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历史的悲哀
我,好像做了个梦。
我记不清梦的内容,记不清梦里有谁,以及他们说过什么。
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位血红色的天使,和前夜如出一辙。
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害怕,只是有一种铺天盖地的压抑,令人绝望、喘不过气来。直到睁开眼睛的时候,才感到呼吸如此顺畅。
“Master,早安。”皇女彬彬有礼地向我打了个招呼,拉开了窗帘,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我揉了揉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皇女殿下,你一夜没睡吗?”
“也休息了一会儿。”她理了理衣服,“不过多数时候都在到处转悠。毕竟到一个新的环境里,不确定周围的安全可不行呢。”
“谢谢了。”我忽然感觉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我睡得倒是挺香的,完全没顾得上周围环境的安全状况。
“走吧,侦探先生在楼下等我们呢。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出去找找线索。”她披上外套,顺手把我的衣服递了过来。
“少爷、小姐,贵安。”福尔摩斯对着我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精湛地饰演着所谓“管家”的角色,外人看不出一点纰漏来。
“哟,年轻的先生和小姐,早上好啊。”相比之下,老板皮埃尔就显得随意一些——平民对于贵族的礼仪自然是不熟悉的。
安娜斯塔西娅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双手叠放,微微颔首:“免礼。”
她的声音淡漠而冷冽,带着几分威严,让人毫不怀疑所谓“大小姐”的贵族身份。
“皇女殿下还真是本色出演啊。”福尔摩斯低声打趣道。
“本色出演,你是指什么?”皇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从前都是这样讲话的啊。”
“就是这个意思,干的漂亮。”老福竖起大拇指,表达了赞许之情。
“还有,注意言辞,Detective。”安娜斯塔西娅意味深长地解释道,“你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可是法国大革命时期。‘殿下’这个词,很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我没什么怕的,但没必要在无聊的事情上纠缠不休。”
“是我大意了。”福尔摩斯点点头,改口说,“小姐,我会注意的。”
“嗯。”皇女答应一声,转向皮埃尔先生,“麻烦准备早餐吧。”
一个侍女应声端着盘子走了过来,盘子里摆着三杯牛奶,以及若干片面包。
侍女看上去年纪不大,大概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身材有些纤弱,但很匀称。穿着灰白相间的衣裙,棕色的中长发刚好披在肩上,头上带着白色帽子,打扮得干净整洁。
“几位请慢用。”她向我们施了一礼,把牛奶和面包摆在我们几人面前。
福尔摩斯打量着眼前的女孩,没说什么,淡淡地回了句:“谢谢。”
“不客气。”侍女点点头,拿着空盘子下去了。
“皮埃尔先生,刚才那位是......”老福喝了一口牛奶,明知故问道。
“哦,她啊。”老板正摆弄着手里的钱袋,漫不经心地答道,“她是我们店里新来的侍女啊,名叫——哎呀,叫什么来着......瞧我这记性,记不清了——她来巴黎探望亲戚,但那位亲戚由于一些急事,在她到巴黎之前,不得不动身前去马赛。小姑娘一个人来这,很快就没有路费了。前些天她出现在我店里,说可以在我这做侍女,帮忙照顾一下生意,可以不要工钱,只求我给她一个住宿的地方,等她的亲戚从马赛回来,就住到亲戚家里去。我看这姑娘挺可怜的,也乖巧听话,就让她留下了。”
“原来如此。”老福点点头。
“怎么,管家先生,她要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我可以批评她,你们不要太介意,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刚到我店里的时候,已经饿得走不动路了。”皮埃尔解释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福尔摩斯连忙否认,“我们很满意,没什么抱怨。”
“哦,那就好。”老板笑笑,继续摆弄钱袋里的几枚银币去了。
七月的巴黎并不炎热,还有些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很是舒服。我们走在街道上,福尔摩斯跟在后面,看起来画风诡异。
“老福,你走那么远干嘛?”我回头看了看他。
“Mr,现在你们两位可是恋人,我呢,是二位的管家,哪有站在一排当电灯泡的道理?”侦探耸耸肩。
我感到一阵无语:“那不是糊弄皮埃尔先生的话嘛?”
“不,”福尔摩斯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不仅是糊弄他,万一我们在街上遇到什么麻烦——比如忽然有人过来盘查身份——也要这么讲。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纷争。毕竟头脑理智的人都不会和短暂停留的外国游客过不去嘛。”
“我觉得福尔摩斯先生说得有道理,”皇女拽了拽我,拉近了一点点距离,看上去更逼真一些,“管家自然要和主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能完全平起平坐——这是常识哦。”
我尴尬地笑笑:“我又不是贵族,可没那么多经验。”
“可我是啊。”她执着地纠正道,“我可以教你——事实上,我现在就正在教你。”
“好的,我记住了。”我诚恳地点点头。
“很好。”她看起来很满意,“初级礼仪课第一要义——态度一定要诚恳。可以加三分。”
我们正闲聊着,忽然前面一阵喧闹,定睛一看,两排带着臂章的人推搡着另一群人,吵吵闹闹地正走过来。
为首的人向这边瞥了一眼,大概觉得形迹可疑,遂挥挥手,拦住我们。
“你们是什么人?”
福尔摩斯连忙快走几步,走上前来,把对皮埃尔先生说的话对着这位队长模样的人又复述了一遍。
“哦?旅行?”来人咧嘴笑了笑,“赶什么时候来不好,非赶在现在来?你们可小心点——看到身后这群人没有?这都是吉伦特残党,马上就要被逮捕处刑——你们这些外来人可别被盯上,其他搜查队可不像我这么讲道理,很有可能见你们可疑就直接抓起来充数了。”
他随即朝队伍挥了挥手:“一切正常,继续!走!”
浩浩荡荡的队伍押送着一大群人继续前进,有人带着哭腔挣扎着。
“老爷!我们不是吉伦特残党啊!”
“大人!我们是普通市民啊!”
“冤枉啊!”
............
队长听得不耐烦,一声断喝:“住口!马拉大人早就看透你们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错放一个!都带走!”
一群人叫苦连天地被推着离开了。
“他们抓的到底是什么人啊?”我疑惑地看着那一队远去的人。
“想逮捕的人。”皇女随口答道。
“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抓的是想逮捕的人,听起来好随意啊......
“就是这个意思啊。”她思考了几秒,“你是不是想说,这很没有道理?——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当权者并不会在意所谓正邪——人,不过是登上权力巅峰的垫脚石而已。我父亲早年也是这么做的。”
我张了张口,最终没说什么。
“千百年来,站在权力巅峰的人莫不有铁石心肠——或生来残酷、或耳濡目染。他们没有选择。”
“百姓也没有选择——要么活,要么死,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会珍视他们的生命。”
“你知道吗,”安娜斯塔西娅长叹一声,“在时代的动荡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生命。”
“这就是,历史的悲哀啊。”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