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 彼 (六)

会议室的冷气铺得很足,拉上窗帘后,微光环境下它显得更小了。
在发言的是请过来的警务处的顾问,代表,或者是别的什么人。真木优子记不清。他现在像是水缸里的金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他的部署讲解PPT是如此冗长而抓不到重心,毫无疑问,警务处派他来滥竽充数。
牙仙又打了一个哈欠。明明现在是上午。
拜昏暗环境所赐,他们这些部门主管全都听得昏昏欲睡。真木则保持着清醒,尽管她坚持着听了十来分钟旋即放弃了。【随便什么事都行,能转移下他的注意力,打断他就好。】
可这件事没有发生。真木便擅自给自己的思绪放了假,她第三遍观察起了出席人员的状态神情,笔筒之前倒是一直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写写画画,此刻也握着笔不再记任何东西了。赖先生坐得像一棵松树,用手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格伦呆望着PPT;警务处一同派过来的另一个人也没好到哪去,他靠着双臂在桌子上的支撑才不至于一下子倒下去。
那个家伙突然抬高声调,咳嗽了一声。真木以为他要说到重点了,赶忙恢复了一下姿势。他却只是逐渐把声音放回到原先的音量,继续啰嗦。
【他准备的全是废话。】忽然感到胸闷。她确信自己受不了了,领带勒得她喘不过气。【我要离开这里……或者叫停会议再离开这里。】
理智还是艰难地把扯开领带的冲动压制下去。
“……综上所述,各位,我的部署计划阐述结束。”那家伙终于结束了。
真木险些没反应过来。“好,谢谢您的发言。请问大家有什么想要问询的吗?没有吗?那我宣布,暂时休会十分钟。回来我们再讨论计划详细。”会议室的灯亮了起来,没有喧哗,气氛却突然松懈下来。
真木先离开座位,走出会议室透气,身体放松下来,头疼也随之显现。她自己清楚这是缺乏良好睡眠的恶果,但是在部下和外人面前,她决不会表现出来。
【我得去洗把脸。】踏过大理石嵌成的走廊。很短,进门后稍微转个弯,才是大部分人自行划出来的办公区域。人们往往只能分到一张桌子放自己的电脑和文件,一把椅子放自己的屁股。没有隔断,他们用堆积如山的文件把自己和同僚隔开。
现在这个办公地点开满了冷风,但屋里所有人还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他们都训练有素,有目标就能自己动起来。】
这样好多了。真木不会忘记自己第一次来的时候,当自己在主管们的陪同下出现在员工的视线里时,在紧张的大人的世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就像夏天里出现的雪人一样突兀。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停下手头的活计,用各式各样,但意味深长的眼神望着她。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记住每一双眼睛,每一个眼神,用来指导你推测后面的意思。”父亲这样循循善诱过。
于是真木一个个回望过去,那天的一小段路因此格外漫长。他们心底里有什么?怀疑,犹豫,失望,纠结,困惑……等多种气息。他们眼睛里都盛着这些一样的东西。“她能带领我们完成任务吗?”他们说,“她能把失踪的人找到吗?”
今天抬起头看她的目光比第一次少了,相比起那天的气氛,忙碌显得有条不紊。【现在我们连盆栽都有了。】那不知道是谁放上窗台去的,有人照顾,生机蓬勃地长着。这无疑是好兆头。【站点的人们都绷紧了神经,虽然只有一盆,却能让人心情放松,也显得气氛不那么又冷又硬。】而且连植物都能照顾过来,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了。
冷水扑面,真木优子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一些刘海湿漉漉的,沾上了皮肤。熬夜和工作让它显得苍白,但万幸没有长出青春痘来。水珠凝结在鼻尖,圆圆的,小小的。伸出手拭去,水在指尖抹匀,逐渐蒸腾。镜子里自己的双眼与目光交汇,茂密的睫毛下,那双略狭长的眼睛微暗朦胧。
【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发呆结束,她匆匆擦干脸,准备回到会场。
笔筒却从卫生间的另一边走出,正好和她撞见。“琥珀小姐。”他面无表情地问好,来到洗手池前冲了冲。
她闻到他身上些许的烟味。
“前辈。怎么,来这里抽烟都不去办公室?”
“办公室烟味够大啦。”笔筒不用纸巾,而是用嗡鸣的烘干机。“您其实很讨厌烟味,对吧?”
“唔……不很讨厌。只是家父并不会在我面前抽烟,让我以为大家都是这个样子。”
笔筒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暗哑,好像破掉的鼓风机声音。
“公私分明,对不对?小姐,在工作场合你爸爸比在家抽得更狠。”
“前辈见过他?”
“八年前在本部的时候,曾打过交道。你爸爸是个能干的人,就像今天的你一样。”
“前辈记性真好。但其实从骨巷回来后,我总觉得……”
“总觉得力不从心,是吗?”
真木不答,他便将其当做默许,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可不是吗,疲惫都深深藏在眼底了。”
“不是这样的,最近有些没睡好。”
真木勉强微笑着说道。
“大家的神经最近都绷得很紧,尤其是您。以至于应付都没了气力了。”吹干手,笔筒转回来,从真木的视角看,他好像通过眼镜的上方看着她似的。
“之前我就说过琥珀小姐是专注在办事上的人,那就拿具体的事来说,今天这个会议,您觉得会有多大帮助呢?”
