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舞
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巫女是为人们祈祷,帮助大家驱散灾厄的神子
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样,巫女的身心和舞蹈必须全都倾献给神明,所以不会去沾染污秽,也不会去妄想俗世的恋情。就像是一朵纯洁无垢的白百合,当然,与我不相同的一点是,花朵是可以一直沐浴在圣母照耀的光辉下的,它无需逃避,而我巫女的身份却是生来为命运所注定的,从小就离开了父母,被大人收养,无法逃避
我是拿着神乐铃的少女,桧扇轻轻贴着我的鼻尖遮挡住了嘴唇,千早的裙摆随着拂过的轻风在翩翩散落的樱海中摇舞着。虽然说这祭台就仿佛是我一个人的舞台,我也一直都能感受到大家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饱含敬意的目光,但是我明白,我的舞步只是虚伪的谎言,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那些信任着我的人的期待。因为我再明白不过,巫女祈求的风调雨顺,并不是为了他人,不过是在祈祷着她自己的一生能有个安稳的结局罢了
在麦穗干枯,飞蝗肆虐的时候,我会最快地赶来帮忙,身为少女,我知道娇弱的我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宽容亲切的人们总会温柔地回以微笑,即使他们因为日夜的操劳疲倦,憔悴到几乎睁不开眼,枯瘦的像根支在角落的竹竿,站不稳脚跟,似乎随时就会倒下。
我曾经也有听大人讲起过穿过七大洋,那最遥远的西方的彼岸,有着同我相似的女孩,她们被冠以魔女之名,但和人偶一般的我不一样,她们拥有着真正的魔法,能够展现真正的神迹,她们明明是人偶的操纵者,却也在乎世人的眼光,一直追求着自由与幸福
我曾经也憧憬着瑟西与美狄亚,她们色彩装点着的,是看不见结局的未来。反叛能迎来灵魂的颂唱,与之相反,救济的善良则会被教会否定,无论先前是多么美丽,多么受人崇敬,无数的魔女从此被抹黑,绑在十字架上受尽白眼,忍受最后的火刑,燃尽生命,化成灰烬
一年一度的祭典晚上,我点着灯笼走向神龛,不时要微微点点头对魂灵做出回应,但其实我真的听不见一丁点的魂灵的声音呢,但是大人曾千番叮嘱过我,一定要把平安与兴荣告诉大家,于是我装模作样地摇着神乐铃,闭眼在木剑上吐出含在口中的酒水,随便勾起一根竹片,并将预演过的所谓的神旨流利地背下来。看着我佯装出的灿烂笑容,大家也是一片欢呼,但在祭典之后,我拒绝了大家为我献上的礼物,因为我已经忍受不了头顶那红光遍洒的夜空
悲剧在一片祥宁中发生,我坐在祭台上轻唱着安眠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脸颊,末日摧枯拉朽般地把一切都崩坏了,钱财也好,家园也好,生命也好,信仰也好,人性也好,全部都翻转向另一个极端,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悲声恸哭,大概此时片刻的凄静都会使人更加绝望吧
我就在这祭台上跳着舞,做着我力所能及的祈愿,我第一次去试着相信神明,我第一次把我所最珍视的自我缚上锁链,我第一次笨拙地试着去真诚说出完整的祷词,当然,我明白这些都不足以回报大家平日里对我的爱与宽容
大人带着大家找到了祭台上正闭眼奏着神乐的我,大人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脑袋,而我知道我的命运也即将抵达终点了
摇晃的小船上,我像往常一样,裹着一年四季都穿着在身上的巫女服,海风袭来的凉意使我微微抬起了头,星夜下的海鸥紧跟着我盘旋着,又或许仅仅是被大人手上火把的红晕所吸引。褪尽衣裳的我变得逐渐透明,就像是万花筒所照着的图案,我想我的感性会让我露出比以往都要美丽的表情,可我却不能知道
大人扔下火把就消失了踪影,颓废腐朽的味道随着升起的灼热黑烟一起钻入了我的鼻腔,但是此时正是痛苦,我才能清晰地意识到活着的感觉,浴火的舞蹈给予不了任何人救赎,但我仍然幻想着那沾着火焰的绫带不停飘摇的样子,就像凤凰的翅膀一样,俘获了我的神志
我失去光彩的眼睛注视着海鸥惊离纷飞的影子,整个身体噗通一声,沉坠进了幽深的海面,四周扬起了弧形的水花,在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天使的羽翼,一闪而过,随即流为泡影,倾泻而下。我的长发凌乱地漂浮四散,与我身上的紧紧包裹的火,绽放成一朵盛开的红莲。就像是盐遇到水一般逐渐溶解,我失去了感知,模糊了意识,我试过把手伸向赤红泛着的水面,水中的萤火虫却闪烁着,引导我长眠,渐渐地,视野冻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霜,下沉……下沉……直到一切称得上景色的东西都离开了我,消失在了越来越远的地方。而所有的一切都染成了一片再也不会改变的黑暗
我听大人说把灵魂献祭给神灵后,身体就会浮上,而灾祸也将平息,大人会亲自为我举行最隆重的花葬。身为巫女,我的一生就是这样。
神社周围的竹林,也曾有着无数夜晚,有人会因为流着清澈柔光的月亮而深深着迷,有人会因为虫鸣和飘来的叶片去寻觅宝藏,违反规矩,其实有人也因此并不想见到神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