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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岛战国09(露梁海战)

2021-10-15 20:41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船工们嫌我碍事,把我从舱里赶出去,所以才打了我。”麦芽糖跪在风间准的御舱中央,改了一个自认为更合理些的谎言。阿只拔都和风间竹等家臣把船工们拘押于一旁,稻心空则焦燥不安地缩在风间家臣人群背后。

       “那么是哪几个船工打了你?”风间准问道。

       “我认不出来了。”麦芽糖把头垂得更低。

       “你在说谎。”风间准用一种陈述、而非询问的语气确定道,“知道什么是谎言,也就知道了什么是事实。你看到了杀死司炉、引来龟船的那些细作对不对?他们想打死你灭口却未及得手对不对?”

       麦芽糖以沉默应对。风间准从座位上站起来,左手拎起了那孩子细瘦的胳臂,右手抽刀在腕脉部位飞快划了一下。稻心空惊叫着从人群里跪倒出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制止。

       “刀口很小,但已经触及了血脉,你不会马上死,只要现在包扎就可以活下去,但如果你不肯说实话,全身的血就会从这处伤口一点一滴地流干,随着血越流越多,你也会感觉到刀口上的疼痛越来越尖锐。清晰地感受慢慢死去的痛苦吧,想说实话了再开口。”风间准把麦芽糖丢回地上。血像一道细细的溪流顺着那孩子苍白无色的手臂淌下来,他像个被掏空的草人一样瘫在自己的血里,只忍耐了一小会儿便开始低声哭起来。旁观受审的一帮船工里,有三张脸上流的汗尤其地多。

       “你是日本人,为什么要掩护明国人的奸细呢?”风间准回到座上质问道。

       “我是日本的幼子,是明国和朝鲜的敌人,可日本人要我死,明国人和朝鲜人却让我活。”麦芽糖在哭泣和绝望中不能自主地恍惚说道,清楚地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腕上那处小小的刀口流逝走。他已无暇想到,自己这句话变相承认了风间准的猜测。

       “既有明国的奸细,也有朝鲜的奸细,我们的船上还真是热闹啊。”风间准不放过从言语间榨出来的每一丝有用信息,“那么明国和朝鲜的奸细们,你们是看着这个掩护你们的孩子死去,还是像我们日本男人这样勇敢地站出来?”

       稻心空猛地扑跪到麦芽糖身边来,徒劳地想撕下衣襟堵住那处刀口:“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请家主放过他吧!我是策士,我能够帮您找出混在这些人里的‘郭党’!”

       “你就是郭党吗!?”风间准喝问道,“你为什么站出来救这个跟你没有关系的俳僮?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去救一个无益之人,这是我们日本男儿会做的事情么?倒很像是那些假仁假义的明国人的做派呢!你是不是害怕这孩子经受不住拷问把你们供出,所以才想站出来救他?”

       稻心空只觉大脑中炸得一空,尚不知怎么表态,随即却见风间准瞪大一双眼睛,难以置信般地望向稻心空背后。稻心空回过头来,看到从人群中站出来的是阿只拔都,在家主的逼视之下,这个忠实的武者颤抖得像个孩子,仿佛想要反悔退回去,然而他终于又往前踏了一步,跪下来请求家主不要怀疑出过大力的稻心空,并放过那个孩子。

       风间准仍是那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无法理解阿只拔都为何竟敢站出来忤逆自己:“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自己的意见,永远只会遵从家主的命令行事,决不露出半点忤逆的迹象来,这就是武士所要遵从的道啊!阿只,我知道你一直都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至今心里还隐藏着违逆家主的祸苗。”

       阿只跪趴在那儿颤抖得更厉害了,家主所做的“没能成为合格武士”的断语,似乎给他带来了绝望无比的打击:“请……请求家主原谅我这一次吧,只要能怜惜这两人的性命,我必像无生命的刀一样服从家主。”

       “我知道了,你的心里还有牵绊,做不到无欲无思的话,是不可能达成武士之道的。”风间准厌烦了似地把头颅支到右手上,“我用一句话就可以扫灭心中牵绊着你的那些杂丝,看来今天正是使用它的时候。”

       风间竹站出来央求道:“家主!我已恳请过您永远不要对阿只讲出来!”

