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策)春昼短(全一篇)
大理寺监狱里待着的人都是犯了各种罪进来的,有的罪不至死,时候到了也就放出去了,有的却要关一辈子。
这里逼疯的人不在少数,犯人之间自相残杀的潜规则也在狱卒睁只眼闭只眼的默许下运行着,但在牢房的深处,有一间牢房与其他的牢房并不相同,较之他人,那住宿更加整洁,只关押了一个犯人。
大理寺收押的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会有人来看望,送些东西,可是随着出去的无望,时间的推移,这里的人会逐渐被遗忘。
陆夜泊是不一样的,他是少有的待在大理寺牢房的西域人,从入狱的第一年开始,到今年他入狱的第七年,每个月都会有人送来东西,也许是书,也许是衣服,也许是食水,从未间断过。
虽然,从未有人来看过他。
新来的狱卒是个因为伤病刚从天策府退下来的年轻人,大理寺的同僚们大都喊他小李,他脾气好,连带着犯人都敢私下里喊一声小李帮忙买些东西。
小李听过了许多人进来的理由,唯独对于陆夜泊一无所知,他不明白这个西域人为什么要留在中原,接受这里的惩罚。他见过许多人借由身份逃脱,可陆夜泊却在这里,大理寺监狱,作为犯人,待了七年。
“我听闻你出自西域明教,身手不凡,你们明教人不都是向往自由的吗,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小李站在牢房前,在看到陆夜泊身上的同心铃时顿了一下,总觉得这个款式极为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我留在这里,自然有我的理由,”陆夜泊看到一身天策衣饰的少年时,有一瞬间的恍惚,连带着神色都缓和了下来,“现在天策府,还要奔波于战事吗?”
“这几年的战事很少了,就算有战争,我们秦将军,就是秦景将军,在他的统帅下,我们可是战无不胜!”小李脸上浮现出了对秦将军的敬仰。
“战无不胜,那很好啊。”陆夜泊似乎累了,只聊了几句就躺在了牢房的草床上,腰间的同心铃也发出了一声轻响。
“你们西域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你是我在这里见过的第一个西域人,”小李见陆夜泊没有厌烦的表示,索性坐在了牢门前,“你被关在大理寺里,一定犯了很大的错吧。”
“杀了个皇室子弟就进来了,没什么好说的,”陆夜泊语气平常,好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那你没死真是福大命大了,”小李大为震撼。
“喂,小李是吧,”陆夜泊的语气中好像带上了一缕期待,“再说说那位秦将军的事情吧,我想听。”
“我们秦将军果然深得人心,连你这在大理寺的人都感兴趣,”小李并没有将陆夜泊与秦景联系在一起,这两个人一个是天策府的上将军,一个是大理寺的重犯,怎么看都毫无关系。
“我是三年前调到秦将军的麾下的,将军他战功赫赫,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从未讨过封赏。天策将士莫有不对其心悦诚服的,就是吧,将军人都二十七了,还不谈婚论嫁,去天策府说媒的都快把将军的门槛踏破了,真是旱得旱死,涝得涝死。”小李语气间尽是唏嘘。
“那他可有相中的人?”陆夜泊似乎也被逗笑了,问道。
“将军说——”
“承蒙诸位厚爱,某已有意中人,待时候到了,便能接人回家了。”
小李支着头,“可是谁也没见过将军的意中人,天策府的老人都只会叹气。”
陆夜泊的脸藏在阴影中,晦暗难明。
“啊,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小李站了起来,“眼下虽是春时,这春昼还是短了些,天早早地便要黑了。”
陆夜泊想,原来,又到了一年春。
今年,兴许也见不到春天了。
小李走后,却又去了天策府,见了那在校场上的俊美男子。
“去见过他了?”秦景走动时,腰间的同心铃映入小李的眼中,小李终于知道那份眼熟来自何处了。
“是,将军,那人似乎对您的事情颇为感兴趣。”
“那就告诉他吧,”秦景的眉眼间尽是温柔。
“将军认得他?”小李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他是我亲自送进大理寺监狱的,”秦景脸上的神情染上了落寞,“我又如何不认得他呢。”
小李走时,才忽得想起,“将军,大理寺监狱里的那个人,我该如何称呼他?”
