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政治民主是阶级统治—第三节 社会民主高于政治民主

第三节 社会民主高于政治民主

一、政治解放实现政治民主

       在古希腊政治思想中，“民主”概念基本含义是“人民的权力”或“人民进行治理、统治”。时过一千年，马克思主义在用这个概念时依然是在这基本含义上使用。当然，人类的思想与历史发展并非做简单的平面轮回。马克思主义在考察和把握“民主”概念所表达的实际社会和政治生活内容时，不仅将民主问题同国家和阶级统治结合起来，揭示民主的本质，面且将民主与人类解放结合起来，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把握民主与人类发展与人类解放之间的关系。关干民主的本质问题，从前面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对这一问题揭示是极其深刻和全而的。同样，马克思主义对民主与人类发展和人类解放之间关系的问题，也作了深刻的把握，因为，马克思主义所追求的是真正的民主，即人类的彻底解放。

       从“人民的权力”或“人民进行治理、统治”这一基本含义来看，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民主在现实社会和政治生活中的实现程度取决于人类自身解放的程度。人类的解放过程就是人类逐步摆脱一切外在的束缚关系，提高控制自身的生活条件的能力，以便最终成为具有自由个性的人。在这过程中，人类的解放程度则取决于人与自然的关系，即人类驾驭自然、控制自然、利用自然和协调自身与自然关系的能力与水平。人类的解放过程，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依次经历三个阶段：人的从属关系（当然是完全自然发生的）乃是最初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中，人的生产力只有在狭小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起来。以物的依存关系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乃是第二种重要的社会形态。在这种社会形态中，才开始形成一般的社会物质代谢、普遍的关系，全面的需求和多方面的才能那种制度。第三阶段乃是自由的个性。这种个性是以个人自由的发展为基础的，是以作为各个人的社会能力并为各个人所共有的社会生产力的从属地位为基础的。【1】这里说的“人的从属关系”，是指血缘关系、人身隶属和人身依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个人没有自由。这种从属关系处在“人的生产力只有在狭小的范围和孤立的地点上发展起来”的社会形态，即在世界市场尚未形成之间的社会形态。这是指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以物的依存关系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指商品经济社会，在这种社会中，个人虽然仍然要受物的统治，要依存于商品交换关系，但个人的表面上或形式上获得了独立性。“自由的个性”，是指共产主义社会，在那里，个人获得了真正的独立性。因此，人类的解放，首先要摆脱人的从属关系，其次要摆脱物的依存关系。前者是人的“政治解放”，后者是人的“经济解放”。只有这两种解放都实现，人类才能获得彻底解放，实现真正的民主和自由。

       政治解放是人类解放的一个必需阶段。政治解放的基本任务是使人类摆脱人的从属关系。就人类社会发展的具体历史过程来说，政治解放就是指推翻封建制度的资产阶级革命。“政治解放同时也是人民所排斥的那种国家制度即专制权力所依靠的旧社会的解体。政治革命是市民社会的革命。旧社会的性质是什么呢？一句话：封建主义”。【2】“旧社会的解体”，不仅表明专制权力的崩溃，而且表明人将摆脱“人的从属关系”，获得形式上的独立，从面在政治领域实现自由的民主制。

       民主作为国家形态，是随阶级和国家的出现面出现的。这也是说，在人类还没摆脱“人的从属关系”之前，就已出现民主。这是历史事实，马克思主义承认这一历史事实。但在资本主义还没有彻底打破“人的从属关系”之前，奴隶社会的民主制和中世纪的民主制，是“不自由的民主制”【3】，因为，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生产关系下，人们的社会和生产活动同人们的政治活动紧密地溶为一体，用马克思的话说，就是“市民社会”和“政治社会”没有分离。在这样情况下，人们经济上的主奴关系与政治上的主奴关系也就溶为一体，经济上不独立，同样政治上也不能独立。在奴隶社会，“或者像希腊那样，［国家共和国］是市民的真正的私人事务，是他们的活动的真正内容，而私人则是奴隶，在这里，政治国家是市民的生活和意志的真正的唯一的内容；或者像亚洲的专制制度那样，政治国家只

【1】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第一分册，人民出版社1975年版第94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41页。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84页。

是一个人的独断独行，换句话说，政治国家同物质国家一样，都是奴隶”。“在中世纪，政治制度就是私人财产的制度，但这只是因为私有财产的制度就是政治制度。在中世纪，人民的生活和国家的生活是同一的。在这里，人是国家的真正原则，但这是不自由的人。所以这是不自由的民主制，是完成了异化”。【1】因此，在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民主制是以人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都不平等为前提的。这种不平等意味着那些在经济上受奴役、受压迫的人，在政治上也受奴役和压迫，没有民主、自由和平等的权利，没有独立的政治地位。