“……我不清楚,【压根没多大帮助。】如果警务处的人应该做足了准备来的话,【尽管完全派不上用场。】也许接下来的发言会更有建设性一点?【不然我真要赶他们走了。】”
几乎不被察觉地点了点头,“咱们去外面说吧。”笔筒示意真木跟他走离开洗手台。
他们选择了安全通道口靠里的一点点位置。隔着消防门,在这里小声一点说话,外面完全听不见。
“琥珀小姐,咱现在在以咱个人的名义跟您讲,只要您还想找到咱们的失踪人员,不搭上您自己,就请您把先前的经验和本部给予你的跨部门许可统统忘掉,不要再将他们视为可靠的对象了。”
这句话一下子就令真木警惕起来。笔筒一直给她一种隐性危险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更甚。【他说话的语气,宛如变了一个人一样。】还有他现在的表情,完全不似之前的麻木,现在的他脸上完全是一种老狼式的锐利。
红色的眼睛紧盯住笔筒眼镜框后已变得松弛的眼皮:“宗先生,如果您要再次强调警察部门的不可靠的话,我们并不负责跨部门的反腐。”
“腐败?您一段时间以来也见过很多了,更多的材料还在咱那儿。单纯的腐败可做不到这种程度。这里真实的情况是各个政府部门早被渗透了。”
真木想到了水蛇那晚上提到过的神秘莫测的夜鸦。回到站点的她瞒下了这些话。
“宗先生,这个词更重了。谁在渗透他们?”
“您去看看是谁在掌握着各个社区城寨,谁就掌握着本区域大部分资源。准确的说,可能是咱们在渗透他们也说不定。”
“你说得是本地的帮派……不,家族们?”
“是,也不是。最有权势、掌握着最多资源的本地家族们勾连起来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已经是建城时期的事了……您肯定也不想在这儿听历史课,对不?警察和帮派其实都是家族的左右手,一只白手套,一只戴上了黑的。”
轻轻偏了偏脑袋,鬓发亦随之摇晃:“前辈的意思是,想让我直接和手的主人……”
“您既然想要一次解决两个问题,那么就要做好这种觉悟。爆炸案后,我们失去了和家族的沟通渠道,而且再没有恢复。这是他们有意为之的,他们在观望。”
“您又让我不明白了。据我所知,不论派系,本地家族们和红区来的人一直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真木小姐,这个问题是有很多前提的,你应该好好想想。”
他又一次叫了真木的姓。【档案处的工作可真TMD便利。等回去后我该和本部管档案的套套近乎了。】
“那他们到底在观望些什么呢?”
笔筒笑了。他额头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就是你啊。”
用了简单的午餐后,真木走到没人的地方,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Hello?”
“是我。”
电话彼端的女声依然是前几日慵懒的样子:“056186131,五分钟后。”真木挂断。
刷了刷很有限的Zitter动态,约莫大约四五分钟后,真木拨打了那个号码。十秒钟,二十秒钟,电话被接了起来。
“我不是说五分钟吗?”女声一股埋怨的气息:“最后一段我跑着过来的。”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着她狼狈地跑向电话亭的样子,嘴上不动声色,真木在心里窃笑。
“是——啊,你要是再不打电话过来,我就要打过去了。”
“肚子里有新货了?”
“这里不方便说。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要的,在哪里碰头?”
西玛报了一个地址,最后她说:“顺便,帮我带点吃的喝的过来。起床到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吃。”
真木哑然,当然不是因为她的生物钟:“去某个餐馆不是更方便?”
对方轻轻地笑了,“因为在这边我可是一个人喔——”
在电话对面继续说些怪话之前,真木又一次挂断了电话。
给犹太人提了披萨耽误了时间。和这座小公寓门上的小按钮较劲耽误了双倍的时间。等到巴卡尔终于把门打开时,她忍不住吹胡子瞪眼:
“怎么这么久……唔哇!笨,笨蛋!你在搞什么啊?”
随着门开蹦到真木眼帘的,是一对火辣劲爆的巨大胸乳,黑色而大胆的内衣约束着它们,仗着其保护,主人的牛乳白色的皮肤在布料后面肆无忌惮地大面积裸露着。
“你丫,小点声小点声!所以说你们这些亚裔真是……”西玛·巴卡尔并非全然的暴露狂,有好好地披着白色衬衫,只是没扣上扣子。她连头发都没梳。把正凌乱中的真木拉进房间里,她关上了门。
一进屋,真木赶紧把装着披萨和奶茶的袋子递了过去。闻闻,西玛的表情开心起来:“谢谢你咯!你吃过了吗?多少钱?”
