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像馆惊魂(The Horror in the Museum)第四部分

作者:H. P. Lovecraft
译者:九四白灵
本文仅是个人翻译,与同行交流和制作我自己的有声书为主,如果有什么不对的欢迎指出。

第二章:
在那之后,在漆黑的拱形地窖中,琼斯咒骂着将他引来这里的幼稚行为。在最初的半个小时里,他时不时地点亮着袖珍手电筒,但到了这会,让他干坐在黑凄凄的访客长椅上,就已经变成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了。(因为)每次点亮电筒,它就照出某一个病态而荒诞的东西——(比如)一个断头台,一个无名的混血怪物,一张胡须苍白、阴险狡黠的脸庞,一个割断了喉咙正在流出红色的躯体。琼斯知道,感到不详的现实和这些物件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过了半小时以后,他宁可不去看它们。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迁就这个疯子。如果让他自个呆着,或者找个心理专家来(解决)这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他想着,这也许是一位艺术家对另一位同道的惺惺相惜吧。罗杰斯是如此有才,他应该得到一切可能的让他安稳地摆脱狂热幻想的机会。任何一个能想象和造出他所创造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栩栩如生的东西的人一定离伟人不远了。他有一个塞姆(Sime)或多尔(Doré)(这两位艺术家)那样的想象力,他也有一双(像)布莱特斯卡(Blatschka)那样的能工巧手。事实上,他为恶梦世界所做的,就像布拉奇卡家族用精细加工和有色玻璃制成的精确的植物模型为植物学世界所做的那样。
【注:Sime,Doré是两位艺术家,前者是讽刺艺术家后者主要是宗教神话艺术家。布莱特斯卡(Blatschka)疑似Leopold Blaschka和Rudolf Blaschka父子,是两位玻璃艺术大师】

他真希望自己的感觉不要那么敏锐,但黑暗和死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使他自己的感官变得犀利起来,以至于它们能对微弱的暗示作出反应,但这些暗示并非是真实的观感。他的耳朵有时似乎能听到一种模糊的、难以捉摸的声音,跟外面肮脏街道上夜间的声响不能完全联系起来,他想到了一些模糊的、毫不相关的东西,比如天体之间的声音,以及存在在其他维度里未知的、难以企及的生命,他们的维度在不断地接近我们的世界。罗杰斯经常会思考着这类事情。
他那双被黑暗淹没的眼睛里浮动的光斑似乎在奇特而对称的运动着。他常常对那些没有尘世的光亮的情况下,从无底之渊中来到我们面前闪烁的奇异的光芒感到惊奇,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那样的光。它们没有像普通光点那样宁静的、漫无目的的感觉,它们往往暗示着一些与尘世中的概念相距甚远的意志和目标。
然后是一阵古怪的骚动传来。虽然什么都没有打开,然而尽管在这完全没有空气流动的环境中,琼斯却觉得气氛并不是那么平静。气压似乎产生了无形的变化——还没有完全决定到让人觉得是某些看不见的玩意在试探着。环境异常地寒冷,而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空气中似乎有种咸味,好像混合了地下幽暗的腥水味道,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霉味。在白天,他从未没有注意到蜡像的气味。即使是现在,这种隐约的气味也不像是蜡像应有的气味。这更像是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标本的味道。鉴于罗杰斯声称他的蜡像并不全是人造的产物——事实上,可能正是这一说法让琼斯的想象力产生了怀疑闻到味道的错觉。所有人都必须提防过度发散的想象力——难道不正是这想象力把可怜的罗杰斯逼疯了吗?
但在这里这种孤独感着实令人恐惧。即使是远处的钟声似乎也是穿越了宇宙的深渊传到这里。这使琼斯想起了罗杰斯给他看的那幅疯狂的照片——雕刻得疯狂壁画的杂乱无章的内室,室内有一座神秘的王座,他声称这是在与世隔绝、人迹罕至的北极地区的一座300万年前的废墟的一部分。可能罗杰斯真的去过阿拉斯加,但那张照片肯定只是由舞台布景。通常情况下无法否认,有那么多奇异的雕塑和那些可怕的符号。还有在那座王座上发现的那个怪物——这是多么病态的思维幻想出的场景啊!琼斯想知道他离那件疯狂的蜡像杰作到底有多远的距离——那件雕塑可能就藏在那扇通往工作室外,上了挂锁的沉重木板门后面。但无需对一座蜡像耿耿于怀。现在这房间里不都是这些东西吗?其中有些东西的恐怖程度不是和那个“它”一样恐怖!在左边那一层薄薄的帆布隔板之外,就是“仅限成人”观看的凹室,里面有一些不可名状的谵妄幻象。
又一刻钟过去了,在无数的蜡像环绕之下,琼斯的神经崩得越来越紧了。他很熟悉这座博物馆,因此即使是在一片漆黑中,他也无法摆托这些蜡像平常的形象。黑暗的确给画面增添了某种令人不安的幻想色彩。断头台似乎在嘎吱作响,杀了他五十个妻子的拉杜朗的满脸的胡须扭曲成一种可怕的威胁表情。德孟斯女士被割断的喉咙里似乎冒出了一声可怕的鼓泡声响,而那个无头无腿的受害者正试图向自己血淋淋的残躯靠近。琼斯闭上了眼睛,试图淡化那些图像,但发现没有什么用。此外,当他闭上眼睛时,那些奇怪的、光点交织的图案却变得更加明显而令人不安。
随后,他突然开始尝试留住之前一直试图驱逐的那些丑恶的形象。因为它们正在变化为更可怕的东西。他的记忆不由自主地开始重现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完全非人类的亵渎之物,这些粗大的杂糅肿块扭曲着,蠕动着向他涌来,好像要团团围着他。黑色的扎特瓜(或撒托古亚)把自己从一个癞蛤蟆一样的石像模样变成了一条长长的、有几百只粗糙长足的蜿蜒长线,一只精瘦的、似是橡胶质地的夜魇舒展开了它的翅膀,仿佛要向前冲来勒死这位看客。琼斯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他知道自己又回想起童年时听说过的那些传统的可怕玩意,于是下定决心用他成熟的理智将这些幻想拒之于外。他发现,每次打开灯光会会有一些用。光照之下的景象虽然可怕,但远不如他想象中从一片漆黑中勾勒出的怪物那般可怖。

