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猫:刀枪火海》 第二十九折——相谈难欢
好 戏 开 锣 !
[第二十九折] 相谈难欢
他睁开眼,冰冷的污血遮住了他活下去的残存信念。他费力地擦去血迹,困意让沉重的眼皮垂下,只模糊地望见一只对着他咆哮的猫。
那猫俯视着羸弱的他,像捏米粒一样揪着他脆弱的头皮提起。他呻吟几声,虚弱的呼吸声差点让那猫认为他已经死去。
随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飞,好像在翱翔于天际之间,云气柔绵的触感忽的让他有点放松。
紧接着,一阵狂风袭来!他只觉身体僵硬,心脏敲响最后的警钟,便笔直飞出,重重摔在墙壁上!
“咳……”
他憋了半天劲才吐出这么一句话。内脏的鲜血都已涌上口腔,稚嫩的牙龈被污染成黑色,血丝冲破毛细血管的束缚,纷纷尖叫着逃之夭夭。
他眼前再次昏黑过去,剧痛婴身,耳边撕裂的咆哮声都已静止。时间仿佛静止,不能动弹的他只能拼命张大嘴求救,声带却被扯到断裂。
那只魔化猫,正亢奋地对着他吼叫,似乎在庆祝他的午餐有了着落。粘稠的唾液堆积在那猫的嘴角,随时都可以喷出。
他还在挣扎。
他微微斜眼。身旁的观众都兴奋地站起,目光纷纷投向将死的他。这难得的虐杀场面,可要一睹为快啊!
兴奋的尖叫声将他与外界最后的隔音刺破,无情的嘲笑声回荡在这场地里,排山倒海似起立的围观者都望向这角落,他们的支持更添那魔化猫的亢奋。
他眼前一晃。黑白分明的世界从他的眼前展开。黑即黑,白即白,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一点冲突。
他是白。血液转瞬即逝间就变为白色,汩汩地融在地面上,将他反抗的身躯黏在地面。
其他的,都是黑,黑的彻底。
“啊……”
他多希望,这是场梦。可这梦的触感,太真实了。
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轮回间,他在一面类似镜子的墙壁上看到了自己。虽然他毫发无损,但他是如此的颓唐、如此的绝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深深刻在面容上。恶魔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虽然身材白白胖胖的、面容憨厚可爱的,但他的内心早已归顺黑暗。
他屈服了。
方才,黑白世界的一窥,他看到了一些令他恐惧的东西。无论是秉持在心中的信念,还是后生可畏的力量,都在它面前,不值一提。
梦醒时分,他仍沉溺在黑白分明的内心世界里。没有波澜的内心,似乎已经交给了那个世界审判。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意。
这感觉……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似的。
武家宗宫的客房里,白糖缓缓坐起。此时还值黎明时分,微微有些黑暗的天空从西方撤去,淡淡的一抹日光从墙头爬出。
白糖揉揉昏沉的脑袋,爬到床头摸了摸耷拉的双耳。打个哈欠,白糖下床摸到自己的衣服,几下穿好后猛灌几口昨晚剩的茶水,让自己清醒一点。
床边的正义铃静静倚着木桌,望着他,白糖踌躇不决,最后还是拿起。他试着耍几下,可正义铃似乎不听使唤,从爪见脱落,重重摔在地上。
这是……生疏了?
衣服是武铭准备的。锦缎棉绸,金丝紫边,垂沿低链,穿着软柔切肤。洗把脸、整理好衣冠,白糖满足地喵叫一声,便出门去寻武崧他们了。
这衣服穿着也刚好合身。华丽的外身衬得白糖像武家少爷似的。这也是武铭的目的,毕竟能进宗宫的猫财力、低位都不低,把星罗班打扮成这样也是便于潜伏。而且,从入城时的通缉令上来看,其他三宗族估计也知道了星罗班的长相,不伪装一下就难逃那些暗中追查的斥候的眼睛。
左拐不远便是武崧的房间。正好,白糖迎面撞上出门的武崧,顺嘴调侃:“诶,武崧今天起得这么早。”
武崧则疲惫地回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这几天都起得那么早,又受什么刺激了?”
“才不是呢!”