“吃过了来的,钱就不用了……”回想起刚才的冲击,真木嗔怪道:“真是的,怎么穿成这样就来开门啊,会吓死人的。”【她很可能披上件衬衫就出来了,也许连内衣都是才穿上的。】
“这是因为谁的门铃按得像催命一样啊?”西玛翻了个白眼,赤着脚把食物拎进一个双开拉门的小隔间,看起来那里是她这间小小安全屋的厨房加餐厅。
安全屋的装修风格很“硬朗”,也许厨房是可以省略不计的。环顾这里,其简洁程度令真木怀疑这间屋子有没有通电。沙发是旧的,但收拾得很干净。地面也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屋子里的空气中有一股果木香气,很淡,若隐若现。很快她发现,这香气来源于不起眼的角落里挂着的香薰。
在既是茶几又是书桌的摆设上,却并不规整地放着合上的记事本、笔和散乱的资料,小型的录放音设备,耳机,熄灭屏幕的平板,杂七杂八的通讯设备,一把Sig P320手枪,还有一块旧手表。
【这可不像你会戴着的样式啊。】水蛇的身上也没有戴。不该打听合作对象的私生活的,但这个问题奇异地在真木脑海中站住了,【表是谁的?】
犹太人又从小隔间转悠出来了,手上拿着被咬了半个下去的披萨。看真木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感到好笑:“找不到东西了?”
“没,只是感觉,这间屋子太整洁了,不像是你的住处。有点人设崩塌的感觉。”
西玛瞪大眼睛:“……你莫非一直以为我是会乱丢衣服和物品的人吗?”
“差不多吧。”
“哈啊?怎么说我也是个特工吧?”嚼完了嘴里的披萨,西玛才开口抱怨。
【还是个真正的巴卡尔。】这么一想好像也可以接受。“言归正传吧。把我叫到这儿,是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半个披萨吃下去,西玛舔着手指走到她身边,捞起桌子上的录音设备,按了一下,取出个芯片:“听完,然后我们去城寨。”
真木接过去:“这是什么?”
“水蛇的审讯记录。”
“为什么要现在去城寨?”
“你自己听嘛。”西玛不满地叉腰。
她好像完全不在乎屋里多了一个人一样,这让真木觉得,尽力不把视线停留在她裸露的皮肤上的自己很蠢。接过芯片,真木到底忍不住了:“我说,好歹我是第一次来你的住处,能不能好好地把衣服穿上啊?”
“嗯?大家不都是女孩子嘛。”巴卡尔看起来很得意:“还是说,您在我面前觉得自卑了?来摸一下?”昂首,她把手放在那对傲人胸乳上,向真木靠近。
当西玛摇晃着凑到她附近时,她面不改色——伸出手使劲地在对方裸露的腰眼上拧了一把,猝不及防下,疼得后者痛呼一声,跳将起来。
把刚刚出击的三个手指在西玛面前像蚯蚓一样扭来扭去,就止住了她扑过来要算账的举动。“不用谢我,这可是直接到肉喔——要是不想其它地方继续被我攻击的话,就去把衣服穿好。”
现在动起手,西玛当然不是穿着全套衣服的真木的对手。“腹黑心机女,难怪长不大,记仇得跟什么似的……”揉着刚刚被掐过的地方,西玛骂骂咧咧地走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我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一场令真木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的小胜利,她满意地把芯片插进“小帮手”里,切出来耳机戴上。
芯片里是一段录音,很短,两分钟左右。
一段白噪音。细小到听不清的人声。
突然说话声音大起来,“啪嗒”一声,突然在耳机中变得无比清晰。
一个粗糙干燥的男声先开口了,大概是西玛的英格伦同事吧:“现在我们谈一谈另一个话题。有关于菲尔茨·亚当,你都知道些什么?”
水蛇的声音传来,疲倦至极:“……听着,能想起的我已经都说了,你们还想要我做什么?一直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你就可以休息了。”
“不愧是英格伦,在榨取价值这方面可真是——”
“但你还能保持一边说着话,一边脑子‘噗噗’地转个不停呢,我眼睛要看花啦。”西玛的声音,还是那样慵懒。“污点证人是要毫无保留的,强森先生。你现在放在桌上的筹码不够大。显示不出你的诚意。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对我说谎的下场吗?”
水蛇不说话了。于是西玛的同事继续说下去:
“在黎曼酒店的事件后,你们有没有继续联系?”
“……为了避风头,我们都断了好久的联系了。”水蛇的声音洪亮了一度:“爆炸案发生后一周,我正在我的住处看新闻呢,卢克突然打电话给我,拜托我收集本地电工的衣服,然后送到双马城寨一家洗衣店去。就这一件事。”
真木优子眯起了眼睛。双马城寨,那既是西玛给她的线索里研究员现在藏身的地方,也就是IAA和警务处明天将要合作动手进入营救的地方。
“你照做了?”
“是的。他为我和我的小伙子付了佣金。”
“一共送进去几件?”
“八套。”
“你和红区人合作,本地家族能放任你闯进去?”
