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聊斋志异(卌亖)

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卷九
183,白莲教(白莲教某者)

左道由来幻术多,一家械系太行过。
巨人吞罢从容去,竟得安然脱网罗。
【聊斋有两篇《白莲教》,这里以开头“白莲教某者”为副标题以示区分】
白莲教有个道士,山西人,不知道姓名,也许是白莲教创始人徐鸿儒的徒弟,常用一些旁门左道来迷惑老百姓,许多人因为崇拜他的法力而跟随他学习。一天道士将要出门,临走前做法将一个盆盖在另一个盆上,让徒弟看管好,不要去掀开那个盆,然后就走了,徒弟好奇心强就掀开了盆看见里面装着水,水上有一个用草编的小船,船上还有帆和樯,徒弟用手去拨动,船随着手指就倾侧了一下,徒弟急忙将小船扶稳,将盆原样盖好,师傅回来后。严厉的质问徒弟:“你为什么要违背我的命令?”,徒弟急忙说他没有,道士说:“我刚刚在海上行的船都翻了,你怎么骗得了我!”。又一日,师傅令徒弟看管好桌上点的蜡烛,别让蜡烛熄灭。二更时分,徒弟因为困得要死,于是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不料蜡烛竟熄灭了,师父回来后发现蜡烛熄灭了,又责备起徒弟,徒弟还为自己辩护,我从未离开过烛台,蜡烛怎么会自己熄灭呢?道士生气地说:“刚刚你让我摸黑走了十里地,还要说这些假话吗?“徒弟大吃一惊。这样的种种奇妙之事,实在是写不完。
后来道士的妻子与徒弟通奸,道士察觉后并没有揭露。派徒弟去喂养猪,徒弟一进猪圈,道士做法使徒弟立地化为了猪,道士立即叫杀猪的人将那猪给宰了,然后去卖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徒弟的父亲因为儿子不回家来到这里问询,然后又去了各家亲戚探访,都没有儿子的消息。与他一样拜师学艺的人里有大致知道真相的,偷偷告诉了徒弟的父亲。父亲将这件事告到了县令那,县令因为害怕道士的奇门遁术不敢去抓,只好告到上司那里,官员派一千官兵包围了道士的家,道士的妻子和孩子一家都被关进了牢笼。押送京都等候发落,途经太行山,山中突然出现一巨人,与树一般高,眼睛有酒瓶那么大,嘴如盆,牙齿足足有一尺长。卫兵都惊慌不已不敢前行。道士说:“这是妖怪,我的妻子可以消灭他。”卫兵就解开了妻子的束缚,让妻子前去收服妖怪。妻子扛着兵器去了。巨人大怒,就把妻子吞了,众人更害怕了。道士又说:“他杀了我妻子,还得靠我的孩子。”于是又把孩子放了出去,巨人又将孩子吞下。众人都互相对视,都不理解那道士的举动。道士哭泣着且愤怒地说:“你杀了我的妻子,又杀了我的孩子,我何以罢休!非得我自己去不可。”众人放出道士,给他刀,让他去杀巨人。巨人与道士相格斗,将道士抓住,伸长脖子就咽了下去,从容的离开了。
184,双灯

双灯相对酒楼居,草草姻缘半载余。
羡煞痴郎多艳福,温柔乡味定何如。
魏运旺是益都县盆泉人,他家是原来的世族大家。后来家势败落,不能再供他读书,二十来岁时,就荒废了学业,跟着他岳父家卖酒。
一天晚上,魏生独自躺在酒楼上,忽然听见楼下有脚步声。他吃惊而起,很害怕地听着。声音渐渐近了,随即上了楼梯,一步比一步响。一会儿,就看见有两个丫鬟挑着灯,已经到了床边。后边有一少年书生,引导着一名女郎,微笑着走近床前。魏生大为惊愕。转念一想知道是狐,因而毛发耸立,低着头不敢再看。书生笑着说:“魏君请勿猜疑,舍妹与您有夙缘,就应当来侍奉您。”魏生见少年身穿绸缎貂皮,耀人眼目,相比之下自惭不如,羞愧得不知怎样对答。书生带领丫鬟,留下灯就走了。魏生仔细端详女郎,衣服鲜明,身材美好,像仙女一般,心里非常喜欢她。但是由于羞愧而说不出亲密的调笑语。女郎笑着对他说:“您又不是靠啃书本生活的人,怎么会有迂腐的书生气?”她便走近床边,把手伸进他的怀中取暖。魏生这才有了笑脸,拉扯说笑,于是两人亲热起来。天还没亮的时候,两个丫鬟就来接女郎走了。还订好夜里再相会。