       风间准把那句话讲了出来:“小林叶子在你烧掉的那间‘青玉案’船舱里。”

       阿只身上的颤抖瞬间静止了,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像一具冻结了的僵尸般硬在那儿。作为被风间氏征虏为仆的孤儿,他从小便接受成为武士的训练,并被赐予一个绰号似的“阿只拔都”作为称呼。叶子是一位已故风间家臣的遗女,因老臣功绩受到顾念而继续被留养在风间家。阿只在庭院里从朝到夜进行丝毫不允移动的持刀静立修练时,叶子总会跑到院子里来打扰他,因为其他武士练习时绝不会原宥她的闯入,而无人照管、独自练习的阿只则从不责备她。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庭院里,叶子围着不动不言的阿只绕庭玩闹,就像围绕着一棵沉默的树,以至于阿只也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在空无一人的其它庭院里独自玩,而总喜欢跑到并没有提供任何交流陪伴的自己这边。阿只作为一个孩子所练习得的本领已经非常出众之时,甚至会有红蜻蜓落在他那笔直持向天空的刀尖上歇脚,而丝毫没有感受到脚下是一个活物,这时叶子便会向毫无反应的阿只嘲笑道:“阿只,你的刀以后杀不了人了!蜻蜓敢停在刀尖上,说明你的刀没有恶意,这是把善良的刀呢!”阿只恍若不闻,脸上却像照到夕阳一样盖上一层红晕,叶子便绕着那停落了蜻蜓的刀尖一遍遍唱“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呀?”即使在练习结束的休息时间,阿只也仍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学着那些成年武士稳重的样子,对来找他玩的叶子说:“习武的人应该禁绝嬉闹,需要有一份家主亲自打上家纹的印信送过来,命令我陪你玩,我才可以遵命照做呢。”

       而叶子则会摘下一片红叶来,在上面写好自己的姓氏“小林”,很郑重地赐给阿只说:“阿只!这是家主麾下重臣小林氏赐给你的印信,你要遵守命令来陪我!”

       阿只纠正道:“下赐印信时要郑重地称呼全名,你只叫我阿只是不合礼仪的。”

       叶子回答说:“可是阿只(朝鲜语中的‘少年’)比拔都(蒙古语中的‘勇士’)要好,‘阿只’总是有活力的,而‘拔都’则要跑去杀人了!不如你以后做一个保护大家、不随便杀人的‘拔都’好了。”

       当时风间家另一个与他们同龄的孩子,便是风间准。被无嗣的老家主从旁系亲属中选定为继承人之后,风间准便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风间竹再不会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对待他,而是作为忠心且严厉的老家臣,以下一任家主所应达到的严格要求来训练自己的儿子。风间准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便已经孤僻多谋得像个老人,叶子害怕他,阿只谨敬他。在又一次看到叶子躲避自己而围绕到阿只身边时,这位年轻的家主意外地向阿只下达了一道命令,准许他和叶子像乡村里的普通孩子一样喂养小鸡。将那宠物般的小鸡养大的一段时间,是阿只最快乐的时候,然而新的命令终于到了,风间准要求阿只到鸡舍里来,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他亲手宰杀两只喂大了的油鸡,并带去膳房里学习烹调。

       “这是武士道练习的一部分,经历对心爱之物的抛弃和毁灭,才能把内心历练得像刀一样锋利。这种做法并不只针对你一人,我在两年前就已经接受过了同样的训练,当时我养的是一只叫做‘草之助’的兔子,并在父亲的逼迫下亲手杀死并吃掉了它。”当时的风间准作为一个孩子,却用家主的严厉下达命令。

       午膳时,看到毫不知情的叶子品尝自己养大的小鸡,并称赞阿只厨艺很好时,阿只冲到偏院里撕心裂肺地号啕着。那是他最后一次哭,此后风间准便很满意地看到,阿只再也不敢面对叶子了。

       多年以后,丰臣秀吉侵略朝鲜的动员令已经下达,叶子找到出征前夜的阿只疑问道:“在太阁大人统一日本之前,我们相互之间杀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继续去杀明国人和朝鲜人呢?”

       阿只回答,为了扬耀国家统一后的威武,要击服软弱的明国和朝鲜,让明国的公主和亲于皇上与太阁,紫禁城和景福宫的宝藏将归于日本,而北京、南京、长安和洛阳会成为日本的居城。

       “可为什么要贪图明国的公主与名城呢?我们自己不是也有很漂亮的淀姬(浅井茶茶,丰臣秀吉的侧室,在日本被奉为战国时代第一美女)吗?我们自己的京都和大坂难道不美吗?”

       此时的风间竹,已对自己曾经的严厉培养感到了悔意,他为风间氏锻炼出了一位冷酷果决的家主,却永失了自己的爱子,只能以家臣而非父亲的身份面对风间准。风间准认为叶子的这类疑问是有损于阿只拔都的勇气的,而风间竹看到了家主的不满,便从故家臣小林氏的遗产中取出一笔路费来,建议叶子离开风间家、暂去明国游历,以避开日本全国受到侵朝战争巨大压力拖累而愈加疲困的苦难时期。