“别小看我。”水蛇甚至有些得意。“我去过很多地方的。”
录音持续了一会静默,然后西玛的声音突然响起:“他没说错。”
和开始一样,突然地被掐断了。
“乱翻人家的东西?”声音来自身后的女主人,因为真木在听录音期间手可没有闲着。
“把特工请进家门就是这个后果。何况你桌子上那些不想让我看到的,本来就被你藏起来了吧。”她毫不心虚。
西玛走近来,伸手把真木在看的审讯文字记录抽走。
真木回头看到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感觉怎么样?”她问。
白色的短棉袜,灰白色的高腰热裤与蓝黑色相间的嘻哈运动兜帽外套是一套的,里面是白色的背心,她的左手拎着一双浅色的高帮运动鞋,右手的手指上挂着黑色棒球帽,和球鞋一样都是STAR的,商标牌子由灰色的绒面纺出来。
“不赖。没白花这么长的时间捯饬。”
“我得和你今天的装束相配合嘛。”西玛把帽子转的滴溜溜地,戴上。
在路上真木优子换掉了热得喘不过气的职业西装,穿上了自己拉杆箱里的便装,洗得有些暗的红赤色夹克,白色的T恤,下摆扎进小腰带束紧的蓝色牛仔过膝裤里。今天下午很热,【到了晚上我就会为贪图这点凉快后悔的。】尽管这么想,她还是把一双小腿裸露出来,脚上蹬了一副短袜。
她们俩都用男孩子气的装束把自己打扮起来。
“就因为水蛇和卢克·弗斯的一次联络,就要提前进城寨吗?”真木问。
西玛却只是伸手要过芯片:“下楼,我们边走边说。”
【她从来不用商量的口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真木有些不爽地意识到。
西玛把车停在了所在公寓的地下车库里。那是一辆看起来主人明显不像女孩子的比亚迪,西玛坐进主驾,真木坐进副驾。
光启动就启动得磕磕绊绊。“我就开不惯这车。”西玛不好意思地笑笑,车身又一挺,终于缓缓地离开车库,走上边路,又走上主干道。
开起来就稳当了。除了企业的无人送货车,没多少人会在工作日午后最热的时候驾车出行。
舒舒服服地把脊背放进柔软的真皮椅背里,真木仰起鼻子:“据我所知,现在本地的帮派都紧张得很。骨巷发生的那档子事不知道被他们理解成什么了。”
“所以我们才要去搞个帮手。”
真木举起手腕上的“小帮手”:“你是嫌这个不够大吗?”
“靠,还是你们联合政府知道心疼人。”西玛往后靠着椅背,尝试了两次才成功换挡:“不过我说的是真人,帮手。”
“找外援都信不过自己人?”
西玛拉下遮阳板,念叨着:“谁让没找到内鬼前,我们各自的阵营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最干净呢。别多想,既然弗斯在找研究员,我们就有必要先找到他。他肯定知道些什么,就这么简单。”
侧过脑袋望着对方装作专注在开车上的侧颜,这个说法令真木有些想笑。
“你搞得我也想笑了。”西玛说。“我说错什么了吗?”
【就这么简单。可为什么我做不到坦率承认我们在互相利用?】
“没什么。你这又是提前带我进入城寨,又是搭上自己的人情找帮手,真是大方。”
西玛叹道:“毕竟我们丢芯片了啊。就算研究员不清楚,让你们帮着找找也是好的。”
真木猫儿一样眯起了眼睛:“你们丢了芯片?什么时候?”
好像说漏嘴了一样,西玛脸上微微一红,咽了口才说道:“我没跟你说过?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正义之锤搞得我们焦头烂额,这批芯片就在路上输送途中丢失。安全部队开过去也只能记录损失,就把这件事暂时搁置了。镇乱结束后,我们终于腾出来精力,我们的人在红区黑市一个专卖芯片的贩子那找到了它们中的一小批。”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那群饭桶终于想到要抓人时,人早就消失得不见踪影,就在老弗斯的地盘上。现在我们认为他至少掌握了一批。不然怎么解释这件事?”
【这个白毛狐狸……她每说出一件事就藏住了两件。】“藏洞里了,拿去别的区域卖了,也可能就地吃肚子里带过海关墙。被我们的市场监管部门查获到了也说不定。”
“别说得就像手机芯片一样,那可是电战无人机的核心元件,当然也可以改装一下当EMP的元件使……别那么看着我,这玩意大家都在搞。”
移开目光,真木望了后视镜里快速向后退去的街道。她们在逐渐向新上海区最贫穷的区域驶去,阳光逐渐被越来越高的楼层挡住,阴影逐渐笼罩路面,路边的绿色肉眼可见地减少。而无人货车和无人机越来越多,楼房上密密匝匝的电线触目惊心地悬挂着,有些甚至从马路上空架过路面。
“我们最开始以为丫是拿去跟正义之锤搞电子压制,”西玛继续说着:“毕竟在镇乱期间弗斯将军为首的底格里斯派军阀和我们是一边的,不能第一时间就此怀疑到他头上。镇乱后这案子转到了内务部手上,在部长的授意下隐蔽调查。”
“越查证据越多对吗?”
