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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珙行狀 【南宋】朱熹.撰

2023-09-18 13:04 作者:舞胎僊館門外灑掃僕  | 我要投稿

觀文殿學士太中大夫知建康軍府事兼管內勸農使充江南東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營田使兼行宮留守彭城郡開國侯食邑一千六百戶食實封二百戶賜紫金魚袋贈光祿大夫劉公行狀【代平父作】

 

本貫建寧府崇安縣開耀鄉五夫里。

 

曾祖民先,故任承事郎,累贈太子太保。妣黃氏,彭城郡夫人。

 

祖,故任資政殿學士、銀青光祿大夫,謚忠顯,累贈太師。妣李氏,秦國夫人。繼呂氏,韓國夫人。

 

父子羽,故任右朝議大夫、充徽猷閣待制,累贈少傅。妣熊氏,福國夫人。繼卓氏,慶國夫人。

 

公諱珙,字共父,其先蓋長安人。唐末避地入閩,遂為建人。六世至忠顯公,仕始通貴。靖康中守真定有功,京城失守,虜人得之,欲以為將相,義不辱而死。少傅公紹興初佐川陝宣撫使軍事,保障梁益,為中興名臣。公其長子也,生有奇質,英晤絕人。少長,從季父屏山先生受書,知刻苦自厲。屬文敏有思致,一時鄉先生皆歎以為不可及。始以忠顯公死節恩補承務郎,舉進士一上,中紹興十二年乙科,調監紹興府都稅務。請監潭州南嶽廟以歸,杜門讀經史書,討論纂述,益務其遠且大者。秩滿,差主管西外敦宗院。未赴,遭外艱,既橝而韓國夫人薨,持重終喪。除諸王宮大小學教授,權秘書省校勘書籍官,禮部郎官,中書舍人。時秦丞相當國用事,一日,微示風旨,欲為其父作謚。以公不亟奉行也,怒,風言者論去之。踰年,秦丞相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觀。召為大宗正丞,未就職,改秘書丞,兼權吏部郎官,即真。尋除監察御史,避薦者,復還故官。

 

公前在銓曹時,苦吏為姦,思有以制之。一日,命張幕設案於庭,置令式其中,使選集者得出入繙閲,與吏辯,吏無得藏其巧,人甚便之。間攝侍郎,引選人改官班,占對詳敏,天子悅焉。且聞其能檢柅吏姦,故因其引嫌,復委以選事,兼權秘書少監。遷起居舍人,兼權中書舍人。會金虜渝盟,天子震怒,將悉鋭師北向,以雪讎恥、復土疆。一時詔檄多出公手,詞氣激烈,聞者感奮,或至泣下。御史杜莘老既擊侍醫王繼先逐之,又論宦者張去為,遂以忤旨左降。公不草制,奏留之,莘老得不去。從車駕視師建康,兼權直學士院。既而車駕將還臨安,江淮軍務未有所付。張忠獻公方典留鑰,眾望屬之,而詔乃以楊存中為宣撫使,中外大失望。公不書錄黃,奏論其不可。上怒顧宰相曰:“劉珙之父為張浚所知,其為此奏,意專為浚地耳。”宰相召公喻旨,且曰:“再繳累且及張公。”公曰:“珙為國家計,故不暇為張公謀。若為張公謀,則不為是以累之矣。”命再下,執奏如初,存中命乃寢。未幾,真除中書舍人,直學士院。召人草制,立建王為皇太子。今上皇帝既即位,詔公借禮部尚書使金國。是時南北甫罷兵,始為鈞敵之禮,虜意不可測。公受命慷慨,不復問家事。入辭母夫人,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歸未可期也。”副使某者,以選置官屬不公抵罪,上以公辟召無所私,手札褒諭之。尋以議禮不決,未出疆而還。然公於是時固以其死許國矣。

 

