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十五章
冈瑟终于领到了一套剃须用具。
它是在三天前的早上和防弹衣一起送来的。在他与总督和高级官员会面的那天早上,尽管他没有质疑这个巧合。他刮掉下巴上的剃须泡沫,用铺位角落里裂开的白脸盆里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小心翼翼地清洗并收好他的一次性剃须刀,以保持其边缘的锋利。
当他从脸盆旁转过身来时,他瞥见了镜子里一张他不认识的脸,这一幕让他犹豫了。冈瑟走近玻璃,擦去一抹肥皂,仔细端详着面前的面孔。
他那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在他服役的第一天就已经没有了。他现在留着军队的平头,这改变了或者是暴露了他的头型。他瘦了一点,脸颊显得凹陷。他的左眼下的淤青,进一步扭曲了他熟悉的形象。
不过,这还不止如此。
他记得:
一张更圆润、更清新的脸,一张更天真烂漫的脸,反映在死亡军团守望之主的空白眼罩上。PDF飞行器的引擎发出呜呜声,震动着部队舱室和冈瑟所坐的长椅上,使他的骨头咯咯作响。守望之主问他对阿雷克斯的行踪了解多少。他只承认了韦伯告诉他的事情,假装不认识她,但他担心克里格会识破他的谎言。
他原以为总督会在太空港的斜坡上与他们见面,并想知道他是否也能对总督撒谎,但坏消息已经提前传开了,汉里克正在私下悼念他的侄女,突然间没有人再有时间来照顾冈瑟了,他只是众多难民中的一个。
他记得:
他已经决定加入行星防卫部队。好吧,确切地说,当他几乎下定决心加入时,一个紧张的中尉找他谈话,要求知道他为什么不穿制服。他不得不解释说,他刚到这里,还不知道征兵的事,但他打算很快找人谈谈。接下来他所知道的就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士正拿着剃刀在他的头发上刮来刮去,而他则被换上了对他来说太小的靴子和太大的外衣。
就在那一天,他不再是矿井监工冈瑟,而是变成了卫兵索伦森,但他并没有为失去自己的那一部分而感到悲伤,当时没有。他记得他曾发誓要返回城市,并觉得这是实现这一目标的第一步。他觉得自己被赋予了权力。
他记得:
俯卧撑和引体向上,四公里长跑和十公里行军让他神志模糊。教官们声嘶力竭地喊叫,但很少是针对他。冈瑟感到有些自豪,与六年前一个肥胖的征兵中士的期望相反,他被认为是更有前途的受训者之一。也许这是因为,与其他大多数人不同,他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做什么。
他学会了军事行为准则、载具和武器识别、基本急救、生存技能以及如何整理床铺。他用激光枪练习——尽管他还没有得到自己的激光枪——直到他能在两分钟内将其拆开并重新组装。他的枪法一开始就很差,但冈瑟在太空港底部的临时射击场训练,直到他至少能在三枪中有两枪击中射击靶。
他记得:
一位克里格军官第一次在坡道上冷冷地、不可思议地观察了一次演习。他很快就转身离开了,但第二天又带着一个战友回来了。两天后,一名克里格守望之主协助训练,开始时只是偶尔提出建议,但到了晚上就开始下命令了。很明显,PDF的教官们对这种侵犯他们领地的行为很反感,但似乎他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第二天早上,有一个守望之主在靶场监督,另一个人负责晨检,到了周末,冈瑟的克里格教官和克里格教官一样多了。
这时,10公里的行军变成了20公里,受训者们的背包里装满了石头,以模拟他们没有的装备的重量。第一次集结提前了一个小时,然后又提前了一个小时,这显然让一睡眼惺忪的PDF士官感到惊讶,他们迟到了。训练经常持续到日落之后,冈瑟已经习惯于每晚只睡四个小时。他从不参与熄灯前宿舍的抱怨,但即使是他也不能总是达到对他严格的新标准。
克里格人从来不会因为愤怒而提高嗓门。他们用平静的、有分寸的语调说话,充满了威胁,并迅速给那些令他们失望的新兵分配额外的任务。有一次一个戴着面具的卫兵在冈瑟耳边咆哮:“你的训练不再是为了对付老太太和残废的变种人,你正在训练与克里格死亡军团作战,我打算确保你配得上这个荣誉,否则你将浪费你被赋予的生命。”