“水蛇的审讯记录只是把很多事摆在明面上而已。炸掉我们的人尚在其次,从他们打起集团芯片的主意开始,就必须被除掉,卢克·弗斯只是个开胃菜。”西玛腾出右手,在空中狠狠地攥拳。
【只是给过去的误判买单罢了。】对于英格伦上层的决定真木不置可否,她禁不住总去想别的问题,把乌黑的鬓发缠绕在手指尖,解开,好像那是心头匝解的思绪。
研究员失去了和英格伦的沟通,情急之下牺牲生活标准也要躲进被本地家族控制的城寨寻求保护,城寨对红区人没好感,这说得通。【可是……电工的衣服是爆炸案发生后一周就运进城寨里的。】
“有个问题,”真木是靠提问厘清前进方向的类型。“如果这批芯片很贵重的话,按理说它是不是应该出现在更……牛逼一点的场合?比如暗网之类的,你说得好像它们摆在路边摊上出售一样。”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西玛皱起了眉毛。“这件事有点蹊跷,但说得过去。红区有些买卖是必须亲自露脸的。而且芯片当时带了一片回来,检验没问题。”
如果水蛇没有说谎,那意味着什么?“能搞没emp的芯片,同时暗杀双方在情报战线的地区巨头,结合电工伪装……他们在搞什么事。问题是谁在帮助他们呢?”
西玛轻轻摇了摇头,这表示谈话就此告一段落。在心怀各异中,她们驶下了主路,到达了终点——一家开在辅路旁的理发店。
店的牌匾积上了灰尘,一个男人背对着车道,把毛巾一件件挂在外面的晾衣架上。店里靠路的那一边围了一圈玻璃,清楚可见里面没有顾客,转椅空空地摆着。
发动机的声音没让他察觉,于是西玛按了一下喇叭。他回过头来,似乎对两人一车的到来很是困扰,也可能这种困扰的表情在她们到来前就存在于他脸上。
西玛问:“你们老板呢?”
他答:“在店后面。”就自顾自地继续晾毛巾了。
把车安稳地停在路边,趁锁车的当,西玛示意真木靠近。
“原来他不是你们的人?”听完她的悄悄话,真木诧异地问道。
“是我的朋友。一个斡旋人,也是情报商,还有些家族背景。你还需要知道,他耳朵很灵,不分场合的那种灵。”
“信不过他的话,你怎么还来这里?”
西玛拉开车门,边走边说:“我对谁都谈不上信得过,只知道大摇大摆进去肯定是不成的。你也不想就凭我们两个杀进贫民窟去对不对?有他的保证和带路,我们才好进去。到时你就看我行事。”
被称做老板的人其实和他们先遇见的男人穿着一样的衣服,在两人走进别有洞天的店铺后台时,他正躺在一张藤椅上,报纸盖面而双手握在腹前。
屋子里理发店应有的香波和洗发水味道都被穿堂风冲走旋净,重新变得干燥的地面只留下一丝丝合成桂花味道窜进鼻孔。属于老板的这个小空间除了一把藤椅外,还拥挤下了诸多桶子箱子,身后的玻璃架上摆着电子烟和玩具手办,两只喝干的汽水瓶子却很突兀地摆在没比藤椅把手高多少的窗台上,留在窗台旁尚未收起的板凳显示,上一批客人可能离去没多久。
咳嗽一声,“常先生,下午好啊。”西玛大喇喇地打招呼道:“最近可有发财?”
藤椅晃了一下,报纸下移,现出一张黝黑的华裔男人的脸来。他睡眼惺忪,继而把整张脸的皱纹都皱堆在了一起:“戴威尔小姐,你来得可真是时候,我刚要睡着,可能再过一会儿就看到发财了。”他把报纸扫开,坐起身子:“下午好。你身边这位可爱动人的小姐是?”
【戴威尔小姐……她用的是前任站长的姓起假名?】真木紧着上前一步:“下午好,常先生。阿苓,请多关照。”
第一次见面,真木就隐约觉得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些许眼熟。可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原来如此。请坐,先浅饮些下午茶。”男人起身拿来茶壶和两个一次性纸杯,把壶里的饮品给女孩子们各倒出一些,看着她俩喝下,才笑眯眯地说:“怎么样?”
“有点苦,马马虎虎吧。”西玛说。
“虽然苦,但是并不感觉口涩,闲下口来,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真木摇晃着杯里液体,望向常先生:“和一般的绿凉茶不太一样呢。”
常先生哈哈大笑:“这是玉露茶,有降脂减肥、抗毒安眠的功效。当然,我是用它解乏啦。这么热的天气,难免人犯困嘛。”他又给真木倒上一点。
感受到西玛直直投掷过来的视线,真木优子双手捧杯兀自一口口喝去了。
于是西玛咳嗽一声说道:“常先生,按照约定,我把你的车找回来了。”
“我出去时看到了,很感谢。你是要进城寨是吧?两位稍等等。”他又走出这小小的空间,不一会儿就从后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
西玛问:“最近有什么新情况吗?”
“是新麻烦才对。爆炸案发生后,红区老鼠是动静越来越大。别的地方?哼,也没好。老派[1]找麻烦啦,罢工啦……早十年就看烦了。”他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对着两位少女感叹道:“干我们这行儿的,俗事未了,麻烦缠身。”
西玛笑道:“不也正是你们这些斡旋人大行其道的时候么?”