       资产阶级革命将打破“人的从属关系”，使人获得政治上的解放，即获得政治领域内的民主。马克思说，政治革命打倒了旧的专制权力，消灭了市民社会的政治性质，并使政治国家从市民社会中抽象出现，而与市民社会相适应。于是，“政治解放一方面把人变成市民社会的成员，并成利己的、独立的个人，另一方面把人变成公民、变成法人”。【2】这样，人的社会生产的物质生活和人的政治生活也就分离。这种分离将意味着，“市民社会的等级差别完全变成了社会差别，即没有政治意义的私人生活的差别”。【3】人们终于能够在政治上平等地享有政治权利、尽管社会的不平等依然存在。“历史的发展使政治等级变成社会等级，所以，正如基督徒在天国一律平等，而在人世不平等一样，人民的单个成员在他们的政治世界的天国是平等的，而在人世的存在中，在他们的社会生活中却不平等”。【4】政治解放无疑是人类解放的“一大进步”。但“政治解放本身还不是人类解放”，因为，政治解放虽然以政治方式否定了私有财产，实现人们在政治领域内的民主，但在政治国家适应市民社会过程中，政治民主依然是以私有财产为前提的。马克思说，“当国家宣布出身、等级、文化程度、职业等非政治的差别的时候，当国家不管这些差别而宣布每个人都是人民主权的平等参加者的时候，当它从国家的观点来观察人民现实生活的一切因素的时候，国家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废除了出身、等级、文化程度、职业的差别。尽管如此，国家还是任凭私有财产、文化程度、职业按其固有的方式发挥作用，作为私有财产、文化程度、职业来表现其特殊的本质”。【5】因此，政治解放所实现的政治民主，还仅仅是形式上的民主；人们所获得的只是表面上的权利。这种政治民主从根本上讲还是为市民社会中居统治地位的经济利益服务的。法国1791年“人权宣言”第二条：“一切政治社会的目的都是为了维护自然的和不可剥夺的人权。”1793年“人权宣言”第一条：“政府的设立是为了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284～285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43页。

【3】【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44页。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27页。

使人能够行使自然的和不可剥夺的权利。”马克思引用了法国大革命的“人权宣言”这两条内容后说：“可见，政治生活就在自己朝气蓬勃的时候，并且由于事件所迫而使这种朝气发展到顶峰的时候，它也宣布自己只是一种手段，而这种手段的目的是市民社会生活。”【1】因此，马克思认为政治解放，只是人类解放的一个过程，在这种解放中，人们虽然实现了政治上的民主，但从根本上讲，这种解放还没有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完全还给人自己。人们只有在实现政治领域平等的基础上，实现市民社会生活完全平等，才能获得彻底的解放，实现真正彻底的民主。

二、社会解放创造社会民主

       政治解放使人们在政治领域获得了平等的政治权利，实现政治民主。但马克思和恩格斯同时发现，由于人们的平等仅仅限于政治领域，并没有在经济领域，即市民生活领域实现，结果政治领域内的民主，就不可避免地会陷人理论和实践的尖锐矛盾和冲突。马克思举例说，法国大革命后，一方面“无限制的出版自由”（1793年宪法第一二三条）作为人权和个人自由的后果而得到保证，一方面出版自由被完全取缔，因为“出版自由一旦危及公共自由，就应取缔”（小罗伯斯比尔语）。马克思认为，这也就是说，“自由这一人权一旦和政治生活发生冲突，就不再是权利，而在理论上，政治生活只是人权、个人权利的保证，因此，它一旦和自己的目的即这些人权发生矛盾，就必须被抛弃。但是实践只是例外，理论才是通则”。【2】恩格斯在独立考察英国宪法和政治中，也发现了资产阶级政治革命所实现的政治民主的理论和实践的矛盾。他说：“英国不是正式的民主制，·····对于我们来说，重要的只是这样一种触目皆是的情况：理论和实践处于惊人的矛盾中。”他指出，实际上，国会和英国人的一切所谓的天生的权利都是徒具虚名，“如果可以说英国人一般是自由的话，那末他们的自由就不是法律的赐予，而是反对法律的结果”。【3】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现实的社会生活和历史发展，要求消除政治民主中的矛盾。而这矛盾的真正解放，惟一的途径就是使民主从政治领城扩展到社会领域，在消除经济领域，即市民生活领域中的奴役与不平等的情况下，完成社会解放，实现社会民主。在这一点上，恩格斯谈论英国民主制的出路时说得十分清楚。他说：“英国的最近将来是民主制。然而是哪一种民主制呢？不是过去那种同君主制和封建制度对立的法国大革命的民主制，而是现在这种同资产阶级和财产对立的民主制。以往的全部发展证明着这一点。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440页。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704页。

