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小说翻译:厄孙之牙(Ursun’s Teeth)(二)
尽管早晨寒意刺骨,身体肌肉僵硬--毕竟他在马鞍上呆了两周,中途都睡在冰冷的地面上--但当骑马穿过城市繁忙的街道时,卡斯帕的精神依旧很好。
昨晚,他洗了个热水澡,洗掉了他在基斯里夫外州荒凉荒野中冒险时沾染的尘土,他躺到床上时,几乎在头碰上枕头前就睡着了。
他醒来了,感到神清气爽。卡斯帕穿上衣服,他派人给安娜斯塔西娅送了个口信,说他想和她共进早餐。
他期待着见到她,不仅是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一个能吸引他的女人同床共枕了,还因为她现在确实成为了滋润他灵魂的重要角色。他发现她的俏皮和变幻莫测令人着迷,这让他永远试图去猜测她的真实想法。她对他来说既熟悉又神秘。
他今天穿着一件素色的棉质汗衫,黑色的礼服外套的宽大领子上绣着银线,外面披着刚清洗过晾干的毛皮斗篷。一顶三角帽戴在他的头顶上,上面别着一只银鹰,它的设计很老式,但他很喜欢。四名猎豹骑士在他身边同学,通过肩部宽壮的骏马为大使扫清了道路。
消息已经在城里传开了,人们听说了卡斯帕在逮捕“屠夫”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当他从人群旁边经过时,许多人都为他脱帽致意。
当他到达城市东北部那些较为富裕的地区时,街道变宽了,可哪怕是在这里,战争的影响依旧存在。无论是整个家庭还是分散的个体,一些基斯里夫的农民蜷缩在城墙附近,用他们微薄的财产来建造粗糙的披屋和避难所,以此抵御那吹过这座城市的极寒冷风。
卡斯帕骑马穿过饥寒交迫的难民群,骑向马格努斯街,安娜斯塔西娅的房子就在那,当他转入宽阔的林荫大道,卡斯帕发现这条路的旁边同样有人居住。
安娜斯塔西娅家对面的杨树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当卡斯帕骑马穿过敞开的大门时,他看到几百人在房子里面扎营。安娜斯塔西娅雅致美观的家是由深红色的石头建成的,位于一条长长的铺砌大道的尽头,两旁是常绿的灌木丛——但卡斯帕注意到灌木丛如今许多都变色了。也许哪怕是对于这些平常耐寒的植物,这个冬天的寒冷也太严酷了,可低温似乎并没有打扰那些在灌木丛中乱窜的老鼠。
安娜斯塔西娅·维尔科娃身披边缘装饰雪豹皮毛的白斗篷,而乌黑的长发散在肩膀上,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卡斯帕看着她向有需要的人分发毯子。
听到马蹄声,她抬头看向卡斯帕,当他走近时,卡斯帕看到她的脸颤抖了一下,随后露出了表示欢迎的微笑。
“卡斯帕,您回来了。”她说。
“是的,”卡斯帕点点头,“我答应过你,我会平安回来的,不是吗?”
“您做到了。”安娜斯塔西娅同意道。
他翻身下了马,说:“在州外里呆两个星期对任何男人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安娜斯塔西娅仍然抱着一大堆毯子,她俯身亲吻了他一下,见状,卡斯帕随手把马格努斯的缰绳交给了一个绿衣马童。
他热烈地回吻着她,陶醉在两人嘴唇碰撞的柔软中,当安娜斯塔西娅退出,她眼睛里闪烁着淘气的光芒。
“您有想我,是吗?”她笑着转身,把最后一条毯子分发给一个在她围墙内扎营的人。
“你不会相信有多想,”卡斯帕点点头,和安娜斯塔西娅一起向她家走去。“你好像有很多客人。”
“是的,我房子的空地上还有位置,让这些穷人利用它是理所应当的。”
“你总是试图帮助别人。”卡斯帕说,他被她的行为打动了。
“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可惜,像你这样的人并不多。”
“我记得曾经您说过类似的话。”
卡斯帕笑道:“是的,我记得,在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说的。也许我们是一类人?”
