊。”她高兴地说道。
我们是相处得很愉快,但是这只是表象,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过去,这是一层敏感的窗户纸。每当我或者她触及到这层纸时,无形的尴尬便会将我们隔开,直到我们开始讨论一些别的事情。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孩又能有什么可怕的过去呢?我们俩中,真正无法轻易开口谈论过去的,其实是我自己才对啊。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我的心总会被恐惧占领。
她是我的天使,我害怕失去她。
“来,你的饼干。”我把热好的饼干放在碗里,轻轻推到她面前。
“哇,谢谢。”
她用那双粉红色的小手拿起一块饼干,开心地吃了起来。她吃的很专心,并没有察觉到我正在专注地看着她。厨房温暖的顶灯把她的面颊照亮的同时,似乎也给现实加了一层滤镜,让她多了一抹圣洁。
但是这圣洁的孩子正在遭受亵渎。我突然想道,打了个寒战。一周做了四次噩梦,每一次都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惊醒,这很不寻常。我再也沉不住气了,决定问问她。
“呃,蒂利亚,能说说你的噩梦吗?”
“啊耶,可是……可是我已经忘记了这个梦了,所以……可以不要再谈论了吗?”她瞬间变得有点尴尬,眼睛也望向了别处。
她突然蹦出的尴尬表情让我有些错愕。联想到之前她露出的宽慰的笑容,一股无名火突然在我心头烧了起来。
她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为什么要表现的像是对不起我一样?
“拜托了,至少你要告诉我你的噩梦里都有谁吧?是学校的哪个孩子欺负你了吗?”我变着法问道。
“好吧,那我说啦。”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我时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是你。”
“什么?”我悄声喊道,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破音。但是这不可能,我的发声元件一向运作良好。
“嘿,别担心。”她急忙说道。明明自己才是做了噩梦的孩子,现在却要反过来安慰我,“这只是一个梦罢了,什么都说明不了的!”
“蒂利亚……”我担忧地看着她,“我在你的梦里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它变成了一个噩梦?”
“很抱歉,弹簧陷阱,但是……我不能告诉你。”
我感觉自己的耐心快用完了:“如果你不告诉我,接下来三天你都没有曲——“
“弹簧陷阱!”她生气地说道,“我告诉你很多遍了,你在和别人说话时要有礼貌吗?”她的口气活脱脱像一个老师,似乎默认了一个毛绒玩偶并不会待人处事。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想你告诉我啊。”我微微一愣,我明明是在关心她。但或许刚刚我说的话有点威胁的味道?
“那就好、好、说、话。”她严肃地说道,看起来更可爱了。
“好吧,或许我该换一种说法。”我把下巴放在桌子上,眼睛斜向上盯着她看,两只长长的耳朵也来回晃动,试图用这卖萌的举动来让她不那么生气,“请告诉我你那可怕的噩梦吧~只要你告诉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话一出口,我就发觉哪里不太对劲。
“唔,有件事你确实可以做。”她看着我,脸上逐渐浮现出坏笑的表情,“跟我说说你所有的秘密。”
好吧,她又来了。
“不,蒂利亚,这件事我们已经谈过了,而且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至少心底的恐惧我掩盖的很好,我想道,“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的。”
“可是,弹簧,你知道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对你的过去指手画脚的。”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才是问题所在。我的过去有着一段可怕的故事,而我不想让她被这些故事吓到,尤其是在她本应开心的暑假,本应无忧无虑的孩童时期。
“听着,一个大兔子玩偶的过去没什么故事的,就算有的话……”我不想她受伤,但我也同样不想让她以为我是在欺骗她,从而失去她的信任,“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嘿,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上床睡觉了。”看她似乎有些失落似的,我及时转移了话题,“今天可是暑假第一天,咱们白天可还要好好玩呢,要是你起晚了,咱们就什么事都做不成了。”
“好吧,我也确实困了。”她打了个哈欠,说的话也带着倦意,“嘿,弹簧,你能帮我去盖被子吗?”
