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肉与骨的先知》（三十六）|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36话。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时代，肉类成为奢侈食物。六龙联合重组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的高价肉展开竞争。A集团启动大乱炖基金扶持计划，人造肉战争的路线之争更复杂了。南溺水和王巧合决定分头行动，南溺水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王巧合去寻找“知味师”，周小粥却在大市场里被人抓了……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与骨的先知
三十六 三张饼和一条鱼
全文约48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旧时光里，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群定居，逐水草而息。
当下世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之争，蝇营狗苟。
王巧合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混乱忙碌的食品批发市场里面，竟然也有江湖。他和周小粥才刚刚来了一个小时，周小粥那边就出事了。
王巧合没有慌乱，而是接着安静地吃饭，他在考虑，是现在就叫救兵，喊车进三过来帮忙？按照车进三的那种脾气，估计在江湖上也吃得开吧？
还是说，自己要试试，能不能就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周小粥被扣下了，还能通电话，说明，对方也没想把事情闹大，至多，就是关于追查知味师这件事的争端。也许，这个市场里面有什么人或者势力在保护那个知味师吧？
这个人的技能，对这个市场里的许多人来说，都是一笔财富，怎么可能轻易被外人带走？
不过，只要事情争端的根基在于钱，那就是一切都可以谈。而且，如此大的一个批发市场，对于无中生肉有限公司来说，也是非常需要联合的一个势力。
那就去谈谈吧，或者说，对方很快也会找到自己吧？毕竟，自己在市场里的时候，做得是和周小粥同样的事情，不断问那个知味师的下落，也早该被人盯上了。
王巧合忽然想起学生时代的生活，当时，少年之间的争斗，人头就是话语权，他忍不住打量起周围的那些吃盒饭的大神们，心里有了个想法。
他发了条信息给周小粥，我打算过去谈谈，你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吗？什么人扣了你？
周小粥回消息给他，你赶快走，这不是江湖恩怨，钱是不好使的。我自己还有办法脱身，你被卷进来，后续代价就高了。
有什么问题，钱是不好使的？王巧合有点理解不了这句话。
正在这时，店门口忽然有了骚乱，几个人闯了进来，一个人指着王巧合说，“就是这家伙，在打探蒸鱼的下落。”
王巧合转身看看来人是什么样子，六七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穿着打扮各异，但是，左臂上都系了一条蓝色丝巾。
这时，王巧合还没说话，柜台里的老板娘先火了，直接从柜台里冲了出来，指着那群人里带头的那个脸上有青春痘的青年就开骂，“你们几个小B崽子翅膀硬了啊，以后吃饭不用打白条了是吗？跑到我的店里抓人？你们几个傻B是想学着当社会人吗？你妈有没有教过你们社会怎么写啊？”
那几个青年的气势立刻就耸了，带头的青年忙说，“老姨，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现在就出去在外面等……”
“外面等也不行，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你们这帮小B崽子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是说不许在我店里闹事吗？我是说你们不许闹事！能不能好好做人，刚不尿裤子几年啊？就不学好，你们成天打游戏，那好歹还是个废物，是个废人，你们现在跟我在这装社会人，你们就是垃圾，是擦了屎的纸，是酒鬼吐出的呕吐物，是猫屎都保不住的劣质猫砂……”老板娘可能是中文系毕业的，骂人骂的太溜了，大堂里的食客，也都笑嘻嘻看着，不过，仔细看，似乎有些人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几个人的一边。
王巧合想，“这个叫蒸鱼的人，人缘不错啊……尤其是在这些大神之中……莫非，这个蒸鱼是个女的？”
老板娘看到还有人敢站在那几个人一边，更加火了，回头吼了一声，“彪子，海龙，给我抄家伙出来，干这帮傻B。”随着老板娘一声吼，厨房里冲出来五六个人，各个穿着厨师的衣服，手里分别拿着菜刀，马勺，擀面杖。
