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想象涂山璟是幸福的”
与其他人活在王子复仇记或者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场不同,涂山璟的故事线并不是莎士比亚式的善恶对立的悲剧。在莎翁式的道德悲剧里,我们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正邪对立的力量以及生存斗争中的敌人。但璟线缺乏这样惊心动魄的生存斗争,涂山璟纯真善良的天性,天之骄子的形象并不是为了给他带来明亮的主角光环,而是为了给他的命运悲剧埋下伏笔。涂山璟的世界缺少“敌人”,奶奶,哥哥,未婚妻,似乎也都有自己的苦衷,璟也从未仇恨过任何人。他命运的母题显然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复仇的基督山伯爵,而是生活的整部地狱篇都从他身上招之而过后,他为什么仍然能存有对爱的渴望,对善的坚持,他需要找到的答案是脱离天之骄子的身份,璟究竟为什么而存在人世间。在这里,作者给出的答案就是爱人。他身份的塔罗牌就是“爱人”。 基于这种因爱得救的母题,衍生出涂山璟两方面的行为,一是对待被亲人背弃、侮辱、伤害的现实,依然选择了“宁做刀下鬼,不做刽子手”。二是如同圣徒一般将生命的全部希望全数倾注在女主身上,无条件的支持女主一切,这就是他得救的方式。至少我个人认为,因爱得救的母题本身并不缺乏感染力,毕竟基督山也需要宽恕仇恨才能领会等待和希望的箴言。 然而,这个角色的可怜之处在于,璟的命运不具有独立性,作者写涂山璟,并不是为了写涂山璟的命运,而是为了小夭命运的实现。如果他恰好托生于同样因爱而生的命运里,那么皆大欢喜。但无论从哪方面看,小夭明显对因爱得救这一主题缺乏兴趣,从小颠沛流离的人物背景,自强自救的人物性格,还是对于哥哥的依赖,似乎都决定了璟只能是她生命里的一小块拼图。璟不在意这些,无论他得到的爱有多少,他都愿意付出所有,他的爱是献祭式的,爱或死,没有中间地带。如果仅止于此,也不失为一个美丽勇敢的角色,能够毫无保留的爱人也是值得祝福的珍贵品质。 但比起作为他人命运里一块若隐若现的拼图更为不幸的是,作者显然不甘愿于此,既然小夭注定不能被他人救赎,那么作者要如何实现其自我救赎之路呢?答案是让作为“爱人”的涂山璟成为“背叛者”犹大。为美好良善的东西而付出并不能足以体现基督的爱之伟大,为“背叛者”自愿背负十字架才得以让“死人”复活。故而涂山璟成为了被作者选择的这个罪人。 “爱人”成为了“罪人”,于是一切都天翻地覆了,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玩笑,爱被判定为虚伪,有理变成了无理,善良装扮成懦弱,罪人失去了被同情与被怜悯的资格。换句话说,从涂山璟到叶十七再到涂山璟,他从来没有变过,他依然爱着,渴望着,践行着善念。但区别在于,作者决心将他投入深渊的那一刻,曾经热烈的爱神的化身自观众的视野里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面目可憎的影子,人世间的主角不再能听到罪人的回声,观众注视着他的影子,惊恐地诅咒,感觉到遭遇了背叛,可是,他能为此做什么呢? 犹大毕竟还能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那也是在反叛了,涂山璟却连吊死的资格也欠缺。他无能去仇恨什么,哈姆雷特已经拿起匕首准备刺向他了;更无法去反抗什么,罗密欧也对此报以嘲笑的目光。他只能在作者冷冰冰的注视之下成为营造这出戏剧人生的傀儡、可怜虫,无望的接受命运地审判,无力地等待太阳再次升起,等待影子的消逝,等待爱的复活。 在涂山璟的眼泪里,我感受到的是一种契诃夫式悲剧的苦涩、心碎、精疲力竭,“他造成了自己和他人的痛苦,可是…如果说他是有罪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罪。”正如《草原》上凋落的野草。 “青草半死不活,已经凋萎,它的歌声中没有歌词,然而悲凉恳切地向什么人述说着,讲到它自己什么罪也没有,太阳却平白无故地烧烤它。它口口声声说它热烈地想活下去,它还年轻,要不是因为天热,天干,它会长得很漂亮,它没罪,可是它又求人原谅,还赌咒说它难忍难挨地痛苦,悲哀,可怜自己…” 涂山璟是不幸的,对于此种无罪之罪的命运他无能为力;涂山璟也是幸运的,即使被投入与爱隔绝的深渊,演员听到了他的回声并短暂的与之共生,能走进他的世界的观众也在凄风苦雨中品尝到了这样的角色所带来的一些宝贵的秘密——爱是万物之心,善是不应该被嘲笑的。应当想象涂山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