“哈?可是你已经十四岁了。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爸——”
她突然伸出手轻抚我的手背,脸上也露出了眼泪汪汪的表情。天哪,她可真是懂我到底想要什么,每次她这么做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为了她而燃烧自己都在所不惜。
“天哪,看看你的眼泪。”我笑笑,“你的控制欲可真强。”
“这还不都是从你那学的。”
“好吧,你赢了,我会去帮你盖被子的。”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抚她的脸颊说道。
“好耶!”她开心地喊着我的名字,直扑进我的怀里。
“晚安,甜心。”
帮蒂利亚盖好被子后,我走出了房间,给她悄悄带好门。刚一转身,却见一个男人身穿睡袍向我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名叫尼克,是蒂利亚的父亲。由于这几个月来我都没见过蒂利亚的妈妈,所以我猜测这一定是一个单亲家庭。尼克很爱蒂利亚,为了挣足够的钱来养活蒂利亚和这个大房子,他每天都工作到深夜。
在忙到没时间陪自己的孩子的情况下,有我这么一个玩伴来哄他的孩子开心,他本应该感到轻松才对。但事实上我们不是很合得来,他看不惯我和蒂利亚感情太好从而对我的行为横加干涉,却又因为管不了我而恼怒不已。或许他是担心我喧宾夺主,抢了他父亲的位子,但我不在乎,能够陪在蒂利亚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弹簧,发生什么事了?”他也打了个哈欠,这动作像极了他的女儿,“我听到你们这里有点响动。”
“没事,蒂利亚做了个噩梦而已。”我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但是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哄她上床,并且帮她盖好了被子。”
“哄她上床?”尼克的表情告诉我他受到了冒犯,“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不要——”他停下来,并退后了一步,因为我向他逼近了一步。
“天哪,尼克,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想要我哄她上床,而不是你呢?”我故作遗憾地说着,期望看见他生气的表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但我就是喜欢。“又或许,这是你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呢?”
“你——”他果然更生气了,但是我比他高,又是金属做的,他根本打不过我,“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吧?”
“或许你应该亲眼看看她的表情。她叫我帮她盖被子的神情是那么的高兴,你没看到我真的很遗憾。”我继续煽风点火,“或许你哪天应该亲眼看一次。哦,可能她不愿意在你面前那么做。”为了不被蒂利亚听见,我凑到他耳边悄然说道。
我这么做可能有点过分吧,但我和他都知道我说的是实话。在这个家里,蒂利亚真正的血亲只有尼克一个人。按照正常发展,两个人关系应该很亲,但从我的观察来看,这两人经常吵架,关系也不是那么好。以至于看见彼此的时候都是一副苦瓜脸。
“你给我走开啊!”
“不用你说,我正打算那么做。”我走到楼梯间,又回头看着他,想着一些安慰的话语,让他不那么生气,“你该去睡觉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的女儿怎么样的,我毕竟不是什么坏人,我和你一样,希望她幸福安全。”说着,我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走下了楼梯。
走下楼梯的过程中,我突然又有点后悔,后悔再一次不由自主对尼克出言不逊。为了能够和蒂利亚在一起开心下去,我应该让这个家保持温馨和平,但我又总是主动去惹尼克生气,尽管我明知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吃醋吗?我难道不是蒂利亚的好朋友吗?
但是困扰的不止我一个。我听见蒂利亚的房间里,尼克在指责我,而蒂利亚又因为他拿不出证据再次和他吵架,直到那句“至少他比你更适合做父亲”出现,接着便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终于,两人都回到自己的卧室继续睡觉,而我则继续坐在我的老位置上,闭眼聆听。
不过这次效果不太好,因为蒂利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萦绕不绝。
2
“一起来做煎饼~🎵”
明亮的清晨总是像往常一样到来,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在厨房洁白的瓷砖上,反射出炫目的光线。而此时,就像一周前我答应蒂利亚的那样,教她做煎饼。她在一旁笨拙地揉着面团,而我则用专用的模具将面团压成固定的形状。
“嘿,弹簧,你知道吗?”她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道,沾了面粉的脸蛋红扑扑的,“通常来说,和一个看起来又大又怪异的兔子机器人做煎饼可不是什么寻常事。”
“什么?可是你明明很开心啊。”
“当然!”
她突然激动地将手拍到面团上,扬起的面粉弄得她不断咳嗽,而我则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等面饼差不多都压好后,我将油倒进早已烧好的平底锅,做好把面饼放进去煎的预备工作。我们正在进行的活动肯定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因为尼克已经出现在了我们后面。
“对不起,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做煎饼!”我回过头来,试图对他露出我最天真的笑容,为了证明我的无害,同时大概也是为了弥补我凌晨的失言。
“……行吧,我有很多问题。”好的,他看起来并不买账。“首先,为什么你一个机器人会做煎饼?”