另一位教官对冈瑟的整个排讲话,他在12岁时如何得到一把激光枪,并被派往辐射区猎杀变种人,他的小队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从这次任务中回来,而这些人中最不济的也比目前畏缩在他面前的这些软弱、冷漠的遗传物质组成的废物更有能力,更致力于他的事业。
一天早上,在寝室里,一位守望之主要求一个靴子没有擦得很干净的受训者做40个俯卧撑。他是一名三十多岁的魁梧矿工,比大多数人的身体素质更强,但睡眠不足使他变得越来越烦躁——他每天晚上都是第一个抱怨白天的蹂躏的人——而这是最后一根稻草。
他拒绝了这一命令。他在守望之主的面前大喊大叫,让他清楚自己是谁,提醒他这不是他的世界。没有任何警告,也没有说一句话,守望之主拔出了他的激光手枪枪毙了他。
人们预料这件事肯定会产生影响,传言说有人向总督本人投诉,而且有几天看来,周围的克里格确实比以前少了。
随后,布劳恩上校向受训者们发表了讲话,严厉地告诉他们,守望之主是按规定行事的,仅此而已。克里格人又大批回来了,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是冈瑟的寝室现在晚上非常安静。
他记得:
训练内容也被改变了。现在每个人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背诵帝皇的祝词。冈瑟被教导说,就他而言,他的军官就是帝皇,而质疑合法的命令就是最恶劣的亵渎行为。
受训者们现在只用数字称呼,只要提到他们的旧名就会受到惩罚。冈瑟因为不小心将自己称为“我 ”而不是“这个士兵”,被罚背着装满石头的背包在太空港里跑三圈,并且因为速度太慢而被追加一圈。据悉,一些受训者已经变得彼此太熟悉了,所以各排进行了重组,把老朋友和新战友都分开。
就这样,冈瑟不再是卫兵索伦森,而是卫兵1419,但他也并不在意这点。他觉得自己开始明白作为一名士兵的意义,他肩负起这个重任,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因为他知道士兵是阿雷克斯需要他成为的人。
他记得:
洒满冰霜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冬天来临的预兆。冈瑟的排行至赛洛纽斯城(Thelonius),并在回来的路上走了大半天,他们正期待着吃顿饭。相反,他们的教官,一位资深的克里格卫兵,把他们分成两组,并告诉他们要互相战斗。
受训者们一开始很不情愿,但几声咆哮的警告,向激光枪皮套的手一抽,他们就开始装模做样的扭打起来。胜利的队伍将从失败者的配给中获得额外的口粮,这激起了他们更多的激情,冈瑟的腿被一个年龄是他两倍的圆脸巨人踢开。
在他能站起来反击之前,教官叫停了比赛。他有几句话要讲,自然是关于学员们的努力,然后决定要做一个示范。他把一个年轻人从队伍中拉出来,命令他举起拳头。这名受训者沉默的照做了,教官就像一台李曼鲁斯毁灭者一样向他走来。
当教官一拳又一拳地打向受训者的下巴,冈瑟畏缩了一下,当他举起双手保护时,又打向他的腹部。他咆哮着要这个人保护自己,忘记攻击者的军衔并进行反击,但受训者反应迟钝,尽管他最终做出了勇敢的尝试,将教官摔倒在地,但那时他已经昏昏沉沉,伤痕累累,无法有效战斗。一个肘击撞在受训者的腿上,使他的膝盖脱臼倒在地上,但蒙面教官继续有条不紊、冷静的他打,直到他流血并失去意识。
“而这,”他几乎没有喘息的宣布,“这就是我希望从你们每个人身上看到的承,除非你们想和我比试。”
这一次,当战斗开始时,冈瑟寻找那个圆脸的人,发现他参与了一场混战,而冈瑟的队友在人数上处于劣势。他从后面抓住对手的肩膀,把他从混战中拉出来。那个人打了他一拳,但不够用力,还是忍住了。一只挥舞的手臂打中了他的脸。他翻了个身,那个圆脸的男人冲向他,用他的优势体重将冈瑟再次压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不要害怕从背后的攻击,”教官吼道,也许是对冈瑟本人。 “这不是比武,这是战争!”