在掖垣凡三年,事有不便者,知無不言。嘗有詔問足食足兵之策,公以擇將帥、核軍實為對甚悉。會有太白經天、旱暵飛蝗之變,詔復問近臣闕政,公又奏曰:“太白,兵象也;旱蝗,氣也。今仇虜窺覦,哆然未厭,而國家因仍縱弛,有賞無罰,諸將專事刻剝,以媚權倖、取官爵,士卒怨之,有甚於仇敵者。且輿土未復,地狹民貧,而費用日滋,征求日廣,為監司者不恤郡,為郡者不恤縣,為縣者不恤民,至或重為貪虐,以肆其心,則百姓之苦於官吏,亦不異於士卒之仇將帥也。然則天人相與之際,夫豈偶然而已哉!欲救其失,唯當信賞必罰,以肅將帥之心;痛懲刻剝,以固士卒之志;節浮冗、練軍實,精擇郡守,誅鋤贓吏,以厚吾民之生。而是數者之得失,則又係乎人主之心誠與不誠耳。陛下審能擴恭儉日新之德,屏馳騁無益之戲,登崇俊良,斥遠邪佞,常使日用之間,有以養吾之誠而無害焉,則夫數者固將有所依以立,而災異之變庶乎其可銷矣。”間又嘗為上言:“應敵無一定之謀,而彊國有不易之策。今曰和、曰戰、曰守者,皆應敵之計,因事制宜,不可膠於一說者也。若夫不易之策,則必講明自治之術,博詢救弊之原,毋事虛文,專責實效,使政事脩舉,國勢日彊,然後三者之權在我,唯所用之,無不如志。今議者自紛紛於末流,而於其本未有言者,臣竊為陛下憂之。”上皆納焉。

 

故將田師中死,其家請以沒入王繼先園第為賜,詔許之。公以師中久竊兵柄,無尺寸功,貪饕刻剝,為國家歛士卒之怨,不當予。方為繳奏以聞,而其家復以請。公以錄黃稽程被詰,亟奏俟罪而持之愈力,於是乃不果賜。有迪功郎李珂者,以關通近習得補官,而自奏求為督府掾。詔除已下,公奏曰:“珂名品至卑,不繇召見,敢以劄子非分祈恩,非所以嚴堂陛之勢、杜邪枉之門也。且今邊陲大計方倚督府為重,官屬尤當審擇。如珂小人,非惟不堪此選,政恐或能妄作,以沮撓其事機也。”奏上,改除珂樞密院編修官。公論執益堅,乃罷之。然亦竟以數直諫,不得久居中,而宰相亦有陰忌公者,隆興元年冬,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明年,改衢州。

 

始至,委事僚屬,一無所問。人以公未更治民,意其懵於事,或不屑為者。既乃一旦悉取而自為之,辨察精明,區處的當,群下歛手,不能有所為,人始大服。先是,吏員猥眾,公視員外置者悉罷之。受租米輒使民自操量概,其發鈔銷簿,亦皆有法,人甚便之。會湖南旱飢,官吏不之恤,而郴州宜章縣方抑民市乳香,期會峻迫。有李金者,乘眾怒奮起為亂,眾餘萬人,南逾嶺徼,分道犯英、韶、連、廣、德慶、肇慶、封、梧、賀州之境,旁入道州、桂陽軍,殺掠萬計。州縣不知所為,至歛民間金帛賂之以免,由是賊勢日盛。而帥守監司更共蔽匿,不以實聞。賊遂犯宜章,陷桂陽,聲震遠近,朝廷憂之。以公為敷文閣待制、知潭州、荊湖南路安撫使。是歲乾道元年也。公以五月入境,則賊眾已數萬人矣。公聲言發郡縣兵討擊,且檄鄰道謹斥堠、守隘塞、聽期會,而亟以實奏,請下荊襄發卒奔命。又度比章下,或已歷旬時,失幾會,則移書制置使沈介曰:“請毋須報而亟遣以來,擅興之罪,吾自當之,不敢以累公也。”介為遣兵,詔亦報如公請,然皆未有至者,賊勢愈盛。而湘陰縣橋口鎮羣盜劉花三、李無對者又竊發,距城郭僅六十里,人情益震。公亟簡州之役兵,得三百人,使部將趙彥帥之,合巡尉兵以行。下令戕舟發梁,募有生得盜者錢若干,得其首者錢若干,凡盜所挾贓,無多少悉給捕者。不數日,彥等擒捕三十餘人,公悉以便宜誅之,梟首於市。餘盜走,多溺死,其散入墟落者,又為村民縛以送府,又悉誅之。奏將尉有功者,皆被賞,於是威聲大振,吏士用命,人心少安。

 