“我当然会啊。你知道的,我是机器人,被植入的程序教我的这些事情,就这样。”
“真的?”尼克依旧是一副狐疑的表情,“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人藏在你那巨大的皮套下面?”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我无奈地叹息道,“如果你执意要问的话,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说罢,我便用两只手将我的面罩轻轻掰开,好让外部的光线探入。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里”只有金属骨架,而我确定尼克看到的也是如此。“所以,你看到什么人类了吗?”
“呃……没有?”
“哇哦,真没想到你居然那么聪明。”我发出了我特有的、夹杂着金属质感的笑声,接着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烧热的平底锅上——天呢,煎饼快要烤糊了——我将那些煎饼都翻了个面,再在上面淋上一层沙司酱,“蒂利亚,煎饼快好了,你要不要找个座位先坐下来?”
“哦,好的。”
尼克仍然站在一旁试图挑我的刺,因为刚刚他并没有得逞。这件事似乎已经过去了,但我却在蒂利亚的眼睛中,看到了和我相同的想法。
在这之前,我得先说说我之前工作的那家餐馆,弗莱迪披萨店。曾经在那工作的一个保安出于不明原因,杀害了几个无辜的孩子——这便是我之前提到的那起事故。弗莱迪披萨店一下子臭名昭著,甚至多了几个可怕的传闻,比如孩子们的灵魂附身在了披萨店已经废弃的玩偶身上,而他们则伺机对紫衣人——人们都这么称呼那起事故中的保安——寻求报复。
在连环谋杀事件发生几个月后,因为被报复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紫衣人在一个夜晚躲进了当时披萨店的演唱主力之一,黄金兔子——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我——的皮套中,并且因为某些技术原因死在了我体内。而在同一时刻,我有了自主意识。
我自然而然地被餐厅认定报废,并被放在了一个无人问津的杂物间中。我本应该在那里慢慢老旧然后死去,但是蒂利亚的意外闯入改变了我的命运。于是,像我之前描述的那样,我来到了她家中,那具尸体则伴随在我体内。
而就在刚刚,我可怕的过去差点就被公然揭露。要不是那颗头藏的角度合适,恐怕我已经被轰出了家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应该把它处理掉的。
“蒂利亚,煎饼好了~”我关掉火,在煎饼上撒上白芝麻后盛盘端出。
“行吧,我似乎得走了。工作快要迟到了。”尼克看了看表后,一脸不舍地用慈爱的眼光看着蒂利亚,“假期愉快,好好休息,然后……”
他滔滔不绝地叮嘱着蒂利亚,而蒂利亚根本就没有看他——事实上,从刚刚我的煎饼端出来后,她的注意力就一直放在煎饼上。
“我知道了,亲爱的爸爸。”她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尼克,“你不是应该去工作了吗?”
“是,我快要迟到了。”他拎起公文包,打开门,但是在一只脚迈出去的情况下又回过头来:“如果弹簧对你产生什么困扰了的话,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他……”
“我知道了啦!”
“晚上见,尼克。我们会好好相处的。”尼克还想看看家里的情况,但是我却用蛮力把门关上了。
家里终于清静了。我转过身来,看见蒂利亚原本紧绷的脸总算放松下来,因为煎饼的美味而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美好的小幸福正在空中轻柔地翻滚——
——随即却因为刺耳的电话铃声全部崩裂。
蒂利亚拿起了电话,而我也凑了过去。我灵敏的听力让我本没必要这样,但是这么做能让我听得更清晰。但是蒂利亚发现了,她把我的头轻轻推开,我也记起她以前教导我的有关尊重隐私的话,于是乖乖拉开了距离。蒂利亚看向我的神情很满意,于是便专心回应起了电话。
这个傻姑娘,她真的以为我听不清楚。
从他们对话的内容来看,打过来的人自称是一星期前搬过来的隔壁家的男孩,而他今天想邀请蒂利亚出去玩。蒂利亚确定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寒暄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蒂利亚,打过来的是谁?”