“呵呵,起这么早不是你的风格啊。当时在山里时你可是赖床第一猫啊。”武崧身后,武铭慢步徐来。他拍拍武崧的肩,而武崧身体就僵硬一下。
“没有啦,我只是睡不着了,没什么困意就起来了。”
“这几天的话,行事收敛一点,我不知道那些猫会做出什么动作。”
“嗯。”白糖和武崧齐声答应。
待武铭走后,白糖指着武崧的黑眼圈,笑着问:“武崧,你这是怎么了?哈哈!”
“啊?”武崧连忙找到身边的镜子。果然,虽然武崧是深棕色的皮肤,但淡淡的黑色还是环绕着双眼,只不过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俺……俺这是睡觉没……睡好!旁边大飞的呼噜声太吵了!”武崧连忙解释。
“怎么?武崧啊,和大飞睡一起那么久,都没嫌弃过他的呼噜,怎么昨晚……”白糖坏笑。
武崧一把打断白糖无止境的幻想,语气里有些愤然:“你就别管了!吃早饭吃早饭!”
“唉?我就开个玩笑嘛,别认真啊!”
“走啦!”
“怎么?生气了?”
“你不吃早饭了?!”
“嗷嗷!对对对!走走走!”
于是,白糖肚子适时的一声咕噜停止了这场嘴斗。
饭毕。星罗班一众故意避开武铭,集合到白糖屋里。
“怎么啦小青姐姐?为什么要背着武族长啊?”白糖随爪闭上门,嘟着嘴,一脸不讨喜的样子。
“额……白糖,是武崧要求的,他说有重要的事要商量。”大飞瞥了瞥旁边一脸严肃的武崧。
“好了。小青、大飞、丸子,我们来打宗这么多天了,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武崧的话看似在胡思乱想,但细细斟酌品味的话……
“你们看,首先我们入城那天,那些士兵们拿的通缉令,证明俺们入城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从夺明狱出来后,我们来到了城外去隐居山林。你们想,夺明狱里的猫都是永殷一手挑选提拔的,我爷爷怎么可能从中知道我们在夺明狱里?况且,我们十年未见,他却能一眼认出我,这不很奇怪吗?”
“可能……武族长在监狱里有他的猫?他能认出你,估计是看到你打宗的韵力吧。毕竟监狱里的猫没有京剧猫啊。”大飞尽力解释。
“这不是最奇怪的。自从我们和爷爷在一起后,我们就遭到了很多来自各方势力的追杀。但你们想想,武铭说我们来打宗前就被那些猫看上了,他们为什么不在我们在监狱里、或者被拉去修城墙时就下手呢?为什么偏偏遇上了武铭,他们才追杀过来?”因为紧张,武崧就直呼武铭全名。
“这……”武崧的话让众猫陷入了沉思。
趁着寂静,武崧继续分析道:“还有,在山里隐居时,我们所有猫都没有任何出山的痕迹,这个地方按道理来说是完全保密的,除了我们,没有任何猫知道。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左右后四大宗族和民兵齐攻进来,他们是怎么发现我们的位置的?更诡异的是,如果其他三宗族争抢丸子的念珠还可以理解,那我爷爷统领的武族为什么也来了?”
“可能……他们只是过来装装样子?”白糖眼眸掠过一抹诡异的金色。
小青的假设立马被武崧否定:“不可能!那天清晨俺练功时,打伤我腿的正是武家独有的招式‘火判’!他们下手非常狠,几乎招招致命,如果说他们是来演戏的,俺绝对不相信!”
“你们想想,我们这次入城后被民兵追杀。除非他们一直跟踪我们,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提前在我们的必经之路设埋伏?而且,前几次和他们交锋,为了保证这丸子的安全,他们出招都是很小心翼翼的,而这次的进攻明显的是不顾死活、想要置我们于死地!这种态度的变化,你们不觉得很奇怪?”
“我觉得吧,武崧你一定是想的太多了,没有这么多事啦!”白糖开玩笑似的拍了拍武崧的背。
只见武崧一掌直冲桌面,微微使劲,一声响亮的“咚”便传遍屋子的角落。武崧死死摁着木桌面,带着愠色斥责道:
“丸子!这不是玩笑!我希望你能重视起来。这是战场!虽然武铭是我爷爷,但我们绝对不能轻易的相信他!”
“你忘了身宗的教训吗?莫邪是小青的舅父,这么亲近的关系却能把我们骗得团团转,他差点就完成了他的计划!”
“现在我们在打宗,不也是一样的情形吗?我们一直被我爷爷牵着鼻子走!这值得我们警惕!”