六月,制置使所遣遊奕軍統制田寶乃以千人至。居數日,鄂州水軍統制楊欽又以千五百人至。公知其暑行疲怠,悉為發夫迎之數程之外,代其任負以行。軍士固已歡呼感激,及至撫勞犒賜,又皆豐飫過望,諸軍益喜,盡死力。欽,故群盜楊么部曲,公知其可用,檄諸軍皆受節度,使率其眾,鼓行而前。下令境中凡軍民討捕有功者,皆以率受賞,其賊所誘脅,能相捕斬以詣吏者,亦除罪受賞有差。是月晦,田寶大敗李金於郴州城下,追奔二十餘里,殺獲甚眾。七月,楊欽敗賊黨田政、尹寬等於桂陽。鄂將谷青、王翌又各以二千人至。公遣扼宜章大路,以分賊勢、通糧道。而欽連戰破賊,遂入宜章。八月,鏖龍岡下,賊兵數萬,自辰至申,官軍稍卻。欽被髮大呼,策馬横衝之。賊分為兩,其前列精兵殲焉,餘皆遁走。進至莽山,賊徒曹彥、黃拱遂執李金與其腹心黃谷以降。欽因窮追深人,盡誅其酋豪,而其支黨脅從者尚眾,皆竄入山谷間。公喻欽等卻兵,而使人賫牓,聽其自詣,則皆相率聽命。歲盡師還,李金、黃谷等數十人皆伏誅。其降者,公皆稱詔給據納兵,復故田宅蓋以千數。曹彥、黃拱皆奏補官而厚撫之。既乃第錄諸將功狀列上,又盡得其實,不以一毫有所私。上嘉歎再三,詔以為敷文閣直學士,且賜璽書曰:“近世書生但務清談,經綸實才蓋未之見,朕以是每有東晉之憂。今卿既誅群盜,而功狀詳實,諸將優劣、破賊先後歷歷可觀,甚副朕意。卿其益勉之哉!”

 

賊地既定,境內正清,公乃喟然歎曰:“吾豈樂殺人哉!向者軍興,令不可以不肅。而今而後,庶有以亮吾心矣。吾豈樂殺人哉!”自是一意於撫摩之政,且為請於朝曰:“今欲懲既往之失,銷未形之患,莫若擇守宰、寬賦歛,以安吾民而已。不此之圖,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無寧歲也。”奏留鄂兵戍郴、桂,而益廣蒐募,以補忠義親兵之缺,厚其恩意,嚴其紀律,而時訓習焉。於是湖南隱然為重鎮,方地數千里,外戶不閉,商旅野宿焉。潭州故有嶽麓書院,真廟特賜以敕額,給田與書,經亂蕪廢。公一新之,養士數十人,延禮修士彪君居正使為之長,而屬其友廣漢張侯栻敬夫時往遊焉。與論大學次第,以開其學者於公私義利之間,聞者風動。

 

三年召還,見上首論獨斷雖英主之能事,然必合眾智而質之以至公,然後有以合乎天理人心之正,而事無不成。若棄僉謀、徇私見而有獨御區宇之心焉,則適所以蔽其四達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將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議者矣。又論稅絹退剝、羡餘和糴之弊,又論州郡禁軍紀律不明,驕惰自恣,宜遴選武臣之奮行伍、習戎事者使為將副,而貴游子弟、閤門國信、五房出職之輩不得與焉,則州郡之軍政庶乎其可脩矣。上然其言,以為翰林學士、知制誥兼侍讀。間復從容言於上曰:“世儒多病漢高帝不悅學,輕儒生,臣竊獨以為高帝之聰明英偉,其所不悅,特腐儒之俗學耳。誠使當世之士,有以聖王之學告之,臣知其必將竦然敬信,而其功烈之所就,不止於是而已矣。蓋天下之事無窮,而應事之綱在我,唯其移於耳目、動於意氣而私欲萌焉,則其綱必弛而無以應夫事物之變。是以古之聖王無不學,而其學也必求多聞,必師古訓,蓋將以明理正心而立萬事之綱也。此綱既立,則雖事物之來千變萬化,而在我常整整而不紊矣。惜乎當是之時,學絕道喪,未有以是告高帝者。”上亟稱善。是歲小不登,公請亟詔監司郡守先事條畫來年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無他。又奏州兵營伍教戰之法甚備。上由是益知公學問精深,忠義慷慨,可任大事。

 

