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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

2020-07-15 21:58 作者:風行極光  | 我要投稿

大型不说人话现场。

什么叫以辞害意啊(战术后仰)。

一、

我喜欢她的笑。

每当坐到她身边,世界便变得狭小而二维化,只容得下余光里那条飘忽的曲线,单薄而喜悦。

我是她的挚友。

白天的书案,夜晚的闺阁,我们形影不离,几乎说遍一切言语。我知晓她笑容中最鄙猥之处,知晓她津津乐道的话题有多么无趣,知晓她某些笑点全然悖逆我的家教与审美。

但我依旧喜欢她的笑,就像亨伯特饱读诗书,却能欣赏多洛蕾丝的粗俗乏味之处。

(“亨伯特”,《洛丽塔》男主角。“多洛蕾丝”,“洛丽塔”的本名,女主角。下文中的“洛”,“多洛蕾丝”的昵称。)

何况我的洛又不止于此。

我们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母亲对我很放心:我向来是“别人家的孩子”,至少看上去文静优雅。

上学时,她总是绕远路去公园喂流浪猫狗。猫狗一律吃狗粮,居民楼下小卖部最廉价的种类,而即使这样也需要她偷偷缩减午饭开支。她家很不富裕。

我偶尔会替她买些猫粮,当然,会稍微贵一些。

我们起的很早,从未因此迟到。

那时她的笑,用“天使”形容恰如其分,却又失之庸俗。

可惜,后来她的母亲得了肺癌,苟延残喘了些时日,死掉了。

她失去笑容的样子,我不喜欢。

二、

“辛苦。”我四仰八叉倒在沙发里,向门口举易拉罐致意。

“又喝酒?”他不紧不慢换下皮鞋,公文包搁在鞋柜上:“我就想不明白,你个无业游民凭什么每天睡得比我还晚。”

“996了不起啊,”我坐起身,盯着电视机里那群上窜下跳的猩猩,“还有,什么叫‘无业游民’,我这叫自由职业者。”

“你也真不怕埋汰别人...自由职业者?每个月不领家里救济连自己都喂不活的自由职业者?”

“我是个诗人,不慕荣利...”等他穿上睡衣回到客厅,我接着说道。

“仁兄可曾读过‘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两句诗...还不慕荣利,陶渊明都知道种田呢,你每天除了坐在电脑前边儿等退稿邮件还干什么了?”

他把我推开,坐下。

音箱里淌出《蓝色多瑙河》的旋律。

“听说没?”。

“什么?”他脚下不自觉踩出三拍子。

“雨人啊,最近传得很厉害那个。”

“哦。听说了。”

随手把瓜子壳扔进烟灰缸,我顿时来了劲:“雨夜,怪人披上雨衣,挡住面容,为夜行的有缘人实现愿望。浪漫又可爱的内心,掩藏在神秘可怖的外表下,简直是我辈楷模...”

他斜我一眼,摸出手机划拉几下,递过来。

我伸长脖子,看清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后差点控制不住表情:震惊!神秘侠客“雨人”或成杀人凶手?

他收起手机,身体平移至两米开外:“嗯,尔辈楷模。”

“这种无良自媒体,岂足为信!”

“你那么激动干什么...至少这次他们说了真话。”

他相当笃定,我不禁有点动摇:“为什么?”

“我是目击者。”

“哈!?!?!?”

可能是分贝太高,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邻人的怒吼。

三、

再一次挂断桑切兹人偶公司的来电。

叹息。

白色的房间,病床上时有时无的呻吟,越来越沉重的债务,心底不断滋生的厌烦。

母亲住院后,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样的情形里。父亲也许就是在这时决定离开的吧。也许吧,谁知道呢。

只有她,是那段日子唯一的光。

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儿时形影不离。即使家境因母亲的病愈加败落后,我也从未被她抛弃。

她是个优雅文静的孩子,但天性幽默,总能让病房填满笑声。只要有她在,连母亲的脸色也会重焕生机——我不意外,她永远那么引人注目,死神一时忘记工作情有可原。

为了筹钱,我用尽了几乎所有办法。

几乎所有办法。

债务越发沉重。我知道她家境不错。那时,她正在父亲的公司实习。

但我唯独没有向她伸手。

如果神真的存在,那金钱一定是尊邪神,任你多么纯洁美丽的幻想也会被祂的神力所腐化。

我害怕失去那道光。

桑切兹方面开出了很高的价码,足够解决我的债务,甚至还能为母亲提供更好的治疗条件。他们想买下我死后尸体的使用权,运气好的话那将是几十年后的遥远事项,而且实际上与我毫无关系,我相当于白拿一大笔钱。这是他们的说辞,我觉得有理。

我本该答应他们的。

我曾和某位点头之交去逛街。路过桑切兹人偶店时,那个朋友忽然驻足。

我抬头,看见我们曾经共同的“敌人”(原谅我想不出更合适的词)站在橱窗里,面露无机质的笑容,被明码标价。一个我永远无法负担的价格。

我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讨厌这个所谓的“敌人”,但为了不落到同样孤立无援的境地,我不得不加入对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排挤攻讦。

朋友不由分说走进去买下了这个人偶(“请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会尽快为您送货上门。”店员笑容可掬。),脸上的狂热使我遍体生寒。

电话那头是个温和磁性的男声。今天,我还是拒绝了他。

但挂断电话前,我第一次犹豫了。

叹息。

四、

昨天听说,那个姑娘最终没能救回自己的母亲。意料之中的结局。

我感到遗憾。我能察觉她每次通话时的挣扎,我能听出她是个多么真诚善良的好孩子。

“雨人”第一次行凶只是数周前的事,可在旧柯城,这两个字已然成为“杀人魔”的代名词,影响之恶劣,甚于“开膛手”之于伦敦。

后者至少有明确目标群体,前者只是在无差别杀人。

夜幕下,街道逐渐冷清。

两位数的“雨人”落网后,宵禁开始了。

这之前的某个凌晨,我迷迷糊糊起夜又匆匆忙忙冲向被窝,企图抓住天明前最后一丝睡意。失败了。

因为我发现,他卧室门虚掩,灯亮着。

推开门,偌大的房,寂寞的床。

(苏打绿的歌词。)

从此,他再没有回到这里。

合同到期后,我一个人租下了整套房,不再寻找下一个室友。存款绰绰有余。

警方通知了他的家人,而那个只见其钱未见其人的“父亲”别说跨省来访,连个回电也欠奉。

意料之中的结局。

整件事的逻辑早已清晰——从我翻出他箱底三件一模一样的雨衣算起。

他一向那么幼稚。

五、

人偶到了。

最初,我迟疑了很久,却还是被他们说服。

他们只问了我一个问题,非常简单:她吸引我的,到底是什么?

三天后,我“雇佣”了他们。

我拒绝了桑切兹送货员的好意,独自撬开箱子,在手上添了几道伤口。

木板背后,朝思暮想的人躺在细腻的天鹅绒中央,笑靥如花。

颤抖消失了。躬身,小心翼翼。

我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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