“别生气啊武崧……”白糖颤抖着劝道。
“丸子!你知道吗?他们要的是你的念珠,而不是你!你再没有一点防范意识,真的会有生命危险!”武崧一把揪住白糖衣领,恶狠狠地直盯他无措四望的双眼。
“怎么会啊……”
“武崧,过了啊过了啊……”大飞连忙拉开愤慨的武崧和茫然无措的白糖。他对着两边开口劝导:“武崧,白糖还小,很难理解你的思路的;白糖,武崧可能语气有点冲,也是为你好啊。”
“他哪是为我好啊?分明就是想显摆自己的水平,说不定,是嫌弃我脱后腿了吧。”
白糖的话,如一颗炮弹,在灼热的空气里瞬间炸开。那冷嘲热讽的语气和不屑的神色,完美点燃了导火索。
小青无奈捂脸。她知道,这场嘴仗,收不住了。
于是,在打宗夺明城武家宗宫白糖的卧室里,我们欣赏到了一场旷日持久、天昏地暗、铺天盖地、天崩地裂的口水世纪之战。
反正最后的输赢,永远是武崧。毕竟,白糖永远是一猫战三英,还有嗓门声音和年龄上的压制。
说完了这边,武铭那边,就有点意思了。
武铭大清早就被叫去论政坛开会。开会的内容呢,便是一个对四大宗族都极度敏感的话题。
当初,判宗虚无的崩溃,有很多在押犯猫逃出。
其中有一位,可是他们的老朋友啊……
当年打宗的猫土大战,他可是绰绰有名啊……
说道这位老朋友,那可是四大宗族的禁忌。当年猫土大战时,四位族长只是将魔化的宗主体内的混沌压制住,并封印在了夺明塔之下,而宗主本猫其实被四位族长亲手送入判宗的虚无里。由于他投靠混沌、妄图协助黯占领打宗,光这两条罪名,就能让他陷于无尽桎梏中永不得面世。
判宗的虚无牢笼的存在在广袤的猫土最为神秘缥缈。除了判宗三大判官和宗主外,任何猫对他的了解仅仅限于它的存在。据判宗法令规定,只有判宗宗主有定罪或赦免犯猫的权力,且仅有判宗宗主有任命本宗弟子进出虚无看守犯猫的令牌——黑金令牌。传闻中,进入虚无牢笼的入口尤其变化莫测,就连宗主也难以掌控。
于是,虚无牢笼被视为猫土最安全的监狱。牢不可破的它,在上个月竟然发生了空前危机的崩塌,出现了大规模犯猫越狱。
在判宗宗主无情随后的清查中,公布了一份逃亡犯猫的名单,曾经的打宗宗主杨臻的名字着实刺眼,而这,也给四大宗族平静安稳的统治埋下了祸患。
“我们知道,杨臻最突出的性格是睚眦必报,如今他逃出虚无,无论是否要报复我们,都对我们四大宗族、对打宗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尚家族长如是分析。
“老尚所言极是。前些时日,驻守城墙的士兵上报,说有一个行迹诡异的猫总是披着斗篷在城门旁徘徊。我们让画师根据士兵的描述还原了这个猫的面容。”嵛家族长轻轻抬爪,示意手下。
马上,一位士兵捧着一幅画卷匆匆上前。画卷稳稳躺在镂刻的金木丝盒里。掏出钥匙打开几个楠木制的木锁,抽出熠光的金线徐徐展开,吊挂在朱红的石楠木壁上。画卷中的猫就栩栩如生地坐在面前,静静地看着面面相觑的族长们。
众族长探头望去。画中的猫五尺有余,面色枯黄,瘦弱的身躯撑起凸显的大骨架,乌黑的墨汁渲染成那猫黝黑的皮肤。
武铭微微蹙眉,画卷上熟悉的面孔映入脑海。他趁机偷瞥其他族长,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他族长神色的变化——面色微微红润,胡须轻轻上扬,眼微眯。他知道,他们中有些猫,认出来了。
杨家族长缓缓起身,迎着众猫异样的目光,说:“现在来看,杨臻能逃出来,虚无的崩溃是主要原因。但判宗的虚无如此牢固,怎么可能崩溃?那判宗的无情是管这的。如今虚无的崩溃,他的表态着实令猫疑惑啊。一面是对判宗内部模棱两可的态度,一面是对外杀伐果断的态度,一副正派猫物的形象。况且,判宗的混沌至今还未被净化,宗主也投靠了黯,这种态度,不敢不慎啊!”