到了晚上,女郎果然来了,笑着说:“痴郎是何福气?不费一文钱,得到这么好的媳妇,能夜夜自己来相会。”魏生窃喜没有别人在,就摆上酒和她对饮,并玩赌藏枚的游戏【即将棋子或石子之类的覆于掌中,由别人猜测数目的游戏】。女郎十有九赢,便笑着说:“不如让我来握枚子,郎君自己猜,猜中就胜,猜不中就败。若是还让我猜的话,郎君就没有赢的时候了。”于是按她说的那样,二人玩得很痛快。将要睡觉的时候,女郎说:“昨天晚上的被褥既不光滑又冷,让人难以忍受。”就叫丫鬟抱了被褥来,展开放到床上,带素花纹的丝绸料子又香又软。一会儿,解衣相偎,脂香浓烈,像这样的艳福真不亚于帝王的温柔乡。从此以后,便成了平常事了。
后半年,魏生回了家。一个月夜,他正和妻子在窗下说话的时候,忽然看见女郎穿着华丽的衣服坐在墙头上,用手招呼他。魏生走到她的身边。女郎拉他,一同越墙而出,手把手地告别说:“今天要和您分别了。请送我几步,以表示半年来的恩爱情义吧。”魏生惊问她是什么缘故,女郎说:“姻缘自有定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着,到了村外,原来的丫鬟挑着双灯在等候着。走到了南山,登到高处以后,向魏生告辞言别。魏生留不住她,只得让她走了。魏生久久地站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遥远看见双灯一闪一闪的,渐渐远去看不见了,才闷闷不乐地返回家。这一夜山头上的灯光,村里的人都看见了。
185,蹇偿债

梦中情事记分明,戏向黔驴唤小名。
戴角披毛償豆价,世间债帅应心惊。
李著明先生是个慷慨乐施的人。同乡的某人当佣工住在李公家里。这个人从小游手好闲,不能干农活,家里很贫穷。不过他也有些小技能,常为李家做些杂务,每次都得到很丰厚的报酬。有时吃不上早饭,向李公哀求乞讨,李公就给他一升半斗粮食。有一天,他对李公说:“小人天天得到您丰厚的救济,一家三四口才不致饿死。然而怎可长久这样下去呢。请求主人借给我一石绿豆做经商的资本吧。”李公很高兴,立即让家里人如数给了他。某人把绿豆背走,过了一年多,也没偿还。问起他,才知道绿豆钱早已花光了。李公可怜他的贫困,也就放置一旁不再索要了。
后来李公到佛寺读书。过了三年多时间,忽然梦见某人来,说:“小人欠您的绿豆钱,今天来偿还。”李公安慰他说:“假若还要你偿还的话,那么平日所借欠的东西,怎么算得清呢?”某人忧伤地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若为人做了事,即使得到千金也可以不偿还;假如毫无缘故的受人资助,就是一升半斗都不容许昧着良心占有,何况更多的呢!【凡人有所为而受人千金,可不报也。若无端受人资助,升斗且不容昧,况其多哉】”说完,就走了。李公更加生疑。不久家人对李公说:“夜里母驴生了一个驴驹,很高大。”李公忽然明白过来说:“难道这驴驹就是某人吗?”过了几天李公回家,见到驴驹,便戏呼某人的名字。驴驹听到呼唤便跑过来,就像知道是在叫它。从此以后便用某人的名字唤它。
李公骑着驴驹去青州,衡王府的内监看见了很喜欢这驴驹,愿出高价购买,但价钱还没说定。正好李公遇到家中有急事不能等待,就回来了。又过了一年,驴驹和一匹雄马同槽吃食时,被马咬折了胫骨,不能治疗。有个牛医来到李公家里,看见了,对李公说:“请您把驴驹交给我,每天精心治疗养护,需要用些日子。万一能把它治好,卖得的钱和您平分。”李公同意按他的请求办。过了几个月,牛医卖驴驹得了一千八百钱,拿出一半给了李公。李公接受了这些钱,顿时醒悟,原来钱数恰好符合某人所借的绿豆价钱。阳世欠下的债,而经阴司转生来偿还,这事足以劝人为善的了。
186,鬼作筵(鬼作宴)