但这也有着缺限,即使在手电筒的照射下,他也不禁怀疑,挡住那间可怕的“仅限成人”观看的凹室的帆布隔板正在轻微的颤抖着。他知道后面有着什么东西,于是打了个寒颤。想起那令人震惊的尤格索托斯的可怕模样——虽然仅仅是一堆彩虹色的球体聚在一块,但却充满了邪恶的意味。慢慢地向他漂来的那个该死的东西是什么呢,并且轻轻的撞击着那隔断了他的隔板上,那帆布上的最右边有着一个小小凸起,使人联想到格陵兰冰原上多毛长着尖角的神话生物诺弗.刻,它时而用两条腿行走,时而用四条腿散步,时而用六条腿飞奔。为了把这些玩意从脑子里驱赶出去,琼斯拿着点亮的手电筒,大胆地走向那地狱般的凹室。当然,他的任何恐怖想法都未成现实。然而,伟大的克苏鲁那长长的面部触须不正是在缓慢而阴险地摆动着吗?他知道它们是柔软且弯曲着的,但他并不确定自己前进时所引起的气流是否足以使它们动起来。
琼斯回到了凹室外的座椅上,随后闭上了双眼,让对称的光点展现出最恐怖的模样。远处的座钟隆隆地敲响了一下。现在才一点吗?他用电筒照亮了自己的手表,发现现在正是一点。苦苦等待天亮确实是件困难重重地事。罗杰斯八点钟左右就会过来,他甚至比奥拉贝纳还早。在那之前,地下室的外面就会有些光照了,但除了那三个面朝庭院的小窗户之外地下室里所有的窗户都用砖砌好了,没有光线能透进这里。总的来说,这将是一段糟糕地等待经历。
这时,他的耳朵已经听到了部分幻听——他敢发誓,他听到了那扇锁着的门后面的工作室里传来了悄然而沉重的脚步声。他没有必要去思考那个没有展出的被罗杰斯称为“它”的恐怖之物。那是种玷污之物——它已经把它的制造者逼疯了,现在就连它的照片也能引起了想象中的恐惧感。它不可能在工作室里——那东西很明显在那扇紧锁的厚木板门后面。那些脚步声当然只是纯粹的想象。
然后他觉得他听到了钥匙在工作室门锁中转动的声音。他用电筒照了照,只见那扇古老的、有六层嵌板的门还是原样。他又尝试回到了黑暗之下,并闭上了眼睛,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可怕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这不是断头台的声音,而是工作室的门被慢慢地、偷偷地打开了。他不会尖叫。因为一旦他尖叫,他就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这时传来一种低沉的脚步声,或者说是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这声音正慢慢地向他靠近。他必须控制住自己。当那些大脑中构想出的不可名状之物试图靠近他的时候,他不是也这样做了吗?当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意志崩溃了。他没有尖叫出声,只是吼出了声。
“谁在那里?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应,但那种在地上拖着的脚步声还在响着。琼斯不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做什么——是打开手电筒还是待在黑暗中,等待着那东西悄悄地向他爬来。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件事与当晚发生的其他恐怖事件不同。他的手指和喉咙颤抖着抽搐着。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保持缄默的,在完全的黑暗条件下是完全忍不住的。他又一次歇斯底里地喊道——“站住!是谁啊?——当他打开了手电筒。然后,眼前的景象让琼斯大吃一惊,随后他扔掉了手电筒,不止一次而是多次的大声厉嚎了起来。
在黑暗中,一个巨大的、亵渎神灵一般的黑色怪物拖着脚向他走来,它长得既不完全是猿猴的模样,也完全不像是昆虫的样子。它的皮肉松散地挂在骨架上,它那皱巴巴的、死气沉沉的无目脑袋像喝醉了酒似的左右摇摆着。它的前爪向前伸着,爪子上长着宽大的倒钩,这个东西毫无表情,但它的全身绷得紧紧的,携带着凶残的恶意。在尖叫声和最终的黑暗来临之前,它猛地冲了过来,一下子就把琼斯钉在了地板上。后者没有挣扎,因为看到这一切的他已经昏过去了。

