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娜的旧日往事
“可明明是他们先招惹我的。”年幼的阿斯兰女孩心有不甘地对着餐盘低语道，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盘子里吃剩的烤肉排已经冷掉，餐盘和肉块间凝了一层油，维娜越看越恶心，便推开椅子站起来。
“等等，公主殿下，你要去哪？”站在一旁的老管家小声询问。
“我吃好了。”女孩想起要顾及礼节，便又生硬地补充道，“请问，能允许我先行回屋吗？”
“还不行，公主殿下。”老管家继续小声提醒道，“按照礼节，宴会的主坐起码得把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吃干净。”
“要吃你自己吃！”趁还没人反应过来，维娜提着裙摆一溜烟往门外跑去，宴会上的一众贵族忍不住私下偷偷窃笑，管家则跟在后面压着嗓音呼唤，声音越拖越长。
负责把守宴会厅大门的护卫眼见公主朝自己冲来，又看见跟在身后的老管家，迅速反应过来，“公主殿下，走廊可不能随便乱跑。”他才刚开口，准备伸手阻拦，可维娜猛地拉起裙摆，一脚踢在他胯下的盔甲间隙处，疼得他立刻跪倒在地。
在宴会厅突然爆发出的哄堂大笑声中，维娜跑出大门。
诺大的城堡，维娜唯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卧室，尤其那扇厚重的镶有铁环的深色橡木门，她只要把门一关，扣上门栓，就谁也别想进来，不论老管家，守卫，还是那些讨厌的贵族子弟，不管是谁，只要她不同意，他们谁也别想进来。
等门栓扣好，维娜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尽情大哭了。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进天鹅绒枕头堆里，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痛恨所有人，但尤其痛恨她自己，她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失态的。
老管家正在敲门，“公主殿下，你在里面吗？”
“不在！”她吼回去。
门上响起更大的敲门声，“公主殿下，请你把门打开，我们得好好谈谈你刚刚的失态。”
“走开！让我一个人静静！”维娜抽出藏在枕头夹层里的匕首，狠狠地掷向木门，匕首直愣愣地插在木门上，随着残余的劲道晃动不止。
“我会让国王陛下知道这件事。”老管家严肃地声明道。
“我不在乎！”维娜大吼，“走开！”
“你真的该好好反思自己的言行，公主殿下，你刚刚在宴会上的行为完全不符合礼节。”
片刻后，维娜听见老管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走到窗边，朝下方的庭院望去，要是她能像因陀罗一样爬墙就好了，她心想，那么她就能爬出窗户，逃出城堡，逃离这个烂透了的地方，远离老管家还有那些讨厌的贵族，远离所有人。顺便去厨房偷点吃的，带上几套保暖的斗篷，跑到贫民窟去找因陀罗，或者去塔楼找达格达，不管去哪都好，总比天天呆在这破城堡里被繁文缛节折磨要强。
轻轻的敲门声将维娜从逃离城堡的幻想中拉回现实，“维娜。”父亲在门外唤道，“开门罢，我们需要谈谈。”
维娜穿过房间，拉开门栓，只见父亲独自一人站在门外，那样子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悲伤，这让维娜更加难过。
“我可以进来吗？”父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阿斯兰女孩点点头，羞愧的垂下视线。
“这匕首是？”父亲关门时注意到了插在门上的匕首。
“我的。”维娜下意识攥紧手指背在身后，脚趾不自觉地抓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把匕首藏回原位，“是我的匕首。”
国王从门上拔出匕首，就着光反复反转，审视剑锋的两面，又用拇指测量其锋利程度。“这匕首是开过刃的。”他说，“而且这手艺，也只有皇家御用铁匠能打出来。”
维娜知道瞒不过父亲，只好把头沉的更低。
国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九岁大的女儿从我的铁匠手里那拿到武器，而我却毫不知情，国王的职责是管理国家，结果我却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好，维娜，你老实告诉我，是哪个御用铁匠给你打的匕首。”
维娜咬住嘴唇不发一语，她绝不出卖同伴，即使对父亲大人也一样。
过了半晌，父亲又叹了口气，“算了，对你疏于管教是我的失职，怪不得别人。”他掂了掂手里的匕首，不由得抿紧嘴唇，“这可不是小孩的玩具，不是什么洋娃娃，女孩子尤其不该摆弄这种东西，要是老管家知道你在玩这种东西，他会怎么想？”
“我讨厌老管家。”
“够了。”父亲的语气严厉而坚定，“老管家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天知道你让他那副可怜的老骨头吃了多少苦，他不厌其烦地教授你贵族礼节，可那简直是对牛弹琴。”
“我又不想做什么贵族大小姐！”维娜大喊。
“这不是你能决定得了的。”父亲用更严厉的声调压回维娜的喊叫，“唉。。。。。。”他第三次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泄气似地在维娜的床边坐下，“唉，维娜，我的孩子，你确实有股骨子里的莽劲，你母亲称那为‘雄狮之血’，简直和你叔叔一模一样。”维娜从父亲的语气里听出了哀伤，“若是他性子没那么烈，也不至于在战场上英年早逝，有时候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你实在太像他了，太像了。”