       然而他们意外地在“青玉案”上重新碰面了。当时在明国游历已久的叶子,想要乘船前往靠近明帝国边境的鸭绿城,以俟已经露出颓势的日本一旦结束战争,便要回到家乡去,却并不知道自己所乘这艘大船上的秘密货物,已经引来了风间家的奉命截杀。跳帮的骑铁被邓子龙以“川鳞”击破之后,风间竹和阿只把风间准从残骸下拖出来,继续顺着甲板沿舱杀掠,合力砍倒了沿途阻拦他们的所有士兵。在独自闯进一间客舱时,风间准意外发现,被压在断倒梁柱下的正是叶子,而案台上还放着她准备寄回给阿只的书信。风间准在一瞬间想到了一劳永逸斩断阿只拔都自主意志、让他成为一名纯粹奴仆的办法。压在梁柱下的叶子被他塞住口以防呼救,眼看着风间准搜去案上的信件回到舱外,隔着半透明的纸窗,她看见阿只的侧影映在墙外,而风间准向他命令道:“阿只,里面有一个被压住的明国人,你点燃舱房把她烧死吧。”随后便是阿只掷入的火把燃烧着一切。

       直到从“青玉案”撤离之后,风间竹才从风间准口中得知了叶子的遭遇。

       “有一对很好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风间竹第一次用带有威胁的语气向家主对质,“您杀死了那个女孩子,且把她的死当作毁掉那个男孩子的利器,我因此忌惮着不敢追究您。但请您永远也不要把这件事对阿只讲出来吧,否则您要失去的将是两位家臣呢!”

       风间准并没有对父亲允诺什么,他只是把这件“利器”留到了合适的时候使用。讲出那句话之后,他把从舱房里带出来的、由叶子写成的信笺丢到阿只面前,以证实自己并非虚言耸听。稻心空听到风间准讲出“小林”那个姓氏时,便机敏地从这短短一句话中猜到了太多,他等待着跪在旁边的阿只拔刀冲向自己的家主,或是因极度悲伤而就此倒下死去,然而这两种结果都没有发生,阿只跪撑在原地不见丝毫动弹,像是已经成为了一尊无生命的雕像。

       “阿只拔都,你心中的一切牵绊都已经消失,有资格做一个合格的武士了。我以家主的身份命令你,把你所知关于这个稻心空的一切可疑之处都坦白出来。”风间准对着这件新锻造好的工具命令。

       “这个孩子曾怀疑他就是郭国安,但他否认了。”阿只拔都的语气毫无顿挫,把他那双尖耳朵在火舱里曾听到的一切秘密都麻木顺从地讲了出来。听到这句话后,比稻心空更加不知所措的,是人群里的谭老二等三人,他们惊疑地打量着稻心空那张“斜眼看人”的“奸人相”,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那位神秘首领“郭国安”所应有的相貌。

       在稻心空愕然的瞪视下,阿只拔都听到家主继续命令道:“我们不应该留下隐患。阿只拔都,我命令你杀死这个可疑的人。”

       他真的像是把没有生命的刀一样顺从了,在听到命令时便毫不犹豫地去握刀柄,但稻心空分明看到那张已经面具一样没有表情的脸上,大滴大滴的血正因为内心极度痛苦而从鼻腔砸落到他面前的信笺上。于是稻心空怒不可遏地质问道:“阿只!你是顺从着自己的意志真想来杀我呢,还是甘心永远为了家主的命令而违逆自己?他杀死了你一直揣在怀里的那个叶子对吗?那你还跪在那里做什么呢?你腰里的刀是铁棍么?你的身手是用来杀鸡的么?跳起来往他脸上搠啊!”

       阿只拔都再一次僵住,血继续从鼻腔里滴砸下来。这时风间竹走过来,按着阿只的手把抽出一半的刀插回去,然后挺身面对自己的儿子与家主:“家主,我已经保证过了,如果您敢把那句话讲出来,将要失去两位家臣,现在正是我兑现警告的时候。阿只,匹夫之怒,免冠徒跣,以头抢地;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我今天当着你的面违逆家主,并不是因为自信于自己的击技能够胜过他,而是为了告诉你——对不起,过去十余年里我教给你的东西是错的,家主的命令并不是必须无条件服从,你不必让自己的一生都屈从于这个人,我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变成了一个贼仁贼义的独夫,现在我要做的事并不算是弑杀家主,而是要诛杀恶毒的独夫啊!”

       阿只的刀垂了下去,而风间父子的刀磕响了。

 

       岛津义弘渐渐意识到,他无法冲破鹤翼阵了。他原本计划朝着敌阵尽头全速突进,直到冲破位于阵型顶点的连接结合部,捅穿“鹤”的“心脏”,好让棱边之四翼因失去连接而变成互相无法配合的落单纵队。可现在他的舰队已经损失近半,那遥不可及的敌阵顶点却仍然与他保持着同先前完全一致的距离。明-朝舰队所布设的,并不是一支固定不动的鹤翼阵,而是在随着岛津舰队的冲刺而同步后退,始终将敌舰锁固在阵中心被弹面最大的打击位置上。

       击垮进攻意志的最后一击在此时来临了,安国寺久兼冒着炮火爬回到望台上报告:“家主!小西行长退了!”

