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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道胁迫:让石山本愿寺被迫举兵的信长难题

2023-07-30 16:36 作者:朋友科巴  | 我要投稿

石山寺内町的构成与行业

石山本愿寺以御影堂、阿弥陀堂为中心,内有宗主及其同族居住的“御坊”,周围则分布着主要“坊主”和叫作“内众”的家臣们的住宅。

这是本愿寺的寺院范围,在寺院之外,周边还分布着东町、西町、南町(南町屋)、北町(北町屋)、清水町、新屋敷六个町,以及桧物屋町、青屋町两个附属的町,这些共同组成了“寺内町”。

“御坊”和寺内町的八个町各自的位置是什么关系,众说纷纭,难以确定。根据本愿寺第十代宗主证如历时十九年写成的日记《天文日记》(又名《证如上人日记》《石山本愿寺日记》)推测,寺内町的房屋足足有一千五百间到两千间以上。

据江户时代中期的天正四年(1576)的《石山合战配阵图》(大阪城天守阁收藏)记载:

石山本愿寺当时有信徒四万人固守。

这样看来,至少里面有足够让四万人生活的空间。此外本愿寺从加贺招募了筑城工匠,“御坊”周围修筑了沟壑和望楼,寺内町外部也建造了沟渠和土墙,还有瞭望楼,因而从外观上看简直就是一个城郭。

石山合戦配陣図
石山本愿寺复原图(Osprey Fortress 34: Japanese Fortified Temples and Monasteries AD 710-1602)

守卫“御坊”的人是轮班守备队。“御坊”的轮班守备人员包括御堂轮班、御堂两人轮班、寝殿轮班、亭轮班、堂轮班、库房轮班等。

这些轮班守备队,是从各地的信徒中挑选来大坂的,在《天文日记》中,能看到从纪伊、伊势、加贺、尾张、上野筱田、山科、大坂等地来的轮班人员。另外在刚才的《石山合战配阵图》里,我们发现生玉庄附近布阵的有“各地信徒”,可见这些人是从全国各地来的。

石山寺内町里还居住着铁匠、刀匠、卖墨商人、箍桶匠、漆工、卖竹商人、卖油商人、医生、药剂师、陶器师傅、建筑工匠、佛具师傅、贩卖食品的商人等各行各业的人和他们的家人,还有买卖生活必需品的商人,以及远到越后、加贺、越前等地进行贸易的商人和运输业从业者。

寺内町的居民们被“寺内特权”保护着,也就是免受领主武力介入的“守护不入”特权、免受“德政令”影响的特权、免除苛捐杂役的特权。

当然从另一方面讲,他们又需要承担本愿寺的种种事务,譬如协助本愿寺的修建工程,承担本愿寺举办斋会和报恩讲等活动的费用。再者,他们还需要参与町的守备,参加沟渠、土墙等防御工事的修建工作(水藤真,《大阪寺内町的每天》,《国立历史民族博物馆研究报告》第三十九集)。

参加将军亲征的杂贺众

治理着信仰空间“御坊”和居民生活空间“寺内町”的本愿寺首脑们,眼看着信长军在本愿寺所在的上町台地摆开阵势,就好像扼住本愿寺咽喉的利刃一般。他们此时的战战兢兢可想而知。

现在这把利刃正对着三好三人众所据守的野田要塞和福岛要塞,然而,它何时会转向本愿寺,尚未可知。

九月三日将军足利义昭进入中岛城,两天后,也就是九月五日,显如向纪州的信徒送去了书信。

显如于八月二十八日通过常乐寺证贤,召集纪州的信徒到大坂来会合,然而毫无回音。显如在信中对此大加责备:

本愿寺的情况越来越困难,若速速赶来大坂,实在喜悦至极。(《本愿寺文书》)

显如迫切告知他们本愿寺的危急状况,恳求他们赶来石山。纪州信徒包括了杂贺众和汤川众,他们此时听了“将军亲征”的号令,于九月四日出兵至天王寺,作为将军一方,成了织田信长的友军。