       资产阶级和财产统治着一切；穷人是无权的，他们备受压迫和凌辱，宪法不承认他们，法律压制他们；在英国，民主制反对贵族制的斗争就是穷人反对富人的斗争。英国所趋向的民主制是社会的民主制。”【1】恩格斯认为，政治民主不可能自然趋向社会民主，社会民主制的最终实现需要进行彻底的社会革命，政治民主仅仅为社会民主的实现，即社会革命，提供了一种手段。他接着说，“单纯的民主制并不能治愈社会的痼疾。民主制的平等是空中楼阁，穷人反对富人的斗争不能在民主制或单是政治的基础上完成。因此，这个阶段只是一个过渡，只是最后一种纯粹政治的手段，这一手段还需要加以试验，但从其中马上就会发展出一种新的因素，一种超出现行政治范围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社会主义原则”。【2】只有实现了完全的社会民主，人类社会才真正进人民主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这种社会。实现共产主义，即完全的社会民主，是无产阶级革命所必须完成的伟大的历史任务。

       人类社会最终将走向的社会民主，不仅是人类彻底解放的要求，而且也是人类社会历史辩证发展的必然。历史辩证发展的必然决定了民主在其自身发展过程中，必将以社会民主为其最高形态。

       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首先存在的并不是作为国家形态的民主，而是原始的社会民主。国家形态的民主是随着阶级和国家的出现而出现的，但它的形式却是从原始的社会民主发展而来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中，根据摩尔根等人关于史前史的研究资料，对原始社会的民主制作了详尽严密的论证。原始民主，是在原始氏族、部落、部落联盟这样一种有机的序列组织中，全体成员一律平等、共同决定和管理社会事务的制度。这种原始的民主制，自然是由十分低下的生产力所形成的经济共同体决定的。对于这种“古代自然长成的民主制”【3】，恩格斯评论道：“这种十分单纯质朴的氏族制是一种多么美妙的制度呵！没有军队、宪兵和警察，没有贵族、国王、总督、地方官和法官，没有监狱，没有诉讼，而一切都是有条理的。”【4】

       但是，当人类一跨人阶级社会门槛，国家一出现，这种“美妙的制度”就化为了烟云。在阶级社会，贫寓差异，阶级对立使得那种直接组织和管理社会事务的原始的社会民主制，失去了存在的社会基础。这时，民主是作为使社会的阶级对立和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的那个国家的形态而存在。在阶级对立的社会，国家形态的民主也有自身的发展过程。伴随资产阶级政治革命出现的政治民主，是这一发展的重大转折。因为，政治民主的出现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705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00页。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92页。

不仅意味着人们摆脱了人与人的从属关系，实现了在政治领域里的平等；而且意味着通过这种政治民主，无产阶级完全有可能把阶级社会中的民主，由极少数人享受的民主变为由绝大多数人享受的民主，使作为国家形态的民主在阶级社会中发展到最高形态。

       无产阶级的民主是大多数人对少数人统治的民主，是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条件下形态改变了的民主。列宁认为这种民主是向原始民主某种程度的“回复”。当然，是更高层次上的“回复”。这种“回复”意味着无产阶级将最终趋向社会民主，趋向在高度发展的生产力发展基础上实现的社会民主。人类社会的发展的内在规律决定了阶级和国家的消亡是历史的必然，这种必然在决定了作为国家形态的民主必将消亡的同时，也决定了以“自由人”为主体的社会民主出现的必然。列宁认为，这是民主辩证发展的结果，只有到共产主义社会才能实现。列宁说：“只有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当资本家的反抗已经彻底粉碎，当资本家已经消失，当阶级已经不存在（即社会各个成员在对社会生产资料的关系上已经没有什么差别）的时候，—只有在那个时候，“国家才会消失，才有可能谈自由＇。只有在那个时候，真正完全的、真正没有任何禁止的民主才有可能，才会实现。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民主才开始消亡。”【1】实现的是非国家形态的社会民主，消亡的是国家形态的民主。

       国家形态民主消亡和社会民主实现的条件是共同的，即生产资料的社会占有和在这种占有下的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种占有和发展将不仅使“不同社会阶级的继续存在成为时代的错误”，国家的政治权威成为一种多余，而且将使“人终于成为自己的社会结合的主人，从而也就成为自然界的主人，成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2】。当生产的发展，社会的进步最终使“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为一切人的自由发晨的”“自由人联合体”由理想成为现实的时候，人类的真正的完全的自由和平等也就实现了，真正的完全的民主也就实现了。共产主义的民主，就是社会的一切成员，完全平等地、富有成效地管理社会生活的制度。当然，这种民主是对原始民主制的“回复”，但是在高级形态上的“回复”。在这个时候，人们“就会逐渐习惯于遵守数百年来人们就知道的、数千年来在一切处世格言上反复谈到的、起码的公共生活规则，自动地遵守这些规则，而不需要暴力，不需要强制，不需要服从，不需要所谓国家这种实行强制的特殊机构”【3】。于是“公共的权力就失去政治性质”【4】。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决定了国家形态民主的消亡和

【1】【3】《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47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43页。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73页。

社会民主的实现，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成，需要经过一个发展过程，在这发展过程中，无产阶级领导的社会主义革命具有决定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