       在久兼的指引下,岛津义弘终于看清楚,辽阔而混乱的海战场上,一艘毫不起眼、插着风间家马印的朝制板屋船,正逆着舰队前进的方向赶来会合,这就是小西舰队抵达会师海域的唯一一艘战船了。

       在鹤翼阵的顶点“心脏”位置,陈璘的大将船“观沧海”如一座城楼般镇在阴沉沉的露梁津之上,他从舰桥帅位上站起来,遥遥望见被夹击在锥形火力走廊中央的那片黑影,正向着鹤翼阵侧面移动——朝鲜事大定,“鬼石曼子”终于承受不住打击准备逃跑了,狭长的露梁津一侧临着朝鲜主星,一侧临着离岛陨陆南海郡,而另外两侧则都是通向外海广阔宙域的一线隘道,比起顺海峡逃回入口处所要经受的长时间炮击来,敌舰队选择了路程更短的突围方案,即沿着垂直于露梁津海道的方向,试图往侧面撞破鹤翼阵的侧棱之一翼。

       隔着一片轰燃的残骸,陈璘遥遥望向舰队另一侧,一团与“观沧海”同样巨大的船火,正闪烁于观音浦一侧的朝鲜舰队之列,那是李舜臣的大将船“水龙吟”。战前军议中未能解决的争议,已经如此之近地逼到面前了。明-朝联合舰队甚至现在就可以宣布这场战役的胜利了,就算就此收手,他们也能带着以极小代价击坠敌舰二百余艘的大捷之绩,像英雄一样回到各自的祖国接受敕赏和祝贺,他一遍遍地期望着李舜臣能接受提议,采取更安全的“围三阙一”打法,撤开一路封锁让敌舰逃窜,让战舰们毫无风险地跟在背后追亡逐北。全军上下一致的同仇敌忾固然坚定无比,每一位战士都敢于舍弃性命、继续扩大战果,可正是这样一批勇士,才更值得活着荣归故里。

       复仇的怒火终归还是压倒了生的渴望,相较起来甚至死亡的恐惧都变得轻缈了。就像是上半夜划落的那颗大将星一般,“水龙吟”从露梁一角划过,径直向着逃亡中的日本舰队撞去。

 

       岛津义弘特意请了一位通晓乐府音律的随军乐师到甲板上来。与依靠旗号、举火和交通艇进行战时指挥通讯的日本舰队不同,明-朝联合舰队建立了一套更为高效的通信体系,各舰随舱装备特制的重型军用乐器,鸣奏的声波震动内舱动力鼎时,便会激发鼎中燧石矿随着节奏变化而散放出光环,在极远之外亦可望见,以光通信手段摆脱了鸿蒙海广大交战维度对令旗、传书等传统通讯方式的空间限制,而负责通信的随军乐师将诗词编作特定乐谱中的曲目,制成密信“阴书”,以特定的曲谱旋律对应着不同的通讯信息,不同旋律对动力鼎造成的刺激,则能够通过光环波动的不同节奏而以视觉方式判断出来。

       在“日本丸”甲板上,即使不用千里镜也可以看到,以敌大将船“观沧海”为源心,一环又一环巨硕的青黑色光环正在鸿蒙海中一圈圈扩散开来,仿佛一道道浩瀚的涟漪。

       “明国大将船上奏的是哪一段旋律?”义弘急于通过窥破敌舰通信,来掌握对手的下一步动向。

那名乐师反复辨认之后确定道:“《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什么意思?”义弘催问道。

       《箜篌引》是一首两汉诗歌,作者之名已佚,据传有一狂夫,发疯出门执意渡河,终于淹死,其妻乃作歌为悼,传为《箜篌引》。乐师竭力想要向这些日本将领解释唐宋甚至两汉时期的诗句涵义:“确切代表的通讯信息,只有编制乐谱阴书的明国和朝鲜乐师才能准确解读,没有阴书密文本是难以破解的。可如果按照文词的字面意义来看,明国大将好像在劝说朝鲜大将不要执意涉险堵击我军。”

       岛津义弘和陈璘一样焦虑地等待着李舜臣回应,须臾便见“水龙吟”上也散开一圈圈光的涟漪,在黑暗中无声奏着《横江词》的旋律:“横江馆前津吏迎,向余东指海云生。郎今欲渡缘何事?如此风波不可行!”

       “我等有活路了么?”听过乐师解谱之后,久兼马上作出判断,“李舜臣也认为当前战势‘如此风波不可行’,不敢再来追击了。”

