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永夜替长明
小六俯下身，她的动作显得那么轻柔，仿佛不是想要吃掉面具幽灵，而是想要亲吻她的脖颈。但下一刻，这种幻觉立刻消失，面具幽灵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重伤的面具幽灵并没能够挣扎太久，小六放开了全部身心，贪婪的享受着灵魂的味道，鲜美，香甜，驱散了她内心的一切恐惧和不安。黑气在她身边弥散着，从稀薄到浓厚，从浓厚到几乎化为实质，像是要将她的雨衣也染成如墨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小六放开了不再动弹的面具幽灵，她周身的黑气已经形成了呼啸的飓风，汹涌的翻滚在舱室的每一个角落。她直起身，缓缓抬头。就在这一刻，镜子破碎前所映出的画面，变成了现实。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恶龙。
她与过去彻底告别，迎来了崭新的重生。
小六此刻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什么情绪，她试探着伸了伸手，立刻感受到了身体中汹涌澎湃的力量。小六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走向一扇封闭的大门。
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逃跑躲避，充斥着无助感的小六了。不管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都不会比她自己更令人恐惧。
机械运转的声音想起，面前的大门轰然打开。
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过道。过道两端，仍旧是那些胡吃海喝的食客们。饿虎垂涎，饥狼曝口，整个餐厅是一场疯狂的饕餮盛宴，食客们都淹没在了暴食的罪恶之中。
如果在之前，面对这种情况，小六也许还会惊慌失措，自乱阵脚。但现在她只是微微一抬手，距离她最近的一个食客立即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哀嚎！
它原本想将小六抓在手中，但突然之间，这个食客像是被钻心的电流贯体而过，痛苦的尖叫直透云霄！它全身高频率的抽动了几下，随即惨叫声戛然而止，软绵绵的瘫倒下去。一丝丝黑气从它身上流动到小六的身边，那是它被剥去的灵魂。
小六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手，这就是她之前从不曾拥有的强大力量吗？
她定定的出神了许久，这才把注意力转回到现实。其余的食客似乎被这个意外吓住了，原本跃跃欲试的所有肥仔现在全都畏手畏脚，缩在座位上不敢动一动。
小六环顾了四周一圈，闭上了眼。片刻之后，她重新睁开眼睛，右手缓缓的握拳，将那一缕黑气纂入掌心。握拳的动作维持了一会儿之后，小六的手微微一松，随即慢慢摊开——一摊红色的液体静静荡漾在小六的纤纤素手上。
不是血，而是……酒。
右手稍微倾斜，那一摊红色液体变逐渐滴落地面，可诡异的是，当红色液体接触地面之时，它们迅速化作一团红色的雾气。渐渐的，这雾气越来越厚重，逐渐笼罩住了整个船舱。当红雾渐渐消散，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珠光宝气，富丽堂皇，食客们发现它们竟身处一间豪华的宴厅之内！
古老的歌谣从小六口中诵出，悠远而深沉。她的目光闪动着，像最后审判日的火炬。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
明净的琉璃杯中，斟满琥珀色的美酒，淅淅沥沥槽床滴，浓红恰似火齐珠。
“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
宴厅的后厨正在煮龙肝，爆凤髓。油脂白，点点又似泪珠涌，锦乡帷帘挂厅堂，春意呵浓浓。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笛声悠扬如龙吟，敲起皮鼓响咚咚，吴娃楚女，轻歌软舞，其乐也融融。
“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陡然间，歌谣唱词突兀激扬，小六右手猛然高举握拳，伴随着话音飘落，一朵朵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纷纷扬扬，将整座宴厅彻底覆盖！！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词曲一缓，重变低沉。幽幽的语调仿佛古老的寓言，回荡在这空旷的船舱中。待满地桃花尽数蒸发，琉璃钟，琥珀浓，龙肝凤髓罗帏绣幕，龙笛鼍鼓皓齿细腰，一切都已消失不见……华贵的宴厅重归阴冷，只留下满地横七竖八躺倒的食客——他们已经被抽干了魂魄，全部死亡。
小六不带丝毫感情的扫视了一圈他们，随后踏着满地的尸骸，踏着着由生命铺就的地毯，向着前方最后的未知走过去。
在她的注视下，最后的大门打开了，金色的阳光顺着一道长长的阶梯洒落，仿佛来自天国的圣光。但金色的小六沐浴在这金色的阳光下，却感受不到半点温暖。
她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小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没有生命的船舱，毫不留恋的朝着阶梯走去。她隐隐有种预感……阶梯的尽头，会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这一道长长的阶梯，竟有些不像是人世间的东西，她越是往上走，入目的阳光就减弱一分，四周的景象也变得虚幻一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彻底离她远去。当她走到了阶梯的尽头，阳光彻底消失，举目四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回过头，来时的路也消失了，身后是一片黑暗的虚空。
有一个声音出现了。这声音辨不清方位，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你……后悔吗？”
小六微微皱眉，这个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在问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呢？
“我……”小六想表达否定。吞噬了面具幽灵之后，她获得了这举世无双的力量，才拥有了在这乱世之中能够自保的底气。但不知道为何，心底的一小片被触动了一下，小六鬼使神差的说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后悔。”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你愿意吗？”
“我……”小六沉默了。
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坚硬如铁了，但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在她心底深处藏有一片最后的柔软。如果能够后悔，她宁愿自己的生命永远停留在倨蔑城中，无论生死，都想要与他永远在一起。
而不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与倨蔑城别无二致的贪鄂号，彻底失去了拥抱光明的资格。
她真的……可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我……愿意。”
话音落下，再无声息。
一念及此，忽然之间天旋地转，小六如同跌进了一个翻卷的旋涡之中。那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力量也在同一时间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熟悉而久违的饥饿感与虚弱。与此同时，小六猛然想起了这个声音是谁——这就是她自己的声音啊！！！
她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对话吗？
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小六从混沌中复苏，昏昏沉沉的甩了甩头，一时间有些不清晰，但庞大的记忆很快洗净了她的脑海：她来到了餐厅的位置，逃离了一大堆食客的追杀，随后第四次饥饿卷土重来，她陷入了昏迷……
原来她记忆中，吃掉小诺姆及之后的所有经历，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吗？
小六刚想庆幸，可很快，恐惧就再一次将她包围：她看到了抱着香肠缓缓朝着她走过来的小诺姆，也感受到了越来越饥饿的身体在本能驱使下对灵魂的渴望。
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她放任事态发展，那么她还是会像梦中一样，将小诺姆递上的香肠一把掀开，随后锋利的牙齿就会咬穿小诺姆的咽喉！！
好不容易回到了一切发生之前，尚有挽回的余地，小六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再一次触摸黑暗！！可是，即便她竭尽全力的抵触，却还是无法与本能对抗。她的意识又开始慢慢陷入模糊，已经不由自主的向着小诺姆伸出了魔爪——这次不是梦境，如果她这样做了，就真的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吗？
接受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里，只有踏着别人的尸骨才能获得活下去的资格。现在，只要你向命运妥协，用这只小诺姆筑起你通向黑暗王座的阶梯，你会打败面具幽灵，继承她的力量。梦中睥睨天下的唯我独尊，你都能重新再次拥有。
这些……重要吗？
……不。
其实……她最开始想要的，只是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就好。曾经她以为，生死就是最远的距离。现在她知道了，如果她这样做，将会见证比生死更加遥远的距离，那将会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如果真的有下一世，他知道她是现在的模样，会来寻她吗？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再次变成那个样子。
小诺姆看着小六摇摇晃晃的朝着自己走来，她的右手搭上了她自己的左肩。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