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怪鸟壳醒（其四）
这些乌鸦是什么时候又出现的！只要有他们在，自己和钱笙悦都没有办法睁开眼睛，自然也就没办法压制梁佳谣了，他只能拉上钱笙悦，转身向后跑去，然而还没走几步，那一群聒噪无比的乌鸦就已经追上了他们。
关灵越瞬间感受到了一种被压制的恐怖，这些鸟类飞过他们身边之后并不是继续向前飞去，而是不断在周围盘旋，就像一股黑色的龙卷风一样死死地把两个人缠住。
他的衣服很快就被鸟喙划开了好几个破口，肩膀上顿时传来一股钻心地疼。这个情况下他们是根本没办法下楼梯的，说不定看不清一脚踩空，那就出大事了。他大声地呼喊，可是喊叫声马上就被乌鸦的鸣叫淹没了，他还能听到钱笙悦的喊声，可是也只是能听到而已，连一个字都没法听清楚。
“转过身来！”他大声地喊着，“要正面迎敌！”
眼前的乌鸦突然散开，一个白色的身影朝着他扑了过来，抬手就是一刀，关灵越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闪躲，只能径直向后退，但是还是赶不上刀尖的速度，在他用手抓住梁佳谣的手时，刀尖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去死！”身旁的钱笙悦怒骂一声，左手按住梁佳谣的手腕，右手直接反手扣住脖子，她上前一步，不知道做了什么，居然把梁佳谣直接推倒，不，按倒在地上。
钱笙悦此时面露凶光，看来是真的动了杀心，但是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动作，一只乌鸦突然停在了她的脸上。关灵越心中大骇，连忙伸手死死地抓住乌鸦的翅膀和脖子，不让它有机会能伤到钱笙悦，可是这样反倒让他吸引了所有乌鸦的仇恨。
霎时间，剩余十几只乌鸦直接全部围在他身上，对着他全身狠狠地啄食着，关灵越顿时感到像是被几十数百根箭刺透了全身，痛得他大叫起来，直接把手里的东西撕成两半。可是等到他还想要驱赶甚至活撕了趴在他身上的乌鸦时，周身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直接倒在地上。
可是，即使他倒在地上，这些乌鸦也仍然没有放过他，它们完全暴露了腐食动物的本性，继续从他身上啄取血肉。鲜血从耳窝流进了耳道，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也没有力气用手护住脸部，这些乌鸦很快就会先吃光他的眼皮，然后把眼球打碎吞食掉。
要死了……这次是真的死了……他还能活着回到现实中吗？
突然之间，他身边的乌鸦哗啦一声全都飞走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睁开仍然毫发无伤的右眼，殷红的血从眼角流淌在眼眶里，把他的世界染成了血红色。
他看到钱笙悦跪在他身边，手里的刀上染着比红色更红的颜色，一旁的梁佳谣歪扭地躺在原地，脖子上有一道巨大的伤口，像是泉眼一样汩汩地流着透明的水。
她杀掉了这个梁佳谣。她成功了。
钱笙悦用手捧着他的脸，她好像说了什么。但是……
关灵越眼皮突然一阵酸疼，他的眼皮不是被啃掉了吗？为什么眼中的光线不是红色的？
不，不对，他的右手在床头柜上摸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他的眼镜。
他醒了。
他居然醒了？是因为在梦里死了所以醒过来了吗？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关灵越就感觉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正在顺着自己的眼角流下来。
好像不是眼泪，因为，他的鼻孔和嘴角好像也有这种东西，甚至耳朵边上也有。
好像是血。
程天镜此时正趴在床边，一只胳膊几乎快要垂到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能睡成这种形态。他现在仍然能感觉到之前那种遍布全身的钻心疼痛，疼得他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还需要特别小心，借着微弱的日光，他找到了床头的餐巾纸，轻轻地擦拭起来，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窍流血”吧。可是他并没有受到实际的伤害，为什么还会流血，为什么会疼呢？
他把带血的纸团小心地扔在对侧的地下，重新躺回床上，手机显示现在的时间是7点11分，就像平时醒来的时间一样。他进入梦境的时间明明是12点多上床之后，经历了大概十几分钟，醒来时却成了7点，所以他真的有睡过觉吗，还是说，他完全没有睡觉，而是在床上被传送到了异时空？
细想之下，关灵越觉得还是传送比较扯，毕竟这不符合之前的规律，所以大概率还是他睡着之后因为没法感知时间，把醒来前的梦境认为是刚刚睡着之后发生。