“放松,伙计,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道,显然把我的表情解读成生气或者其他的什么了,“是哈利,隔壁来的孩子。我们正准备出去玩。”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当然不会!好了,我要去做准备了,我们约定好了十分钟后在我们家门口见。”
我依旧是一副不信服的态度,但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是打算和哈利出去玩,而不是什么别的不三不四的人。哈利虽然只是一周前刚搬家过来的,但是已经和蒂利亚做了好几个学期的同学。这两个月来,每当蒂利亚和我说起学校的趣事时,哈利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在里面。小测满分,竞赛拿奖,似乎还担任什么老师的助教,总之都是些学霸的日常。
每当蒂利亚说起故事中有关哈利的部分时,眼里总是满满的崇拜神情。至于你问我的看法?哈,别搞笑了,他只是一个书呆子而已。
不过十分钟后我看到他走过时,立刻就改变了看法。他虽然穿的很随意,但是眼神中却透露着一股子自信和沉稳。总的来说,他看起来真的很聪明,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好对付的孩子。如果……如果蒂利亚是和他出去玩的话,说不定遇到什么危险也会化险为夷呢?
敲门声已经响起,而蒂利亚也准备好了,背着她的小包走向门口。我也跟了过去,想和她道个别。
“所以……弹簧,我们就出去玩了。”她看着我,眼里全是兴奋,但这兴奋却不是留给我的,“你一个人看家没问题,对吧?”
不,问题很大。她显然并没有打算把我介绍给哈利,或者向哈利介绍一下她在家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珠转动瞬间,却一下子有了主意。
“当然没问题,你放心地去玩吧,我会好好看家的。”我用比平时大两倍的音量答道。
“呃!”蒂利亚显然是被我吓到了,“你没事吧?你的声音好大哦。”
“蒂利亚?”哈利在门外显然是听到了,他拍了拍大门催促了一下。
“我没事!但是我很抱歉吵到你了。”我依旧操持着那大两倍的音量,“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发声元件好像出了点问题。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那好,我开门了。”她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又看着我,“那个……我开门的时候,你能不能到一边去?”看到了我的表情,她又及时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当然是最好的朋友,我只是……担心会吓到他。”
她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这会伤到我。
“好。”我大声说道,“玩的开心。”说罢,我便走开了。
“我会早点回来的。”
但你真以为我会乖乖听她的话?我来到客厅旁的大窗户,从这里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们俩,而他们只要一回头——而蒂利亚和哈利也确实这样做了——就能轻易看见一个看上去很诡异的兔子玩偶正盯着他们看。不过,我也并没有违约,我答应她的是“开门时”不露面,而不是“关门后或是其他时间”不露面。
看见他们回头,我便伸出手打了个招呼。蒂利亚一脸尴尬,哈利则是一副错愕的表情。他们俩各自出于不同的动机,也向我挥了挥手,但还是走远了。
3
干得不错,我对自己说道,然后便坐回楼梯上。在看见了我的长相、听见了我的声音后,像哈利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可能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定会问蒂利亚个明白,而后者便会将我介绍给他。在他对我感到好奇后,他一定会和我亲自谈谈……
不对,我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
好在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我有足够的时间把我好奇的事情都想个明白。此时家里虽然很安静,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去放空我的思想——这种事情在夜晚是很容易做到的。深夜的家里和现在一样安静,但是我知道那时候家里是有人的。我能听见尼克和蒂利亚的呼吸声,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但是现在不行,尼克去上班,蒂利亚则出门去玩,在迎来真正的寂静后,我发现我开始怀念起那些我原本习以为常甚至忽略掉的声音。水滴声、电流噼啪声、风吹声……所有了无生机的声音充斥着我的耳际,营造出一种我所熟悉的氛围。奇怪的是,我发现这份熟悉并不让我愉悦,并且好奇我究竟何时拥有过它。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琐碎。终于,当那个废弃的杂物间浮现出来时,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随着杂物间的出现,我也逐渐记起一些别的东西。
我还记得杂物间里每样东西和它们的摆放状态,有的东西被丢来,有的东西被运走,但更多的则慢慢褪色,堆积灰尘;
我还记得杂物间斑驳的墙皮,蜘蛛在上面结了一个又一个网,而这些网却一次又一次地干枯掉落;
我还记得杂物间外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总是匆匆经过,偶尔开门,却从来不是为我而来。
我也当然还记得,不得不相信无人来救我的绝望感,以及独自在杂物间里孤独等死的无助。
我猛地睁大双眼,像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气。那种刻骨铭心的绝望感像厚重的棉被一样包裹着我,即使我大口喘气也近乎窒息。我本来以为自己忘记了,却没想到当我再次想起来的时候,这种感觉会加倍奉还。
我想大声尖叫,但是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对我目前的处境没有任何好处,我发现我正在强迫自己忽略那种感觉,重新回到那个充斥着绝望的杂物间。为什么?我能在那里找到什么?这对我有什么帮助?但是我没有答案,只能在一片纷乱中死命抓住这唯一的线索。