那些小青年立刻耸了，争先恐后跑出店里。
王巧合连忙走过去想向老板娘道谢，老板娘看他走过来，也没给他好脸，“别过来跟我哔哔，赶紧吃，吃完赶紧走，从后门走，叫个骑手，尽快离开这片，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结怨，我的店，江湖夜雨里，不是让人闹事的地方，但是，我也不是站在什么人的一边的，都是人类，都不干净，都得死，就是别死我这里。我们这里是吃饭的地方，不想见到人血。”
老板娘的态度很硬，想来，这就是她能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站得住的原因，她守的是规矩，不偏袒任何人。
看来，无论科技如何发展，只要不是全员大脑信息上传，那么，江湖就还在。
“我吃完了，谢谢。我还是得出去找他们，我的朋友已经被他们扣住了。”王巧合跟老板娘一抱拳。
老板娘没有回答他，回到了自己的柜台里，厨师们也都回去厨房，食客们又都低头吃饭，好像大堂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王巧合走出江湖夜雨，看到那十来个青年站在对面的店门口，不敢过来。
“是你们扣了我朋友？”
“是你们来我们这里找我们的麻烦？”
“带我过去谈谈吧，我们没有恶意。”
“你们惦记我们的人，这已经是恶意了。”
王巧合不想在这里和这些跑腿的争论，他走了过去，对他们说，“需要给我套个头套吗？”
脸上有青春痘的青年有点想笑，又绷住了，“不用，我们不怕你们回头来找我们。”他说起我们的时候，胆量就大了许多。
仿佛，他振臂一呼，周围几公里内的数千大神们就会聚啸在一起。
七八个人把王巧合环绕在其中，带着他向南面走去，市场南面不远处，有个十几栋楼组成的老居民区，都是那种老式的塔楼，一楼上百户，很容易沦落成贫民聚集地的建筑模式。
带头的青年这时对王巧合介绍，“北面是平安京，这里是不归乡，收容着被这个大都市挤压出来的失败者，废物，理想破灭者，逃债人，还有少数的远程通勤上班族。这里还不算是贫民区，因为，没有形成内循环系统，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这里属于早期的城市远郊区的生存模式。”
他看着王巧合有点出乎意料的表情，补充了一句，“我们是自己选择脱离了社会，并不是说，我们就是文盲和废物，我也是个有211大学文凭的人。”
王巧合想说“我只是个普通本科……”，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问了句，“我是王巧合，无中生肉有限公司的老板，怎么称呼你？”
“我以前叫什么无所谓了，现在，大家叫我号哥，我是不归乡网游爱好者总工会的叫号员。”
“所以，我们要找的那个知味师，就是你们说的蒸鱼？”王巧合接着询问。
“是，但是，不许你们再来找他了。”
“他是个女的？”
“哈哈哈哈。”号哥率先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啊？你以为我们是舔狗吗？蒸鱼才不是女的，蒸鱼是我们工会最好的坦克，他热爱玩游戏，为什么要去工作，虽然他擅长调味和调香，但是，他不想工作啊。”
王巧合这时明白了，恐怕，蒸鱼这个外号本身就是个烟雾弹，这些人一直在说谎，他们的作用，是情报扰乱。
号哥带着王巧合进了小区，上了一栋楼，带他进了五层的一个大开间。
周小粥坐在一张折椅上，周围有五个青年盯着他，房间里空荡荡的，连个饮水机都没有。
“我说了让你先走的。”周小粥看到王巧合也来了，有点抱怨。
王巧合能明白周小粥的想法，这种级别的囚禁，周小粥到了天黑之后，应该就能找到办法溜走。
“对不起，这件事早晚要谈的，不如今天直接解决了。”王巧合先是表达歉意，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我们就是告诉你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以后不要再来找蒸鱼。否则，别看我们穷，我们也没什么怕的，以后，你们的店面，工厂和家里，会永无宁日，天天有人砸你们玻璃，往你们家门上尿尿。”号哥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们喜欢吃肉吗？”王巧合问了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
“喜欢啊，但是，售价超过30元一斤的肉，我们肯定吃不起。现在，江东手指虎的高肉纤维肉很好啊，我们吃得起，我们也愿意支持他们。所以，我们是不会把知味师交给你们的，你们的液态肉，以后的目标应该是50元以上一斤吧？”号哥说起经济来，倒是头脑清晰。
“我们的目标不是肉价本身，我们的目标，私心一点来说，是干翻A集团的独霸地位，伟大一点来说，是为了让人们在未来，保有选择权。我们液态肉会不断降价，并让其他投资人创立的液态肉公司展开竞争，技术整体进步，价格整体下降，能不能低于50元，我不敢保证。但是，我们是真正的提供肉类，动物蛋白的肉类，可能源于家畜，也可能源于其他筛选动物的细胞。”王巧合把自己和孙白糖的构想又详细说了一遍。