“我们肯定知道啊,杨族长!”尚家族长语气里有些不屑。杨家族长察觉出他的意味,便知趣地闭嘴。
“用年龄来压制?果然是老狐狸。”武铭暗中嘲笑。毕竟,杨家族长可是刚上位没多久,论资历还差那些年过古稀的老狐狸们很多的。但能和一群老前辈共起平坐玩政治游戏的猫,实力也绝对是深不可测。
“所以,武族长,您有什么表态呢?”
如此尖锐锋利的问题直指未曾发言的武铭。武铭被这笑里藏刀的问题打断沉思。猛地惊醒后,他微微感到脊背发凉,心口道不出的恐惧震慑了他的思绪。他强装镇定,沉声回答:“始终如一,斩草除根。”
嵛家族长干裂的嘴角不经意地微微上挑,而这,也被武铭捕捉到。他莫名地心生厌恶,而爪也不自觉地轻点桌面,沉闷的回声一瞬间被尚家族长的双耳放大。
“武族长,莫非还有什么要说的?”
“当然有。”
“但讲无妨。”
“早饭没吃,想赶紧结束会议吃午饭。”
武铭生硬的玩笑引来了众猫干巴巴的应和声,尚家和嵛家族长动作幅度夸张地敲着大股,憋出僵硬的笑声,听起来竟有点竦耳。
“总之,各位都加强戒备,一有消息及时沟通。”
正当会议准备结束的时候,武铭突然杀出一句:“所以,那小白猫的事,我们就先放下吧。”
这话如惊雷在空气里轰然炸开!三位族长的眼神里悉数闪烁着惊异,淡淡的火药味在压抑的氛围里传播。尚家族长和嵛家族长微微对视一眼,本来想开口的杨家族长却只是咂着嘴,而他们的微表情都尽收武铭眼底。
四猫都沉默不言,任凭滴水漏斗的嗒嗒声充斥整个政堂。日光转,计时漏斗里溅起的水花愈发不起眼,时间的持久也未能打破这场无声的对峙。堂内只闪着四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默默端详着对方的反应。
“好啦,这么紧张干什么?小白猫而已,不成气候。”
最后,杨家族长顶着无声的压力,打破了沉寂。他眼神示意着其他族长,恭敬地行礼后快步离去。
武铭窃喜。刚才他的话是故意放出的,为了就是试探其他族长。尚家族长的高度警惕、嵛家族长的笑而不语,以及杨家族长装出的诧异,暗示的再明显不过了。
老谋深算啊……
结束了会议便是晌午了。武铭回到族里时刚好赶上饭点。一上午胆战心惊的心理战结束,他也终于如释重负地享受这顿午餐。
上午呢星罗班就在屋内共同研究着接下来的计划。如今,净化打宗混沌虽然是头等大事,但必须以保住白糖的命为前提。现在他们遭到宗族和民兵的追杀,还不能出城,处境艰难窘迫。如果想要应付接下来各种未知的风险,就必须做好一手准备。
他们先是研究了打宗夺明城的地图。他们从入城到暂避宗宫的行踪实在可比九曲回肠,各种徒生的挫折、各种乱七八糟的利益和猫际关系等等早已占满了他们的脑容量。要不是武铭相救,估计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呢。
再整理了一下身边仅剩的行李。星罗班从步宗带来的喵币不知道现在藏在夺明狱的哪个角落里,随身的衣物尽失,干粮更不用想,可谓一穷二白。
最后再讨论了如今的形势。按照武崧的意见,武铭可信不可依赖,他们必须保持独立思考。剩下的三大宗族和民兵,姑且当敌猫处理。
神经大条的白糖这一次竟然完全理解了武崧的意思。他邪魅一笑,正经地分析道:“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将计就计!他们不是想要我的念珠嘛,那我们就给他一个假的,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嗯……”众猫有些惊讶。
有点道理啊……这丸子智商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其实啊,我们完全可以利用他们。他们用我的念珠是为了净化混沌柱晶,我们的目的也是净化混沌柱晶。所以呢,我们完全可以借他们的力量完成我们的目的。而且,他们在意的,是谁拿到念珠净化了混沌,毕竟这是他们成名的机会,那我们就拥有了选择权啊。我们可以选择和谁合作,然后让他们争抢这个合作的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嘛,我们就可以利用他们忙于争抢的机会,找到净化混沌的方法。这样既能避开和他们交手,还能找到净化混沌的方法,一举两得。”