我又回到了那个杂物间,一片黑暗,毫无生机。但是这次,门被打开了,蒂利亚站在门口看着我,一脸天真,充满笑意。虽然她没有开灯,但是房间里确实变亮了——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最明亮的光芒所照亮,所有的绝望和无助在这光芒前都溃不成军。
我再一次睁开了眼睛,但这次感觉好多了,就像一个即将溺死之人被救上了岸,无力地躺在地上享受着残存的生命。虽然这次体验让我感到疲惫不堪,但我也幸运地从中得到了很多事情的答案。
单纯的蒂利亚只是把我当成了她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却并不这么想,甚至迟钝到没有发觉自己的真实想法。蒂利亚不只是我最好的朋友,一个美丽的天使,她更是我这个受难者的救世主,是一个将我从困境解脱出来的恩人。
但问题是她并不这么想,在她看来,我只不过是她随便捡到的玩偶,所以她内心深处其实看不起我,所以她才会想要对哈利隐瞒我的存在。
我笑笑,感到了一丝悲哀。
我又想起了尼克。我一直好奇我为何总是乐于激怒他,但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嫉妒,而当我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妒火仿佛要将我吞噬。凭什么?凭什么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坐稳父亲的位置,心安理得地享受蒂利亚作为一个女儿对他的爱?又凭什么我为了蒂利亚做了那么多,却要一直都冒着被她抛弃的风险,担惊受怕?
等等,蒂利亚?她在哪里?我惊慌失措地转头想要找到她,却又想起就在刚才,她出去玩了。我感觉到了无比辛辣的讽刺,我刚刚才经历了一轮情绪压力带来的风暴洗礼,脆弱不堪,而她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在外面愉快地玩耍,和我根本不认识的男孩子在一起。
不,哈利!我刚刚才感到好奇我为什么会对他感兴趣,但现在我知道了。哈利是一个陌生人,他能认识蒂利亚完全是因为他们是同学,而我则和蒂利亚有着她所认为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在哈利的外出邀请和我要求的陪伴相比,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这小子究竟有什么魅力?我一定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但是现在怎么办?我应该做点什么来弥补心底的空虚,但是家里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根本无事可做,而这种感觉让我几乎发疯。就连蒂利亚做了个噩梦,我都能亲手给她烤点饼干来安慰她,我得承认,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烦意乱。
我真想去看看甜品菜谱来忘却这份压抑,但随即想到一旦我被赶出家门,我将再也不会有亲手给蒂利亚做甜点的机会。我想坐回老位置冷静一下,但是压力和恐惧将我摁在原地,让我动弹不得。
于是,我就这样躺在地板上,担忧着种种多半不会发生的坏事。有时我会想象如果蒂利亚不想要我时的情景,但更多的时候我则想象着我害怕的那个杂物间,想象着要是被送回去,我会有什么悲惨处境。
我就这样沉浸在种种幻觉中,当我再次睁眼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下来了。我心里一惊,时钟告诉我八点刚过,而蒂利亚还没回来。我开始对她感到生气,但是我又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这么做。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让我意想不到的声音。
“弹~簧~陷~阱~”
稚嫩而空灵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不知道这是一个还是好几个,总之这些声音重合了起来,让我无法分辨。接着,几个发光体出现了,它们散发的光芒过于明亮,以至于周围的房间顿时暗淡了下去。我就这么看着他们,感到整个世界都荒诞无比。
这根本就不可能。
首先,请让我把之前所说都归类为“传闻”,而我接下来要吐露的则是“真相”。
那五个孩子被紫衣人杀害之后,灵魂便从各自的身体中飘了出来,就像眼前这五个一样。他们寻找机会,附身在弗莱迪披萨店的老玩具身上,让这些老玩具有了自我意识——按照人们普遍的说法,苏醒了过来。在一个深夜,他们终于找到了报仇的机会,将紫衣人逼进了角落。
为了对抗或是其他什么荒唐的理由,他钻进了当时披萨店里的黄金兔子皮套里。他本以为躲进去后自己会很安全,但巧合的是,当天下着大雨,雨水溅射进了皮套,皮套内的弹簧锁松动滑脱,硬生生将紫衣人夹死在皮套里。见到复仇成功,灵魂们消散了,而我也诞生了。
或许你们很容易发现,即便我口口声声地讲我在诉说真相,我用的也是旁观者的视角。但现在,当这几个灵魂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时,我就知道我必须直面我自己的看法了。
事实已经表明,当一个人的灵魂附身在一个金属机械玩偶身上时,这个机械玩偶就会苏醒过来。所以我的苏醒也自然是因为这个皮套捕捉到了一个灵魂。从当时的情况来推测,很容易得到一个我并不愿意面对的结论:紫衣人死掉了,但是他的灵魂却附身到了现在名为弹簧陷阱的玩偶,也就是我,身上。
这两个月来,每当我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形象时,总会误以为自己不是别人,只是一个无害的兔子玩偶,而紫衣人所犯下的罪孽和我无关。但是铁一般的逻辑告诉我,我就是紫衣人本人,那个残忍剥夺五条鲜活的生命,并让五个家庭痛不欲生的刽子手。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跟随我,一路来到蒂利亚的家里。
至于我作为唯一活着的当事人,对当下情况的看法?那些事都太过久远,以至于我差不多都忘了。我现在满心想的就是怎么能让蒂利亚开心起来,但是他们——这些灵魂——似乎并不想让我得逞。
“你真的以为这些事都过去了,对吗?”他们的眼神空无一物,看上去就像是……怨灵。“所以你现在又打算杀人了?”