了解到这一情况的本愿寺宗主显如,亲自请求纪州信徒们来大坂。在刚才的信中,显如还提及为向阿弥陀佛和宗祖亲鸾圣人报恩,也应该不惜性命、恪尽忠诚这样的内容。

六日,他又给近江中郡的信徒写了书信。近江中郡就是犬上郡、蒲生郡等琵琶湖东面中部一带地区。

与这封书信内容基本相同,有种说法是九月二日还有一封发往美浓郡上信徒的信件(这封书信收藏于安养寺,是后世重新抄写的,无法确定日期)。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可以说本愿寺的起兵是在八月下旬看到信长的出兵和布阵状况之后做出的决断。

或者,八月二十六日扎营于天王寺的信长可能传达了某种意向,以至于本愿寺感受到了危机吧。

信长给本愿寺出的“难题”

为了弄清楚本愿寺究竟感受到了怎样的危机,我们来看看日期能确定的九月六日写给近江中郡信徒的书信:

致书江州中郡信徒

信长上洛以来给本愿寺造成诸多麻烦。前年以来,面对诸多难题,我们虽然尽全力服从信长,却仍毫无办法。最终他们还是通知我们说,要将其破坏。对此已经无能为力了。

因而此时此刻,为保开山祖师所创的门派不遭灭顶之灾,望各位不惜性命,恪尽忠诚,共同奋斗,就此拜托诸位。若不能来援,将来就不再是本愿寺的信徒。诚惶诚恐。

九月六日

显如

通过这封书信,我们考察本愿寺的起兵动机,可以看到两个非常重要的内容。

其一,就是之前也提到过,信长给本愿寺出了“难题”。

其二,就是如果不能“不惜性命”助本愿寺一臂之力,将来就“不再是本愿寺的信徒”,这是宗主显如在暗示他将开除、放逐信徒。

这就是“宗主权”,显如的父亲证如已经行使过这一权力,“宗主权”还包括夺人性命、令人自尽的内容。这种“宗主权”在本愿寺之战中发挥了强大的控制力。而且这也与本愿寺信仰的本质有关,关于这个之后还会进一步介绍。

那么,织田信长从“前年以来”,也就是永禄十一年(1568)八月拥立足利义昭“上洛”以来,给本愿寺出的“难题”究竟是什么呢?

为将军家复兴征收的军费五千贯是一个难题,但本愿寺很快就上交了。因此,信长在此以后也向本愿寺出过“难题”。然而,这却似乎是本愿寺无论如何也没法答应的。

面对拒绝了“难题”的本愿寺,信长通知他们:

要将其破坏。

 信长通知要破坏的,是指本愿寺寺内町的八个町,还是指以“御坊”为中心的本愿寺寺院部分,又或者二者都是被破坏的对象?

堺和大坂共同的经济、贸易实力

与信长对于本愿寺的态度可以进行比较的是信长对堺的态度。堺拒绝了两万贯军费的要求,采取抵抗的姿态。对此,信长表示:

要将其破坏。(《细川两家记》)

信长命令破坏堺,对其施以威胁。然而,堺的大商人组织会合众终于在信长的要求面前屈服,信长于是任命自己的亲信--仓库商人、经营药材的今井宗久为堺近郊的堺五庄的代官,并命令家臣松井友闲作为行政官常驻堺,将堺变成他的直辖地。

这样看来信长的意图并不是要破坏堺,而是想要控制堺的经济、贸易,以及火绳枪等兵器制造业。

从堺的事例来看,虽然信长对本愿寺说要“将其破坏”,但这只是一种威胁,事实上他的目的是要控制本愿寺掌握的财力,寺内町的手工业和商业、贸易等经济实力。

本愿寺掌握着巨大的财富:

本愿寺宗主掌握金银之数甚多,日本财富的大部分都归他一人所有。(《耶稣会士日本通信》永禄四年八月十七日)

这是葡萄牙人传教士加斯帕·费雷拉给印度耶稣会所写的报告里面记载的。

这个记载有些夸张,但事实上,本愿寺将全国信徒交上来的献金转化为巨大财力,并和细川晴元这样的强势大名、青莲院门迹(皇子、贵族出家担任住持的寺院)以及前关白近卫前久接触,他们也向本愿寺寻求经济援助。

