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 康拉德柯兹——午夜幽魂 第五章 第五位乘客,第六章 两位夜之主
第五章 第五位乘客
埃尔弗的梦境从不美好。其中充斥着白骨,鲜血,毁灭的火雨,还有永无止尽地飘飞着灰烬之雪的余火之城。他的夜晚是一部漫长的启示录。偶尔,他的梦境没有陷入一片火海,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怒火的欧尔顿来到他的舱室,因他的傲慢无礼或是年少轻狂,亦或是其他欧尔顿随便瞎编出来的理由殴打他。梦境几乎与现实同样糟糕,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时他还年轻,根本无力反抗欧尔顿的暴行。在更为罕见的情况下,他的梦境得以逃脱船长与末日的折磨,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出生的那艘船上,回到了自己的童年。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是最糟糕的,不,不是因为美梦,而是因为美梦终醒时令人绝望崩溃的失落。
不出所料,埃尔弗讨厌睡觉。当他像其他人类一样不得不入睡时,他必须寻求外力的帮助。他微薄薪水中的一大部分被花在了购买药品与麻醉剂(如果他买得到的话)上,酒精则被排到了遥远但必不可少的第三位。如果他想要睡去,把自己弄晕是唯一的手段,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那就只能带着对失去知觉的恐惧清醒地躺在肮脏逼仄的小床上。他将助他入眠的麻醉剂三巨头称为自己的好伙伴,事实上,他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
对他而言幸运的是,帝国辽阔的疆域中充斥着五花八门的药物(就是那种药物),而特许宇航员的身份也让他能轻易地接触到大量的违禁品。尽管谢尔顿号的交易范围仅限于两个星系的五个港口之中,但这人类疆域的偏远一隅仍然远超出大多数人一生所能触及的范围,并为绝望的人们提供了许多机会。
埃尔弗认为自己是个绝望的人。
在那个他们将石棺拖到船上的夜里,埃尔弗梦见黑暗的走廊中满是汗水与尖叫。药物将梦境撕成碎片,这并不好受,但总比完整的记住它好得多。药物使人很难醒来,多亏了它们,他在噩梦开始时就睡了过去。
他气喘吁吁地翻了个身,,听到了谢尔顿号那短促尖厉的警报声。走廊里,有人以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不停地砸着门。
金属的响声盖过了喊声,但还不足以完全淹没它。
“埃尔弗!埃尔弗,帝皇鄙弃你!埃尔弗!醒醒!”
“什么?”一阵模糊,撕裂的感觉把埃尔弗清醒的意识搅成了一团浆糊。他口干舌燥,仿佛所有的口水都在睡梦中流到了胸口。他用手背把脸擦干净,当闻到药物的酸味时,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是我,埃尔弗!安德森,快点把这他娘的破门打开!”安德森是少数不让他反感的船员之一,但这并没有让他的闯入受到欢迎。埃尔弗呻吟着,拉起肮脏的枕头捂在头上。
砸门声停了几秒。当它再次响起时,埃尔弗关于安德森已经离开的宽慰幻想消失无踪。这次是金铁交鸣的响声,安德森的敲击声与警报声一同鸣响。
“埃尔弗!”安德森尖叫道:“你不出来,我就不走!”
显而易见,他必须得和安德森走一趟。
“好啦,好啦!”埃尔弗站起来,摸索着走到门口,踢开一个地板上挡路的空瓶子。或许用半升生命之水和着镇静剂一起喝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艰难的从药物睡眠中清醒过来,四肢像棉花一样瘫软。他试了两次,门仍然未能打开,埃尔弗已经精疲力尽了。
门在错误的时机突然滑开,一个灭火器差点砸到了埃尔弗的脸上。
“你为什么用这玩意砸我的门?”埃尔弗困惑地问道。
“因为你不起床!”
“我不想起来。”
安德森瞪了他一眼:“每个人都必须到场,船长说的。”
埃尔弗眯起眼,他很难看清安德森的脸,它就像烟雾一样四散飘动。
“老天,你又喝醉了!”安德森抱怨道。
“我总是,下班后”埃尔弗含混地咕哝着:“睡不着。”
“清醒点!船长要每个人都到场。”安德森飘渺不定的面孔最终凝成一副惊骇至极的油画,“跟我来!”他拉着埃尔弗的胳膊,把他拖进走廊。
“我们去哪?”他问道。
“我们去哪?!”安德森气喘吁吁地叫道:“接驳湾!”