“戴威尔小姐说笑了。我们多跑跑腿,主顾们就少皱眉。”常先生拎着一个巨大的长方箱子走到桌子前,把箱子平放在西玛和真木的面前。“就请验验货吧。”
解除卡扣,原来箱子里装着的是一架小型无人机,它的主体部分就像一个六边形盒子,从头到尾有小臂那么长。而在它正前正后之外的四边,都延伸出了具有科技感的枝杈,枝杈末端的金属圈里是两片飞行桨叶。
“个人的操作佩戴装备就是这一副小手柄和眼镜,看外观还挺时尚的,对吧?”常先生笑着把那个比圆珠笔粗不到哪去的手柄拿起来示意:“它能保持在800m的高空中4小时,高度越低续航时间越长。六档速度可调,不过显示器与眼镜同步后最好不要开得太快,不然会有眩晕感。也不要对着太阳飞,可能会灼伤。”
西玛很满意地哼了一声:“看起来不难操作。”
“眼镜这边有记忆芯片,看,在镜腿的位置,高清画面只能录12小时就得清空内存,除非你提前把它连接在云端……”
“可以。”西玛“啪嗒”地把箱子合上。“五十万,已经按我们之前说好的打到你账户上了。”
“戴威尔小姐爽快。你们二位,是准备现在就进城寨吗?”
“没错。”西玛拎起箱子,把车钥匙递给常先生。他却不去接:“双马城寨昨天已经把‘合’字头和‘进’字头的人收拢回来了,我还听说今明天要把‘山’字头召回来。具体为什么我还不清楚,但眼下外人进城寨要担的风险是过往的十倍不止。”
“难怪一路上往这边走这么冷清。”
“他们在各个路口都设了卡,除了送生活必需品的人和车,别的一律不允许进入。半辈子的经验,每次城寨里摆这种架势,下一步都是要么开战,要么开会。两位,你们要多加小心。”
西玛伸出去的手抬起了。
“之前的路还走得通吗?”
“还走得通,但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明白,可我们钱都掏了,哪有这个时候打道回府的理。”西玛回头,真木对上她的视线,奇怪地超越了真木的头顶,望向稍上方的墙壁处,才移下来,聚焦在她脸上。
她微微皱眉,西玛又转了回去。
“戴威尔小姐的身手,自然有这个自信。”
“你要是忧心我这朋友的话,只能说多虑啦。何况她偏巧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姐姐在这里工作,前些日子失踪了。”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妹妹的口吻,真木说:“双马城寨里有人声称有她的下落。我必须进去。”
常先生津津有味地听着:“姊妹情深啊,看着小小只的,没想到如此模子。”他从兜里拿出两个纺锤形胸针,解释道:“戴威尔小姐认识路。进去后,把这佩戴在胸前。这算是识别标志,别把背后的二维码图案弄花了。”
真木鞠一躬:“真是谢谢你了,用完后我会把它们归还给你的。”
“不用还了,说不定,这玩意以后还派的上用场哩。”常先生笑道:“阿苓,老汉我祝你早日找到姐姐。”
西玛扔过去车钥匙:“合作愉快,老常。”
“早去早回。”
她们拿起箱子,离开这个小小的后台。真木注意到最开始遇到的那个男人,他站在玻璃门旁,直愣愣地看着她俩。
真木垂下眼睛,跟在西玛旁边走出门外。
“那个男的直勾勾地盯着你看耶。”
“我知道。快走。”
西玛认识路。她带着真木走开辅路,走进越来越窄的小巷。“他对你有兴趣。我感觉到了。”她突然又开口说道。
“喔。可我不认识他。”
“Really?会不会是他认出你了?”
“没见过这人。来这里之前,我很少露面。”
所谓的密道就藏在巷子里的自动售货机下。稍微操作一番,十五分钟后,她们两个就站在双马城寨里的一条小巷了。这里和外面那条小巷是如此相像,以至于真木怀疑她们其实还在外面,直到她仰起头,看见那条贯穿城市的大型立交桥投下的阴影,在那边时它被带有层层叠叠玻璃平面的高楼大厦挡住,在这边得以看见全貌。
“你没带武器吧?”西玛打断她的思绪,一边往胸前别着胸针一边问道。
屁股上方一点的硬物感提醒了真木,那是她的PX4手枪的枪套。“带了一支袖珍手枪。”
“啧。可惜我把我的配枪留家里了。在这里遍地枪炮,别把那玩意拿出来惹麻烦。”
“不要把你会做出的事安在我头上。”真木嗔道。她着手解开手提箱的扣结,取出无人机,和西玛一起组装。
无人机张牙舞爪,启动后垂直从巷子里升上天空。它先两人一步飞出巷子,融进地面看不见的高空。
“我们也出去吧。”真木戴上墨镜,西玛向她伸出右手。
“干嘛?”真木警惕地问。
“这么厉害,一边飞无人机一边走路?”