       然而奏着“如此风波不可行”的旋律,“水龙吟”却如同迎着这“不可行”的风波悍然出海一般,戟张着数桅巨帆扑杀而来,朝鲜战船上点燃的无数灯火,就像展开在这艘巨舰身侧的羽翼般随列而进。明朝海军乐师们在编写阴书通讯密本时认为,李白写下这首《横江词》,所代入的视角并不是拦路劝阻“不可行”的那位津吏,而恰恰是被拦住那位自称作“余”的“郎”,当他站在横江津前,遥望着东方大洋上泛起的风波和海云,听着旁人反复劝解的“不可行”之时,却正是为自己要向“不可行”之处行去而感到最为骄傲的时刻,因此将这首《横江词》所代表的通讯意义,编定为了“逆敌进战”。朝鲜舰队的船灯像银河一样川流压上,而为了防止暴露自身位置、受到集火炮击的日本舰队至今还严格实行着灯火管制,从陈璘的“观沧海”上望去,急剧靠近接敌的两支舰队就像是一大片烧向深渊的烈火。由于体型吨位的绝对优势与全速冲击造成的巨大惯性,率先冲入敌阵的“水龙吟”,有如砸进了一大片船的海洋中,将正面触及的众多日本船只犁翻截碎,随行入阵的一线朝鲜战船开始向最近的敌舰投射燃烧物,在双方接触线上迅速蔓延成一道宽广的火弧,这是朝鲜舰队这头巨龙在黑沉的日本舰队身上所撕咬开的第一道伤口,无数日舰上燃烧的大火从这道伤口中喷溅开来,后队的朝鲜战船则以火光为指示,向着这些被引燃暴露位置的敌船集火炮击,弹道连接着宙域中的一个个船点、编织成锁死了双方的无尽大网,整片露梁津被鲜血一样的烈火染作深红。

       就在岛津义弘催促各舰全速突围之际,第三道通信光环在明朝舰队所处的昆阳竹岛宙域颤动起来,那是明-朝联合舰队中的第三艘大将船,亦即邓子龙的座舰“从军行”,正用《塞下曲》的旋律在光与火中咆哮着发出乘胜追击的呐喊:“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从军行”底层运兵舱,兵部和工部根据最新掌握的宋式步甲重鼎技术,而最新铸造下线的“衡雁”铳甲正靠泊在起重轨上。针对“武卒”步甲构型在加装肩部佛郎机炮后难以平衡开火后座力的战场报告,旧有在主战步甲上加装火器的设计思路被摒弃,并催生了“铳甲”这种牺牲了一定近战能力、专司远程火力支援的新式步甲构型,正式下线的第一种甲型“衡雁”,体型甚至比旧式的“武卒”还要更紧凑,根据蔚山战场上我方步甲被倭军一十八尺三寸铳击穿的作战报告,长身管重型火器对重甲目标的杀伤作用再次得到重视,按照这一思路铸造出来、专司破甲的重身管火器“雁铳”,像鸿雁的长颈一般从这台铳甲肩部突出,其它各类口径的火器则像雁行的羽翼一般密集排列于背后。“衡雁”的战场定位,类似于步兵阵队里专司火力支援的铳手,而在它面前一副更加巨大的起重轨上,受到其支援,以“川鳞”步甲为原型进行仿造改进而成、专司摧锋攻拔的最新式主战重甲“步人”正被缓缓推向出击舱位。主将邓子龙驱驭着“步人”沉然迈入前舱,伸出起重轳一样巨大的铁臂,将上层舱架那只装满了烈酒的巨瓮取了下来,随着铁臂挥摆,瓮中酒暴雨般淋漓而下:“良家子,戍镇夫,将进酒!杯莫停啊!”

       结阵立于“步人”重甲面前的两百人突击队,纷纷高扬着酒碗接住瓢泼如雨的壮行酒,按照出征前的惯例,应和着主将的壮行词齐声祝祷:“古来沙场多战殁,惟有忠骨留其名!”

       邓子龙将瓮底的最后一道酒倾洒于步甲所持长枪之上,酒泉沥过的枪身像大雪一样熠熠反着寒辉。舰艏舱门在“步人”面前缓缓坠下,将前方燃烧的鸿海徐徐展开。

      为了策应李舜臣,减轻朝鲜舰队从观音浦方向突击所受到的压力,陈璘的“观沧海”长鲸一样碾入敌阵,反击的日本战舰从各个方向朝这艘巨舰环围而来,将其包裹有如鸿潮中央一座受到十围攻之的高城要塞。为了进一步吸引敌舰靠近,并稳定炮击射界、充分发挥大将船的火力优势,陈璘命令关停底舱动力鼎,使“观沧海”像一座炮台般镇泊在交战海域中心,由船身向周围散射开的炮火,夏花似的在鸿蒙海深黑的底子上绽放着。不断有穿过火力网漏进近前的敌舰蚁聚而来,向着“观沧海”展开日本舰队最擅长的铁炮集火和接舷跳帮战术,一道道带舷钩的缆绳围捕着这头巨兽,一串串倭影顺着射固于船身上的缆索滑列而下。