“什么?”
“快看你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肮脏的鲜血。”他们说话悠扬空灵,但是我却感觉毛骨悚然,“你杀了她,你杀了你最爱的那个女孩。”
“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杀她!”我不用看就知道他们是在鬼扯,她现在在外面玩得好好的,“看到她受伤害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你杀了她。”灵魂们仍然固执地说道,但声音依旧空灵,“她向你哭着求饶,但是你还是杀了她。”
好吧,眼前的状况让我反而清醒了一点。这些灵魂想要继续报复我,但是他们没有了能操控的实体,只能制造一些扭曲的幻象来让我慢慢崩溃掉,这样的话紫衣人的灵魂就算真正死掉了。但是这些孩子怎么会认为蒂利亚的死亡会刺激到我?难道他们不知道,回到那个无人问津的杂物间才是我拼了命都不愿意做的事吗?我本想出言反驳,但是联想到蒂利亚可能的死状后,我乖乖打消了这个念头。回到杂物间和蒂利亚的死亡并列第一,但是前者的优先级要高一些。
但是这些灵魂显然没意识到,他们慢慢向我逼近,制造幻象,口出恶语,就是想让我相信他们认为我真正在意和害怕的成真。如果这些灵魂的出现加剧了情况对我的不利,他们所不知道的这一点或许是我唯一能反击的机会。我看着这些灵魂,决定装的像一点,好给自己留一点宝贵的时间来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观察着自己的双手,仿佛那上面真的有血迹,“我爱她,难道这还不够吗?”
“好吧,或许你没有杀她,但是你真的爱她吗?”一个灵魂飘了过来,我认识他,他是弗莱迪,“你可是一个杀人犯,这是迟早的事情。”
“我当然爱她!”开什么玩笑,在我意识到蒂利亚对我有多么重要后,我对她的感情又何止是爱呢?
“那么,她爱你吗?”
“你为什么选择她?”
“她究竟哪一点让你痴迷?”
“你为什么把她看的这么紧?”
“可是……我只是想要个朋友……”一大堆问题向我袭来,灵魂们也在我眼前飞舞。他们可能觉得这样会让我感到害怕,但我看他们就像苍蝇,只觉得烦躁的很。我趴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装出脆弱的模样,想着可能他们看见自己的胜利后,会让我安静一会。
突然间,烦人的嗡嗡声完全消失了,房间里也变亮了,不是因为灵魂们的光,而是真正的电灯光。我听见有人走了过来,然后站在我面前。
“弹簧?”蒂利亚疑惑地问道,“你没事吧?”
4
“太好了,你还活着。”我抱着蒂利亚,因为兴奋身体都在发抖。虽然我知道她不会有事,但是看见她好好的站在我面前,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大傻个,你在说什么呢?”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但依然很开心,“我当然不会有事。”听到了我轻轻的呜咽声,她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吗?”我抓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喊出了心里的担忧,“你答应过我要早点回来的,可是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了,你去哪了?”
“对不起,我和哈利去他家玩了。我们在一起看漫画打游戏,一直没有……抱歉,我似乎玩得太忘乎所以了。”她带着歉意笑了笑,“我们玩得是很开心啦,但是开头并不算好。本来我们是约好了要出去玩的,但他很好奇你是谁,我就向他介绍你了。然后他说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就决定带着我去他家,然后我们……你没事吧?”她说了这么一大段,才发现我正紧紧盯着她,自从某个词出现之后便再没听下去过。
“你把我给忘了?”