“我想你的赞美可能比你知道的那个人更好,卡斯帕。”安娜斯塔西娅点了点头说道,温润如玉的眼眸闪烁着隐约的笑意。
他们来到阿纳斯塔西娅家的门前,她将门推开,说:“进来吧,外面很冷,我想听听您在北方的冒险经历。一路很艰难吗?啊,我想我问了个蠢问题,要抓住并杀死像卡杰坦这样的恶魔并不会容易。”
卡斯帕摇了摇头。“这确实是很艰难的旅途,但我没有杀他。”
“当然不是,我想是那些勇敢的骑士杀死了他。”
“不,我是说萨沙没死,我们活捉了他。”
“什么?”安娜斯塔西娅说,她惊讶地张着嘴,皮肤似乎变得像冬天的天空一样苍白。“萨沙·卡杰坦还活着?”
“是的,”卡斯帕说,对安娜斯塔西娅语气中突然出现的寒意感到惊讶。“他正待在大使馆下面的牢房里,一旦我们的用餐结束,我将带他去找那个叫弗拉基米尔·帕申克的契卡。”
“你没杀他?卡斯帕,你说过的!你承诺过过会保护我的安全!”
“我知道,我会的,”卡斯帕说,对她激动的反应感到困惑。“萨沙·卡杰坦是他曾经的样貌,如今他只是一副仅存的躯壳,安娜,他现在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我之前答应过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的话当然是认真的。”
“卡斯帕,你答应过的,”安娜斯塔西娅厉声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你说要杀了他。”
“不,”卡斯帕坚定地说。“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定要杀了他,我不会说这样的话。”
“你说了,我发誓你说了,”安娜斯塔西娅喊道。“我知道你说过的。哦,卡斯帕,你怎么能辜负我呢?”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卡斯帕说,伸出双臂试图搂着她。
安娜斯塔西娅向后退了一步,双臂交叉在胸前,说:“卡斯帕,我想你应该走了,我想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话了。”
卡斯帕试图说他仍然会保护她的安全,但是当他看到安娜斯塔西娅眼中冰冷的敌意,感到那一闪而过的愤怒时,他不再开口。她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难道他没有骑马进入这个女人所能想象的最严酷的地方,这个国家的深处吗?
“很好,”他说,语气比他在说出前预想的更尖锐。“那我只是来向你道声好就走。如果你想见我,你当然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我。”
安娜斯塔西娅点了点头,卡斯帕转过身来,对着马童打了个响指,让他帮忙牵马。他接下来会把卡杰坦交给契卡,然后将这件事情结束。
呼吸在面前化作朦胧的白气,他的狱卒扔给他的薄毯子几乎无法阻止牢房的寒冷刺进他的骨髓。萨沙·卡杰坦坐在薄薄的床垫上,除了粪桶外,这是这座大使馆下的小牢房里唯一的家具。他浑身发抖,许多伤口的疼痛感被让人麻木的严寒所钝化了。
他的上半身新缝合的伤口纵横交错 - 他在与库尔干部落民的战斗中受的伤 - 他开口最大的伤口在他的大腿上,那位帝国大使夺走了他的剑,然后拒绝让他在那死去,可那是自己罪有应得。
萨沙希望冯·维尔滕大使杀了他。那个打了他耳光的女人——那个他曾经认为是他心爱的母亲一样的女人——答应过他,大使会帮助他,但她撒了谎。大使没有帮助他死去,而是饶了他,延长了他的痛苦,他心情沮丧,流下了苦涩的泪水,他知道自己太软弱了,无法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还能听到真实自我那嘲讽的笑声,那待在他心灵深处的空洞回声。
真实自我还在那里,这罪魁祸首顽疾一般潜伏着,尽管它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将他整个吞噬的打算,但还是在啃咬和磨损着他剩下的理智,他感到焦虑。
他把颤抖的双手伸到身前,双手那些发黑的指尖曾因生生从封冻的土地中挖出他母亲的尸体而皮开肉绽,现在冻疮占据了他们。
他对弥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能为力,他希望大使的剑刃能给予自己所渴望的赦免。他知道契卡会因为他的罪行而绞死他,他欢迎刽子手的绳索让他陷入永眠,但他正被对死亡不会到来的疑虑所折磨。大使为什么不杀他,他不知道。难道那个因他的行为被冤枉过的人不应该把他砍倒吗?