“这……丸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小青使劲捏着白糖耳朵,深深怀疑眼前的白糖是不是本猫。
“丸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不会是叶凌教你的吧?”武崧同样也抱着怀疑的态度,揶揄道。
“呀呀……小青姐姐住爪!哎呀,我笨的时候你们嫌弃我,我聪明的时候你们又怀疑我,是不是看不起我?”白糖烦躁地撇着嘴,正面回击众猫怀疑的目光。
“好啦好啦。俺们只是开玩笑了。”大飞连忙打圆场。
午饭吃完,武铭似乎是临时起意,赶忙叫来武崧,想要和他单独聊一聊。
武崧热情地摆出笑脸,谢绝了伙伴们的陪伴,说:“没事,俺和俺爷爷单独聊聊天。爷孙俩多年见面嘛。”
武崧的身影在房厅门口消失后,小青嘟囔一句:“武崧这家伙,之前在山里时也没见和他爷爷这么亲。”
武崧推门而入。鞠躬后,他抬头环视四周。武铭虽为一族之长,但装饰甚是简朴。简单的实木桌椅床铺摆在显眼处,也就没了什么值得欣赏的物品,只是一股典雅的书香味让他有些陶醉。武铭早已跪坐在竹席上,正静静地望着眼前身材壮实的孩孙。
目光如海,淡如风平浪静。他轻叹几声,响起衰老的声音:“不用再装作爷孙情深了,这里他们看不见、听不见的。”
武崧收回笑容。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问道:“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先下座吧,别嫌弃脏。还有,称呼我还用‘您’,果然是把我当外猫了。”武铭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忧伤。
“是吧?你我十年未见,这亲情早已寡淡。对吧?”武铭连问两句。
“……”武崧默言不语。他只是跪直,用余光观察武铭的神色。
“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心,也有怨恨。你父亲的事,估计唐明告诉你了吧。”
“我,只能说,对不起。”
“所以,你为什么不救他!”
武崧猛的一掌拍飞桌面上青瓷的茶盖。茶盖在地面上竖着环跑,和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屋内冰冷的空气也瞬间灼热起来,都不约而同地围着武铭。
“因为,我要救的猫,他的性命,比你父亲重要。”
武铭舒出长气。他深邃的眼眸与武崧怒火中烧的双眼隔空接触,像积雪融灭了武崧阵阵怒火。
“这个答案你可能不满意,但,它就是真相。我知道你一直记恨于我,却为了遮掩自己内心的弱小处而在他们面前装出对我的感情深厚。”
“没必要。该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伪装自己太累太虚伪了。”
“这就你要跟我说的话?”武崧带着哭腔吼道。“你明明有能力去救我父亲,他离你是最近的,可为什么,你却偏偏选择远处的那个不知名的猫?!”
桌面随着武崧的吼叫而剧烈颤抖。武铭低头叹气。终于,他似乎鼓起了勇气,抑或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说,一字一顿,眼神坚毅,毫无波澜。
“他和白糖、和我一样,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念珠。”
此话一出,顿时冷了正怒火中烧的武崧。他张大嘴巴,无力感涌上全身,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沉思状的武铭。苍白的眉发低垂,遮住武铭浑浊的眼珠,仿佛当中残留的一抹希望都被自己格杀。
武铭点头,再次向武崧确认了他说辞的准确性。武崧忽然猛吸一口气,似乎要吞云吐海,屋内湿润的空气让他沸腾的血液极速降温。他的眼角还残留着晶莹的泪花,此刻却与空气的湿润格格不入,在他古铜色的脸侧甩下一道淡若云烟的痕迹。
“念珠……念珠……念珠……”武崧呢喃细语。
午时的高温来袭,烈焰虎视眈眈地围着屋子,却不敢侵犯这里丝毫。冷如冰窖,屋内感觉不到一丝空气的流动,酷暑难耐的夏日也硬生生地被塞为凛冬。阴暗分明的地板上露出两猫半边的轮廓,昏晓既分,也恰恰映射了两猫截然不同的心境。温暖的拐角苦苦留住最后的光明,拼尽全力去保住残存的阳光,孤身作战抵挡黑暗的入侵。最后,只嗅得一缕阳光存在过的清香,花伴蝶飞的楚楚暖意、莺歌燕舞的勃勃生机,都是过去时了。