“我叔叔是个了不起的将军。”维娜错愕地下意识回答，每个人都说她叔叔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从没有人拿他形容维娜。
“哦，可不是吗？”父亲赞同道，“但为什么了不起的人总是英年早逝呢？”他第四次叹了口气，转了转手里的匕首，“告诉我，维娜，你要匕首做什么？你要对付谁？今天拿你开玩笑的贵族子嗣？还是老管家？你知道怎么用这玩意吗？”
“用尖的那头去刺人。”维娜脱口而出。
老国王布满皱纹的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我想这确实是剑术的精髓所在。”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刀背，将把手那一端递向维娜，“拿去吧。”
维娜惊讶地瞪大眼睛，半晌都不敢伸手去接，生怕自己一伸手匕首就会被收走。
“拿啊，你不说这是你的匕首吗？”父亲催促道。
“我可以留着吗？”她问，“真的可以吗？”
“真的。”他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我要是把它收走了，只怕没几周就要在你床底下搜出战锤来，算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匕首而已，只要你不拿它扎人就好。”
“我不会，我保证不会。”维娜接过匕首，赶紧保证说。
“可我还是想不明白，维娜，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按理说。。。。。”
“我又不是那些普通女孩！”维娜叫嚷道。
“好吧，好吧，这么说，你还真不愧真是我的女儿。”他站起身，“一只不折不扣的狮子，那么，就随我来吧，有些事你也该面对了。”
国王遣开随行的佣人，手持烛台带着维娜顺着盘旋的石质阶梯一路向下，直至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墓穴。
“请吧，我的小公主。”国王推开尘封已久的铁皮大门，示意她跟紧脚步。
继续向前，身后的黑影鬼祟潜动，摇曳的火光照上脚底的石板，左右显现出两两成对的花岗岩柱，一直延展向远处的黑暗，历代逝去的国王石像端坐在石柱间的石制宝座上，背向墙壁，身后靠着存放遗体的棺材。
现任国王领路在前，穿梭于石柱间的过道，维娜被地底的阴寒冻得直打哆嗦，默然无语地跟随在后。墓窖总是冷的，他们走在家族历代的逝者之间，足音回响在偌大的陵墓里。
历代国王注视着他们，紧闭石棺上的雕像刻有他们生前的容貌，巨大的雄狮石雕蜷缩于他们脚下，他们并列而坐，用再也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永寂的黑暗。生者的走动仿佛惊动了他们，墙壁上轮换着窜动的黑影。
根据传统，凡是曾为伦蒂尼姆之主的石像膝上都要放置一把铁长剑，以确保国王的灵魂能在黑暗中保卫自己的灵魂免受邪祟侵扰，其中最古老的铁剑早已锈蚀殆尽，原本放置铁剑的地方如今只剩红褐铁锈。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的灵魂已被黑暗吞噬？维娜不敢继续往下多想，父亲停下脚步，举起油灯，陵墓仍然持续向前延伸，没入无边黑暗，然而之后都是空位，那是等待着死者的空位，等待着之后的国王，维娜想到这就很不舒服。
“接着。”父亲的声音将维娜从思考中拉回现实，他丢给他一把铁剑，她伸手去接，却没有够到，铁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下次我一丢，你就得接住，现在捡起来。”
那是一把真正的铁剑，有剑柄，护手，还有低端装饰用的圆球，维娜拾起来，紧张兮兮地双手交握在前，这剑可比匕首要重多了。
“不对，不对。”国王摇摇头，“这可不是双手剑，小子，只准用单手握。”
“可它太重了。”维娜说。
“未经打磨的钝剑就是要比一般的剑要沉，小子，这样才能训练你的意志，还有力量。”
维娜把握剑的右手放下，在裤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换用左手持剑。
“哦，不错不错，左手最好，颠倒的惯用手会让敌人很不习惯，但你的站姿错了，不要正对着我，身体要侧一点，现在让我看看你怎么握的。”他靠过来，盯着他的手指，重新调整，“对，就是这样，别太用力。”
“剑掉了怎么办？”她问。
“剑必须成为你肢体的延伸。”父亲告诫道，“你会弄掉你的手吗？小子？”
这已经是父亲第三次叫她‘小子’了，“我是你女儿。”维娜指正道。
“在责任面前无关男女，小子，你是我王位的继承人，这就够了。”国王声明说，“现在，试着攻击我。”
“我会弄伤你的！”
“弄伤我？小子，你爷爷在我五岁起就开始逼我练剑了，你只管放马过来。”
“我不叫‘小子’！”
于是维娜试着攻击他，她一共试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全身每寸的肌肉都酸痛难忍，可就是一下都没碰到父亲，甚至连他手里烛台上的火苗都没晃灭。
“好了，小子，今天先到此为止。”国王拎着她的后衣领将她从地上提起，“你以后要练的东西还多着呢，别忘了，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
【未完待续】
本文改编自乔治.R.R.马丁的《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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