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7)

19.
推开那扇虚掩的竹门,一股冲鼻的酒味扑面而来,不禁让人皱眉。
躺在床上抱着酒坛的陆洺似乎已是醉得不省人事。
这是我第一次到他的住处来,简陋的竹屋中仅有一桌一床一柜,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四面漏风。
我忍着陆洺一身酒味上前推他:“喂,醒醒。”
他只揉着醉眼,漫声哼哼。
我摇头,拿醉鬼没办法,看来只能等他酒醒了再来了。
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人从背后突地一拉,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跌在了床上。
待我反应过来时,已是被陆洺压在了身下。
“你做什么?”
我抬手欲劈,却被他绵绵一道拦下,醺醺酒气喷在我颈侧:“我醉了,大嫂这个时候来找我,不怕我酒后乱性么?”。
我知他在装醉,这些不痛不痒的挑衅权当没听见。“我来是想问你,你前日是不是偷进了内堡?”
“呵。”他嗤笑一声:“你若说是皇宫大内,我倒还真偷偷进去过。”
“那为何你的猫会出现在我们别院附近?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那双沾了醉意的瞳孔蓦地放大:“你说什么?你看到雪儿了?”
意识到事有蹊跷,我道:“昨天有人在我们院子附近见到它了,怎么了?”
陆洺沉默片刻,松了我手腕,翻身倒在一旁,侧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毫无温度的声音:“雪儿死了。”
“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它躺在门口已经没气了。”
“怎么会这样……”我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我知道陆洺在唐家称得上是无亲无故,这只和他一样来自西域,一直陪着他的猫,对他来说,早已不是无聊时逗弄的宠物那么简单。
看着背对着我,一身酒气的陆洺,再去追究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也失去了意义。
“是被什么野兽咬伤了吗?”
“不是,它被人用暗器打穿了肚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拖着一口气跑了回来。”
一时无言。
好一会我才听到自己挤出一句:“你……节哀。”
“它可以回家了,有什么好哀的。”陆洺翻了个身,半眯着眼,眼圈泛着青黑色,显得十分疲惫。“我把它埋在了院子里那株红棘花下面,我娘说……我们沙漠里的红棘花,会为漂泊的魂魄指引归乡的方向。”
归乡的方向……我突然想起,我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去我的故乡了,若是有一天客死他乡,我的灵魂又会飘到哪里去呢?
在我胡思乱想之时,陆洺已经又开了两坛子酒。
“来,干了!”
我迟疑一下,看着那悬在半空摇摇洒洒的酒坛,还是接过了。酒是蜀中最普通的竹叶青,酒性不烈,入口甘醇,后劲却够大,喝的人只道自己未醉,却是越喝越醉。
混混沌沌间,陆洺抚上我的脸,听他在我唇边呢喃:“只可惜,我这里没有合卺,不能与你交杯。”
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天——
我和唐乾“大婚”那日。
说是“大婚”,来的人不过唐门的几个长老堂主和亲族,堪堪坐满了十五人的圆桌。
当着众人的面拜完堂,喝了交杯酒,唐乾牵着我入席。
因着有唐知眠在,一桌喜酒吃的还算热闹。
酒过三巡,突然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后面跟着侍卫慌张的声音:“二爷你这是做什么?二爷止步!”
不请自来的陆洺一袭刺眼红衣,大大方方地登堂入室。
唐知眠第一个拍着桌叫起来:“姓陆的,你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位置!”
陆洺旁若无人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虽然大哥没有请我,但做弟弟的既然知道了今天是大哥大喜的好日子,哪有不来祝贺的道理。”
“祝贺大哥你穿一身红?!要脸的话赶紧给我滚出去!”
陆洺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道:“参加亲友婚宴着红色礼服是我们大漠的习俗,何况今天是大哥大嫂的好日子,本该上下同庆,穿得喜庆些不好么?”
唐知眠气结:“你!”
我不禁皱眉,看向唐乾,却见他面上毫无怒色,也没有要送客的意思,依旧温文道:“话虽如此,但我和你大嫂都不是重声势虚名之人,金风玉露,已胜却人间无数,有个见证足矣,大费周章兴师动众就不必了。”又将酒满上,道:“是我疏忽,算错了你回来的日子,二弟不计愚兄失礼前来,足见情谊,愚兄在此自罚三杯。”
陆洺大笑道:“大哥言重了!我听了你们大婚的消息,原本前日便该动身的,可那萧老头不知为何偏不让我走,我同他说‘你儿子下次大婚我还能来,可我大哥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我不能不赶回去’,谁知那老不死的竟嘲我说‘世间哪有男子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婆娘的’,如今见了大哥大嫂情深意笃,果然是天造地设一双璧人,我敬大哥!”说着便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唐乾也站起来,隔着桌子遥相举杯。
陆洺喝完一杯又倒一杯,走到我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我:“这一杯敬大嫂,愿二位……伉俪执手白首到老。”
虽然不知道这个陆洺唱的是哪出,我还是站了起来:“多谢。”
陆洺眼中如有赤焰,我不明就里,只好一避再避,余光中见他在笑,却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叮——”羊脂白瓷杯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亮清响。
有如惊雷,喜烛红幔杯光人影如水纹般褪去,眼前是离我一指之隔的陆洺,我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这酒再喝下去只怕真的要出事。
我一把推开他,将酒坛塞回他怀中:“你说什么胡话,我走了。”
却听门外一个低沉的声音:“你要去哪?”
一抬眼便撞进唐乾沉沉眸光之中,听他说道:“难怪我四处找你不见,原来已先我一步。”
我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正想开口,原本醉醺醺的陆洺突地一跃而起,电光火石间已直取向唐乾,将他前襟紧紧攒在掌中。
“是不是你?!”
唐乾神色不动,只轻一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放手。”
陆洺咬牙吼道:“唐乾,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连一只猫都不放过吗?!”
剑拔弩张,下一刻就能打起来。
我赶紧上去拉陆洺:“陆洺,你清醒点!唐乾不是滥造杀孽之人,何况那天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皆未亲眼见过雪儿,如何动手伤它?”
唐乾缓缓握住了那只横在他喉间的手,未待我看清,陆洺便已被卸去力道,唐乾理了理领口,看陆洺一眼,声音冷冽:“酒醒了,来内堂找我。”
陆洺似充耳不闻,未发一言。
唐乾牵起我的手,目光深邃:“阿宁还有事么?若没事的话一道回去吧。”
我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