秀才杜九畹的妻子患了病。遇到九月九日重阳节,杜秀才被朋友邀请登山赴茱萸酒会【《风土记》记载的古代风俗,于九月九日重阳节,折茱萸佩戴之,以祛邪辟灾。又约集亲友以重阳相会,登山饮菊花酒】。这天他早早起来,梳洗过后,告诉妻子他要去的地方,穿戴整齐就要出门。忽然看见妻子神智不清,嘴里不住地唧唧咕咕,像是在和人说话。杜秀才感到奇怪,便靠近床问她。妻子就把他当儿子来呼叫。家人心里都知道事出有因。当时杜母的棺材还未入葬,都怀疑是死者的灵魂依附到秀才妻子身上了。杜秀才祝祷说:“难道您是我的母亲吗?”妻子骂道:“畜生怎么不认识你父亲了?”杜秀才说:“既然是我父亲,为什么还要来家作祟您的儿媳呢?”妻子叫着他的乳名说:“我是专为儿媳的事来的,为什么反要怨恨我呢?儿媳本应立即死去,有四个人来勾她的魂,为首的是张怀玉。我说了无数好话哀求他放人,这才得到了允许。我许愿送点小礼,应该快给他们。”杜秀才按照吩咐,到门外烧了纸钱。妻子又说:“那四个人已经走了,他们不忍心驳我的老面子;三天后,一定要置办酒筵酬谢他们。你母亲老了,那么大年纪了不能料理饮食,到时候,还要麻烦儿媳去一趟。”杜秀才说:“阴阳不同路,怎么能代为料理?还希望父亲宽恕。”妻子说:“儿子不要怕,去去就回来。再说这也是为她自己的事情,一定不能怕劳累。”说完就昏迷了,好久才苏醒过来。杜秀才问她说过的话,她茫然不能记忆。只是说:“刚才看见四个人来,要捉我去。幸亏阿翁哀求请免,并解囊贿赂他们,才走了。我见阿翁盛钱的包袱里还剩下了两锭银子,想偷拿一锭来,用在咱家的吃饭花销上。阿翁看见了,责骂说:‘你想干什么!这东西岂是你可以用的吗?’我才抽回手没敢动。”杜秀才以为妻子病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过了三天,杜妻正在说笑的时候,忽然两眼直瞪着杜秀才看了很长时问,说:“你的媳妇太贪婪了,前次看见我的银子,就生非分之想,这大概是因为太贫困的缘故,也不足为怪。现在将要让儿媳去,为我照管厨房事务,不用担忧。”话刚刚说完,她就昏死过去,约摸半天功夫,才苏醒。她告诉杜秀才说:“刚才阿翁叫我去,对我说:‘不用你亲自下手,我这儿烹调自有人干,只要你坚持坐在那里指挥就行了。阴间喜欢东西丰满,所有的食物都要盛得满溢到器皿以外,一定要记住这些。’我答应了。到了厨房里,看见有两个妇女在用刀切东西,穿的帔衣都是黑红色,镶着绿边。她们称呼我嫂子。每当把菜肴盛到器皿中时,她们都要请我看过。先前要拘捕我的那四个人都在筵席中。菜肴端了上去,酒也全部准备好了,阿翁才让我回来。”杜秀才听后大为惊异,经常说给同人【同事、同行、或朋友】们听。
187,胡相公(胡四相公)

赠金持重故人情,异类友朋胜弟兄。
一面有缘难再见,神交亦是慰平生。
山东莱芜的张虚一,是学政张道一【就是《狐妾》篇里强要狐夫人画像的那位】的二兄。他性情豪放不受约束。听说城里某家的宅院被狐仙居住着,就郑重其事地带着名帖前往拜访,希望能见上狐仙一面。他把名帖投入大门的缝隙中,不多时,门扇自开。跟随的仆人大惊,赶紧后退。张生整理衣帽恭恭敬敬地进了门。看见堂屋里摆设着桌椅,但却寂静无人。于是望空拱手作揖说:“小生斋戒诚意拜访,仙人既然不拒我于门外,为什么不让我见一面呢?”忽然听到空屋里有人说:“有劳您大驾降临,让人十分高兴。请坐赐教。”随即见两个座位自行移动并相对摆好。张生刚刚坐下,就有一个雕花的红漆茶盘,盛着两杯香茶,悬空来到跟前。各取茶杯相对饮,虽然能听见喝茶的吸沥声,然而始终看不见那位喝茶人。饮完茶,接着摆上酒。张生细问对方的家族姓氏,回答说:“小弟姓胡氏,排行第四,随从的人称呼我为相公。”于是双方相互敬酒交谈议论,意气相投。桌上的菜肴尽是些海味山珍,非常丰盛。送酒端菜的,似乎都是些年轻的晚辈,并且人数很多。酒后张生很想饮茶,这念头刚一产生,香茶早已放置在桌子上。凡是有想要的东西,没有不应念而到的。张生非常高兴,便尽情开怀痛饮,大醉而归。自此以后他每隔三几天便去拜访胡四相公,胡四相公也经常到张家来,互相依照主客往来礼节招待。