但他没有,萨沙的意志在对大使为什么这么做的好奇中被消磨着。
萨沙完全接受死亡的命运,但他明白他和大使的命运仍然交织在一起,他们之间还有事情会发生。
冯·维尔滕没有杀他,当他感到真实的自我继续侵蚀他的理智时,萨沙·卡杰坦只能祈望大使不要后悔对他的宽恕。
帕维尔·科罗维奇睁开眼睛,张口打了个大大的嗝,他嘴边沾满了干涸的唾液。明亮的日光像长矛从高高的窗户穿出,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呻吟着,剧烈头痛的力度加强着。
“哦,托尔,我的头...”他喃喃自语,用手背摩擦着额头。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站起来,随着头痛的加剧,他感到自己的胃也在咕噜咕噜地叫着。
帕维尔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恶臭,塔来自陈旧的汗水和廉价的格瓦斯,看来他又穿着衣服睡着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了,当他的记忆透过酒精形成的阴霾游到他的脑海中时,他感到熟悉的羞耻之心和自我厌恶感笼罩着他。他需要吃点东西,尽管他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能把这些感觉压下来。
他迈动双腿从床上走下来,这举动打翻了三瓶空格瓦斯,这些空瓶子碎在石质地板上。炉子里的火早已只剩冷灰,寒冷像是划破了他的衣服般涌入,他直起身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堆碎玻璃。
他昨晚去哪儿了?他不记得了。毫无疑问,应该是一些黑暗的后街饮酒窝点,在那里他会再次迷失在格瓦斯带来的遗忘中。
喝酒更容易处理内疚感,因为做了瓦西里·契卡蒂洛强迫他做的事情的内疚---许多年前的和最近的---不会在他几乎记不住自己名字时吞噬他。
虽然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帕维尔仍然记得他帮契卡蒂洛犯下的谋杀罪。他仿佛仍然看到那令人作呕的裂口,因为他把铁棒砸到了安娜斯塔西娅·维尔科娃丈夫的头上。他看到洒在鹅卵石上的大脑,闻到像红色湖泊一样聚集在死者头上的血液发出的血腥味。
这起谋杀当时使他感到羞耻,现在仍然使他感到羞耻。
但对帕维尔来说,他这辈子所做出的最严重无耻的背叛是他自己自愿做出的,当时他故意让他认识最久和关系最好的朋友卡斯帕欠下了契卡蒂洛的债。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帮助帝国大使找到萨沙·卡杰坦,但这话里面正确的部分明显只有一小点......
因为试图消除一个曾犯下的错误,他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现在,会为此付出代价不仅仅是他。
他怎么会让自己在肮脏与黑暗的泥沼中沉得这么低?
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很软弱。他缺乏那种使卡斯帕尔和不来梅这样的人成为如此可敬的人物的道德品质。帕维尔把头埋在手里,希望他能消除他可怜的生命。
尽管他现在嘴里有恶心的味道,头痛,肚子里翻腾不已,但他现在最想做的却是喝一杯。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自从他去了一趟契卡蒂洛的妓院,把他的尊严和自尊卖给一个他曾讨厌恶的人以来,这种感觉每天都在抓住他。
他把他自己雄壮的躯壳从床上推了起来,感觉自己的双腿在他身下摇晃颤抖。他灰白的胡子上沾满了碎屑残渣,他拂去这些很久以前吃下的饭菜的碎屑,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磨光表层的木箱前。
帕维尔跪在箱子前,掀开顶盖,在自己的藏品中寻找他记忆里面在这放好的的那瓶格瓦斯。
“在找这个?”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说。
帕维尔呻吟着,认出了索菲亚·瓦伦西克那冰冷的语调。他转过头,看到她站在他敞开的房门旁边,手里拿着一瓶瓶盖朝下、现在里面一滴不剩的格瓦斯。
“该死的,女人,那是我的最后一瓶。”
“不,这不是最后一瓶,但也不必费心去找其他的了,我把它们都倒空了。”
帕维尔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猛地把箱盖压了下来,然后站起来,转身面对大使的医生。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帕维尔厉声说。
“因为你是个蠢蛋,看不到它对你做了什么,帕维尔·科罗维奇,”索菲亚反驳道。“你最近有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吗?你看起来比乌尔斯科伊大街上的乞丐还糟糕,闻起来比跳进下水道的捕鼠人还糟糕。”
帕维尔生气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回到床上,伸手把靴子从地上掀起来。他坐在床沿上,一边穿上它们,一边压抑着呕吐的冲动。
“你现在要去哪里?”索菲亚问。
“关你什么事?”
“这是关我的事,因为我是一名医生,帕维尔,当有一个人试图用酒精摧毁自己时,无论他多么固执和白痴,在一旁袖手旁观不符合我的天性。”
“我不是想毁灭自己。”帕维尔说,尽管他看得出来索菲亚不相信他的话。
“不想吗?那就回去睡觉,让我给你弄点吃的。你需要睡眠,一些食物和洗漱。”
帕维尔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我也吃不下任何东西。”
“你必须这样做,帕维尔,”索菲亚说。“让我来帮你,因为如果你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死的。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吗?”