他是对的,冈瑟为自己的错误感到愤怒,也为这个圆脸的人利用这一优点而感到愤怒。这可能对他不公平,但令人惊讶的是,恨这个人,这个几分钟前的战友是如此容易,因为他让自己难堪,因为他站在冈瑟和他人生的唯一目标之间。
“离开他!”教官叫道,尽管冈瑟看不到是谁。“他有一个医疗包,他可以照顾自己,如果他不能……”
他不需要说完这句话。如果一个士兵不能照顾好自己,他对我们就没有用。冈瑟被压制住了,一只矮胖的拳头举起来砸向他的头,但想起阿雷克斯,他用力抽出一只手,并向外挥舞。由于措手不及,这个圆脸的男人失去了平衡,冈瑟把他重重地推开,迅速站起来,躲过了一次报复性的猛攻。
“如果你们不试图杀死对方,就说明你们还不够努力。”
两名受训者从后面抓住了冈瑟,让圆脸男人再次进攻。这次冈瑟没有试图躲避他,而是脚踏实地,低着头迎战。他一拳打在圆脸男人的下巴上,这种冲击力使他们两个人都摔倒了,但也使抓住冈瑟的一个人吓了一跳,挣开了他的手。冈瑟咬紧牙关,透过视线中的一群斑点,用肘部向后捅进另一个人的腹部,单膝跪地,将这个惊愕的灰发新兵扛到他的肩上。
他屈服于这一刻,在越来越激烈的混战中,他无法停下来,无法思考,无法计划,只是在每一个威胁出现时做出反应,在他可以的时候保护他的队友。有一次,他用肩膀撞向一个对手,与此同时,他也受到了来自相反方向的类似攻击,冈瑟感到受害者的锁骨断裂,他痛苦地尖叫着倒下。
他想,当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时,这就容易多了。
他几乎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混战越来越少。当教官吹响哨子时,冈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麻木地看到只有他和他的三个队友还站着。场内充满了伤员的呻吟声,当肾上腺素逐渐消退,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感到羞愧还是自豪。他决定两者都不去想,因为他只是做了要求做的事。冈瑟正在成为他必须成为的那个人,如果他以前就是那个人,阿雷克斯现在已经得救了。
当然,他的成就也没有得到称赞。克里格教官在战场上巡视了一圈,对那些醒着的、在他看来有能力站起来的人迅速地踢了几脚。他让全排为剩下的人准备了担架,其中有几个人在一两个月内肯定不适合战斗。
当他们一瘸一拐地回到太空港时,他们一定呈现出一种杂乱无章的景象,因为射击场上的一个训练班,山上的一群难民,一个在斜坡上操练的非克里格士官,都转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冈瑟并不怀疑有人会对今天的事提出疑问,就像他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一样。
那天晚上睡觉时,他的头嗡嗡作响,之后几天他的肋骨都很疼,但他从未想过要抱怨自己的境遇。
那天他在结霜的场地上学到了很多,他觉得比他以前所有训练都要多。他发现了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对冈瑟来说,这一发现很值得暂时的痛苦。
他的左眼并不是那一天才染上紫色瘀伤的。
他记得:
他并不喜欢在上校办公室的会面。
起初,被邀请让他感到很荣幸,然后又感到不舒服,因为他们要的是以前的冈瑟,而不是卫兵1419,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只会让他充满遗憾。不过,这次会议还是让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还有几天时间。
他被免除了一天的训练,安排在总督办公室一个角落的桌子上,还有一堆包含矿井隧道旧地图的数据板。他试图回忆过去,记住办公室里更新的地图,但他似乎无法使自己的画与脑海中的模糊形状相匹配。汉里克对他如此大惊小怪也无济于事,当布劳恩上校出现并要求私下见他的指挥官时,冈瑟松了一口气。
冈瑟起身准备离开,但汉里克招手让他回到座位上;他和上校将到外面去谈。这个手势压在冈萨雷斯的肩上,使他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多么重要,于是他加倍地努力。然而,他忍不住被汉里克和布劳恩断断续续从半开的门里传来的声音分散了注意力。
“——本周的第三个排。 这一次——用棍子打架。 我知道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长官,但我担心——”
“——感谢你的关心,上校,但我的手——”
“—还有十四名士兵在医务室——接下来,我问你?实弹吗?”