十一月,擢拜中大夫、同知樞密院事。公辭謝不獲,乃就職。因進言曰:“汪應辰、陳良翰、張栻學行材能皆臣所不逮,而栻窮探聖微,曉暢軍務,曩幸破賊,栻謀為多。願陛下亟召用之。”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公以西府本兵柄,於諸將之能否不可以不周知,乃自諸管軍統制官下至裨佐,日召三數人從容與語,得其材用所宜,輒筆識之,以待選用。一日,上顧輔臣圖議恢復。公奏曰:“復讎雪恥,誠今日之先務。然非內脩政事,有十年之功,臣恐未易可動也。”同列有進而言者曰:“機會之來,間不容髮,奈何拘此曠日彌久之計?且漢之高、光皆起匹夫,不數年而取天下,又安得所謂十年脩政之功哉?”公曰:“高、光唯起匹夫也,故以其身蹈不測之危而無所顧。陛下躬受太上皇帝祖宗二百年宗社之寄,其輕重之勢,豈兩君比哉?臣竊以為自古中興之君,陛下所當法者,惟周宣王而已。宣王之事見於詩者,始則側身脩行以格天心,中則任賢使能以脩政事而已。其終至於外攘戎狄,以復文武之境土,則其積累之功至此,自有不能已者,非一旦率然僥倖之所為也。”上以公言為然。四年七月,詔兼參知政事。公方與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圖所以叙進人材、寬養民力、討理軍政,務以成上意之所欲為者,蓋除福建鈔鹽歲額二萬萬,罷江西和糴及廣西折米鹽錢,又蠲累年逋負金錢穀帛巨億計。而公尤以輔成上德、振肅朝綱、抑僥倖、獎廉退為己任,進則盡言無隱,退亦未嘗輕以詞色假人。苟清議之所不與,不以親故而有所私也。以是近倖仄目,而流俗亦多不悅公者。

 

先是,潛邸使臣龍大淵、曾覿者憑恃舊恩,暴起富貴,公論不平者累年。上一日發寤,逐去之。未幾而大淵死,上顧憐覿,欲還之。公力陳其不可,且曰:“此曹奴隸耳,憐之則厚賜之可也。今引以自近而賓友接之,至使得以與聞機事,進退人才,則臣懼非所以增盛德之光華,飭治朝之綱紀也。”上納公言,為止不召。殿前指揮使王琪謁告至淮上還,密薦和州教授劉甄夫。上諭執政召之,諸公相問,莫有知其所自來者。公曰:“薦士,吾徒之責,可不知耶?”明日,請曰:“此人名微位下,陛下何自知之?”上以琪告。公又請其所以薦,上曰:“卿自問之。”公退,坐堂上,呼吏作頭引追之。琪至,公詰其故,授牘使封。琪恐懼,不能置辭。久之,公乃叱使責戒勵狀而去。無何,楊守來言,前琪過郡,稱受密旨,增所築新城若干尺。諸公請之,初未嘗有是命也。公既與諸公合奏,請其罪罷之,因奏:“自今聖旨不經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請俟奏審乃得行。”上欣然從之。公即從密院移中外諸官府,而內侍省與焉。明日,忽復有旨,前奏審事勿行。因諭諸公:“即如此,則或須一飲食,亦必奏審乃得邪?”公即以藝祖熏籠事對。退,又與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命令者,陛下之命令。臣等偶得備數其間,典司出納而已,非敢有所專也。今方舉行舊典,以正紀綱,而已出復收,中外惶惑,竊恐小人有因疑似,微以姦言上激雷霆之怒者。願陛下察之。”上不悅,曰:“朕豈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者耶?”時諸公雖更進懇請,而公言尤激切,故獨罷公為端明殿學士、在外宮觀,改知隆興府、江南西路安撫使。公人辭,猶以開廣言路、講明聖學、敦本節用、虛己任賢、斥遠佞邪、選將撫軍數事為獻。上蹵然曰:“卿雖去國,不忘忠言,而材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

 