另外,本愿寺也通过公卿与天皇接近,为因财力不足而无法举行即位仪式的天皇提供经济支持,因此得以跻身门迹寺院之列(谷下一梦《显如上人传》)。

显如十七岁的永禄二年(1559)十二月,正亲町天皇在本愿寺的资助下才得以即位。

这样,本愿寺运用财力,依托紧邻大坂湾的地利,与堺商人合作建造渡明船,试图发展与明朝的贸易。此外,在大坂视察的方济各·沙勿略也向印度总督建议,与大坂开展贸易有利可图,应该推行。这件事发生在显如的父亲证如的时代,此时石山本愿寺已经具有了不亚于堺的经济实力,并也获得了能够发展海外贸易的地利之便。

因此,织田信长想要的,就是本愿寺所在的大坂这块地,以及支撑本愿寺寺内町的生产力和运输能力。

本愿寺把御坊搬出石山

如此看来,织田信长出的“难题”,就是要让本愿寺御坊从石山搬出去。

本愿寺起兵之后的九月二十九日,曾在本愿寺暂住且起兵的时候可能就在寺内町的前关白近卫前久,给显如写了封信,在信中说本愿寺的起兵是无谋之举。对此,显如回信说:

信长肆意妄为,本愿寺实难忍受。(《显如上人文案》)

换言之,信长出的“难题”,对于本愿寺而言实在是无法忍受之事。

即便如此,信长还是威胁说,如果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会大肆破坏。这里说的破坏,与其说是针对包括寺内町在内的石山本愿寺全境,不如说是破坏本愿寺的御坊。

过去,信长在进攻美浓斋藤氏的时候,是在对斋藤道三所设立的加纳自由贸易市场加以保护的前提之下,对稻叶山城的斋藤龙兴发起进攻,并把他驱逐出去的。再者,在使木曾川沿岸交通要地上的富田圣德寺屈服的时候,信长也答应保护寺内町,这才将其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顺便说,这个圣德寺就是织田信长和斋藤道三曾经会面的那个寺院。

《信长公记》卷首记载:

这个叫富田的地方,是个有七百户民家的富贵之处。大坂(石山本愿寺)向这里派遣“代理坊主”这里还持有美浓、尾张的守护所颁发的“判形”(税赋杂役免除文书),享有特权。

可见,这里也从领主那里得到了“寺内特权”,愈发繁荣起来。

由此可以想见,织田信长意图通过让本愿寺御坊从大坂搬出去,获取对寺内町的控制权,进而掌握具有贸易实力的大坂全境。

如果不把本愿寺从大坂搬出去的话,就毁坏御坊。

信长所出的“难题”就是这个吧。然而,面对这样的要求,本愿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石山本愿寺是第八代宗主莲如开创的,这一点自不必说,自京都山科的本愿寺毁于兵火以来,历时四十年,此地已经成为凭本愿寺自己的实力构筑的佛法之城。失去石山,不仅是背弃莲如的遗训,还可能使宗主亲鸾圣人的法脉自此断绝。

在显如给近江中郡信徒的书信中有这样的话:

为保开山祖师所创的门派不遭灭顶之灾,望各位不惜性命,恪尽忠诚……

离开此地就会导致门派断绝,从这句话中,可以看出本愿寺的危机感。信长出的“难题”,被他们视为对本愿寺和本愿寺信仰之存续的否定。

信长觊觎石山的战略意义

信长之所以坚持要本愿寺撤出石山,主要来讲有两大战略意义。

首先第一点,让本愿寺屈服,从大坂退出去,可以弱化那些还与各地大名勾结的本愿寺信徒的势力。特别是支持三好三人众的阿波、赞岐的信徒,以及与浅井长政、六角承祯协作的近江信徒。一般认为,他们的背后有本愿寺的指示。

因此若能击败本愿寺,那么本愿寺将失去凝聚力,各地的信徒势力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定会陷入各自为战的状态。

信长已经将尾张信徒的中心富田圣德寺据为己有,此外,连接美浓和京都之间的道路上的大津通往京都入口处的近松显证寺、京都大坂往返必经之地的淀川流域的摄津高梘富田教行寺,还有河内招提的敬应寺、枚方的顺兴寺、八尾久宝寺的显证寺,这些寺内町都已屈服于信长。信长向他们下发朱印状,保证他们的安定。

