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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之蚁》第一章

2023-08-12 10:19 作者:skulltea  | 我要投稿

第一章

意兴阑珊地听我讲完故事后已是晚上九点三十分。此时我和续正坐“小憩”咖啡店内北面靠窗的桌位喝着咖啡。在听我讲述的时候,续一直摆弄着我送给他的铁皮青蛙,那是一种小时候经常见的玩具,只需将右边的发条拧紧,放于地上,那玩意儿便会模仿青蛙跳起并向前移动。我在旧货摊上发现了此物,并将之送给续当作其生日礼物。

 

大约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热衷于寻找过去的记忆。儿时的玩具、二十年前的旧连环画、老电视剧、黑白电影、过气许久的歌星出过的专辑磁带,大凡仍能在大脑里摸索到的东西都着急地被翻出,并一股脑儿地将之收入自己的收藏品栏,然后自以为豪地对他人宣布自己由此得到了满足感。基于此,各种出售怀旧物品的店铺纷纷出世,店主们想尽一切办法从各种渠道收集来那些旧货物,然后出售一空,虽然利润不高,但好在数量巨大,他们也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

但也有人会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续便是其中之一。他对这种收集旧物的行为也十分不解。

“怀念过去只是因为对不甚明确方向的未来的一种注意力的转移吧,毕竟谁也不愿意整天愁眉苦脸地盘算着将来该如何。”我如此向续说明。

“何必纠结于过去,没必要那样,只会弄得浑身不自在。”续似乎对自己的观点相当的有信心,“都已发生的事,再想也是徒然。”

“难不成应该将过去统统忘得一干二净?”

“能如此最好不过。”

相当一段时间里,我听从续的劝说,试着将自己的过去统统抛在脑后不再搭理。但效果不很理想,因为缺少与过去的联系,现实中的行为和语言往往颠三倒四。续又因此而嘲笑我。

“喂喂,不是你说的要我忘记过去的吗。”

“我有那样说过?”

我无法辩解,看来续已是将此段“过去”抛于脑后了。

然而过后我仍会不甘心地再次提醒其说过这些话。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合适?”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别人。要我说呀,过去再好,也毕竟只是过去而已,若是不能与现在和未来发生直接的关系,那也只不过是在流逝的时间长河中所卷起的一粒砂石而已,其终究只会沉积在河底,而不会随水流一直走下去。”

续将他的理论再次抛出。

“唔……我说的你可明白?”

“再清楚不过了嘛。”我不愿再听到他的胡言乱语,便随口应付了事。

“嘿,太假!”

 

不很大的咖啡店里整齐地摆放着九张八仙桌,桌辕不曾刻花,也没有任何修饰,每张桌子旁排着四把木质的带有靠背的椅子,椅脚高度对正常人来说正合适。放置八仙桌的咖啡店在这座城市里大约只此一家。

“小憩”,这店名取得倒也不错,不过这个地方虽托名咖啡店,当下却全然没有咖啡店应有的安静和优雅。除我和续外,店内另有七人。人虽是不多,却尽是些吵闹的家伙,兴奋地犹如赶集一般。

进门左手第一桌坐着三位中年妇女,此刻正大声地谈论着什么,时不时的笑声肆无忌惮。三人烫着不入流的同款卷发,身边都拴着一条泰迪犬,或许是养狗俱乐部的成员也说不定。

我和续的右手边坐着四个大约下班后来此放松一下的中年男人,原先只是围在一起谈论着工作,不知从何时开始划起了拳,令声不绝于耳,输者以喝一口咖啡的形式作为惩罚。

开足热空调又不通风的店内,咖啡味、果汁味、烟味、汗味,形形色色的味道负气似地混在一起,如酒精和白醋兑在可乐里再放进微波炉加热过一般,令人牙床泛酸。四周的墙壁大概由于缺少清洁而几乎全是脏兮兮的灰色,偶尔露出的几块白点夹杂在其中,告诉我们它原来应有的颜色。

