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6:神之子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实验样本逃走之后,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 黑鸟闻言嗤笑了一声,“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怎么还惦记着别人?他们把我丢到监狱里又不杀我,大概是暂时不需要我了,却又不清楚以后我还能不能派上用场吧。而且这里在幽远之森深处,他们找不到。” “这样。”伦纳德垂下眼,似乎若有所思。眼下待在森林里应该是安全的,至少一时半会儿南茜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想到这,伦纳德突然想起一开头他问黑鸟的那个问题,“你刚说我还有用,是什么用处?” “既然你问到了,那我就不用费功夫再说了。”说这话的时候,黑鸟的眼睛紧紧盯着伦纳德,让人想起警戒地注视着人类的乌鸦,“你觉得,他们的实验样本可能就只有我一个吗?” “你的意思是,还有你认识的人被困在那里?” “那些都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还有我的几个亲人。”黑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我答应过他们,如果我有机会逃走我一定不会不管他们。就连你——”他突然转向伦纳德,“也是被他们救的。”他伸手进自己的领口,抓出一个项链。那个项链的挂坠是一个玻璃瓶子,瓶子里面放着某种半透明的碎片。碎片的材质像玻璃又像树脂,泛出淡淡的光芒。 虽然只是一个碎片,但伦纳德不可能不认识这个东西。又或者说,圣奥尔塔国的公民们都不可能不认识。 “这、这是——” “是的,
核心的碎片。
”黑鸟说道,“这是我父亲的核心,他拥有一整个完整的核心。但是,我母亲是核心残缺的异民,因此我们全家都被判处流放。父亲是被宪兵杀死的,我趁他们不注意,从父亲的尸体上偷来了这个。”他注视着手中放出奇异微光的小瓶,脸上流露出怀念而悲伤的神情,“我父亲的祝福是时间系的,因此我使用他的能力停止时间救了你。但是这个东西是有使用次数限制的,还剩下大概一次吧。” “你想把你的族人救出来,什么时候出发?” 因为得到的回答过于干脆,黑鸟反而有点愣住了。他惊愕地看着伦纳德,眼神好像在看某种珍奇动物,“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协助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可说这话的时候,伦纳德的表情却依旧没什么波澜。 “你怎么答应得这么干脆?!你……你不是宪兵吗?” “我的工作证在我离职那天就上交给了南茜小姐,我早就已经不是宪兵了。” 漆黑的青年发出一声长叹,很伤脑筋地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在思考如何跟伦纳德解释。为了防止进一步的误会,伦纳德决定干脆将话挑明了说。 “你不信任我,是吗?因为我曾经作为宪兵,替加害你们的人效力。哪怕我已经被剥夺了宪兵的身份,你觉得我依然会倾向于帮助他们?” “是的,没错。”黑鸟的回答分外冷酷。 “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有一点请你清楚。”伦纳德说着,瞥向床旁边的百叶窗窗外——窗外是堆放着木柴的后院,还有一口看上去十分陈旧的水井,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森林,“我服从的是法律和伦理,而非某个特定的机构。如果我曾经的上司想要打破这个秩序,对他们的制裁也是必要的。”说完,他把目光转回黑鸟的脸上。而蓝眼的青年笑了笑,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别跟我整这些冠冕堂皇的。伦纳德,”他笑着说,语气却冰冷无比,“你也是人。人这种东西,就是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的。真的会有人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搭上自己的性命吗?我是不信的。就像现在我不信任你一样。” “你不信任也没办法,我只有这一个回答而已。那么你想怎样呢。”伦纳德凝视着黑鸟的眼睛,那里面有轻蔑和困惑,却没有杀意,“就在这里杀了我吗?” “我讨厌手上沾血的事情。”黑鸟果不其然拒绝了,相当不屑地笑了笑,“宪兵大人,我只是个一无所有又愚昧无知的异民,可能甚至连你们称之为开化的教育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我要如何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呢,你觉得?” “比如。”伦纳德试探着问,“让我活下去?”曾经经历过无数战斗与杀戮的他明白,这位青年的心里并没有杀意。或者说,并不是能够“杀戮”的人。 “答对了。”青年打了个响指,“我会在这里监视你,看看你是否真的心口如一,是位高尚的人物。”说着,他有点突兀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 “回去工作,果园走不开人。”黑鸟头也不回地回答,“你先好好歇着,等恢复完了再说。” 就这么又过去了两天。躺在床上恢复的漫长时日实在难打发,也无法进行平时习惯的体能锻炼,让伦纳德感受到了久违的焦虑感。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的时候,回忆总会控制不住地涌进放空的大脑。南茜,研究所,人体实验,人造核心……这几天接收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大到伦纳德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反复确认和思考,一直到剧烈的头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而睡着了做梦的时候,他梦见的却是自己遥远的童年时期,与凯尔在山间疯玩的快乐时光。凯尔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大概是在满世界寻找自己吧。南茜应该不会喜欢他这样,会不会刁难他?还有凯尔的母亲,不知道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缺席而没能好好享受七十岁的生日会? 自己必须活下去。半梦半醒间,亦或是清醒之后,伦纳德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必须活下去,然后再见到凯尔,见到自己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亲人。 第三天的清晨,伦纳德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毒素带来的头晕和身体疼痛的症状已经不存在,他下床在小屋里走了走,身体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 意识到自己已经康复之后,伦纳德的第一反应是找回自己的佩刀。好在黑鸟只是把他的刀放在储物柜里,又没有给柜子上锁的习惯。重新将刀握在手里,一股怀念的情绪袭上心头。 与此同时,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就是木碗落在地上的声音。伦纳德一抬头,发现木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开,门口站着呆若木鸡的女孩,和被打翻一地的药汤。是桑妮。这几天都是她把做好的药汤送来给伦纳德的。不过她总是放下药就跑,伦纳德根本没法和她说上话,哪怕是一句道谢。 伦纳德有些疑惑,正想开口问她怎么回事,女孩却脸色苍白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别……别杀我!”她带着哭腔哀求道。伦纳德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刀,恐怕是被她误会了。 他赶紧把刀放回储物柜,一回头才发现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果然没过多久,黑鸟就回来了。 “怎么了宪兵大人,这么快就露出真面目了?”还不等伦纳德解释,青年就开口嘲讽道。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刚好想找我的刀而已。” “哦,刚好在桑妮过来的时候?”青年语带讽刺、咄咄逼人地反问,这让本就不善言辞的伦纳德只能皱眉以对。两人之间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伦纳德打破了沉默,“抱歉。” “不敢当。高贵的宪兵大人给我这种人道歉,我真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就这样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思索了一会,突然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说完自顾自地站起来,又出门去了。他仿佛在沉思着什么,没有留给伦纳德任何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