“呸!你太夸张了。我是基斯里夫的儿子,我有格瓦斯才能活下来。”
“不,”索菲亚伤心地说,“你会因为格瓦斯而死。相信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怀疑你,”帕维尔说,从床上站起来,推开索菲亚,“但在你试图拯救某人之前,请确保他们想要被拯救。”
当卡斯帕回到大使馆时,基斯里夫城起雾了,整座城都包裹在一层冰冷的薄雾中。这种寒冷比卡斯帕记忆中曾经历的都要严重,即使是和之前他们待在更遥远的北方,追击卡杰坦进入荒野时比也是如此。
猎豹骑士团的成员们为前往切克斯特监狱的旅程做好了准备,用皮草和连帽斗篷包裹着卡杰坦,以掩盖他的五官。现在,整个城市都知道屠夫虐杀案是萨沙·卡杰坦犯下的,卡斯帕不打算赌路上是否有暴徒试图将正义的裁决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中,来对剑客进行私刑审判。
雾气对这趟押送也有帮助。当卡斯帕收紧马格努斯的马鞍时,他看着瓦尔达斯帮助卡杰坦骑上马背,因为剑士的手腕和脚踝被绑住,他被强行按到马鞍上。卡杰坦抬起头来,似乎察觉到了卡斯帕的目光,剑客回了他一个空洞的眼神,那眼神中完全没有人类的情感,这比雾气更让卡斯帕感到寒冷。
卡斯帕不寒而栗,感觉到卡杰坦现在灵魂的空虚。这个人现在是一个空壳,耗尽了情感和人性。当他们把他从牢房里带走时,这名剑士一直没有反应,看上去昏昏欲睡,卡斯帕担心这名剑客是否正是因为领悟了什么扭曲的幻想才驱使他谋杀这么多人。
“我们准备好了,大使。”库尔特·不莱梅说,把卡斯帕从思考中惊醒。
“好,”卡斯帕点点头。“他越早离开这里,我就越感到高兴。”
“是的,”不来梅同意了。“多亏了他,我可是折损了棒小伙。”
“那好吧,让我们来了结这件事,我相信弗拉基米尔·帕申克渴望抓到屠夫。”
“你认为他会信守诺言,不会一有机会就吊死卡杰坦吗?”
“我不知道,”卡斯帕承认。“我不喜欢帕申克,但我相信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不莱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从侍从手中接过缰绳。“无论如何,你希望通过让卡杰坦活着来获得什么?”
卡斯帕把一只脚踩上马镫,用力把自己拖到马背上,斗篷尾部套到了骏马的臀部,他动手收紧挂着手枪的腰带。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这些人,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做出如此卑鄙,不可理喻的事情。有些东西造就了他现在的样子,我想知道那是什么。”
“我记得在州内问你,你是否确定你真的想知道答案。这问题仍然有效。”
对于不来梅的话,卡斯帕点了点头,驾着马向使馆大门走去。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库尔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有许多事情的结果将被这件事的答案决定。”
不莱梅举起了他握紧的铁拳,见到这个手势,骑士们出发了,卡杰坦骑在他们中间,一个牢固坚定的包围圈将阻止剑客的逃跑或前来复仇的暴徒的谋杀。
卡斯帕和不来梅在前面带路,沿着通往格罗耶夫广场的街道遛马,雾气很浓,他们几乎看不到街道两边的房屋墙壁。
这支庄严的队伍出现在广场上,隔绝声音的雾气迫使他们在广场的边缘前进,生怕失去方向。马具的叮当声和在雪地上的沉闷马蹄声是在这阵降临在城市上的诡异寂静中唯一的声音。
他们经过难民搭建的小营地的阴影,看到篝火偶尔发出的光芒,但即使有了这些可见物,沉默和孤立感也依旧令人不安,尤其是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骑士们的路径上,人们像雾中的幽灵一样移动,在他们的视线中进进出出。
最终,卡斯帕和不来梅到达了普罗斯佩科特(1)-乌尔斯科伊,这条伟大凯旋之路通往女沙皇的冬宫,契卡们的据点就建在这条路旁边。
这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以尽头的储存圣物的大修道院(2)命名,里面存放着基斯列夫最伟大的英雄们的遗骸,当他们沿着它向前骑行时,这条宽阔的林荫大道出奇地安静,不过,当卡斯帕抬头看去,他看到微弱的太阳光线开始穿透雾气。
前方,卡斯帕可以看到契卡据点那阴森的外墙从薄雾中浮现出来,一对身穿黑色盔甲的武装守卫站在雄伟的黑色大门前。卡斯帕在马鞍上调整身位,手里拉着缰绳,与萨沙·卡杰坦平起平坐。剑士抬头看了一眼骑在他身边的卡斯帕,但还什么也没说,就又将目光投向了雪地。
“萨沙?”卡斯帕说。
剑士没有回答,迷失在他饱受折磨的灵魂中回荡的任何想法中。
“萨沙,”卡斯帕重复道。“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我带你去见契卡,弗拉基米尔·帕申克。你明白吗?”