隆興承前帥刻剝之後,場務皆增新額,而輸租更用方斛,視省量率多斗餘。公首罷之。屬邑奉新有復出稅錢三十五萬有奇、租六百二十八石攤配諸鄉,多有視正稅且什四,歲久困不能輸,相率逃去,田畝榛蕪。所攤固不可得,而失正稅又數倍,公奏蠲之。又除二稅合零租米暗耗吏役足錢之弊。人或為公憂不足,公量入為出,用度未嘗乏也。暇日咨訪賓僚,講求利病,率常一二延見,使得從容各盡所懷,以故下情宣通,舉無過事,而其人之器識短長亦無所隱。訟訴有久不決者,取其案牘藏之。旬日,輒召會官屬之賢可委者合坐堂上,人付一二事,使平決之,有司供具飲食如法。至暮,白所予奪而退。其大事則公先閱視,默有所處,然後參眾說以決焉,以故多得其情,無不厭服。

 

明年,除資政殿學士、知荊南、湖北路安撫使。始至,條上荊襄兵少財匱之狀,詔即諉公措置。公因行視襄鄂兵屯,並邊形勢,盡得其實以聞。凡圖回役使、詭名虛籍之弊與夫部伍教習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罷之。先是,荊南兵戍襄陽者,累年不得歸,父子至不相識。公奏為半年番休之法,春夏三軍,秋冬四軍,更迭往來,軍士感悅。荊襄故有民兵,皆農家子,敦樸豪勇,又有土著常産,自愛惜。且居近邊,知虜情,輕戰鬬。比稍墮廢,公更為簡閲,寬其取丁之數,貧者弛其賦役,隨鄉團結,以七十五人為隊,隊有長,四隊為部,部有將。縣置總首都副各一人,當教則郡為選官訓練,已事而罷之。至於資糧械器,皆為處畫,各有條理。撫循犒賞,歲費錢一萬萬,而不以一介有取於民也。


明年,遭內艱。又明年,起復同知樞密院事、荊襄宣撫使。遣中使奉璽書即喪次宣押奏事。其書曰:“朕以荊襄上流,宿師尤重,欲以軍民之寄付卿,其任重矣。奪情臨民,國有常典。況吾大臣,義當體國,毋以家事辭王事也。”公六上奏,辭不肯起,引經據禮,詞甚切至。最後言曰:“三年通喪,先王因人情而節文之。三代以來,未之有改。至於漢儒,乃有金革無避之說,此固已為先王之罪人矣。然尚有可諉者,則曰魯公伯禽有為為之也。今以陛下威靈,邊陲幸無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祿之實,不亦又為漢儒之罪人乎?且孝之與忠,豈有二致?事君事親,初無兩心。使親喪而可奪,則他日所以事君者可知矣。況陛下方以天下奉兩宮之歡,而以衰絰不祥之人簉迹二三大臣之間,殆非所以全孝治之美。且使仇虜聞之,亦必以為中國乏材乃至於此,而敢肆其輕侮。此臣所以受恩感激,反覆慮思而卒不敢起也。抑陛下之詔臣,則有曰義當體國者矣,臣其敢噤無一言以塞明詔哉?”乃手疏别奏以聞,其略曰:“天下之事,有其實而不露其形者,無所為而不成;無其實而先示其形者,無所為而不敗。今德未加脩,賢不得用,賦歛日重,民不聊生,將帥方割士卒以事苞苴,士卒方飢寒窮苦而生怨謗,凡吾所以自治而為恢復之實者,大抵闊略如此,而乃外招歸正之人,內移禁衛之卒,規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勢適足以速禍而致寇,臣不知為此議者,將何以待之也。且荊襄,四支也;朝廷,腹心元氣也。誠使朝廷設施得宜,元氣充實,則犂庭掃穴,在反掌間耳,何荊襄之足慮?如其不然,則荊襄雖得臣輩百人悉心經理,顧亦何足恃哉?以今而慮,臣恐恢復之功未易可圖,而意外立至之憂將有不可勝言者。惟陛下圖之。”上納其言,為寢前詔。

 