“又该要到重新装修的时候了吧。”

“唔……”

“那些家伙何苦来咖啡店,去酒吧不是更妥当?”我又看了看正在划拳的那些人,摇了摇头,转过身对一旁仍摆弄着铁皮青蛙的续说。

续用余光瞄了那伙人一眼,然后对我说:“莫名其妙的世界,存在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活着,做莫名其妙的事,说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地老了,最后莫名其妙地死去。”

“什么,这是?”我不无奇怪地问续。

“算啦。”续似乎猜到我没明白他的话。说完后将玩具放至一旁,低头盯着咖啡杯,不再理我。

我也不以为意,喝了一口面前所余不多的咖啡。

相比咖啡店内莫名其妙的环境,店外大门口的小街上倒是感觉非常的安静。街面两旁等距种植着十多棵梧桐树,品种倒是不甚清楚。几盏路灯发射出的黄色灯光穿过枝叶间的缝隙,照射在路面上,偶尔可见被轻风带起的落叶。

一百多米长的小街一共就两座建筑,以及除了那些梧桐外其余都是由不知名的灌木组成的绿化地。店大门右边是此区域的派出所,三层楼高的建筑,白蓝相间的外墙看上去相当气派,大门左边则是这家咖啡店的停车点,倒是比店本身的面积要大。这时间段鲜有人走过,透过店门旁窗玻璃可以看见五辆自行车和三部电动车懒散地停在大门口左侧的非机动车停车区域内,续所驾驶的红色桑塔纳出租车则孤独的停在右边的机动车停车区域内。据说当派出所的停车位不够用时,警员的私家车会停在这里,不过现在这时间段却是一辆没有。

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虽然喝的是咖啡,但店内闷热的空气让人头脑发胀且昏昏欲睡。续双手捧着下巴,低头呆呆地望着快要见底的咖啡杯,嘴里喃喃地发出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的声音,看上去有些醉了的样子。虽说他点的是爱尔兰咖啡,但如此少的酒精含量应该不至于醉了才是。

续这般情绪低落的情况已有一段时日,平日里只需过会儿便能恢复。不过今天这种状态似乎维持地有些过长了。

“我说,你在做什么?”

“啊,没事。不必担心。”

我摇了摇头,起身去向厕所。由于店不并不大,厕所也只设有一间,还是男女共用,不过好在干湿分离,外面的洗手台倒也蛮干净清爽。平日里偶尔会遇见隔壁派出所的警员来这里借用厕所,至于其中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派出所里应该不会不设有自己的厕所才是。当然我也无意对此深究,今晚也未曾遇见过任何穿制服的警察进过门。

再回到桌前,续任然保持刚才的姿势。虽是早过了立春,但因为是南方的海滨城市,所以现在这个时间外面会相当的冷,充满水汽的湿冷可比北方的干冷难受的多,手脚冰凉的时候非得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才能缓过来。况且我明天还得加班,太晚回去可不是个好主意。

我仰头喝完自己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了杯碟上,用手背抹了抹嘴,然后拍拍续的肩膀。

“如何?两条腿能动?”

续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看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走罢走罢。”

出了店门,经冷风一吹,续似乎清醒了许多,不像刚才起身时有些踉跄,从上衣口袋内掏车钥匙的动作也十分利索,钻进车内的速度同样毫不含糊。可等我上车,关上副驾驶的门后,续却没有要发动开车的意思。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条街么?”

续似乎对这条街情有独钟。往日每当工作累了便驱车至此,熄火,然后坐在车内,盯着隔壁派出所的大门发呆。如此大半个小时后,便离开车子去“小憩”喝上一杯咖啡,每次点不同口味,一个循环后再重头开始。

虽然续多次向我提到过他中意这条连路牌都未曾见过的小街,但其缘由却从未说过,当然,也许是因为我也未曾问过的关系。不过现在他主动说起,我却有点奇怪。

“是因为安静?”