在家里经历了孤独,重新体会了过去的绝望和无助,还要对未知的将来担惊受怕,甚至在她来之前我还要应对那些烦人的灵魂。我因为担心她,经受了如此肆虐的情绪风暴,疲惫不堪。而她则只是轻飘飘地给出了这种解释?
“对啊。因为他家真的很有趣。”她又开始讲述这些我不在时所发生的趣事,“他的房间有很多机器人,他的家人也很酷,尤其是他的哥哥!我们还在一起吃了晚饭。不过哈利并没有和我说太多话,他一直在思考你的事情,弹簧,你今早真的不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吼道,这几个小时所受的负面情绪随着话语倾泻而出,“你一直都没有消息,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要是你受伤了或者死掉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和你爸交代?我在担惊受怕,而你玩得那么开心,还把我给忘了?”
“所以你刚才才那样子趴在地板上?天哪,弹簧,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所在,却突然又哭喊道:“不要!”
她说她不要什么?我有些迷惑,但随即清醒了过来,因为发现我已经举起了右手,做出要打她的动作。我及时收手,浑身瘫软。
我们两个都在发抖。
“对不起,但是……我刚刚太激动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收到伤害,来自我自己的伤害也绝对不行。”我低声说道,话语中满带歉意。
“我才是要道歉的那个。”她快要哭出来了,“我明明答应过你的,但是我却——我——”
“嘿,不要再说了。”我用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她的嘴唇上,“我们现在应该放松一下。要不这样,我去准备一点爆米花,然后咱俩一起看一部电影?”
“好啊。”
蒂利亚和我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桶爆米花,眼前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深夜档电影。电影的剧情很有趣,但是我的心思不在上面。我想和她谈谈,我能看出她也是这么想的。
“弹簧……”她先开口了,“你没事吧?”
“我觉得我疯了。”我无精打采地说道,“可能我一直以来都很自大吧,才认为我对你很重要。可是事实是我是你随便捡来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所以你才会玩得那么开心,以至于把我给忘了。”我说了这么多,才发现我把真心话说出来了。我突然有些惊慌,她是这么看的吗?她会说什么?“可能我就是……”
“弹簧,听我说。”没等我说完,她便把我的头扳过来。我们离得那么近,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眼睫毛,“我不管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但是你肯定不是你自己所想的那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她还是只把她自己看成我最好的朋友?我虽然有点失落,但心里仍然满怀感激。
“可是我刚才差点就……”
“没关系的,我理解。而且,我很感激。”她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你刚才是担心我,而不是想伤害我。而且,正是因为你太担心我了,你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在没人帮你的情况下,你一个人和恐惧,幻觉和压力斗争了将近十个小时,而在我回来之后,你只是冲我发了一点火。我敢说,这是你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
她有一点没说对。我所斗争的东西除了那些情绪垃圾,还有一群烦人的灵魂。
“蒂利亚,我……你这么说我真的很感激。我……”
“不用再说啦,我都知道。”她收起了笑容,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要向你道歉,我不该忽视我对你的承诺;我不该玩的那么开心,以至于忘记了你还在家;我也不该回来得那么晚,让你和爸爸都担心我。”
“我也要道歉。”我深吸一口气,“我不该冲你发那么大的火,让你开心了一整天后还要害怕和难过。而且……”我精心挑选着用词,“我今天早上也不该不遵守承诺,以至于让哈利看见我,让你难堪。”
“抱歉,我知道我今早说那种话很伤人。我其实应该早一点让你们俩认识一下。当我坐在桌子上和大家一起吃晚饭时,我真的很想你陪在我身边。”她仰起了小脸,“我想让我自己因为有你而感到自豪,而不是愧疚。”
“我知道。”
“而且……说起哈利。”她终于提到了我这一天都在想的那个人,“今天我离开他家的时候,他说他想见见你。就在明天早上。”
“没问题。”我刚想说出一点让他们俩玩的开心的计划,才发现蒂利亚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真的没问题吗?”
