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耳食录（五）
15，胡好好
天津何生，家里有一座别墅建在河边上：离他住的地方有三里多地。妻子张氏，长得很漂亮却生性嫉妒。何生平素生活放荡，但怕被张氏发觉，常随意找个借口到别墅去住，避开张氏，以便他能嫖淫娼、宿浪妇，而这种情况张氏并不知道。
时值清明，天气晴朗，繁花细柳，大好春光，正是踏青郊游的好时节。何生到河边闲逛，遇见一位少女，淡妆素服、袅袅娜娜向前走。何生直楞楞地盯着人家，眼珠都不会转了。女子也眉目传情。何生于是有意挑逗说：“哪儿来的美人儿，一个人到那儿去？”女子小声回答：“寻找渡口。”何生说：“这里不是秦淮河，你人虽象桃叶，但是没有王献之来接，过河不用桨，难道你就不怕这滔滔河水吗？【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女子笑着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怎么还不快来接我。说废话有什么用呢？"何生狂喜，说：“早就等着接你呢，我恳求你留下芳迹。”女子以眼色示意，何生领会。就在前边走，女子在后边远远地跟着他，路上的人都没看出来。
他俩来到别墅，急得连姓名都顾不上问，先成欢好，而后才叙话。女子说：“我姓胡，名字叫好好，刚死了丈夫。夫家门庭单薄，邻居家的少年凶猎蛮横，担心被他侮辱，想要逃到娘家去。没想到过不了河，却又被你诱骗了，请你千万别抛弃我，只要在你身边．作妾当仆我都心甘情愿。”生惧怕妻子嫉妒，吞吞吐吐不敢明说，有意无意之中说了些无情无意的话。女子很伤心，说：“我的命实在不好，只怪我自己不持重，不谨慎，一时情动被你侮辱，又有什么值得悔憾的？但只恨自己虽然遇到了大丈夫，随即又遭到抛弃，就如风中杨柳各自东西，客舟空驻解缆无人；含冤抱愧自食苦果。这无穷的羞辱，我只有投河自尽，让河水洗净我自己了。”言罢，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止不住地悲伤。生不得已，就把惧怕妻子张氏嫉妒的缘故说了。女含着眼泪说：“郎君如果真想要我，这算什么难的？我娘家在河西，离这儿很近，一只小船便可来往。花香月明之夜，便与郎相会；刮风落雨之夕，便与郎分离。将此地当作司空王导的别墅，还会有‘犊车麈尾’的笑话吗？”
【犊车麈尾：王导丞相的妻子曹氏，生性十分妒忌，限制丞相身边不得有俊男俏女侍奉，甚至连身边的侍僮之中有几个长相好看的，她也必定严加责问。王导无法忍受，便背着妻子，在外面布置了一个安乐窝，那里有娇妾成群，而且还生了好几个男孩。曹氏得知后，大为惊怒，于是率领阉奴及婢女二十余人，各持菜刀一把，兴兵前往讨伐。王导立即命令备车，害怕延误时间，他便亲自用麈尾的手柄帮助驾车的拼命打牛赶路，急急忙忙奔跑，终于抢先到达了秘设的安乐窝。后来司徒蔡谟听说后，便到王导面前对他说："朝廷加给您九锡之赐，知道不知道？"王导连连表示谦退不敢当，蔡谟说："我没听说其他需要颁赐的东西，只听说有短辕的牛车，长柄的麈尾。"王导顿时感到非常尴尬。】
何生说：“你的办法很好。但盈盈一水相隔，常使织女夜渡，弄湿了你的衣服如何是好。”女子说：“你不用发愁，我家里有渔船，从小又懂水性，等家里人都睡着了，便好解缆乘船过江了。“从此以后，按时相会了好几个月，从不失约。何生自清明游春开始，以读书作借口，离开家长期在别墅里，不再回张氏住的地方睡觉。张氏也不到别墅来，只有一个仆人往返于两地。