       “打刀”和“胁差”是风间家近卫武士中的二人,早年从役时由于贫苦而无力置办两副完整刀具,便将一副刀具中的长打刀与短胁差分给二人使用,以两人并进、长短配合的快刀攻势而在风间家闻名,因而得到了这一成对的绰号。配属在岛津舰队中协同跳帮攻击“观沧海”时,他们是最先杀进明军水兵干舷防线、突入到舰桥的倭兵。两人并不知道,一个曾在“青玉案”上被他们重伤过的对手恰巧挡在这儿。一长一短两把倭刀向着正在舰桥上指挥作战的陈璘刺过去时,陈九经横刀护卫在了老爹面前,一同防御的其他几名侍卫接连被打刀和胁差劈倒,惟有陈九经以快刀来回格挡着,竟然成功做到了先前练习时从未达成过的目标,准确无比地将一十三刀一气格了下来,然而第十四刀开始已是他身上那些刀疤未曾“记录”过的新招式了,陈九经茫然无措的挥刀砍空,然后恢复到“青玉案”那夜被两把倭刀反复刮削的败势。

       “九伢低头!”旗官文炜大喝着提醒道,并将一面陈字大将旗横扫过来,事实上瘫倒在甲板上的陈九经已经不需要他提醒“低头”了,仍然直立在他身边的“打刀”和“胁差”则双双被旗杆扫中,从舰桥摔砸出去,消失成了甲板上的两滩血花。

       “我讲过不要钻牛角尖的嘛。”文炜把被削倒的陈九经扶起来。

陈九经对自己连月苦练的快刀比不过一个老家伙的一旗扫颇感不服,但眼下他只好抬起手来竖了大拇指:“叫医师,疼……”

       “换长枪!换长枪!”甲板上的一线军官呼喊着传达来自陈璘的防御命令,换持长枪的水兵们像风过秋叶般成片地奔赴船舷楯板后面蹲下,听着倭军铁炮接连击打在挨牌上的爆鸣声,不知道舷外新一批跳帮的倭兵已经接近到了哪个位置,来自军官的命令成为了他们行动的唯一凭依。

       “杀!”一个爆破似的开口音从军官那边炸开来,水兵们整齐划一地起身,将长枪逆着一根根攀舷缆索的走向捅去。明军水兵们甚至还没看清楚迎面滑攀而来的敌人的脸,顺索逼近舷外的倭兵已经成串地被扎穿在枪杆前端,成瀑的血沿杆流下来,火辣辣地炙着一双双持枪的手。

       “举枪,呐喊!”陈璘在舰桥上说道,他的命令经由一线军官而传到每一名水兵耳中,那些扎满了死人的枪杆实在很难举得起来,水兵们不得不两三人合力举一杆枪,才能将成串的死倭高举在甲板上空展示给周围敌船看,齐声的呐喊滚雷一样震颤着已经突入“观沧海”大气圈的那些倭船。

       “给我烧了。”陈璘观测到吃痛受惊的倭船开始稍稍退开,下达了反击命令。

       一管管喷火筒林立着伸出舷外,或以猛火油为燃料,或装填以硫黄、松脂等易燃物和雄黄、砒霜等药物打成的药饼,喷射的火流川落于那些正在重整队形、试图再次集进跳帮的倭船身上,如龙衔烛、鸿潮尽赤,更外围那些向“观沧海”冲来的敌舰不及停船后退,一环接一环冲入火海之中,宛如一盏夜色中燃烧的巨灯,将不断扑撞而来的群蛾纷纷灼落。

 

       “日本丸”甲板上,岛津义弘等人眼看着划破黑暗的一道火光自舰队外围燃起,其直如矢地冲着这边穿刺而来。那是邓子龙亲率的二百人突击队正在斩船拔舰,自“从军行”将这支小小的突击队送上最外围的第一艘倭船开始,他们便像寄生虫一样迅速将船上倭兵噬尽,夺取船只向下一艘敌舰撞去,然后点燃旧船、登上新舰,脚下新占领的倭船成了他们向心突击的跳板,背后燃烧的敌舰成了指引主力楼船跟进的航标,像一根越燃越短的导火索,向着“日本丸”飞速烧来。

       由于体型和吨位比传统甲型大幅缩小,配备宋式重鼎的“衡雁”得以将多余的动力输出于它处,而在没有空气阻力的鸿蒙海中,只需要一次初始推动,就能够使得甲体在惯性作用下航行前进,额外装设于背部铳架间的动力输出喷口,使得“衡雁”得以在鼎产生的微型大气圈保护下,像那些小吨位交通艇一样获得自主航行能力,铁铸的翼影遮护在二百人突击队的进攻路线上,铳火反复犁扫着挡在前方的倭舰甲板。

       “衡雁铳甲里的驭兵是谁?拿下了大将船要给他赏!”邓子龙驱驭着“步人”重甲再次踏上了一片弹痕的敌甲板,看到巨大的“日本丸”已经横亘在面前了。

       “命令安宅大船向日本丸靠拢,‘赤魁’具装,‘西国一’具装。”岛津义弘凭栏俯瞰着面前最近一艘战船的甲板,看到“步人”重甲银色的外甲上倒映着漫天火光。

 