关灵越无声地笑着，任由重力把自己摔在床上，笑着笑着，他就哭了。不，其实也没有哭，只是欲哭无泪而已，他现在只觉得睡过觉比没有睡觉还要疲惫。如果今后的梦境就一直是这样，那他确实应该考虑一下吃安眠药了。正在他准备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等待8点的闹钟响起，他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是谁呢？会是钱笙悦吗？梦境里的记忆瞬间灌入他的脑海，遍历之前的经过后，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些是他做的事情，现在他实在有点不好意思面对钱笙悦了。但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床，穿好衣服去开门。
钱笙悦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他开门的一刻，她满眼都是欣喜。关灵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钱笙悦突然踮起脚尖，走上前来拥抱着他。在这一刻，关灵越知道了，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穿好衣服，我们出来说吧。”
关灵越点点头，目送钱笙悦转身之后，面红耳赤地关上了门。其实有一件事他实在难以启齿，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也抱得很紧。
“首先，既然你和我一起醒来，那么我们在梦里看见的绝对是真实的彼此。这一点没意见吧？”
钱笙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提一嘴，你还在纠结这件事情。”
“只是核实一下嘛。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她……”
关灵越心虚地向钱笙悦的房间看去，钱笙悦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我刚才检查过了，她还睡着，而且睡得很香。说起来，你的耳朵边上怎么有红色的东西，血也能从耳朵里流出来吗？”
“可能是鼻血吧。”关灵越哈哈一笑，轻轻地用手擦掉，但是钱笙悦可没笑。“好吧，其实只是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在名副其实地七窍流血，不过我基本都擦掉了。”
听到这里钱笙悦来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按住他的头，先是扒开他的眼皮，又是用手机的手电筒去照他的耳道，检查了一番也没什么问题，这才重新坐下。“我本以为在梦里受到的伤害不会被带到现实里面。你的身上不要紧吧？”
关灵越坏坏地笑了，他揪起衣领又松开，“你想‘检查’一下吗？”
“我明白了，看来不是在梦里头你才能这么放肆，而是你本来就这样，对不对？”
“基本的这些我还是能做得到的。”他充满自信地说道，“包括体贴。”
“体贴这东西不是我去医院就能买到吗？如果找男朋友的标准只是体贴，那未免也太简单了，我屁股后面可能会有一串。”
他体贴吗？关灵越不太明白钱笙悦为什么会提到这种事情，如果他可以成为她的男朋友，虽然他的体格不那么有优势，但是他也能拍着胸口保证他能做到的绝对不止这些。虽然，作为初学者……唉，希望他能有新手光环。
“你知道吗，”钱笙悦换了一个更舒服，或者说，更加魅惑的姿势，“这么说也许比较伤人，但是最开始，我以为你是个木头。不过这么久的相处之后，其实你很不赖，真的。你是个好人。”
“好——好人？”
关灵越急得快要跳起来了，这种词可不能乱用啊！
钱笙悦幽幽一笑，“你别误会了，你是字面意义上的好人。”她转头看向客厅的窗帘，眼神中似乎有些遗憾，“我之前遇到过一个男生，我当时确实是动了真感情，可惜所托非人，他背着我和别的女生见面，所以这段感情开始了没多久就结束了。”
“我想他一定会‘死得’很惨吧。”
“的确是物理意义上很惨，不过……”钱笙悦失落地耸耸肩，“以后有机会再说这个吧。”
看得出来，这段感情对她来说是个遗憾，但是她既然能大方地提到，想必也大致走出来了吧。
“你呢？你在感情上有没有类似的经历呢？”
“我吗？说来惭愧，其实基本没有。”
“那你难道没有喜欢的女生吗？”
“当然有啊，现在就有，她就坐我对面。”
不知道在漆黑的房间里，钱笙悦有没有脸红呢？
“嗯……是吗，好啊。呃，不过我说的是以前。”
“以前啊……”关灵越微微仰起头，“初中和高中的时候，我都很喜欢一个女生，很可惜，都没有什么结果。”
“没有想办法争取过吗？”
“好像还真的没想过。你知道我现在的个性，那你应该能想得到高中的时候，我比现在更加羞涩和不主动。我最终还是和那个女生表达了我的心意，但是她告诉我，我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啊。初中时候的那个，也是这样吗？”
关灵越突然沉默了，初中啊……那时候他的模样，应该远远比现在要耀眼吧？
“不是的。”
“不是吗？嗯……那你是遭遇了和我一样的情况吗？”
“也不是的。”
如果那时候，他做出了自以为错误的选择……不，那样子，自己也照样会失去自己所追求的一切。