时间久了，何生担心张氏起疑心，白天回了一趟家，想同妻子团圆一夜。快到家时，远远地看见一位少年书生，容貌极美，径直走进他家。何生觉得很反常，就躲在堂屋门外细心侦察，就听见妻子的迎接说话声，妻子对书生说：“胡郎今天来得正好，我正想你哪。接着两人一起走进卧室，传出交欢调笑的声音，不堪入耳。何生大怒冲进堂屋门，找剑找不到，仆人，丫环又无踪无影。就厉声叫他的妻子，喝问：“你屋里的人是谁？”妻子正和书生欢好，突然听到丈夫到了，吓得腿不停的颤抖，嘴都张不开了。只想把书生推下身去，叫他藏起来。书生却紧紧地抱着张氏不放，不让她挣脱，神态自如，依然行欢好事。做完之后，还是抱着张氏躺在床上，不让她穿衣服，张氏被逼急了，就大叫有贼。书生也大叫说：“我是你丈夫！贼在哪里？”这时，何生已经冲入卧室，打开床帐掀掉被子，想要抓住书生杀了他。何生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人，刹时大惊失色，连声说怪事。原来抱着妻子裸躺在床上的不是什么书生，竟是胡好好。胡好好见到何生，一边冲着何生微笑，一边却又紧搂着张氏不松手。等张氏从惊恐中稍觉清醒的时候，看见书生变成了美女，便又吓坏了。此时何生瞪着眼痴呆呆的站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刹那之间，胡好好又变成了书生，在何生面前和张氏亲热。张氏羞惭得无地自容，只能宛转娇啼。何生这才知道是妖怪所为，奋臂登床，想从中间把两个人掰开。书生又放了张氏而抱住何生。张氏手脚好象是被绳子捆着，一点都不能动。而何生目眩神迷之中，看见拥抱自己的又变成了好好。好好对何生说：“郎君忘记我了，难道不记得在别墅我们同床共枕的时候了吗？”于是一只手按住何生的胸膛，一只手解开何生的衣服，和他欢好。何生刚开始极力挣扎，竟然不能动弹，之后又被胡好好撩拨，不能自持了。之后就精疲力尽躺在床上，置身于两个女子之间，恍惚身在梦中，左抱右拥，转而觉得快乐融洽，恐怖愤怒之情顿时消解。
好好笑了笑，又说：“我跟你睡了半年，跟你妻子也睡了半年。白天晚上两地应酬，没有一点空闲休息。从你这儿吸来多少，还注给她多少，我一点也没得到。本想缝合内外，博取你们夫妻两人的宠爱，以此为我的同类争光。如今既然已经惹人家讨厌了，我何必还要留在这里呢。我平素性喜廉洁，不愿迷惑人，从别人那儿有所获取。方才我从你那儿得到的，愿意仍旧还给你的妻子，这样我的事就算了结了。”眨眼之间，又变作书生与张氏交欢，还精于张氏。张无可如何，只有顺受。何生已经疲惫不堪，只能睁眼看着罢了。夫妻相对，各有惭愧之色。过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书生整衣下床，鼓掌大笑。高举双手作了一个揖，说：“我去了！”变作野狐，腾空跳跃而去，从此不再来了。
起初，何生因清明春游而不再回家。第二天，书生就来拜访何生家，张氏见后产生好感，见了三次面，就通了私情。邻居们没有不知道的，全都觉得丑陋。但何生并不知道。到了这时候，狐狸才自己说出了实情。
非非子说：曾子说过：“杀人父亲的人，别人也会杀他的父亲；杀人兄长的人，别人也会杀他的兄长。”当何生在河边与美人不期而遇，和其私通，正得意洋洋高唱《蔓草》时【《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却哪里知道在此处起舞弄姿的美女，正是在家中恣意而为的男人！一身两役，报应也太巧些了。根据从古至今的事例来看，那些“定娄猪于闺中，活秦宫于花里”却又满不在乎的人，又何其多！【娄猪：面首或渔色之徒。秦宫：大将军梁冀的嬖奴，梁冀和梁冀的妻子争相宠爱他】
16，梦中宾主
有一位客人因有事要商谈而造访某家主人，正于是主人被其他事情耽搁，没有及时出来。客人就坐在客厅等待，等久了，渐觉疲倦而伏在几案上打瞌睡。主人出来时，见客人睡得正香，不想惊扰他，于是也伏身几案睡。一会儿客人醒来，见主人在一旁酣睡并鼾声大作，于是又接着睡，没有与主人打招呼。再过一会儿，主人醒了，看到客人还在睡觉，就也接着再睡。等到客人再次醒来，太阳已经偏西了，怕主人醒来会留他吃晚饭，于是乘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回家了。最后主人醒来，发现客人已经离去，自己也回内屋去了。客人和主人一整天相对，却未相见，也没说上一句话。听说这个故事的人称其为“梦中宾主”。
