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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旅人·怀人》(20)

2021-08-20 15:11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哪里有好多死牛啊?!”四月不满意地皱着眉头,“两头都不算多啊!”夜北高寒,能种植谷物的地域稀少,居住在高原上的一多半都是牧人,看见一两头死牛,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

  “那些……”界明城指着连绵不绝的雪丘,“都是啊!”

       “是才怪!”四月轻轻一挣,界明城只得放开手来,看着她独自走到一个小小的雪丘前面去。她的步子轻捷,可是脚下虚浮,显然还是没有什么力气。

  四月在那雪丘前蹲了下来,她回头看了看界明城,笑吟吟地伸手拨开了覆盖在小丘上的雪块。

  “等一下!”界明城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倘若这满地的死牛都是死于瘟疫的话,四月这么做可是太轻率了。要赶到四月身边阻止是来不及了,他想也不想抽出腰间的皮索,扬臂向四月抽去。

  皮索准确地在四月的手腕上打了个转,界明城赶紧往回扯。才一发力,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他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四月的身子正伴随着惊呼声撞了过来。原来情急之下,界明城的下手失了分寸,竟然把四月扯的直飞了过来。待要伸手去接已经晚了,他急向后退,腿脚却觉得十分迟钝,转眼间就和四月一起轰然倒在了雪原上。

  界明城迷糊了一阵子,用沾满了雪的手掌用力搓了搓脸,这才坐起身来,心中惊惧不定。怎么忽然间自己就变得如此虚弱了呢?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肩头的伤口,一瞥之下,才看见鲜血已经渗到马甲外面来了。忽然间又是一阵头晕眼花,不由暗暗叫苦:怕是真在死牛堆里睡了一夜染上瘟疫了。

  “四月!”界明城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身子那么重,四月还伏在他的身上,界明城可以看见她的肩头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着,可是她却没有回答他的呼唤……他满怀歉疚地轻轻喊她。七八步的距离,这样凌空把她扯过来,对于现在的四月来说也许是严重的伤害。界明城的心一沉,定了定神,抓住了四月的肩头。

  四月醒着,面对乱了分寸的界明城,她的脸色由绯红又变成了苍白,目光也变得凌厉而激烈。界明城才把她的身子扶正,她的肩头就抖开了他的手。当然,若不是界明城也感到些僵硬的气氛,她又怎么能甩开那双握惯了刀弓的手。

  界明城莫名其妙地望着四月,只听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见她手臂在雪地上一撑,就要站起来,慌忙伸手去扶。四月却把身子一扭,躲开了界明城的手。

  “界明城!难得你会讲那个古老的左的故事,我又敬重你是个有胆量有见地的汉子,所以一路追了你来。你……你……”她的话在嘴边激荡,却是含糊不出,脸憋的通红,终于暴发出来,“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个轻薄的女子!”凝固了一瞬间,界明城的脖子也慢慢红了起来。他避开了四月激烈的目光,眺望着地平线上那些遥远的雪峰,良久,叹了一口气,神色也平复了下去。

  他管自站起身来,冲四月恭恭敬敬施了一个礼:“四月姑娘,刚才实在是得罪了。”四月开口之前,他也自觉唐突,正打算解释一下他的担心,此刻却是万念俱灰,懒得多说一个字。

  四月拨开的雪堆下面不是死牛,而是长满了枯黄草茎的小土包,这实在出乎界明城的意料之外。他疾步走了过去仔细查看,土包周围的雪下面也铺满了着这样的草茎,而那土包的形状又十分突兀。界明城匆匆在四周走了一圈,踢开的雪丘下面居然多是这样的土包,有时候还忽然一脚陷入雪坑里面,正是典型的塔头地地貌。帐篷百步的范围内,只多发现了一具原牛的尸体,界明城也不由暗暗咋舌,惊叹自己方才的好彩头了。

  回头一看,四月还坐在雪地上,脸色还是苍白的,却不再那么凌厉。界明城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昨天汗湿了衣裳,今天再被雪打湿,你的身子要吃不消的。”界明城努力用平淡的口吻说,却多少掩盖不住一丝激荡的心情。

  四月不响,用力挣了一挣,仍然是站不起来。界明城的身形一动,酒红色的眸子又跟了过来,闪闪烁铄,里面的内容界明城又哪里看得明白。界明城苦笑了:“四月姑娘不要担心,我自当小心的。”说着递过了八服赤眉的刀鞘。

  鲨鱼皮的刀鞘触手温和,四月抓着它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抓住了?”界明城问四月。

  四月点了点头,几乎是害羞的神态了。

  界明城可不敢再心猿意马,咬着牙一抬手把四月托了起来。四月的身子像鸽子那样又轻又小,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界明城却要花六七分的力量才能把她托起来。越想越奇怪,界明城的眉头悄悄皱成了一团。

  两个人站在死牛的旁边,默默看着脚下的牲畜。微风吹动了原牛的黑色长毛,原牛身躯忽然显得小了很多。这是头成年的公牛,四支尖锐修长的大角说明它活着的时候能赶上半头白马那么大。可是当寒风把长毛紧紧压在它身躯上的时候,它看起来就像头大羊。

  界明城好奇地用靴尖拨了拨那原牛的肚子,瘪瘪地一下就能看见骨骼的轮廓。

  四月弯下腰去,界明城的刀鞘却挡在了她的面前。四月奇怪地望着界明城。

  “嗯,”界明城眼睛盯着原牛说,“是瘟疫就麻烦了!”