八年免喪,乃復除知潭州、安撫湖南。過闕見上,言曰:“人君能得天下之心,然後可以立天下之事;能循天下之理,然後可以得天下之心。然非至誠虛己、兼聽並觀,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無一豪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因引其意以傳時事,言甚切至。上加勞再三,進職資政殿大學士以行。湖南公舊鎮,威惠之在人者久而愈深,及是再至,蓋有不待教令而孚者。而公所以自律者愈嚴,所以撫民者愈寬,以是人愈畏服而敬愛之。會安南貢馴象,所過發夫,一縣至二千人,除道路、毁屋廬,數路騷動。公奏曰:“象之用於郊祀,不見於經。驅而遠之,則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國之疲民困於遠夷之野獸,豈仁聖之所忍為也哉?”歲旱,公亟遣官吏行視,蠲放田租。聞郴、道、桂陽民飢,則檄轉運、常平司移粟賑之。且慮山谷姦民乘時竊發,則又遣將益兵戍守,遂以無事。一旦茶盜數千人入境,疆吏以告,公曰:“此非必死之寇,緩之則散而求生,急之則聚而致死。”乃處處揭榜,喻以自新,聲言大兵且至,令屬州縣具數千人之食,盜果散去,獨餘五百許人。

 

公乃遣兵,戒曰:“來毋亟戰,去毋窮追,毋遏其塗,不去者乃擊之耳。”於是盜之存者無幾,進兵擊之,盡擒以歸。公獨奏誅首惡數人,餘悉以隸諸軍。明年,盜之餘黨賴文政等復入境,後帥曰:“此前日養寇罪也,吾必盡誅之。”盜聞其言,悉力死戰。既剿湖南軍,遂入江西,侵擾數州,官軍數敗,將吏死者數十人,為費以數萬計。於是人乃服公為有謀也。


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江南東路安撫使、行宮留守。始至,孔目吏有為姦利稔惡數十年者,杖而黥之,一郡稱快。會歲水旱,高下田皆不收。公首奏倚閣下三等戶夏稅,為錢六千萬、紬絹二千疋、綿三千兩。分遣官吏行田,蠲正租米十三萬七千八百斛,雜折米又二萬八千七百斛,豆草發茭布租稱是。又奏下漕司遣吏行屬州,視其所蠲租頗未盡者,悉以與民。又奏禁上流稅米遏糴,違者劾治如法。即在他路,亦願得以名聞,請其罪。詔從之。得商人米三百萬斛,貸椿管及總司錢合三萬萬,遣官糴米上江,又得十四萬九千斛。又奏禁州縣毋得督舊逋,以重困飢民。借常平米付圩戶堤塞缺漏,籍農民當賑貸者若干戶,十口以上一斛,六口以上八斗,五口以下六斗;客戶當賑濟者若干戶,五口以上五斗,四口以下三斗。又運米村落,從本價賑糶,合十餘萬斛,而貸者卒亦不取償焉。置局府中,以通判府事趙善珏、觀察推官王以寧、前蘄州教授李宗思、新楚州教授劉煒領之,而分遣群屬循行境中,窮山僻壤,無所不到。公又憊心疲精,廣詢博訪,夙夜不少懈。凡官吏奉行之不謹,民間冤苦之無告,幽隱纖悉,無不畢聞。縣給印曆,親書所聞,告諭獎詰,絡繹於道,無不切中事宜者。蓋本之以誠意,輔之以賞罰,是以人人爭效其力,如辦己事。起是年九月,盡明年四月,闔境數十萬人無一人捐瘠流徙者。上嘉其績,賜書褒喻焉。

 

公治財寬於民而急於吏,二稅之入,所以禁其漁取、察其蠹弊者甚悉。自累鎮所施行,每益加詳。至是人被其澤尤深。凡屬縣所負課不能償者,悉以丐之,而禁其非法病民者。至於蠲租振廪,其費又數十巨萬,而軍吏糧賜皆隨月遣給,無不暨者。被旨甓城,面丈以萬計者數千,用錢八千萬,米千五百斛,而役不及民。又償前帥所負內庫錢三萬。上積公勞效,賜手札勞獎,賚以鞍馬器物甚厚。府學四十年不葺,弊甚。公一新之,以明道程公先生嘗主上元簿,即學祠之。且刻陳忠肅公責沈之文於壁,以示學者。建康大軍所屯,盜賊常竄迹尺籍中,吏不能禁。公耳目跡捕,每發輒得,繩以重典,盜皆相戒遁去,市里晏然,道無拾遺者。

 