琼斯只昏厥了一刹那,因为当他的感官开始恢复的时候,那个可怕的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黑暗中似猿猴一般拖着他前行。使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是那东西发出的声音——更确切地说,是它发出的那种声音。那是种很熟悉的人声。只有一个人能够在赞颂某种未知的恐怖存在时发出那种嘶哑、狂热的声音。
“啊!耶!“它嚎叫着。“我来了,哦!兰-泰格斯,我带着养料过来了。您已经等了很久,甚至都等得犯病了,但是现在您将得到我承诺给您的东西。甚至比我承诺的更完美,因为这不是奥拉贝纳,而是一个曾经怀疑过您的存在的人。您将要将他连同他所有的疑虑一起粉碎榨干,并且变得更加强大。从今以后,他必将变成您在人世间的荣耀的丰碑。无限的,不可战胜的兰-泰格斯,我既是您的奴隶也是您的主祭。我将为饥饿的您献上食物。我得到了神启,代您前行。我要用鲜血为您饲育,而您将要赐予我力量。啦!沙布.尼古拉斯在上!孕育万千的山羊在上!”
刹那间,琼斯对黑夜的恐惧像一件被破斗篷一样从他身上蜕掉了。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思维,因为他知道他必须应付的是世俗和物理上的危险。这玩意不是传说中的怪物,而是一个危险的疯子。那是穿着一件自己设计的仿若噩梦般的服饰的罗杰斯,正准备向被他制造出来的蜡塑神祇做出可怕的祭祀。显然,他一定是从后院里进入工作室的,随后穿上了他的装扮,上前抓住了被他困住、惊恐万分的受害者。他的力量大的出奇,琼斯要是想阻止他就必须尽快采取行动。这疯子似乎觉得他已经失去意识了,琼斯决定趁着他松懈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袭击他。撞击门槛的触感提醒琼斯,他正在被拖往漆黑的工作室。
由于极度恐惧,琼斯突然从倒在地上被拖行的姿势纵身跳了起来。仅仅一瞬的工夫,他就挣脱了那个大吃一惊的疯子的手,随后,在黑暗中琼斯一个箭步将他的手抵在了抓向他的那个人隐藏在奇装异服底下的喉咙上。与此同时,罗杰斯又钳住了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两人陷入了生死搏斗之中。毫无疑问,琼斯曾经受过的运动训练帮助了他,因为这个疯狂的对手并非是在公平竞争、他也不顾及体面甚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成了一个如同豺狼或黑豹一样可怖凶残的毁灭机器。
从这场可怕的争斗的两人喉咙中传出的撕吼声刺破了黑暗,鲜血喷溅而出,衣服被撕的粉碎,而琼斯终于摸到了那个疯子的喉咙,扯掉了那张鬼魅般的面具。他一句话也没说,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保护自己和求生上。罗杰斯不断地踢打,挖挠,顶戳,撕咬,抓捏和吐口水——有时这疯子还能大吼出声。可他发出的大部分声音都是一种仪式式的术语,都提到了“它”或“兰.泰格斯(Rhan-Tegoth)”,对琼斯过度紧张的神经来说,似乎从无限遥远的地方出来了某些类似恶魔的鼻息和咆哮声音回应着他的吼叫。到了后来,两人在地板上滚动扭打着,掀翻了长椅,或是撞到了墙壁和中间熔炉的砖石底座上。直到最后一刻,琼斯都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得救,但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他的膝盖猛踢到了罗杰斯的胸口,使他失去了打斗的能力,片刻之后,琼斯知道自己赢了。
虽然对他来说爬起来很难,但琼斯还是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在墙上摸索着电灯的开关——因为他的手电筒已经丢了和部分衣服也被扯没了。他一边倒退着,拖着脚步蹒跚地走着,生怕那个疯子回过劲来之后又会突然袭击他。直到他摸索着找到了开关盒,笨拙地找到了正确的手柄。然后,当突如其来的明亮光线充斥了一片混乱的地下室的时侯,琼斯开始用他能找到的绳子和皮带捆住罗杰斯。那家伙的装扮——或者说他身上剩下的东西——似乎是用一种令人费解的奇异皮革缝制成的。不知为什么,琼斯一旦触摸到它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而且它似乎有一种生锈了一般的奇怪臭味。在那件奇装异服下面的衣物里,琼斯找到了罗杰斯的钥匙扣,这个筋疲力竭的胜利者找到了这张通往自由的通行证。那些窄窄的缝似的小窗户上的窗帘都被罗杰斯牢牢地拉上了,琼斯也决定不去管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