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何处酒家（鹤发老人，入一酒家）

    踏遍人间，看尽繁华，人的一生，竟然也就只有脚下这方寸的天地之大。
    秋风吹红了山上的枫叶，也吹黄了店旁的银杏树叶，桂花飘香那就更不用说了。酒杯中的酒水既映着我的脸颊，也映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的吵闹声与我这小小寂静的酒家格格不入。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位体型健壮的青年毫不费力地掀起店铺的门帘，进来叉开着腿，坐在酒桌旁：“老样子。”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钱拍在桌上。他是我这里的常客。我从柜台起身去女儿红，用火慢温，趁这间隙吵了他常点的下酒菜。“慢用。”

    几天后，我这的生意比前阵子兴隆不少，也许是正值中秋的缘故。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听着这雨声，会莫名的寂静，并且清理内心繁琐的事情。行人们撑着黄色油纸伞，散步在这石板巷子里，雨滴也毫无顾忌地倾洒在这世间，给其蒙上一层面纱，有的人忘记了带伞，躲在屋檐下等天空放晴。青灰色的街景，配着黄色的伞，以及秋日的阵阵寒意，竟略显惬意。
    “滴答”，雨滴打在店铺内的地上，在安静的店里略显突出，我顺眼望去，一个身穿靛蓝色长褂的书生进了店内。“无归？”他年近三十，容貌清秀，纵使过了八年，他却依然是那副样子，没有变化。他收起了伞，对我挤出笑容：“是啊，又来你这蹭酒喝了。”
    温了一坛竹叶春，并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火，使它烧得更旺。“为什么八年了，才回来？”我给他倒满一碗，并且从柜台里拿出一碟花生米，放在桌上。“有苦说不出嘛。”捡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着，又喝了一口酒，咽下肚内，“那你为什么还在开这个酒家？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我被他的问题给难住了，对啊，我为什么坚持开设酒家仔细一回想，似乎也算想起来了：“答应好了的，不能反悔。”我随即低下了头，喝了口酒水。

    说起来倒也算蛮神奇的，就因为那么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已经付出自己八年的青春。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不记得了。
    梦里的那个鹤发老人，是我所不认识的，他穿着似乎只有天上神仙才会穿的衣服，周围也散着阵阵白雾。他挂着很长很白的胡须，并用他那宽厚温暖的手掌托起我的双手。他的声音犹如从天边传过来，“你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吗？”“我愿意。”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真的挺可笑的。但这八年来，我也算成长了不少，学会了担当。

    “你呢？还在做那件事吗？”我低头捣鼓着炉子，斜着眼问他。他呆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当然。”他转过头看向窗外，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坚定。窗外，雨早就结束了。
    俞无归喝完酒后收拾好东西，叮嘱我照顾好他的弟弟，俞子枫。我掀起门帘，点了点头。说起来，他可是我最崇拜的人。

    炉子里的火烧得正烈，我在上面放了碗锅，煮了点面，中午也就这样凑合着过去了。
    傍晚，夕阳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大地，店前出现了个影子，“老板，明日我将成亲。不知道您这是否有屠苏酒，明日摆宴要用。”我可以听出他话语里的着急与慌乱。我从酒库中取出三四坛：“够吗？”“够的够的。”他频频点头。我这才发现，他和我一般年纪。
    成亲啊……怎么这么早？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娶个女子了？可是我才二十三岁，应该……不用着急吧。当天夜里空气燥热，我辗转难眠，子时了，也还未睡去。
    随后的几日，也就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说忙不忙，但说闲的话，又不是特别闲，还有那么些个生意。突然之间，我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迷茫。我开这酒家，本就是履行承诺。可是……我却因此，把自己困在这小小的天地之间。

    不清楚为何今年的秋比往年多下了那么一阵子的雨，更增添了今年的寒意。湖面上涨，与两岸齐平；南飞的大雁也成群结队，飞往更温暖的地方过冬；枫叶被秋风吹落，落得满地都是。很快在不知不觉间，冬天来了。
    “洛期兄。”俞子枫穿着冬日的花布棉袄，鼻尖冻的通红，“来坛秋露白吧。”俞子枫平日里的口味与他的哥哥大差不离，就连喜欢喝的酒，也都是竹叶青，怎么这次却突然换口味？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他很悲伤。
    酒温好了，人却更加落寞了。“洛期兄，我兄长他……他……”俞子枫的脸颊不知何时被泪水划过，紧接着又是一滴，声音也渐渐哽咽起来，“他战死沙场了。”怎么……是这样的结果……我很清楚的，可是他怎么就这么早……就死了？我沉默了，俞子枫一边擦着泪水，一边饮着不合口味的酒，面部涨红。喝完酒他向我吐露心事，不时呜咽。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不知道吗？明明都二十多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可是……
    瞅着他大醉酩酊的样子，很是担心。我搀扶着他回到他的家里，把他交托给他的家里人，告别他的父母，便也就回来了。明明他过来的时候，晴空万里，天色湛蓝，如今却已经星辰挂满，夜深人静。
    回来后躺在床上莫名从俞无归想到自己曾经的家人，他们早已不在人世，所以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若是他们还活着，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依然开着这酒家？

    日复一日，冬去春来，随着布谷鸟的叫声，春天悄然而至，河畔的杨柳抽出新枝，它们的倒影映在刚解冻的湖面上，鱼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温暖，时不时跃出水面，展示它美好的姿态。我趁着这段时间没什么生意，山里采摘一些新鲜的花蕊，拿来酿酒。
    某日，我正在打扫铺子，将店内的酒坛摆好，用鸡毛掸子弄弄在柜台上的尘土。门被敲响了，帘子被掀开：“请问这里有荷花蕊吗？”我循声望去，心情却异常激动，因为他好像我那因大火丧生的弟弟。“有的。”我强忍着内心的情感从酒库中取出一坛和花蕊递给他，“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样很冒犯――请问客官，您姓甚名谁？”他接过酒坛时，双手颤抖：“洛望。”
    顿时间，眼泪再也收不住了，不自觉从，眼角滑落：“是你吗？我的弟弟？”洛望抬起头，眼眶红红的：“你……就确定我就是你的弟弟吗？”是吗？这样啊……“对不起，认错人了。”我抹去眼角的泪水，勉强把嘴角勾了勾，“这位客官，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兄长……”洛望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无声哭泣。许久，我们两个才渐渐缓过神来。八年未见的兄弟相逢时，总会聊聊这些年自己的生活。但让我匪夷所思的，是他为什么还活着，明明八年前的那场大火，除了我，没人逃出来。
    据他的回答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救的他。他身旁飘着仙气，总感觉和我们这类人不一样。
    后来的日子，我和弟弟相依为命，这酒家也成了我们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