明年,進觀文殿學士。五年閏月屬疾,再請奉祠,未報,則請致仕。上意公疾病,亟遣中使挾侍醫以來。公亦知疾不可為,不復得見上矣,即草遺奏千餘言,首引恭、顯、伾、文以為近習用事之戒,且言:“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故士大夫倚之以媒其身,將帥倚之以飢其軍,牧守倚之以賊其民,朝綱以紊,士氣以索,民心以離,咎皆在是。願亟加屏遠,以幸天下。若羣臣之賢,臣所知者,則唯陳俊卿忠良確實,可以任重致遠。張栻學問醇正,可以拾遺補闕。願陛下亟召用之,則眾賢彙進而群小黜伏矣。”既又手書屬敬夫及其故友新安朱熹仲晦父及從弟玶,皆以國恩未報,國恥未雪為言,然後以家事為寄。七月甲子疾革,命取前所草奏封上之,遂以是日薨于府寺之正寢,享年五十有五。訃聞,上為震悼,始從公請,轉通議大夫致仕,贈光祿大夫,輟視朝一日。詔建康府致其喪,建寧府給葬事。

 

公娶呂氏,兵部尚書祉之女,贈新定郡夫人。繼韓氏,贈新興郡夫人。又娶其季,贈淑人,皆魏國忠獻公四世孫也。二男子:學雅,承務郎;學裘,承奉郎。二女,長適將仕郎呂欽,幼未行。六年二月乙巳,葬于甌寧縣慈善鄉豐樂里新歷之原,公所命也。

 

公為人機鑒精明,議論英發,遇事立斷,其威不可犯。而居家極孝慈,事繼母慶國夫人禮敬飭備。遭喪時年逾五十,執禮盡哀,以致毁得疾,幾殆。友愛諸弟,晚歲彌篤。歲時祭祀,酌古今禮而敬以行之。內外功緦之戚,必素服以終月數。在官為罷燕樂,聞同寮有喪者亦如之。福國夫人蚤薨,公哀慕無以自致,出彊侍祠。再當得任子恩,欲奏官其內弟,輒不遂,竟三奏然後得之。所治有骨肉之訟,皆召至前,喻以恩意,責以義理,反覆詳盡,至或深自引咎,詞意懇切,聞者悔悟感泣,往往失其所爭而去。遺命治喪毋用浮屠法。平居樂取人善,不啻如己出。與張敬夫、朱仲晦父游,久而益敬信之。居官樂受盡言,事小失中,雖下吏言之,無不立改,以是得南豐曾撙於湖南幕府,厚遇之。公去,撙為後帥所惡,誣奏奪其官。公在建康,力為辨理得伸,而要路有忌公者奏卻之,蓋其意不在撙也。公不悔,遇撙益厚。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無所避,其忠義奮發,不以死生動其心,蓋得乎家世之傳。而論事之際,務在審密持重,不肯為僥倖嘗試之舉。其侍上語,每及恢復大計,必以脩政事、固根本為先。辭起,復手疏盡發當時用事者大言不顧、罔上誤國之姦。大臣蓋不悅,而上獨深察其忠。其在方鎮愛民戢吏,平訟獄、理財用、治軍旅、除盜賊,皆有科指,而尤以敦教化、厲風俗為急務。蓋其生質雖高,聞譽雖蚤,而德成望尊,尤在晚節。故天子知之久而益深,增秩賜金,勞問狎至,蓋將有意復用之也。士大夫之賢者,平日固多豫附,其不能無私意異說者,晚亦相與歸重。及聞其喪,無賢不肖,莫不慘然相弔,恨國家失此洪毅忠壯、忘身憂國之臣也。所臨數鎮,民愛之如父母。聞訃,有罷市巷哭者。至於諸軍將吏,外暨夷狄,則於公家威名義烈服習蓋久,莫不想聞其風采。軍士固敬愛之,而虜諜者至荊襄,亦每詗今劉公於延康為何屬也。延康蓋忠顯公舊官云。

 

公自少即以文學知名於時,及登朝廷入禁掖,論思潤色,當世尤稱其得體。而平居未嘗輒為無用之文,間有應酬之作,隨輒棄去。後省駁議,又多削藁,故今存於家者文集八卷,奏議十卷,內外制二十卷而已。然公之所以自立於不朽者,有不在於空言也。

 

玶謹按令甲,考公品秩,實應誄行易名之典,其姓名事迹,又當得書信史以示來世,故敢狀其鄉里世系、歷官行事之實如右,以告于太常考功,并移太史氏。而其事關國體軍機之重者,猶弗敢盡著,尋第錄别上。謹狀。淳熙九年四月日從弟從事郎玶狀。


劉珙行狀 【南宋】朱熹.撰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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