“当你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可以心想事成、一往无前，一个会让你无法前进的障碍迟早会找上你。如果没遇到，今后的人生也不完全会一帆风顺，但是如果遇上了，那将是人生中最大的灾难。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跌入了深渊，一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爬出来。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我有时很希望自己能够忘掉它，但是我做不到，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我们承受着来自背后的伤痛，迎接着扑面而来的风雨，走在崎岖不平的单行道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钱笙悦已经坐在他身边了，此时正在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的眼睛反射着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客厅的光芒，这道光照在她的脸上，但是关灵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被照亮了。
“抱歉，好像刚才说得有点多了。”
“没事。你刚才说，直到前不久才摆脱了你心中的困扰，是因为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事吗？”
“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能对你有如此大的改变？”
“在雷霆雨露之下，就算是枯木也能开花吧。”
“雨露还行，雷霆恐怕没什么用啊。”
“火花。”
听到这里，钱笙悦没有憋住，直接抿着嘴笑出了声。“我猜你肯定不是真正的关灵越，你最好好好坦白，你把之前的那个藏在那里了。”
“什么？当然没有！”关灵越煞有其事地张开双臂，“只是穿了睡衣啊。”
钱笙悦笑得更厉害了，花了很长时间才平静下来，她笑盈盈地看着关灵越，突然羞涩地低下了头。关灵越看得呆了，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这也许就是他应该出手的时刻。就是现在！
“现在距离我们各自回家都还有几天，虽然过年之间还能联系，但是等到再次见面，应该就是开学了。今天是30号，等到明天午夜时分，就要迎接新的一年了。在这样珍贵且稀有的时刻，不妨……让我们一起度过这个新年之夜，来留下一段难忘的回忆吧？”
钱笙悦的眼睛瞪大了，但是她还是笑着点点头。“不行。”
“不——啊？”
“你这个进度太快了。”钱笙悦一板一眼地说道，“第一步是表白，第二部才是你刚才说的。”
“啊，呃……嗯……”
真到了这种需要认真起来表白的时候，关灵越反倒无所适从起来，他本以为这种事情能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糊弄过去的，没想到还是要正经来一遍。看到他的反应，钱笙悦居然唉声叹气起来，“完了，我熟悉的那个关灵越回来了，这下子你算是前功尽弃了。快，好好想想，下一步是什么？”
“钱笙悦，我喜欢你。”
钱笙悦的脸整个耷拉了下来，看起来就像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一样。“就……就这？”
关灵越几乎吓呆了，没想到钱笙悦突然矜持地爆笑起来。“你被骗了，哈哈哈哈哈！”她开心地张开双臂，“Shut up and take my money!”
关灵越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闭上眼睛吻了上去。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他无法用任何的文字在事后来表达他的感受；唯一留存在他回忆中的，是一种甜美的芳香，但它与任何已知的味道和气息都不相像，更不是通过人类的感官来知晓，却长时间萦绕在他的思绪中，久久难以散去。
或许这就是恋爱的味道吧。沉浸在这种滋味中的他，罕见地放弃了听力上的警觉，所以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钱笙悦卧室虚掩着的门，刚刚被轻轻地关上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还会想起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他所看到的钱笙悦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狂热的情绪，以及……
树莓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