“……我飞过。”
“知道啦,现在你有个机会把我当拐棍嘛。”
跨出巷口,城寨真实的景象展现在两位少女面前。
路灰扑扑的,铺上了地砖,在一些地方碎裂开来。和外面不同,一层有一半其实是生活气息浓厚的住宅而不是商铺,都开着门。真木望见里面的躲在电风扇下打着盹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也望着路上往来的车辆。行人不多,且大部分是背着枪从牌坊下走过的帮派分子,他们的战术背心和头盔不保护的部位都纹了身。城寨的路上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尽管背枪走过的人很多,但没多少紧张气氛,商铺和撑着遮阳伞的地摊都在营业,他们的主人没精打采地躺在各种椅子凉席上。
和她俩一起站在巷头的是一个现在才起床的小姐,她只穿着背心短裤,睡眼惺忪地望着她俩,卷发乱糟糟的。
西玛摇着头笑道:“真是好兆头,你说对吧?”
“呸。走吧。”
她们撑起了遮阳伞,遮阳伞上空是居民们私自架设的缠绕匝结的电线圈,再上面是二十层三十层高的筒子楼,这里没有一棵行道树,建筑依着地势形成了层层叠叠的局面,从远处看去,城寨的楼群并为一整块凿出来无数台阶的巨岩,它整个都在太阳暴晒下蔫儿着,灰头土脸。
“我就没看到电线好好地顺通过,”伸出手挽着西玛的胳臂,真木点评道。“这地方还能够保持电力供给是个奇迹。”
“哼,小弗斯就是吃准了这一点,这里绝不会不欢迎电工。你多留意着。”
“我知道,不用再说一遍啦。”她们走过一整片茶摊,遮阳伞荫蔽下茶摊的生意不错,大号冷藏炉里能从上面端出热茶咖啡,也能从下面拽出冰棍冷饮。除了上了岁数的老人和他们的孙子孙女们,也有不少成年人在这里歇息。
看起来冷藏炉引起了西玛的注意:“说起来,你要冷饮吗?”
【是你自己想吃了吧?】“我们还得找人呢。”
“他怎样都好啦,就当是还你带午饭的人情。”
“唔……那,随便给我带个什么就好。”
这个当儿,一辆半截货车从她们身边缓缓驶过,车斗后面载着两三个文着身的人,接下来又是一辆货车,又是一辆货车,扬起灰尘驶过,驾驶座上都诡异地没有司机。
脖颈突然一凉,西玛回来了,她给真木带了冰棒。注意到刚刚她的神情,西玛解释道:
“帮派的小子们不想让货车就这么进来,就把司机赶走,遥控着车进来。我猜是这样,他们内部有专门负责偷车的小子,破解自动驾驶程序小事一桩。”
茶座上的人们熟视无睹,看来这种情况发生过不止一次了。
舔着冰棒,草莓味的。在外人看来已经完完全全是两个关系要好的女孩子逛街的样子,殊不知真木一直在掌心里操纵着无人机,在空中搜寻着亚当的藏身处所在的位置。
这并不容易,因为这里的楼从外面看长得都一模一样。不过她知道那个地方的名称,加上部署计划时推敲过多次,她对周围的地貌特征已经烂熟于心。
她终于找到了。“距离我们不远,下个路口拐弯直走五百米左右,一栋灰红色相间的公寓楼,外面有院墙。”
“周围的情况?”
“唔……清净得很。至少现在是这样。”
西玛点点头:“看来我们抢先了。你准备怎么把他们带出去?”
“走我们来时的密道?”
“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人多了我担心——”
西玛的话只说到一半。真木还问了一句担心什么,发现她在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后,跟着调过头去。
一辆帮派分子开着的轿车,后面跟着一辆喷上电力局漆的面包车,驶过她俩所站着的路边,在路口前转弯,消失在视野外。
化掉的冰棒滴在自己手上,真木回过神来,看着身边的白发少女。
感到她眼光里的探询,西玛只点了点头。“跟上去。”
借助无人机观察到这两辆车直接停在目标公寓楼墙外时,真木几乎确定了这些人就是小弗斯冒充进来的部下。
“我看到了,下来的都是穿着电工服装的人。”
“别打草惊蛇,枪一响,周围的帮派武装区分我们得等到打死之后了。”
她们选择站在那栋公寓的马路对面不显眼的小巷口观察。只有电力局的车上留了司机,帮派的人很快又下楼来,靠在电力局的车前和司机分了烟抽。
另外有个电工服装的人蹲在公寓一层的长廊前。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西玛问。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干掉?”
“那是你该操心的事,不是我的。”西玛转回来,“我在想你没吃完就丢掉的那个棒冰,可惜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
大敌当前,真木却无声地笑了。“橙子味的。”
西玛叹道:“我就喜欢橙子。你发完没?”