“所以，你们寻找知味师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号哥最后问。
“他的能力很有用，但是，如果他让大众满足于高肉纤维的口感，让豆腐肉这种植物蛋白产物，能完全压制我们的液态肉，最终造成A集团的活体肉占领高端市场，高肉纤维占据中端市场，液态肉等其他人造肉完全没有生存余地，最后，就是A集团独霸，然后，高纤维肉也会涨价。”
“到时，就会有新的投资人投资其他竞品吧。市场自己会调节市场，你再怎么包装，也不过是一个商人为自己牟利啊。”号哥这个总结，问的王巧合哑口无言。
因为，理论上来说，号哥说的是对的。
但是，人心和理论不同，如果这一次无中生肉倒下了，以后，就更没有人敢和A集团竞争了，那是心理上的恐惧，当市场上有了不可抵挡的垄断者的时候，正常的市场秩序，其实就瓦解了。
“你们想要知味师为你们做什么？难道，最终，你们都是要靠调味来取胜吗？”屋里的一个年轻人忽然问。
“我们只是想和江东手制虎能平等竞争罢了，他们的仿肉像肉，我们的液态塑性肉也希望在口感层次上更丰富些，我们不会阻止他接着帮助江东手指虎，毕竟，穷人的饭碗也需要肉啊。”
那个年轻人说，“好，那你们明天就把你们的样品肉送来一些吧，蒸鱼他是不偏不向的，如果你们都能把产品变得更好吃，变得更便宜，这本身是件好事。能让我们可以从干一天休息一周，变成，干一天休息十天，才是最好的未来。”
王巧合打量了一下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房间里其他人的反应，他觉得，这个人也不是什么隐藏boss，他觉得，这个大神群体，更像是个多脑组织，不存在最高指挥者，而是一个多重意见都能展示的群体。
这种群体，很容易变得庞大，但是，永远缺乏真正的力量，不过是个虚妄的巨大的影子。
不过，自己的部分目的既然达到了，也就不用深究了。只是，王巧合怀疑，这个知味师恐怕会永久隐藏在这些大神之中，总会有人替他说话和传达意见。但是，即使这些大神本身也不知道谁是真正的那个知味师吧？
然而，南溺水说的任务，是找出知味师吧？
南溺水肯定有很多话题想和那个知味师聊一聊，两个科学家对谈，可能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切磋一样吧？
也许，某个人的一个习以为常的方法就能解开另一个人困扰已久的疑问，或者彼此触发某个新的开发方向。科研这件事，最难的不是突破目标，而是没有想到目标……
“好，替我谢谢蒸鱼先生。你们忙了一天，也都没吃饭吧，把你们的人都喊上，我请你们吃晚饭。”王巧合表示感谢。
号哥想了想说，“我们可有几百人啊。别请客了，送我们几百箱方便面就行了，对我们更实用一些，袋装的就行，我们自己有碗。”
王巧合觉得自己还是很难理解这些所谓的大神，他们似乎抛弃掉了很多常人的欲望，美食，旅行，服装，对他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现实生活里，只要熬的下去就好，在另一个虚构的世界中，才是他们想要成为英雄的地方。
“好，地址就送这里吗？八百箱够分吗？”
“果然商人就是有钱，送到院里就行，我会让他们来领的。”
“好，明天上午，八百箱方便面，八百箱高肉纤维火腿肠，都会送过来，希望你们能快乐一段时间，告辞了。”
王巧合和周小粥离开了大神们的房间，周小粥忍不住问王巧合，“你猜，如果我们就是和他们硬钢，坚持找下去，他们真的会找我们的麻烦吗？”
王巧合摇摇头，“有些手段，如果用了，我们就和恶龙没差别了，也许，你觉得抓住号哥，好好拷问，他会说出谁是蒸鱼……但是，我觉得，只要我们找到了蒸鱼，我们就永远没法和他合作了。”
两个久经资本力量洗礼的男人，第一次意识到，人生还有抛弃对金钱的追求的活法。
“你打网游吗？”
“我不打，我不信任那些网上的队友，我要打，也会和我的调查员组队，能赢，但是又觉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你呢？”
“我只玩单机游戏，版图游戏，涂色游戏，和别人联网玩游戏，太消耗社交力了……我的社交力都是要保留给女孩子们的啊……”
两个老男人都笑了起来，眉头却没有展开。
这一次寻找知味师的行动，让他们看到了这个社会的一个边缘地带，他们更加意识到，自己和A集团对抗的决心，是正确的。
离开了不归乡，王巧合觉得应该找个姑娘去吃个饭，缓解一下压力，他打电话给崔九，让崔九安排给不归乡的大神们送方便面和火腿肠的后续。
他又想了想，决定调转车头，去不归乡，找号哥要个加入工会的资格，他想试试，跟这群不爱钱的家伙混一混，到底是什么感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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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阿丽塔：战斗天使》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