“嗯,有些。但却未说到点子上。其实我时常到这儿来是因为这里的人少,即使乱扔东西也没人会说。”

“警察不会对你罚款么?”

“哪有警察那么无聊,我也只是扔些小东西而已,不至于特意把冰箱那样的大件儿运来这里扔掉嘛。”

“那你都扔些什么呢?”我有些好奇。

“多着呢。比如烟头啦,饮料罐啦,纸巾啦。但凡彼时身上用不着的东西统统一扔了之。我说,可懂得记忆该怎么个扔法?。”

“记忆?这……”我感到头皮有些发麻,不自觉地抓了抓。

“像是猴子。”

“我只是在估算一下“记忆”这玩意儿的重量。”

“开玩笑不成?或者你认为是我在开玩笑?”

我耸耸肩。

“跟你说,那可不是玩笑。是记忆没错。说实在的,记忆这东西,很多时候都是没用的。强留着也只是霸占空间而已,还会让自己的脑袋变得沉沉的,头痛也说不定,所以能丢掉的,还是丢掉的好。”续调整了下坐姿,“其实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跨进这灌木丛,低头大声对它们说出你想丢掉的记忆,然后静静地等待什么都不想,不出三分钟,保管忘得一干二净。”

续得意地笑了一声。

我不以为然。难不成“记忆”是有形有质的“物品”,可以随便扔来扔去不成?

“我可没有那的习惯。相反,在我看来,这世上怕是记忆最值得保留了,哪怕暂时用不上的,可以封好藏好,等需要的时候也方便再拿出来。”

续摇了摇头,拿起车头放着的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满意地呷了呷嘴。

“本质是一样的,你和我。只是形式的不同而已,我是适时地发泄出来,你却更习惯独自忍受。而且你不觉得你那些藏起来的记忆,更多的是永远都找不到机会拿出来的么?”

我皱了皱眉,发现对续的如此“歪理”竟无言以对。

“所以藏起来不过另一种形式的丢掉罢了。”

续用了三分钟喝光了一罐啤酒,把空罐头扔进车窗外的灌木丛中。在这段时间,我一直琢磨他说的这些话,却不得要领。

“不对,你怎么能喝酒!”我突然领悟过来。

“寒冷的夜里喝点啤酒最惬意不过了。而且最好能喝个烂醉,明天的报纸头条也许会刊登两个醉汉喝醉酒后躺倒在寂静的街上不省人事,然后被一个路过的五岁的叫花子给打劫了。有趣吧。”说完,续哈哈大笑。

“别开玩笑了,你要开车的啊。”

“放一百个心,我的酒量好着呢。”

续的酒量出奇的好,关于这点,我也清楚。能连喝三瓶黄酒,最后还开车安然无恙地把别人安全送回家的人我也确实只遇见过他一个。也许别人听后会不信,而我不然,毕竟那个被送回家的人就是我。但此时说到底还是因为无奈,毕竟是喝了。我只好示意续出去吹吹风,醒醒酒。

出了车门,我们各自点起一支烟。续深吸一口。

“我说,你可有过喜欢的人?”

我莫名地看了续一眼,点了点头。

 “可漂亮?”

我回想着前女友的模样。

“那是自然。整齐的短发,大眼睛,挺拔的鼻子,鹅蛋脸。总之走在路上被当作是电影明星也会有可能。”

“那,可有特别中意的地方?”

“比一般人厚些的上嘴唇吧。”

续显得有些愕然,“你这家伙,也是莫名其妙啊。”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时间已是很晚,即使穿着羽绒服,被三月初的晚风吹过时身体仍会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醒一下酒就走吧,有点晚了。”我看了看表。

“嗯。好像的确有点冷啊。”续搓了搓手,“再见面已经一年了哟。我说,一年前的事能记起?不至于把这个也藏起来吧。”

“哪会。”我不禁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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