“他叫陆夜泊,是我的爱人。”秦景如是说。
可他又不仅是我的爱人,他要做皇室的罪人,也要做天下的英雄。
七年前,新帝登基,实为傀儡。摄政王把持朝政,增征赋税,大兴土木,穷兵黩武,民不聊生。那歌舞升平的长安城后,是无数百姓鲜血白骨堆积的苦难。
秦景受命与敌国交战,军需不齐,虽有藏剑霸刀两大世家私下相助,依旧处境艰难。
此战非是正义之师,只是摄政王的一腔野心。
战场僵持三月后,京中伴随摄政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一齐回来的是圣上停战的旨意。
年轻的帝王不再有摄政王的压迫,逐渐展露了头角。
宗室之人却执意要找到刺杀摄政王的刺客。
“秦将军,朕听闻你有一位来自西域的爱人,让他归家去吧。”小皇帝在早朝之后,唯独留下了秦景,“他若回到明教去,朕便治不得他的罪。”
“若是他执意留下……”秦景在帝王的神色中,已然知晓某件他不愿深思的事情发生了。
“宗室不会放过他,但朕也不会让他死。于皇室,他是罪人;可于天下,他亦是英雄。”年轻的帝王承诺道,“届时,朕会下旨将他永远关在大理寺监狱。”
“陛下,臣愿成为您横扫障碍的枪,不取如何恩赏。可若有朝一日,臣战功足够,还请您恩准,臣能带他回家。”
“秦卿,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后悔。”
“请陛下恩准。”
“……好。”
秦景从一开始就未想过陆夜泊会逃回明教去。
“你要抓我归案吗?我的将军。”陆夜泊笑着与他的小将军说,“虽然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但毕竟杀了人,你要把我下狱也是……”
“治国不可罔顾法度,即使是我,也不能徇私枉法。”秦景看想陆夜泊的眼睛,“我不觉得你做错了,夜哥,摄政王的死活本与我无关紧要,也不该要你偿命。你回到明教去,别再回来,你还是自由的陆夜泊,中原禁锢不住你。”
“若我执意留在中原呢?”陆夜泊擦去秦景眼角的泪花,这个人啊,明明那么难过,却还要作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若你留在中原,我会亲自送你去大理寺监狱,陛下承诺不会要你的性命。”秦景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他有那么多的不舍,那么多的不甘,可是他是天策府的将军,他要守这个国家的法度,他要送他的爱人远去。
“阿景,我比你年长,早在做出那决定时,我早已预想到了结局。我会留在中原,将功补过,我总要干净地去拥抱我的小将军。”陆夜泊说,“我不要我们之间的爱意,成为朝臣于你口诛笔伐的理由。”
那年的春天悄然来临,没有折杨柳的依依惜别,秦景将他的爱人亲手下了大理寺狱。
“夜哥,最多十年,十年后,我三十岁,你三十三岁,我一定会来接你回家。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未来,要一起走。”
陆夜泊入狱的第七年,秦景已然是战功赫赫的天策府上将军,却在如日中天之时,与陛下请辞。
他用七年的战功,与未来那看似光明无限的前程,换了他的爱人回家。
“想好了?”曾经年幼的帝王已经不再稚嫩,他看着秦景,千言万语终究化为一声叹息,“朕允了,秦卿,带他回家去吧。”
大理寺的监狱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小李匆匆而来,打开了那深处的牢门,伴随着开门的吱呀声,靠在墙角闭目养神的陆夜泊抬头看去。
这年春光正浓,好像连阳光都穿透这漫长的牢房照到了门口的那人身上,他说:
“夜哥,我来接你回家了。”
“……好,我们回家去。”
秦景只踏入过大理寺狱两次,一次送走了他的爱人,一次来带他回家。
他们一起朝着外面走去,十指交扣,那是连春光都要交口称赞的爱意。
陆夜泊没有说,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梦到过。
在一个就像当初离别时的春天,他的小将军会笑着站在他的面前,带他一起回家去。
春昼尚短,但他们要伴着春光一起回家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