这些寺院、道场并未受到破坏,信长是在保证寺院和寺内町存续的基础之上,对其实施控制的。

这样想来,如果本愿寺也服从信长,本愿寺和寺内町的存续也能得到信长的保障。面对统率各地信徒的本愿寺,信长唯独对大坂之地的存续不予认可。

这其实是织田军“武家”统辖天下的逻辑与大坂的信徒、百姓同心自治的中世式的逻辑之间的矛盾。藤木久志提出了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观点,即织田信长的目标是对后者的完全掌控(《统一政权的成立》,岩波讲座《日本历史》第九卷)。

另外,信长的战略目标的第二点,前面已经提到,就是看中了石山本愿寺所在的大坂的地利。

十年后本愿寺从这里撤出,织田信长以此为城郭,将这里作为进攻毛利氏和四国长宗我部氏的据点。我们知道在信长死后,羽柴秀吉也在这里筑城。这里是面朝大坂湾的上町台地最高处的尖端部分,地理条件非常优越。

而且这里还邻近淀川、大和川等河流的入海口,可以作为港口使用。这里已经作为繁荣贸易港堺和兵库之间的新兴贸易港,引起了世人的瞩目。

通往亚洲、西洋的海上交通线的据点

信长的文胆太田牛一所记录的《信长公记》(卷十三),对大坂是这样记述的,这也是信长对大坂的评价吧。

以下引用篇幅较长,但这确实是能够了解时人对大坂的认识的重要史料:

原来大坂此地,乃是日本第一的好地方。具体来说,距离奈良、堺、京都很近,特别是从淀、鸟羽到大坂城的入口,可乘船直达,据四方之要地,北有贺茂川、白川、桂川、淀川、宇治川这些大河,二三里之内,还有中津川、吹田川、江口川、神崎川流过,不知几重。

东南可见尼上嵩、立田山、生驹山、饭盛山的景色,山麓有道明寺川、大和川流过,通过新开的深河,与立田的溪水汇合,到大坂的腰部还有三四里的距离,河川相接,水色渺渺。西面更是漫漫沧海,其状难以言表。唐土、高丽、西洋的船只,在海上出出入入,五畿七道均云集于此,实在是商贸利润聚集的富贵港口。

接着,《信长公记》又描述了此处本愿寺的繁荣景象:

(本愿寺)对治烦恼之怨敌,在佛法兴盛的灵验之地构筑住家。房屋鳞次栉比、满是富裕之烟。这里都遵从此法,从偏僻的地方和遥远的海岛而来的拜佛者夜以继日,络绎不绝。

此外:

信长公这一年中,使野田、福岛的守军尽数退去,大坂就在眼前。然而这些僧侣,却起兵造反,通路遂被阻断。

这里记载了本愿寺的起兵。

根据《信长公记》可以看到,信长可能不只是把大坂视作适合筑城之处,还视其为沟通河川、港湾的交通要地、贸易关键点。

而且信长还认识到,这地方已与唐土(中国)、高丽(朝鲜),甚至与印度乃至欧洲联系起来。

若将大坂纳入控制之下,尾张、美浓、近江、京都,以及摄津、河内、和泉、大和也可以被联系起来,织田军的军事和贸易网络可以通过濑户内海延伸向四国、中国地区(本州岛西部)、九州。

并且,通过大坂湾,从日本周边的亚洲诸国到欧洲的海上商路也得以打开。信长之前已经通过葡萄牙传教士路易斯·弗洛伊斯,了解到了欧洲进入“大航海时代”的

情况,因而应该能够充分认识大坂的重要性。

因此,信长对于本愿寺所在的大坂之地的控制欲很强。信长对再三遣使求和的三好三人众置之不理,连日向野田要塞和福岛要塞发起进攻,这就是对本愿寺的威胁,意图恐吓其撤出石山。

传闻说,进攻野田、福岛之后,就会再进攻大坂。(《细川两家记》)

终于,显如在命令各地的信徒向大坂会合的同时,下定了起兵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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