有一天,张生问胡四相公说:“南城中的巫婆,天天托借狐仙的神术从病人家里索要好处。不知她家的狐仙,您认识不认识?”胡四相公说:“她是在说谎骗人,实际上她家并没有狐。”一会儿,张生起身去小便,听到有人小声说:“刚才您说的南城狐巫,不知是什么人?小人想跟随先生去看看,麻烦您能为我说句话,请求主人允许。”张生知道这是个小狐仆,便答应说:“行。”就在席间请求胡四相公说:“我想得到足下一两个仆人的帮助,去探视巫婆,敬请您同意。”胡四相公坚持说没有必要。张生再三要求,才被允许,随后张生出门,马自己走了过来,像有人牵引着。张生走过去骑上前行,狐仆在路上与他边走边说话。狐仆对张生说:“以后先生走在道上,如发觉有细沙散落在衣襟上时,便是我辈跟从着。”说着进了城,到了巫婆家。
巫婆见张生来,笑着迎上前去说:“贵人怎么忽然降临?”张生说:“听说你家的狐子很有灵验,是这样吗?”巫婆收起笑容严肃地说:“像这样的轻薄话,不宜贵人说!怎么随便就说狐子?恐怕我家花姊听见不高兴!【花姊是女仙童的意思】”话没说完,从空中扔下半块砖来,打中了她的手臂,她晃了几下差点跌倒。便吃惊地对张生说:“官人怎么扔砖头打老身呢!”张生笑着说:“婆子眼瞎!哪曾见过自己的额头破了,却冤枉诬赖袖手人的事?”巫婆非常惊讶,不知砖头是从哪里打来的。正在疑惑不定的时候,又有一个石子落下来,打中了她,随即跌倒在地上。接着污泥纷纷往下落,把巫婆涂抹成了鬼脸,她只有哀号请求饶命。张生请狐仆饶了她,污泥才不再落。巫婆急忙爬起来逃奔到屋里,关上门不敢出来。张生高声对她说:“你的狐能比得上我的狐吗?”巫婆只得认错。张生仰起头望着空中,告诉狐仆不要再伤害巫婆了,她才提心吊胆地走出屋来。张生笑着告戒她一番,才回了家。从此张生每逢独行在路上,只要发觉尘沙落在身上,便招呼小狐仆说话,两狐仆总是应答无误。就是面对虎狼歹徒,张生也觉得有了依靠而不胆怯。
这样过了一年多,张生和胡四相公的交情更加深厚。张生曾问胡四相公的年龄,他早已记不清了,只说:“见黄巢造反,还像是昨天的事。”有天晚上两人在一起说话,忽然听见墙头上有动静,声音很猛烈。张生很奇怪。胡四相公说:“这一定是我哥哥。”张生说:“为什么不邀他来一块坐坐?”胡四相公说:“他的道业很浅,只要能抓只鸡吃便很满足了。”张生说:“交友情深,像咱两人,可以说是毫无遗憾了;但始终没能见到您的颜面,实在是令人遗恨。”胡四相公说:“只要交情深厚就足了,何必见面?”一天,胡四相公置办酒席邀请张生,并且告别。张生问道:“您要往哪里去?”胡四相公回答说:“小弟生于陕中,要回那里去。您每次都因看不到我的脸面而不满意,今天就请您见一见几年来的朋友,以后再见面时好相认。”张生四面寻找都没见到。胡四相公说:“您试开寝室的门,我就在里面。”张生按他的说法,推门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个美少年,相对而笑。他的衣裳华丽,眉眼如画,转眼之间,就再也看不到了。张生刚转身行走,就有脚步声跟随在他的后面,说:“今天算是解除了您的遗憾了。”张生依恋不忍心分别。胡四相公说:“离合自有定数,何用放在心上。”于是用大酒杯劝饮。一直喝到半夜,才用灯笼送张生回家。等到天明再去探望时,胡宅早已成了冷落的空房子。
后来张道一先生官任西川学使,而张虚一却还像原先那样清贫。因此张虚一前往西川去看他弟弟,抱的希望很大。可是只过了一个月就返回去了,很不如当初的心愿,边走边在马上叹息,垂头丧气就像个木头人。忽然有一个少年骑着黑色的马驹,跟随在他的身后。张生回头看了看,见少年衣着非常华丽,风度潇洒文雅,便和他闲谈起来。少年见张生不痛快,就问他。张生于是叹息着把原因告诉了他。少年听说后也用好话安慰他。二人同行了一里多路,到了岔道口,少年这才拱手道别说:“前边路上有一个人,将把您的老友送给您的礼物转交给您,请能收下。”再想问时,他已赶马径直奔驰而去。张生解不开这个谜,又走了二三里地,看见一个老家人,手持一个小竹箱子,把它献到了马前,说:“这是胡四相公敬送给先生的。”张生这才恍然大悟。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满满的一箱白银。等到再看老家人时,却早已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