       四月的嘴角抿了一下:“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语气分明轻松了很多。

  “真是个傻子,”她轻轻自言自语,却保证界明城能听见她说的每一个字,“连饿死的牲口都没见过。”

       界明城愣住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些原牛是饿死的,毕竟白雪覆盖着的都是枯黄的牧草呢!

       “喂!”四月唤他,“不信啊?不信把它肚子割开看看。”

       用八服赤眉去砍死牛,界明城想到这件事就不舒服,可是他的好奇心也上来了。略一沉吟,他手一扬,淡淡的刀光带起了几盏飞雪,原牛整个就给开膛破肚了。

  “哎呀,刀法真不错呢!”四月啧啧称赞着,这样的话她从前可没说过,“一刀就把牛肚给开了。你原来不是做屠户的吧?”界明城敷衍地笑了笑,四月可以说变就变,他可做不到,刚才四月的话深深伤到了他的自尊。

  牛肚里面空空如也,连一丝草茎的痕迹都看不到。

  界明城费解地喃喃:“果然是饿死的?”

       “当然是饿死的啦!”四月肯定地说,“不过,为什么呢?”望着满地的枯草,她也在思索界明城的疑惑。

  吃过了早饭,界明城觉得精神好了些,先前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去不复返。

  “难不成我也是饿的?”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想。

  四月只是喝了些热汤,她的身子还是无力,偶然界明城也看她露出过不安,可那表情一闪而过,界明城没有去问她。似乎四月知道遇到了什么问题,可界明城就不知道。他也没有去问。

  “要说的话,等她自己说吧。”早上的事情以后,界明城对待四月都是礼貌而恭敬的。四月知道界明城态度转变的由来,她起初明显有些不安,毕竟界明城在原牛尸体边的一句话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她知道自己错怪了界明城。可是四月一再挑起话题,界明城都只是客气的答复着,几个回合一过,四月也觉得腻烦起来,终于闭上嘴只管想自己的心事了。她的细眉不高兴地轻轻站立起来。

  “小气的。”她小声嘟囔着,这次的音量可没有让界明城听清楚。

  “啊?!”界明城从夜北马身后抬起头了,他正在装载帐篷营具,以为四月又对他说了什么。

  “啊?!!”四月睁大眼睛,无邪地瞪了回去,界明城的脸立刻又消失在马背后面。

  “要那么闷地走上一路,可不是要了命么?”四月苦恼地想,她差点把自己原来的烦恼都忘记了。

  界明城把东西都装好,还是出了一身大汗。夜北的早上,出汗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他几乎可以想见过一阵子汗水在身上结冰的苦楚。让他不安的还是自己的体力,这个夜晚以后,他似乎变得虚弱了许多,而他们在荒凉雪原上的旅程才刚开始。

  他转向了四月,这女孩子轻轻哼着曲子,正把头发束起来。那曲调轻快悠远,正是他昨天夜里弹唱的左歌。

  “我当你睡了,没有听见呢!”界明城的心头一热,展颜微微一笑。

  他骑在白马上,倏马正站在四月的面前。不过,四月的状况还是不适合骑马的吧?界明城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向四月开口,四月已经把手伸了出来。

  “拉我一下。飞飞伤了,昨天走路又多,今天劳烦你的白马吧!”这样的解决似乎完美,可不知道为什么界明城反而又产生出一点歉疚的心情来。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对自己情绪很不满意。

  握紧了四月的手,界明城左臂一用劲,正要拉她上马,忽然间天旋地转,眼前金星闪烁,闷声不响地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醒来的时候,界明城看见的是四月焦急的红色眼眸。

  “你伤得这样厉害。”四月的声音里面带上了哭腔,“又是在夜北,自己还强撑着乱用力气,当然不行啦!”见他醒了过来,四月的埋怨声中手掌一张,金色的光球落在了界明城的肩头,伤口上又暖又痒,很是舒服。

  “哦……”界明城试图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还躺在雪地上,枯黄的草茎挠得他耳朵痒痒的,一种缥缈的似曾相识的味道从记忆里悄悄潜行出来。

  “我知道了。”他叹了一口气。

  “知道刚才不说!”四月显然是指他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事情,语气中很有点后悔的意思。

  “嗯。”界明城望着又高又远的天空,又不想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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