当卡斯帕以为他将不得不再次重复自己的话时,卡杰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们会绞死我...”剑客低声说道。
“最终,是的,他们会的。”卡斯帕说。
“我还没准备好死。还没有。”
“为时已晚,萨沙。你已经杀了很多人,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不,”卡杰坦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我应该为我所做的事情而死。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做。”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做什么事情?”
“我也还不知道,”卡杰坦说,然后抬起了头,用他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卡斯帕。“但我知道,这牵涉到你。”
卡斯帕感到一股恐惧的感觉划过他的皮肤。剑客是在用武力威胁他吗?不知不觉中,他的手滑向了手枪,拇指在火石上停住,这时,他才意识到猎豹骑士团成员们离他有多远。这距离充其量只有几英尺,但也可有像是一英里那么远,因为卡斯帕知道卡杰坦有多快,有多致命。难道卡杰坦之前只是假装温顺,以便他现在可以逃脱并继续他可怕的行为吗?
但卡杰坦似乎并没有想动用暴力,他的头又垂了下来,卡斯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但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眉头因困惑挤成一团,因为他看到了一些奇特的东西。
一缕缕绿光在卡杰坦的肚子上摇曳。卡斯帕看着卡杰坦慢慢放松着他的身体,直到那光落在他的胸口中央。
卡斯帕感到困惑,他确实能看到一条笔尖那么细的绿光,一种如果没有周围的雾气肯定是看不见的光,沿着一条箭一样直的路线向高处前进,它从卡杰坦的胸口射入了雾气。
他在灯光下挥了挥手,隔着厚厚的手套感受到一股让他刺痛的热度,因为他打破了它的光束。他试图追踪绿光的轨迹。在迷雾中,他很快就把它跟丢了。一阵风吹散了浑浊的雾气,他看到在低垂的太阳下,在附近的街道的一座红砖建筑顶上,一个带着黑乎乎兜帽的身影,手里还拿着一把看起来像是霍克领的神枪手们借以出名的长枪。
卡斯帕的心跳加快了,他立刻伸手去拿他的燧发手枪,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猎豹骑士!”他喊道,伸手把卡杰坦从马鞍上拖下来,他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啸鸣。卡杰坦在落地时本能地挣脱了卡斯帕的钳制,两个人摔倒在雪地上,有什么东西从卡斯帕的头上划过,在他们身后的墙上炸开,将被击中的砖块和砂浆崩成碎块飞出。
卡斯帕翻滚着,随着缝线的撕裂,他肩膀上的伤口仿佛燃烧了起来。他在地上挣扎着,剑客却突然站了起来。
“库尔特!在屋顶上!在街对面!”卡斯帕喊道,猎豹骑士们急忙催动站马,向挣扎的两人靠近。又一声巨响在街道上回荡,卡斯帕惊恐地看着离他最近的那名骑士旋转着掉到他的脚边,那名骑士的肩膀炸出一片红色。骑士喊叫着,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后,卡斯帕可以看到火枪开火时流出的一缕绿色烟雾。
他爬起来,抓住了卡杰坦,骑士们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警戒圈。瓦尔德哈斯将倒下的骑士扶起来,卡斯帕拔出手枪,急忙瞄准了大街对面的屋顶。
这种情况下击中任何东西的机会都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开枪了,手枪因开火的反冲力在他手中颤抖,射出的黑火药烟雾进一步模糊了他的视线。
“大使!”库尔特·不莱梅喊道。“你受伤了?”
“不,我没事,但我们需要离开这条街道!现在!”
