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回响 第一章 血日升起
战争结束了。
皇宫已经死了。它曾经是一个层峦叠嶂，规模惊人的建筑;一个覆盖在欧亚大陆上足有大陆大小的大理石结痂。从干燥的东海岸延伸到空旷的西海。现在只剩下瓦砾了。而没有被破坏的区域也在被感染。没有被遗弃的部门在燃烧。
那块巨石上曾经所有的神圣，都被摧毁了。建造它所用的石头不仅起源于泰拉。月球也做出了贡献，火星也是，许多仍围绕在太阳系中那颗气态巨行星的舞动的卫星也是如此。 诸多石料被从重新发现和征服的世界长途运回泰拉，那些星球上除了耳语中的神话之外对旧泰拉一无所知的人们曾经为了一座他们永远不会看到的宫殿而开采大理石。
但是没有哪个地方比泰拉为了这个建筑付出的更多。她曾经饱受科技黑暗时代的掠夺，并因随后的纷争时代中已无从知晓的毁灭而伤痕累累——然后当帝国因野心再次将地壳挖空时，她再次遭受痛苦。帝皇的人民从地面上撕下了价值一个星球的宝石，用奴隶、囚犯和机仆的汗水将其从地底深处拖了出来。泰拉交出了她的骨骸，并不是说她在这件事上还有什么选择，它们在技术神甫的注视下被拖走；成为代码驱动的帝国机器的有效载荷。
之后是抛光。精制。处理。被建筑师渲染成艺术。由劳工变为现实。被士兵渲染成城垛。
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一片大陆被夷为平地。一个半球变成了瓦砾。
一座孤塔的倒塌，其灰尘将阻塞一个街区数小时。而两座尖塔倒塌产生的死亡烟雾将笼罩一个地区数日，将空气变成灰色的尘埃。但是现在漂浮在泰拉废墟上方天空中的目击者看到的不是一个孤塔的倒塌，也不是仅仅两座塔楼的死亡。而是一座众神和半神的宫殿被夷为平地。而目击者看到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灰尘、灰尘、还是灰尘——从一端地平线到另一端。
曾经在一个更开明时代的有这样一种说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样的社会才得以成就伟业。这种观点不仅体现了牺牲，还体现了远见。一种建立在已逝之人的无私行为上的未来。而现在的泰拉没有这样的牺牲，更是没有任何远见。她在人类塑造的武器中燃烧。
在高于生命无法独立攀登的高度上，在大气层最稀薄的区域之上，战帅的舰队停泊在这里的轨道上。
虚空不再是一片虚无。在泰拉之外，曾经寒冷的太空真空已经被不真实的事物所侵扰。不可名状的颜色在舰队周围蔓延，将船只包裹在爪状迷雾中，并将它们的雾状突起浸入行星的外逸层。
虚空之雾凝聚成比船只本身还要大上千倍的图形和形状；众神承诺的黑暗轮廓在凝视。月亮般大小的眼睛在那沸腾的雾气中睁开又合上。然后露出大陆长度的牙齿。能够遮蔽太阳的巨大翅膀展开、卷起、腐烂再重新长出。轨道上的舰船吸收了这种雾气，它们的铁制品因饱受雾气而变形。每次打开通讯频道都能听到灵魂燃烧的声音。
在银河系的其他地方，艾达灵族方舟世界的遗民会认出这些虚幻的景象。这是亚空间在与现实交织在一起，集中在一个绝对痛苦的核心上，他们的先知会对此十分熟悉。无数世纪前，他们的种族就是这样诞生了他们邪恶的神。他们的帝国就是这样灭亡的。
成千上万的船员看着外面有毒的天空和下面的世界，看着他们的胜利创造的灰烬。泰拉将死。 卡尔博-哈尔的新机械教的专家和学士甚至可以感知到毁灭将要到来的确切线索，生命和环境的微妙平衡都以弑君的名义被抛在一边，但事实是显而易见的。任何从舷窗向外看或从指挥甲板宽阔的窗户注视的人都能清楚地明白。
你不需要成为专家就能看到战争在杀死泰拉。你只需要还能用的眼睛。
洛塔拉·萨林 (Lotara Sarrin) 从征服者号战舰的舰桥上眺望着这个荒凉的世界。她疲惫地坐在她的指挥宝座上，她恶化的身体处于极端脱水的边缘，她凝视着她帮助摧毁的世界。
她曾经骄傲过。她的叛乱是正义的，她在忠于珍视她的军团，忠于她指挥的船员和她保护的士兵。她是一名舰队杀手，一名星辰女猎手，指挥着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舰船之一。她的服务记录装饰着公开声明和嘉奖。她的制服上印有十二军团的血腥之手勋章，这是凡人能从她的军团中获得的最高荣誉。
她依然忠诚。即使精神错乱已经在她的船上蔓延开来，她仍然保持忠诚。即使吞世者在大厅和房间内横冲直撞，屠杀他们自己的机仆和奴隶。即使她被迫处决了与她并肩作战多年、对战帅之道失去信心的战士。即使机组人员补给箱中的每一滴水都变成飞溅的血。即使当她的夜晚变成因闪烁的恐怖而无眠的癫痫发作时，即使当死去的战友从他们无法逃脱的船的阴影中哭泣时。甚至当可耻的征服者号开始逐步脱离现实时，它致命的整个区域都因亚空间的腐蚀而变得腐臭。甚至当她的皮肤开始因她的罪孽在她肉体上显现而起鳞片时。
洛塔拉·萨琳 (Lotara Sarrin) 依然宣誓效忠至死，而现在，末日来临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个病态的灰色球体，带着疯狂的紫罗兰色光环。没有可见的陆地，没有生命迹象。在这层肮脏的黑暗之下，她什么也看不见。征服者号的扫描仪，即使在正常工作时，也无法穿透这层灰尘。 泰拉看起来没有任何昔日的模样。它看起来更像金星。它在类似的污染天空下窒息。