       在“步人”踏上“日本丸”的那一刻,邓子龙意识到这是个陷阱。这艘巨舰上的作战人员大半已经疏散,只剩下少量部队护卫着“赤魁”和“西国一”分列两舷,正在等着他。岛津舰队中剩下的另外三艘安宅船像卫星一样环绕在“日本丸”身侧,安宅船是日本舰队中唯一装备着大筒(日制火炮)的主力舰种,一门门一十八尺三寸铳像长鼻一样矗出甲板围指着这边。

       “翼护!”邓子龙将大枪冲着最近的一艘安宅船一指,“衡雁”顺着枪尖指向,朝着那门正在调整射界的一十八尺三寸铳扑飞过去。巨铳开火时的弹道从“衡雁”身侧划过,对马铳手因受到“衡雁”攻击时的惊吓干扰而偏离了目标,弹药砸进了“日本丸”空旷的甲板上,而飞行受到扰动的“衡雁”则像折了翅膀一样扑摔到了那艘安宅船的炮台上,不得不连放两管霰弹来轰碎群集围攻的倭兵,并抽出近身防卫用的双手剑将木制炮台砍塌,以免船上水手将备用的铳炮抬上来继续发射。挣扎着从第一艘安宅船上重新起飞后,长长的雁铳又凌空击中了第二艘安宅船上的弹药堆,但已经没有时间让它继续攻击剩下的几门一十八尺三寸铳了,那些笔直的弹道接连从安宅舰甲板上划出,交叉着聚集在了“日本丸”上。

       铳弹飞抵时,“步人”正与两台敌甲错步绞杀,长枪转环轮舞、倏忽纵横,有如在甲板上落下一层金属的雪,红甲的“赤魁”与“西国一”,则像围绕在侧的两团烈火一样试图烧蚀进去。第一发铳火击断了“步人”的右臂,失去支点的长枪像陨龙般垂落下来,“赤魁”和“西国一”不敢趁势上前夹攻而纷纷退远,因为接下来几发铳火纷纷击打在“步人”沉重的甲身或周边的甲板上,将这台重步甲轰击得像一块在匠锤打炼下不断变形的铁胚。岛津义弘和立花宗茂在耳鸣中凝望着这台拗曲的重甲,就好像望着邓子龙舰队被枭下的钢铁头颅。然而这支舰队失去了头颅的身体却还在继续前进,火光已经将一大片凝然的阴影投覆在“日本丸”身上。残破的“步人”重甲里,邓子龙整理着胸前浸透了鲜血的长须,透过被击穿的弹孔,看到远天联耀成一大片的通讯光环正在无声地呼喊着:“渔家傲入阵!”“定风波入阵!”“从军行入阵!”“满江红入阵!”“水龙吟入阵!”“西江月入阵!”“浪淘沙入阵!”“观沧海入阵!”“将进酒入阵!”“君迁子入阵!”“八声甘州入阵!”……

       “比过几年死在床上痛快多了。”邓子龙摊展开苍老的肢体,在这重甲铸就的陵墓中死去。

       “赤魁”和“西国一”换步面向船艏方向仰望,如同站在草丛之下,望见了苍穹中一片由硬木、火药和钢铁形成的郁云,那是邓子龙统属的大吨位广船和福船,正沿着二百人突击队留下的燃烧航迹,向着日本舰队中军沉沉压来,在更遥远一些的地方,“观沧海”“水龙吟”和已经折将的“从军行”,正率领其他战船跟进,顺着主力重击舰所开辟的进攻突破口,将岛津舰队从中撕作两半。

       “有能力的年轻人也都死去了。”——岛津义弘亲笔文书

 

       风间家御船上,谭老二和岳桐官在风间竹落败、被风间准一刀捅进喉咙里的那一刻,从人群中暴起冲出。由于全部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了斗剑结束的一瞬间,负责看押的风间家士兵们未及反应便被谭老二夺刀砍倒一人,受到惊吓的其他人回过身来,将谭老二捅穿在了好几把倭刀上;借着押兵们被老谭牵制的机会,岳桐官抽出藏在袖子里的那柄铁锤来,冲围而出、对着风间准的后脑狠狠砸下,后者在即将挨打的瞬间闪身反击,却马上又被一锤打在了那只执打刀的右腕子上。打刀脱手时,风间准没有任何迟疑,好像这不过是事先约定好、全在计划中的演武动作,改用左手抽出更短小的“胁差”刀连击两道,桐官中刀之后,双眼里顿时失去一切光彩,像一口麻袋般软倒在地、再也不会爬起来了。

       两人抵死造成的宝贵混乱,已经足够招潮蟹绕过来,以独臂将稻心空牵走,稻心空则习惯性地抱起了麦芽糖,在这一过程中,阿只拔都始终毫无反应地僵在原地,稻心空感到他的心已经死了。

       三人一冲到甲板上,才发现整艘板屋船已一片大乱,在左舷方向,失去控制的日本丸被数艘福船和广船以巨型钩索倒脱着远离翼护舰队,硕大的竜首在火光中咆哮哀鸣,众多明军和朝鲜巨舰包围在侧,用密集的炮火肢解着它的身体。

       “抹上,我丢掉一条胳臂的时候就是靠它把命吊回来的。”躲在混乱甲板的角落中,招潮蟹用单手往麦芽糖的刀口上抹金创药,“小倭子,不……小东洋,不……孩子,我们很感谢你!”