以备万一,在摩拳擦掌扑上去之前,真木给站点的人,其实就是牙仙送了信,让他尽快带着能机动的特工赶往城寨接应。“完啦。”真木起身,摘下原本在左手腕上戴着的“小帮手”,戴在右手上。不知道点了点什么,那个手表一样的玩意弹出个拉环来,她把它拉出,带出一整条金属箔一样薄的东西,拉环套在中指上。
金属箔随即延展,变形,它最后的形态是一只覆甲金属手套,在拳头上长出了一排撞角,好像戴上一副指虎似的。
看着西玛瞪大双眼的样子,真木浅笑道:“我可不擅长打架。”
“知道吗?我朋友看到这玩意会这么说:‘喵!好牛逼!’”她尖声尖气地模仿着一个小丫头的腔调,随后表现出心有余悸:“得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没用这玩意。”
【对哦,我那时怎么就没想起来用呢】没有预备——出发的语言,她们直接迈步走去。
车边的那两个人沉浸在聊天上,完全没注意到横穿过街道,中途改变方向加速分散开来的少女们。趁这当,西玛在左,真木在右,几乎是一瞬间杀到他们面前。
帮派分子拄着打开的车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余光看到白光一闪,转头正好结结实实地迎上西玛一记拐肘。这一下力量一分不浪费地打在下巴上,骨头碎裂的声音连另一边的真木都听见了。
他晕头转向地趴倒在车的发动机顶盖上,这还没完,西玛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他没头发可抓),狠狠地撞在发动机顶盖上。
在西玛肘击帮派分子的几乎同时,真木在汽车左侧向穿着电工服装的司机发难,她抓住那人的脖领一拉,用右手上的小帮手按在他裸露出来的脖子上,瞬间释放出令他晕厥的电流。
整个过程极短,拉开车门把晕厥过去的司机拽出来检查一番后塞进车底比令他晕厥过去多花了三倍的时间。扭头一看,西玛撂下撞得头破血流晕过去的帮派小子不管,直冲之前在公寓楼底蹲着望风的那个孤零零的电工而去。
电工想必是听到了她们在门口弄出来的动静,他及时地抬头,并在西玛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前起身。
他可能是想察看一下门口伙伴们的情况,也可能是想拐到楼道去和上去的同伴们汇合。总之他迈出了第一步。
西玛叫住了他。“师傅,”她站定在他面前,笑呵呵地:“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真木快步从门口走近,正好看到那个瘦高个子愣住的表情。“俺……我是维修这里的……”
西玛用回了那种慵懒的语气:“回答错误——”
她猛地前冲,一膝盖顶在那瘦高个的肚子上,把他顶成一个弓下去的虾米。然后是故技重施的两肘,直把那人打得晕头转向。“用瓶子!”西玛冲着跑过来的真木叫道。
一层有一家住户的门前堆了几个旧玻璃酒瓶,真木一开始以为西玛要她帮忙,抄起两个在手正要砸向吃了两肘还能挣扎的瘦高个,忽然一层的转角幽灵似的,钻出来一个,又一个电工的脸。
来不及多想,真木扔出玻璃瓶,小帮手加持下她右手的力气是平时的两倍,准头更甚。那两个电工连什么都没看清就各吃一下,两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后,却只砸倒下一个人,另一个只是摇摇晃晃的不肯倒下。
【这下要玩儿命啦!】真木飞速冲过去,正赶在那人掏出裤兜里的手枪前钳住他的手腕。疼痛令他弯下身躯,小帮手给了他一记勾拳,顺势一个小手返,那人便整个人堆在地上,闷哼一声。左手继续钳住他的关节,右手轻易地从他手里缴下手枪,倒提枪柄一记砸击,终于让他昏迷不醒。
最先吃了一记玻璃瓶的那人晃晃悠悠跪了起来,想要起身。真木旋身捡起地上较大的玻璃瓶碎片,又是一枪柄先砸过去,趁着他的下巴被砸向一侧,左手握住的碎片扎进了刚刚砸倒,现在挣扎着要跪起来的人脖子的皮肉里。
“咔嗒”。
声音令真木汗毛倒立,这声音她亲耳听过一次,听过一次便不会听错。望向声音发出的位置,又一个电工服装的人,他握在手里的正是刚才发出声音的玩意:一枚拔掉拉环的军规M26手雷。
真木的大脑短暂地遁入空白。她还维持着把瓶颈碎片捅进他的同僚的身体时的姿势,他的同僚正在死去的大手还勾在真木娇小的手上。这是显而易见的,那枚手雷是预备要扔进研究员的家里,制造出另一起爆炸的。
而当那人意识到一个女孩疯狂地在他面前干掉他的两个同类时,他崩溃了。证据就是他正在颤抖着的双手,那双手中间正握着那枚手雷,拔掉了拉环。
真木张开嘴,声带却失去了作用,发不出声音来。之前的手枪砸掉了,她悄悄够向插在背后枪套里的配枪。
“别动!你是谁?”那人叫道。
【这没用,他看得很清楚。】她只能无语着瞪向对方,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淌下来,滴进眼睛里,生疼,却没让她闭上眼睛。
“快点说你是谁啊!不说我就引爆了啊!”那人歇斯底里地尖叫道。“快说啊,你这——”
“砰、砰”。
在大脑辨认出这是两声枪响前,真木屁股离地,飞向了她来自的方向。她望见了那人中弹的样子,哆嗦着,双手失去了握住的力量,手雷“铛”地落地,弹起,滚动的全过程,好像在观看一组视频里慢放五倍的动作一样。
所有的图像消失在墙壁后,取墙壁而代之的又是公寓楼老化积灰的天花板,然后是西玛·巴卡尔的脸,柔软而坚实的胸膛。
忘记了所熟悉的世界,天地间只余轰鸣。
[1] 上海话口语,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