不断涌入的报告分析了阴云密布的空气。空气中的大理石灰尘足以破坏任何通讯器的可靠性，但与那些真正的破坏相比，这还算不了什么。有毒蒸汽遍布全球，百万次地表爆炸和轨道弹幕折磨着泰拉富含碳酸盐的地壳，并将搅动起来。来自战帅舰队的炮火冲击和撕裂世界的高温在宫殿里撕裂了山谷，并在周边的领土上刻下了深渊。垂死的泰坦们也贡献了他们的绝唱——他们躺在行军失败的废墟中时，他们的核心反应器开始爆炸。
这一切加在一起：熔化并点燃了本来稳定存在于地底下的气体。磺胺二氧化硫是火星机械神教贤者所知的一种元素，它从泰拉皮肤上这些炸开的毛孔中喷射。毒液在肮脏的空气中缠绕着它的化学卷须，进一步玷污，使空气变成酸性。
还有很多事在发生。大地从化脓的溃疡中流出熔岩。燃烧的气体和火山灰的火山碎屑流从裂开的土地上喷涌而出，瞬间融化的烟雾和淤泥覆盖了战火纷飞的地区。堵塞空气的灰烬和尘埃现在融为一体，层层叠叠却又密不可分，就像一层淡灰色的幕布，挡住了视线和呼吸。灰尘糊状物在数百万幸存者的肺部中结块。那些留在宫殿里而没有呼吸器的人，随时有窒息的危险，但他们却也无处可逃。
皇宫的毁灭也释放了泰拉废弃工业所使用的化学物质。几座大型的工厂收纳的一种被称为 maethal eysocyanite的加工物质开始大规模泄露。这种气体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带有理智的捕食方式附着在地面上，淹没了低层的几个残存堡垒，一股看不见的化学毒液浪潮溶解在防御者的眼睛和喉咙里。它会在数小时内致盲、灼伤、进而导致死亡。阿斯塔特对此有着一定免疫力，可还是造成了他们中许多人致残。而大量的凡人士兵和难民就没那么幸运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辐射。无论是有意还是不幸，在战争期间，储存着无名黑暗时代材料的地下仓库都被打开了。许多从这些古老地堡中呼出的气态元素几乎不为现在的人所理解，而且违背了当前的命名惯例，但它们的放射性效应却非常熟悉。他们是死亡，是来自过去的最后一场恐怖，是一个被遗忘的时代的最后一次呼吸。洛塔拉 (Lotara) 拿走了她看到的最后一份报告，并将其交给了仍在征服者号上的为数不多的机械教贤者之一。他的增生装置布满锈蚀，摩擦着他那残忍的皮肤。血液中毒在他肉体下闪电般的静脉中显现出来。他不得不在语音键盘上敲出回复，因为他的声码器已经退化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他甚至从未踏上过地面；是征服者号对他做了这些。
当他打印出给她的回信时，洛塔拉读了三遍，以确保她明白战争对泰拉的影响。它就在那里，以被碾碎的形态。人类诞生世界的彻底毁灭。让银河燃烧的战争现在覆盖了泰拉表面的每一寸，使天空变暗并侵蚀了泰拉的矿物肉体。
但困扰她的不是毒性或失明，而是科技神甫在分析进行到一半时做出的简单、直率的总结之一。他详细描述了世界创伤中的硫磺元素是如何渗入空气中的，太阳的入射光在人类可见光谱内中被散射。在这个解释中，一个简短的注释给出了简单的解释：
对于地表上的人来说，太阳变得更红了。
她的脑海被这个景象纠缠着。
现在她看着观察视屏，从轨道上看，一片灰色覆盖了整个世界。他们是来夺取王座世界的，但现在却是在用裹尸布把它包裹起来。
“卡恩，”她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大声说出话来——也许是几天——她的声音是一种干涸的耳语。最近的船员根本没有理会她。他们蜷缩在自己的控制台前，迷失在自己的痛苦中。
“卡恩？”洛塔拉再次问道。
卡恩站在离她的指挥宝座不远的地方。他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和战地缝合针。他什么也没说。他很久都没说过任何话了。
她紧缩的胃是她得到的唯一警告。她的五脏六腑在剧烈起伏，足以让她离开王座，跪倒在地，耳朵因压力而嗡嗡作响，口水从她张开的双唇间吐出。突如其来的剧痛和毒液涌上她的喉咙，她大叫起来，她的叫喊声随后变成了潮红般的呕吐物拍打着甲板。
当她喘着粗气时，她低头看着她最后一顿饭的半消化液。一滩稀薄的胆汁，几片胃壁碎片，还有某人的三根手指。在宝贵的几秒钟内，难以置信的情绪压倒了她的疲惫。
她从液体旁退缩，把自己拉回王座。这只是她不眠的头脑的一个把戏。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而已。
卡恩走近旗舰的船长，与她保持齐高跪坐。当她用颤抖的四肢拖回椅子时，他没有提供任何帮助。他手上没有任何武器。洛塔拉不记得以前有见过他没拿那把斧头。当她凝视着他那拼凑而成的残躯时，鲜血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身体干渴的外壳以那些亵渎的眼泪形式放弃了更多宝贵的液体。
“卡恩，”她低声说。 “我们做了什么？”战争双方的男男女女都在问这个问题。
卡恩没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