       稻心空为那上了药的伤口做包扎时,招潮蟹以极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他:“头儿……是你吗?我和谭老二想救这孩子,老岳可真以为你是郭国安才愿意出手救你的……”

       他没有听到稻心空的回答,因为一发炮火正在此时击中侧舷,将招潮蟹那本已残失一臂的身体撕成了碎肉和血花。稻心空拂袖盖在麦芽糖脸上为他挡去飞血,抬头看到一艘朝鲜巨舰正凌压到一个近得足够将人吓疯的距离,追杀着包括这艘板屋船在内的所有倭舰。与稻心空和麦芽糖所在的位置隔着一大段侧舷,船上的日本水手们正在登上船尾最后几艘鼻居舠逃命,不断有人从他们俩身边跑过,想要登上那最后的逃生船,却无一例外地在侧舷中段就被朝鲜炮火轰碎。

       “你猜错了,我不是郭国安!”稻心空对着因失血而半昏迷的麦芽糖喊道,“岛竜城上那把救了你命的火也不是我点的。风间准也错了,对濒死的人感到同情,为别人的存活感到庆幸,想要救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孩子,我们日本人跟明国人、朝鲜人一样,也是愿意做这种事的!我带你上鼻居舠!”

       稻心空挥舞着从甲板上捡到的风间家令旗,来召集那些散落在各处的铁炮手,冒着炮火将他们统一聚集在船尾形成集中火力。由于这艘板屋船与朝鲜楼船拥有相似的构造,稻心空很快辨认出位于那艘朝鲜巨舰上层的望台,并指引铁炮手们集中朝那儿射击,好扰乱朝鲜人的指挥。三段击过后,朝鲜巨舰的炮火像骤雨已过一般顿时弱了下来,稻心空不大敢相信地再次抬头观察对方望台,看到的是一片惊慌混乱的人影。

       那艘朝鲜巨舰,正是李舜臣的座舰“水龙吟”,在被铁炮集火集中的望台上,李舜臣倒在血泊中正在死去,刚才那丛铁炮铅弹的其中一颗,飞过楯牌缝隙击穿了他的胸膛。在军官们一片混乱的呼声和投影之中,这位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朝鲜海军的名将,用生命中最后的气力紧紧攥住亲信副官宋希立的手:“战方急,勿言我死,急命以防牌蔽之!”

       朝鲜海军的将魂在下达完这最终的命令后死去了,他的尸身被副手们以大红毡裹住送往内舱,他的衣甲则被宋希立穿上,伪装成李舜臣的模样重新出现在望台上稳定军心,于是久待将令不至而渐渐混乱起来的“水龙吟”,终于再次看到那熟悉的红甲身影遮覆在了头顶。宋希立忍着哭声,竭力模仿着李舜臣生前的腔调嘶吼道:“天字铳!天字铳!”

       复仇的天字铳炮火将那艘板屋船撕碎时,稻心空刚刚趁着炮击稍弱的间隙,将麦芽糖塞上了鼻居舠的最后一个空舱位。随后炮火再次嘶吼起来,动力鼎被击毁后大量流失的空气,像洪流一样从甲板破口中涌出,将稻心空那瘦削苍白的身体吹得像稻草一样在风中摇曳,他拼命攀住鼻居舠的船尾,却再也无力爬上去了。挤在舱位边缘的麦芽糖猛然清醒过来,他听到,吊在船尾上的稻心空竟然绝望地痛哭起来了。

       麦芽糖挣扎着攀上舟舷,跟着痛哭道:“空心稻!你不要死,我们去求明国人和朝鲜人原谅你!去求他们不要杀你!你救了我,你不是恶人!”

       稻心空抬起泪水淋漓的脸来,用最后的力气对着麦芽糖哭喊道:“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去长安而已啊!!!”

       最后一艘鼻居舠飞离了正在崩解的板屋船,稻心空则力尽脱手,向着相反的方向飘零而去,随无数死尸残骸被无底的鸿蒙海所吞噬了。而在板屋船破碎的底部,坤舆鼎正沉沉落入一片混沌。

 

       十一月十九日巳时,当朝鲜主星再次运行回到阳光之下时,岛津义弘与立花宗茂正乘着一艘残破的战船向釜山逃去,随行护卫在侧的倭舰则仅剩四艘,这便是曾经庞大的岛津舰队最后的残余了。

       血战过后的露梁津,陈璘望着已经失去主将的“水龙吟”与“从军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孤独。他落寞地将祭酒洒上甲板,而这支舰队中仍然活着的将士们,则纷纷把手中的肉食作为祭享抛向舷外——愿广阔的鸿蒙海永安烈士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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