“我知道,你对这件事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但是你,我……也是难以忘怀啊。这些年,每当我在半夜醒来,我的眼前……都是你父亲临死前挣扎的痛苦模样。我仿佛能听到他凄惨的哀号声,仿佛能闻到血液的腥味,那种……生与死的抉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当时的我,脑袋只有一片空白。仿佛,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忘了我的存在。我……我只想……忘了这一切。”
“可我……还是要做出选择……那个我猫生中最艰难的选择……”
武铭说罢,武崧抬头,强忍着泪珠不落下来。他望着屋子的顶梁,仿佛一刹回到那个生死交加的夜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那天的月,格外的圆,格外的皎洁。
迷糊中,他似乎被猫抱起。年幼的他并不知道,这周遭发生的一切。他伸出瘦小的爪,还是光秃秃的没有多少毛,顽皮地在空中来回划动,似乎要撕破眼前的什么东西。
他舒服地在大猫的怀抱里转个身,揉揉大猫胸口旺盛的毛,弹弹的感觉立马让他来了兴趣。而大猫也并没有阻止他,只是捏了捏他红润软柔的脸蛋,轻吹一口气逗他。
但此时已是夜深猫静之时,纵使白天睡得再多也抵不住这生物钟的困意。他爪挥动的速度放缓,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在满天星河的照耀下,去甜梦中和泥制的玩偶和带着尖刺的树叶玩耍了。
梦很香。那花椒树上的刺也怪扎爪的,在他稚嫩的掌间留下几道红痕,热辣辣的感觉有点不舒服;婆婆比着他的小脸蛋捏了个胖乎乎的泥娃,用爪摸着湿润黏黏的,用舌尖舔舔,好像有点苦,有好像有点甘甜。
吵醒他的,是一声轰鸣,一声如雷般的响声。他烦躁地哼唧着什么,嘴里含糊不清地咒骂着吵醒他的响声。
一股刺鼻的气味吸入鼻腔。和爪掌上的火辣辣的感觉一样。酸楚的鼻涕从鼻腔喷出,沾在他的嘴唇上,不经意尝尝后发现一股中药味——苦!
受了委屈,他开始哭泣。是响亮的哭声,是委屈的宣泄。无论身边有什么,都不影响他的发泄。
他知道,只要他哭,就一定会满足他的。
而这次,鼻腔里吸入的空气越来越热,滚烫如沸水,惹得他的小鼻子红肿着。他继续哭,放肆哭,直到流出干巴巴的泪,哭声也逐渐沙哑。他张嘴吸气,却吸入一大口滚烫的灰尘和火星。
于是,他停止了哭泣。他试图睁开眼,去看看周围的一切。
眼前天旋地转,恍惚间便触及了热浪,眼球的刺痛让他连忙紧闭双眼。魔鬼的呜咽声在耳边放肆响动,那无数声巨响在耳边炸开,直捣他脆弱的耳膜。
那是豺狼虎豹的咆哮,凶猛无比。爸爸说,他们长着绿色的双眼,能敏感地捕捉到猎物。他们还有着尖锐的獠牙,能撕开最坚硬的石头,甚至一口吃掉小猫,连咀嚼都不用。他们身材凶猛高大,浑身长满了散发着恶臭气味的毛,尾巴是用猎物的骨头做的,只要吃了新的猎物,他们就会自动脱落换成新的。一想到这,他就害怕地大哭起来。
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都是火,烧猫的火!像恶魔般张牙舞爪,朝着他扑来!火焰奔腾如汪洋大海,浩浩汤汤,裹挟着无数个魔鬼将他团团包围。那火翻腾着,像是喷发的火山,疯狂地扩张地盘,滔天的火海遮住仅存的一角天空,不留一点空间。仿佛吞吐着世界,火毫不保留地展示他的威力,瞬化为吞噬万物的饕餮,缓缓从怒火中分离出,伸出数尺长的尖牙。獠牙尖滴落下的火星仿佛是鲜血,落在滚烫的地上发出丝丝青烟。沾着血肉模糊的渣粒从齿间费力挤出,像是她在炫耀自己的战果。
热浪袭来!周围空气的温度被瞬间拉升。从火海里又似乎挣扎着爬出几只苟延残喘的猫,似乎哭诉着自己的冤情。适时的,头顶飞来的无数火花,就如同那六月的飞雪祈求勿杀无辜。渐渐的,他们不知哪里来了力量,在痛苦难耐的炼狱里拔出黑色的长刀,淡淡笑后义无反顾地抹向自己的脖颈。动脉的残留血液如泉喷涌,就如同凋零的血色的花,在生命最后一刻仍不忘这滔天仇恨,死也要在地府报冤仇!