“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怕你吓到他。”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知道的,就是……”
我怎么会吓到他?我刚想出言反驳,就立刻读懂了她没说出来的那部分,早上做煎饼时和尼克的谈论也浮现在脑海中。
紫衣人尸体的头颅还在我的嘴里。蒂利亚看见过;尼克虽然没看见,但他迟早会发现这一点;那些灵魂,他们肯定会用这一点来刺激我;至于哈利这么聪明的孩子,在察觉到这些蛛丝马迹后肯定会去一探究竟。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现在就得行动,就在今晚。
我刚想告诉蒂利亚我会处理这件事,却又想起了那些灵魂,他们在观察我的一举一动,我说错的每一句话、做错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他们用来攻击我的匕首。我看着蒂利亚,想好了合适的回答。
“放轻松啦。我答应你,明天我不会吓到他的。我保证。”我真诚地看着她,“嘿,已经很晚了,你是不是应该准备上床睡觉了?明早你们还得见面呢。”
“好吧,我相信你。”她跳下了沙发,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了,晚安。”
正当她即将走出门时,她突然又回过头来,“谢谢你,弹簧。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它们对我很重要,我想让你知道这一点。”
我给了她一个最温柔的笑容。
5
我听见蒂利亚上了床,而几分钟后尼克也回来了。我现在不想去和他吵架,于是躲了起来。等尼克也上了床之后,我爬了出来。
该行动了。
我正想去杂物间或是厨房找点东西,突然感应到了背后逐渐向我靠近的发光体。或许我应该稍等一会,而且我也确实需要和他们谈一谈。
“弹簧陷阱……”这些灵魂体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眼前,“你差点就杀了她。”
天哪,他们可真是烦人。
其实我完全知道,这些灵魂之所以徘徊逗留,都是因为我对他们犯下的罪孽,而我现在受到困扰完全就是因为我自作自受。我当初杀害了这五个孩子,我理应感到愧疚,但是我没有。我清晰地记得,当初我动手时下了非常大的决心,而我也向我自己担保,我绝对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所以我决定以自己的方式,凭借自己的力量化解迷局。我想有所行动,但这些灵魂却固执地拦着我,他们似乎有整晚的时间和我耗下去。看着眼前这些灵魂喋喋不休的样子,我感到一阵烦躁。
“你们可以闭嘴吗?”
他们停了下来,我似乎能看到他们有些惊讶。
“我知道紫衣人杀了你们,我也知道你们来是想要复仇,但是你们能不能说点别的?”我继续说道,“你们能不能说‘我害怕’,‘我想家了’,而不是‘你很糟糕’,‘你爱的人就要死了’?你们究竟是不是孩子啊?”
他们依旧悬浮在空中,看上去完全静止。
“说啊!你们不是恨我吗?告诉我你们恨我啊!”
事态终于发生了转变,弗莱迪的表情从空灵转变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憎恨:“你杀了我,我恨你。”
看来他们的确可以沟通。我感到满意,但是弗莱迪的嘴依然在动,我盯着他看,感到厌烦。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烦人吗?
等等,或许他真的不知道。
又一个念头闪过。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决定试探一下他的口风。
“嘿,弗莱迪,你——”
“我的名字!”他喊道,空洞的眼中流出黑色的泪水,“叫诺亚!”
“好吧,诺亚。”我打断道,笑着看向他,“你知道我现在是怎么看你的吗?”
有一瞬间,我以为他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或者他没听懂,但最后他还是问道:“是什么?”
“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非常——”
我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我敢肯定,他表现出了一丝好奇。
他终于沉不住气了:“非常的什么?”
“你不知道?”我音调拔高,装得非常惊讶,“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当然不知道!”他喊道,一脸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哈,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杀蒂利亚?”
“因为你已经杀了五个孩子了,不是吗?”
套话成功!正如我所想,他,以及他们,真的不知道我的想法。
我之前一直都认为,他们不知道我最深的恐惧,而这是我反击的武器。而现在我才真正发现,我的所有想法他们都不知道。他们所以为的我最深的恐惧,或者一些别的东西,都是他们对我所有行为的推测,而这些推测和真实的我却毫不沾边。他们要是想弄清楚我的真实想法肯定会花上相当长的时间,而这些时间则足够我变得刀枪不入。
这才是我真正的制胜武器。
但是要想真正赢得这场保卫战,我还需要一个帮手,而我则确信哈利就是这个帮手。我迫不及待和他见面,然后就想起了对蒂利亚的承诺。我决定立刻行动。
“弹簧陷阱,蒂利亚害怕你,她……”奇卡在我后面轻声耳语。
“烦死了!”
我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而我也惊讶地发现,他们害怕地后退了一段距离。我朝他们露出了充满威胁意味的笑容,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