“——与上校186讨论过几次,他认为——”
“——尊敬,长官,我知道你保留了指挥权——”
“——与这些人一起工作。”汉里克听起来很慌乱。“我们需要他们。我们需要他们的资源,他们的……他们的承诺,他们的经验——”
布劳恩当时嘟囔了几句,冈瑟没有听清。然而,汉里克尖刻的回答却非常清楚。“我们在打仗,布劳恩上校,”他说,“而在战争中,必须做出某些牺牲。”然而,当他回到办公桌时,总督在这一点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坚决,他把脸埋在手心里,直到他想起他不是一个人,这时他挺直了腰板,找了一些数据板假装在做。
冈瑟的报告丝毫没有改善汉里克的情绪。他关于矿井隧道的新计划中写满了道歉的注释,表明他对哪些修改不确定:碰巧的是,大部分都不确定。“我怎么能把这个给克里格上校看呢?”汉里克说。“他会认为我们……你告诉我你能做到的,索伦森。我为你冒着生命危险,而你……你让我失望了! ”
过去的冈瑟想要抗议。他不仅尽了最大的努力,而且从一开始就对汉里克坦诚的表达了自己的疑虑,但却被他置之不理。 然而,卫兵1419只是站在原地:“是的,长官。对不起,长官。”
“我需要再做一次,”汉里克呵斥道,把数据板塞到冈瑟手里。“我不能仅仅凭这种猜测就派一百个人到地下。我相信,如果你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你不会太……”
“对不起,长官,”冈瑟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也就是说,这个士兵希望他能……我以为我会加入政委科斯特林的队伍。”
汉里克摇了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你是个管理员,索伦森,看来你连这个工作都做不好。你下过多少次矿?”
“三次,长官。只有三次。但我……”冈瑟感到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我必须回去,长官。我发过誓我会回去。为了她。”
“我明白了,”汉里克粗声粗气地说,眼中的光芒似乎暗淡了下去。“我们都有这种感觉,索伦森。我们都失去了某人,但这个机会……”他咽了一口唾沫。“你会有机会的,当你的训练完成后。为这个女人而战……与此同时……与此同时,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个任务交给克里格。他们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我……我想……”
“是阿雷克斯,长官,”冈瑟脱口而出,因为在那个绝望的时刻,他真的认为这将会带来改变。“是你的侄女。我曾发誓要回去找她。她在我的住处,在找我。我必须找到她。”
汉里克的表情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冈瑟知道他说得太多了。
总督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事情的真相。然后,汉里克的眼睛闪了一下,右手握拳愤怒的打向冈瑟的左眼,把他的头扭了过来。 冈瑟仍然站在原地,他看到了这一拳的到来,但没有试图避开。
汉里克转过身去,低着头,深呼吸以使自己平静下来,抚摸着他擦破皮的指关节,在漫长的一分钟里没有再说话。然后,汉里克头也不回:“也许你可以找几个矿场的工头,看看他们中是否有人幸存下来。”
“是的,长官。”
“给他们看看你到目前为止拟定的计划,看看他们能补充什么。”
“是的,长官,”冈瑟说。“谢谢你,长官。”
冈瑟身后的宿舍都起床了,受训者们争先恐后地收拾他们的床铺、制服和自己,以接受检查。所有的人都需要那个脸盆,喊着让他快点。
这是他与汉瑞克相遇后的第二个早晨。连续两个晚上,冈瑟都以为克里格士兵会冲进来,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强迫他跪下,然后向他的脑袋开枪。但看起来汉里克并不打算起诉,也许是为了阿雷克斯的利益。也许是因为他有更大的顾虑。
阿雷克斯……
科斯特林政委的队伍今天将按照冈瑟准备的地图进入城市,但他不会和他们一起去。这没关系,他告诉自己。会有其他机会的,正如汉里克所说。他现在确信这一点,而这种确信在他那双沉闷的灰色眼睛里闪烁着冷酷无情的光芒。
就这样,他意识到:在那张被反射的脸,他的脸,发生了最大的变化。不是头发,也不是脸颊,更不是总督拳头带来的伤痕。而是那双灰色的眼睛,在经历了这么短的来之不易的经理和回忆之后,显得如此饱满。
矿井工头冈瑟·索伦森正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眼睛。
他紧张地想,那是一个士兵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