眼前的火痛苦地哀号着。涅槃重生的神话在此刻灵验。火化凤凰,传奇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于是,火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恐吓着眼前只有两岁的婴儿。地狱一景不知何时突兀现,却也恰如其境。
眼前幻化出两道黑影,遮住那势不可当的烈焰。忽然,他们纠缠在一起,融为一体,卑微的身影被烈焰吞没,最后只吐出团团微不足视的烟雾……
再后,那团黑影从火海里又猛地滚出,狼狈地冲向正躺在被窝里的他。他轻哼一声,眼前便被那猫用掌遮挡住,黑暗覆盖的视野。随后,他感觉自己正摇摇晃晃地移动着,而抱着自己的猫一个趔趄差点甩飞他。
透过指尖的缝隙,他认出了眼前的猫。
武铭赤红色的长袍还着着火花,散发出刺鼻的呛味,背后的披风残缺不全,黑炭的痕迹包络着表面,在两侧烈火的吹舞下有点招摇过市。
在耀眼的火光里,他看清了武铭的面色。
如此冷静,毫无波澜。
他挣扎着回头。倒塌的楼阁里,正静静躺着一只垂死的猫。他微微扭过满是鲜血的头,漆黑的眼神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他静静望着面前的武铭,颤抖的嘴角想要说些什么,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火焰,被灰尘攻击噙满了泪水,满是灰迹的眼圈拼命地眨着,只为求生,只为活下去。
“爸……”
武铭愧疚地摇摇头,闭上眼,便狠下心向外走去。他吃力地背起地上倒着的一只猫,在武毅充满矛盾的眼神下,渐渐远去……
既怨愤又悔恨。
“爸!”武毅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
武铭怔住了。他犹豫了一下,便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消失在了火海里……
“爸!”
没有回答,只有无尽的回声。
而在武铭怀里的武崧,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困意,已经沉睡过去……
“我的记忆里……”武崧自言自语。“我爸……”
“念珠使者……他和丸子都有同样的念珠,爷爷,这是为什么?他是什么身份?”武崧急切地问道。
“与你无关。”武铭冷冰冰的回话让武崧顿感寒气入骨。
“爷爷。你想要保护我们,可你什么也不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什么事都要瞒着我们!?这样我们怎么净化打宗!?”武崧突然发怒。
武铭似乎忍不住星罗班的任性,内心的怒火爆发:“净化打宗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小猫来干了!?你们才几岁?乳臭未干!加冠都没有就想去拯救猫土?我真是谢天谢地,感谢上天大地给你们的好运!除了运气,你们还有什么?实力?一群普通打宗士兵都应付不了,还谈什么净化混沌!?我知道你们是星罗班,但你们真是辜负这大名!头脑简单、做事鲁莽,你们也仅仅只有这虚假的头衔而已!”
“这不是你们该干的事!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改掉你们那鲁莽的性格,然后逃离打宗、保住自己的性命!没有我,你们现在能在哪?你们真以为藏在宗宫就安全了?清醒点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这一连串的吼声飞出后,便是一段静得可怕的时间。爷孙都怒视着对方,却没有一猫说话。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武崧终于忍受不住这可怕的寂静,摔门离去。
正当他用力推开门时,门外响起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推开门,武崧正顶着一脸愤懑,却生生被泼了一盆冷水。
门外,一只猫正冷脸盯着武崧。武崧望见这熟悉的面容,一身冷汗如雨!
永苓清清嗓子,高声宣告:“刑部侍郎永苓,拜见武族长!”
里屋,传来武铭悠闲的声音:“进。”
“崧儿你也进来吧。”
永苓快步进去后,武崧却站在门口,颤颤巍巍,步伐丝毫不敢挪动。
他望了望武铭。后者,早已是一副无所谓的悠哉模样,全无刚才的愤怒。
[第二十九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