17，西村颜常
谚语说：“钱有眼，谷有鼻，飞来飞去无定地。”这句话是至理名言。
过去曾经有个穷人家，二十多岁了还游游荡荡没个正当的职业。有一天，一个青衣人带着一个白衣人来到他家，对他说：“我们被人囚禁，侥幸逃脱，现在来投靠您。几天内黄兄也会来。”说完直接进了他的卧室。贫家子很吃惊，赶快跟进去查看，人却不见了，地上堆着很厚一层铜钱和白银。他领悟到他们是钱神。几天后，又有个黄衣人来访，由此得到很多黄金。贫家子从此暴富。
他心想，钱神说被人囚禁，必是愿意流通使用。于是娶妻买妾，盖房子，置办田产。奴仆充满了厅堂，宾客络绎不绝。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轿，走在路上耀眼显赫，堪比大官贵族。其豪富著称于乡间，其奢侈闻名于城市。他的儿子长大后，暴殄的性格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曾叫人把金子锻打成薄片，贴在大旗上，迎风招展，金光闪闪。又把珍珠洒在地上，让十多个妻妾裸体抢夺，看她们奔波的样子，以为乐趣。这样淫侈的例子举都举不过来。一顿宴席花去上万钱对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一天，已经成为父亲的贫家子某次外出的时候看到牲口粪里有几个谷粒。他忽然想到：“粮食是农夫花费大半年气力得来，是人每天都要吃的东西。为什么要丢弃在粪土里？”于是让仆人捡起来用水冲洗。回到家时，儿子告诉他：“中午时分，有几个衣服光鲜的人成队从咱里屋出来，说是咱们家驱逐他们，要去西村颜常家。就出门走了。检查储藏的财物，都不见了。接着又看到遮天蔽日的黄蚊子从粮仓中飞出来，向西面飞走，粮仓中颗粒无存。”父子俩懊恼得直跺脚，从此贫穷。几年间田产卖尽，他的儿子冻饿而死。都是因为之前奢华的生活习惯，无法再改以勤俭来维持剩下的家产。加之灾病等不幸，以至于如此！
贫家子梦到有人对他说：“我是谷神，感谢你过去从粪土中相救，念之不忘，我当不让你挨饿。”第二天，他家飞来很多黄色的蚊子，都变成粮食，吃了后再次飞来，直到他死。
天地间的财富，本来是为人所利用的，既要开源也要节流，才不至于以后衰落。如今有些守财奴，以至于父亲借一把锄头、母亲用一下扫帚，还不愿给。这类人的那种贪婪、吝啬，好像要把钱神囚禁在自己家中。钱神是能够关起来的吗？而那些纨绔膏粱的富家子弟，承袭的是前人余荫，肥田万顷，广厦千间，乃至于随便一出手，就相当于中等人家十户人的财产，这类人好比是钱神来了，却举起刀斧去驱逐它。钱神又哪能是这样驱逐的呢？守财奴不智，败家子不仁。不仁不智，都不是为人之道，他们对待钱财的方式，都不足以评价了。
18，上床鬼
我家乡有一对夫妇，有天两人拌嘴，丈夫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当晚，妇人半关着门独自睡觉了。蜡烛吹熄了以后，有个人进来，只管自己上床躺下。这妇人以为是自己丈夫回来了，也不想跟他说话，只管自己往里面挪了些，空出外侧的床位。但那人只是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声息，与平日里丈夫有些不像。妇人有些忍不住了，就出言骂他：“你大半夜的回来也就算了，连句话都不说。还在计较白天那几句话？两口子吵架这么正常的事情，你至于这么气量小？”还是没有回答。妇人将身子向丈夫靠去，用手抱住他的手臂。谁知这身体竟然冰冰凉的又软的跟棉絮一样，这才察觉这是鬼怪不是活人！妇人连忙大声呼救。家里人赶紧拎了灯来，只见那东西黑色，体态肥胖，也不知道是人还是兽，慢慢滚下床之后扑簌一声就窜出去了，再也找不到。丈夫正寄宿在别人家里，赶紧被人召了回家。大家都说，就是因为夫妇不和，所以才有鬼物乘机出来作怪！此后两人伉俪有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