不莱梅点了点头,向他的骑士们大声发出命令,一行人停了下来,小心谨慎地向契卡的房子走去。卡斯帕拉拽着卡杰坦往前走,脚踝上的绑带限制了剑士移动的速度。
“帕申科!弗拉基米尔·帕申科!”卡斯帕尔大喊道。“打开大门!我是冯·维尔滕大使!以西格玛的名义,打开大门吧!”
卡斯帕尔见过的那些站在大门前的黑甲士兵从迷雾中走出来,手里拎着棍棒,但当他们看到紧张的帝国骑士队伍向他们匆匆走来时,他们转身去打开他们身后的大门。
卡斯帕知道,一个训练有素的手枪手每分钟可以装填和瞄准射击三到四次,但长火枪需要更长的时间,它的火药更精细,准备的要求也更严格。
现在距离袭击开始究竟过了多久,他不知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一直在等待另一枪来将他们中的一个成员击倒到雪地上。
但是枪声没有再次响起,他们一边感激诸神的怜悯,一边地匆匆穿过契卡房子那厚厚的大门,最后踏着鹅卵石路进入了一个宽阔的庭院中,进入了基斯里夫令人恐惧的执法者们的堡垒般的总部。
两名契卡急忙关上了身后沉重的大门,卡斯帕将卡杰坦推倒在地。他掏出另一把手枪,对准了身下的剑客,唯恐他利用攻击带来的混乱逃跑。但囚犯只是低着头跪在雪地里。
瓦尔达斯将痛叫的骑士放倒在地,急忙解开胸甲和护肩,以让伤口暴露出来。鲜血顺着男人的盔甲流淌下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白气。契卡们从大楼的大门跑出来,卡斯帕可以看到弗拉基米尔·帕申克也在其中。
“还有人受伤吗?”不来梅喊道。
没有其他人受伤,卡斯帕感觉自己放松了一点,这时又有一道枪声起,大门的一部分像被什么东西砸碎了。一个男人尖叫起来,卡斯帕看到他面前的一名契卡倒下了,他的胸口炸开,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骑士和契卡们都扑倒在地,惊恐万分,想着有什么东西能穿透门户的厚木。
“所有人都到里面!”卡斯帕喊道,他滚到一边,发现自己正和帕申克面对面。
这位契卡们的首领点了点头,帮着卡斯帕拖着卡杰坦朝大楼门口走去。入口处的骑士和契卡们开始退去,远离,他们的视线焦急地扫过附近最高的屋顶,寻找着潜在的刺客。
帕申克一脚踢开门,背对着走廊的墙壁扑倒了。卡杰坦滚到他的背上,进入了敞开的门。
当最后一名骑士进入大楼的安全地带时,卡斯帕也这样做了,帕申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把沉重的铁栓推过去,然后靠着墙,抱着自己的胳膊上喘了两口气。
“厄孙之血啊,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帕申科说着,他的脸上带着愤怒的神情。
“我不太清楚,”卡斯帕说。“当我们沿着乌尔斯科伊路骑行时,有人向我们开枪。”
“谁?”帕申科问。
“我没有看清楚他,只是看到在屋顶上的一个黑色的身影,也许带着兜帽。”
“他是边念诵着厄孙的圣名边开的枪吗?它的子弹穿透了那么宽的饱经风霜的硬木,剩下的力道还足以杀死我的一名手下。除了一门大炮,什么样的武器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能做到这样的黑火药武器没法被人携带,这是可以确定的,”卡斯帕说。“即使是阿尔道夫工程师学院设计的机械也没有那么强大。”
“看来麻烦喜欢跟着你。”帕申克说。
“是啊,我也知道。”卡斯帕同意了契卡的话,两名契卡架起卡杰坦,把他带到房子下面的牢房。
“我建议你在这里呆一会儿,大使,”帕申克说完,站起来整理他的制服。“至少在我的部下确保袭击你的人不会在附近潜伏着,等着你再次出现之前,待一会。”
卡斯帕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他看着卡杰坦消失的背影,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无论这次攻击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不是他们一开始的目标。
夜晚的妓院总是很忙,到处都是怕接下来会死的男人,他们以最原始的方式确认他们自己还活着。契卡蒂洛通常不会费心去主楼层,但出于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原因,他决定今晚在那些平平无奇的“牧群”中喝酒和抽烟。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来自北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去害怕他了,尽管站在椅子后面的雷贾克威风凛凛的身影让任何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
