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雨已经活了很久，甘雨已经见过了很多。

她见过璃月从战乱不息到国泰民安。

她见过璃月七星的代代相承。

她见过璃月港从狭小聚落发展成今天的商业之都。

她见过曾守候整个璃月的夜叉销声匿迹。

她见过巨龙与人类携手共进，直至拔刀相向。

她见过岩王帝君与三眼五显仙人从与人类携手共进，再到逐渐淡出人类的视线。

在这几千年的岁月里，甘雨就像一名见证者一样，默默地见证着这片名为璃月的大地的漫长岁月。

在这千年的岁月里，时间是如此的沉默无言，却又无处不在，时间带来了一切，时间带走了一切，时间改变了一切，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每一种事物，都在无一例外地被时间所不可避免的改变着。

而对甘雨而言，时间对她最大的改变，是她对一切认知的不断渐进。

不止是认知，时间改变了甘雨的许多，但不论再怎么变，那份属于她的孤独与迷茫却在长久的时间中不动分毫。

人总是害怕孤独的，而作为人仙混血的甘雨也是如此。

但是，当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穿过街上的人群，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她才恍然发现，在这座城市里，自己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自己永远无法摆脱孤独，孤独一直紧追她，从未离去。

紧随孤独的，是迷茫。

每一天，甘雨都浸泡在数之不尽的迷茫中，迷茫遮蔽了甘雨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清，她看不清自己的前路何在，她只能独自摸索前进，没有人能够指引她，因为孤独与迷茫总是结伴而行，唯有减少思考，才能暂缓它们的影响。

但她不可能永远逃避，孤独与迷茫终会在不久后再度缠上她，使她重蹈覆辙，使她的认知发生改变。

她的每一点见闻，都在不断地增进自己的认知，这建立在孤独之上的，近似于旁观者的认知。

璃月从最初的狭小聚落，到如今大陆闻名的商业之都，使她确信，璃月会不断地变得更加繁荣，人民的生活将越来越美好。

璃月七星的代代传承，灯火不息，使她确信，人类正在神的保护之下不断成长，在这片大地之上站稳脚跟，最终，人类一定会真正能够成为璃月真正的主人，能够承担起他们所需要承担的一切。

夜叉一族的消亡，震撼山岳之龙被镇压，仙神众的淡出，使她确信，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类的不断成长，所有曾经保护着人类的高纬度生命，最终都将不可避免的与人类渐行渐远。

所以，她明白，自己终将离去这座自己看着一步步发展的「人之国度」，最终回到最初的山野间，不在被需要，最终失去存在的意义。

她是见证者，见证了璃月的千年。

她是博爱者，深爱着璃月港及其人民。

她有很多种身份，七星秘书，仙兽，这些都是她的身份，但她不曾有过名为「人」的身份。

非人之物，在人之国度，何谈归属?何谈逃离孤独?

她从始至终，都不是璃月港的一员。

甘雨一直都这样认为。

甘雨是特殊的存在，但她再怎么特殊，也只是万千生灵中的一员，一个生命和其他所有生命比起来，有多渺小，她不会不知道。

她能做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义无反顾地投进契约中，投进庞大厚重的工作中，因为只有这些，才不会被孤独与迷茫影响，才能麻木自己，才能减轻它们的侵蚀。

这不足以真正麻木她，她也不想成为麻木的人。

可她有选择吗？

因为半人半仙的混血，她在璃月港将注定孤独。

无人愿接近，无人可接近，没有友人，没有亲人。

她什么都无法依靠，她只能依靠自己去看，去想。

即便岁月匆匆，已然千年，但因为孤独，甘雨的认知将永远不具有全面性，她比常人，比仙神都更加迷茫。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爱一个人又是什么感觉?

甘雨不知道，即便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甘雨也还是不知道。

因为甘雨的情感早已淡泊。

但是，当空努力向自己证明自己从未被时代所抛弃时，努力安慰自己并非孑然一身时，在一瞬间，甘雨感到了一种，千年来内心从未有过的情感，甘雨不知道那是什么，而当空唯一一次与自己在璃月的夜晚于璃月的街头逛游时，自己尝试向空询问自己长久迷茫之事时，这种感觉被放大了。

甘雨无从得知这究竟是何种情感。

她想过这种情感可能是自己对空的依恋，亦或可能是爱恋，不论如何，她感到了自己对他产生的依赖。

对她而言，空是千年的岁月以来唯一一个能够接近的存在，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向往着接近自己的存在，同时，空还是能够指引她的存在，她想要更多，来自空的指引。

但是，当她想到自己的血脉，曾经的一切，这种感觉，似乎在千年前自己就曾经有过，她预见了，这一切会再度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发展，空最终还是会离开自己，自己会再一次陷入迷茫中。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上天要让我遇见他?为什么?！

在迷茫中给人以希望，又在依靠于希望中时将这唯一的光点也隐去，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如果要在一切似乎好转时又突然抹杀自己的希望，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让自己见到任何希望。

因为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感觉，甘雨选择了亲自将向自己伸出手的少年赶走。

她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一如既往。

但她错了，她后悔了。

时针在不断转动，桌上的文件越来越多，但在文件上签字的墨笔却越来越慢，直到昨天上午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墨笔已经停止了书写。

她懊悔自己将这唯一的光芒亲手掐灭。

她懊悔自己欠下了少年太多却还有如此伤害他。

但是……

“但是，我真的，没得选啊，空……”

“你还是会离我而去……我还是会再次孤独……”

“但我，真的想过，希望过你能在我身边啊……”

“可这份希望，太过短暂，太过尖锐了啊……”

世人常说，希望渺茫总好过彻底绝望。

但转瞬即逝的希望，亦是种绝望之上的绝望。

一切都已注定，个人意愿或许可以改变过程，但客观结果不受影响。

在过往和认知的驱使下，甘雨选择放弃挣扎自己命运，将空推走，任由孤独再度淹没自己，来“顺应”这历史必然的结果。

历史，是时间的痕迹。

而时间，是连通历史的桥梁。

时间，冲刷一切。

时间，改变一切。

时间，造就一切。

时间，磨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