契卡蒂洛看着人群,在每张脸上都看到了同样的病态绝望。他看到一个小男孩,可能还不到需要剃须的年龄,热情地与一个披着红色丝绸和皮草衣物的女人交合。一个长相相似和小男孩的男人在一旁看着他,他的年龄应当差不多能当小男孩的父亲了。
契卡蒂洛猜测,这是一位父亲送给自己儿子的最后的礼物:如果这个孩子接下来死了,那将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死去,而不是一个男孩。
“这让人闻到受挫的味道,”契卡蒂洛喃喃自语。“库尔干人越早把这烧成灰烬越好。”
看着眼前体现人类苦难的大展览,他更加确信自己离开基斯里夫是正确的决定。他对他的祖国没有太大的热爱,它的阴郁、荒凉的性质对他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说令人窒息。玛丽恩堡拥有繁华的码头和国际化的自然风光,那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他在基斯里夫赚了很多钱,但无论他拥有多少钱,他都逃不掉他的出身。尊重和仰慕是给那些出身高贵的人们的,而不是去给一个设法把自己从排水沟和田地里拉出来的下流农民。
在玛丽恩堡,他再也不用担心严冬和袭击的部落民了。在玛丽恩堡,他可以像国王一样生活,受到尊重和敬畏。
这个想法使他微笑起来,尽管正如雷贾克所指出的那样,从这到玛丽恩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穿过塔拉贝海姆,到阿尔道夫,最后向西到达海边。他需要帮手才能安全到达那里,但他知道要如何到达那里。
妓院的门打开了,雷贾克说:“看看,看看,看看是谁来了。”
契卡蒂洛抬起头,微笑着看到帕维尔·科罗维奇走进来,他颤抖地厚重的靴子踩着积雪。
“帕维尔·科罗维奇,就像我一样生活,和我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契卡蒂洛笑着说。“我本以为他已经受够了这个地方,而且这厌恶可以维持一辈子。”
“你说科罗维奇?”雷亚克说。“不,自从他来求你帮助大使之后,他就一直来这里,灌下一瓶又一瓶的格瓦斯,直到天亮,才设法跌跌撞撞地走出门。”
见科罗维奇注意到了他,契卡蒂洛吹了一个烟圈,那个大个子见状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吧台前,把一把钱币扔到酒吧的表面。
科罗维奇抢过酒保带来的格瓦斯瓶,退到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沉浸在他的悲伤里。契卡蒂洛想过去和他说话,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科罗维奇知道自己的地位,契卡蒂洛不想和一个酒鬼说些什么。
他的眼角余光在大厅的角落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某物,然后立刻跳了起来,因为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腿上摩擦。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只见椅子下面是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老鼠,它像一支箭般穿过椅子。
“愿达哈诅咒你们!”他厌恶地咒骂着,因为另一只老鼠,一只像小狗那么大的,跟上第一只老鼠的。“雷贾克!”
就在他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看到更多的老鼠,几十只,几十只,几百只,像潮水般从不知位于何处的巢穴里翻涌出来,侵入他的妓院。几秒钟后,随着害虫组成的潮汐袭击而来,尖叫声开始从人群中发出,尖叫的是一群蜂拥而至的披毛野兽,尖尖的鼻子下的锋利门牙咬住了裸露的肉。
切卡蒂洛从椅子上猛地站起来,而雷贾克用脚踩在一只老鼠上,折断了它的脊椎。切卡蒂洛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当他看到那个小男孩被身上的老鼠扯到地上时,他惊恐万分,那个小男孩的脸上带着淋漓的鲜血,因为老鼠们从上面撕下了长长的肉条。
男人和女人无法相信这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爬过血迹斑斑的地板,因为疯狂地吞噬人类的老鼠们正紧紧抓住他们的身体。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与一对老鼠搏斗,它们同时在男人的下半身上咬了一口,牙齿撞到了了骨头上。男人把一只老鼠的头砸碎在墙上,但另一只从楼梯上跳下来,把牙齿镶嵌进他的脖子上,用它有力的下颚咬住他的喉咙。当男人倒下时,从动脉喷出的鲜艳血雾溅满了墙壁,浓郁的血腥味使蜂拥而至的鼠群更加疯狂。
“来吧!”雷贾克对鼠群喊道,同时伸手把切卡蒂洛推向通往妓院后面房间的门。
空气中弥漫着痛苦的尖叫声和抽泣声,其中又夹杂着玻璃破碎、家具被砸碎和老鼠尖叫的声音。数以百计的黑色影子在妓院的房间和走廊中飞驰而过,仿佛受到某种邪恶智慧的指挥,它们一边疯狂地喳喳尖叫着,一边用像刀子一样尖利的牙齿攻击着人类。
一个疯狂的女人,抓住一只咬了她的脖子和肩膀的老鼠挥舞,把一盏灯从挂在墙上的支架上敲了下来。它掉下来砸在她的头上,在她和地板上喷溅出出炽热的油。
她尖叫着,火焰饥渴地攀上她的衣服,她盲目地跑过妓院,火焰随之点燃了家具,洒在地上的烈酒和其他顾客。火焰以恐怖的速度在她身后咆哮着穿过这个地方。
当雷贾克把他推向安全地带时,契卡蒂洛看到帕维尔·科罗维奇正受到十几只或更多的老鼠的攻击,这些老鼠咬向他的腿和胳膊,试图用锋利的爪子去耙他的胸膛。而他用一个破碎的瓶子向他们砍去,并在向百叶窗后撤时碾死了其他老鼠。一对老鼠跳向这个身形雄壮的基斯里夫人,但他只是放下瓶子,在老鼠还在半空中时就伸手抓住了它们,将它们抓住对撞,当他从铰链上撕下百叶窗并穿过玻璃跳到街上时,一大片老鼠尸体掉到地上。
契卡蒂洛大喊了出来,因为他感到了一阵剧痛,顿时让他忘记了帕维尔·科罗维奇,一只老鼠咬住了他的脚踝。他伸手下去,抓住老鼠的脖子,把它的头从肉里扯下来,无视伤口流出鲜血的疼痛。
老鼠扭动着,啃啮着他的手,爪子则像剃刀一样,每一下都能造成出血。契卡蒂洛转动脖子,看到雷贾克收剑入鞘,拔出了一把短刃匕首,剑这种武器相对太大了,无法有效对抗如此小而灵活的对手。雷贾克刺伤和砍杀了任何接近他们的老鼠,靠踩踏处理那些他无法用刀刃杀死的敌人。
老鼠在他们周围聚集,切卡蒂洛闯开后面的门,另一只巨大的老鼠向他冲来。他躲开了,老鼠撞到了他身后的墙上。在它恢复过来之前,他转过身来,靴子踹中它的胸口,他听到了它肋骨破碎时发出令人愉快的响声。
烟雾、热量和火焰弥漫在妓院里,雷贾克推开门,跟着契卡蒂洛出去后又关上门,几声砸在门上的沉重砰砰声从另一边传来。门和门框上颤抖着,老鼠们向门撞击着。切卡蒂洛可以听到碎裂,刮擦的声音,因为他们还开始了啃咬。
“快来吧!”雷贾克向他的头目喊道,沿着走廊走开。“门不会拖住他们太久!”
雷贾克把契卡蒂洛领进自己的房间,因为他听到了木头碎裂的声音,还·看到了一个被鲜血打湿的尖鼻子从紧闭的门上的洞里推了进来。它巨大的牙齿把洞撕得更大了,切卡蒂洛难以置信地看着一只巨大的老鼠把自己蠕动着的身体推进门。这个生物落在地板上,用它珠子般的黑眼睛盯着切卡蒂洛。它发出高亢的、孩子般尖利的尖叫声,喷出带着粉红色斑点的唾液,门另一边传来的敲击和刮擦声更强烈了。
契卡蒂洛麻木地跟在雷贾克身后,不敢相信老鼠有这样的智慧,他将身后的门关上了。谁能相信这些害虫会有如此多并能以如此凶猛的方式攻击?他从未听说过这种事,只能对如今疯狂的事态摇头。
他能听到火焰的咆哮从门内噼里啪啦地响起,越过大殿里越来越小的尖叫声,他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完蛋了。没关系,他有其他地方去,失去这几乎不会影响他。
但是,当他和雷贾克逃离燃烧的妓院时,他感到血液里有一股寒意,这种可怖超过了他刚刚目睹的恐怖景观。他回想起那只啃进门的老鼠,和他紧紧对视的那只。他看到了它的野性语智慧,并突然感受到了确定无疑的直觉。
他确信那只老鼠正在寻找他,眼里除了饥饿外别无他物。
它一直在寻找他。
(1)“prospekt”,基斯里夫语,意为城市里的街道,道路。
(2)即“阿克列谢.乌尔斯科伊的圣匣”,冰雪女王的父亲“红沙皇”也葬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