托里·基纳像其他人一样被召集前去接驳湾,但他并不着急。他浸在船底的储水舱室,而其他人只有实在没办法的时候才会造访此处。基纳喜欢这里,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工作过得地方。一次轻率的挥动凿岩锤和一张他人的脸让他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事业方向。
“基纳,基纳,我知道你能听到,快滚上来!”
一阵声音打破寂静,基纳啧啧地拍了拍腰间的通讯器,关掉了它。同样,他也忽略了喧闹的警报,这很容易就能做到,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在穿过层层阻碍来到这里后已经变得微不可闻。
除了早已习惯于最恶劣的生存环境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愿意闯入臭气熏天的船底,沾上集水箱中的污水。人类不管去哪里都带着水,只是因为他们的生存离不开它。人类历史上为争夺水资源而战的例子不胜枚举。托里·基纳并不很理解这一点,但他确实知道,没有水,就没有生命。
水有它自己的出路。想要俘虏它绝非易事。水向往自由而厌恶囚禁,总是抓住一切机会逃脱樊笼,它腐蚀流经的古老管道,从不完整的密封中溜走。一如既往,水往低处流,直到它堕落至无处可去的最底层。在船上,它所服从的重力是人为创造的。水不在乎,只要能往下,水便会找到它。
这就是为什么虚空中的舰船需要储水舱,它与古老海船上肮脏的污水沟没什么区别。每一滴溢出的冷凝水,每一滴从破裂水管中流出的污水,每一滴船员洒出的配给合成酒精,都流到了这个丑陋的水箱里。燃料,汽油,以及帝皇他老人家才知道的其它什么东西混杂在一起,煮成了一锅粘稠的浓汤。
在一艘运转良好的船上,这些液体将被抽出进行加工回收,在每个途径的码头清洗水箱,除去其中的污垢。可谢尔顿号不是一艘运转良好的船。它的储水舱早已满溢,污水四处横流。这肮脏的环境为人类之外的生物提供了生机。在人类看不见的地方,生命那奇妙的魔力扎根生长,创造了一个小小的世界。
最下层那广阔的甲板在通行梯两侧延伸出三百多米,位于中央的舱梯前后数百米内全都充满了水。一个生锈的升降台坐落于楼梯脚较远的位置,基纳从未用过它,它咆哮的马达声破坏了这里的宁静。
污水早已没过方形水箱边缘,在水面之下,藻类狂野的生长着,冲刷着较低的人行通道。在一些地方,这些原始的植物几乎堆积如山。这里没有为人类留下多少实用的空间:天花板不高,低垂的电缆足以勒死一个莽撞的家伙,炽热的灯泡有炸开的风险。储水舱不是为生命,人类,或是其它什么东西而建的。可基纳却在这片被金属包围的泥沼中找到了乐趣。
储水舱几乎支撑着一整个完整的生态圈。这里有专门寄居于此的老鼠(obligatory rats,指离开某种环境就无法继续生存的老鼠)——它们的种类多如人类探索过的群星。此外还有来自数十个世界的变异昆虫;在其他飞船中进化,又通过被污染的货物传播于此的迅捷,发光的两栖动;身体光滑,齿如钢针的食肉动物。没人关心谢尔顿号上错乱的生物种群。基纳保守着这个秘密。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一名业余的博物学家。
他哼着歌,在一个被淤泥塞满的水箱里摸索着。当他用一根杆子滑开污泥时,浓郁的有机气体从底部冒了出来。舱底的气味渐渐平静下来,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上层甲板喧嚣的警报声越来越大,船长的命令传遍全舰,甚至储水舱中央通道上极少打开的喇叭也响了起来。
“所有船员立刻到接驳湾集合,也包括你,基纳!”
气急败坏的咆哮伴着电流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回声过了很久才完全消失,然后,储水舱的生灵才再次活跃起来。
基纳怒视着喇叭。
“别烦我!”他抱怨道。他腰间的通讯器不停地颤抖着,要求重新接通通讯。
警报让他烦不胜烦。他朝楼梯井看去,那里是储水舱绝大多数光线的来源。储水舱内部的大多数灯都关着,又或是充满了水和粘液,变得毫无用处。
“王座诅咒这一切。”
他遗憾的放下杆子,擦了擦膝盖,然后转身,却和一个他完全没有发现的巨人撞了个满怀。
他退了一步。如果不这么做,他就无法看清那咧嘴而笑的东西的发光的脸。
一双永远黑暗的眼睛看着他。那双眼中并无恶意,甚至称得上和善,但其下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隐藏着难以抑制的疯狂。
“你好,凡人,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不是它身上散发出的寒气与呼吸中屠宰场的味道,那生物看起来倒是和蔼可亲。
托里·基纳后退一步,准备逃跑。可他一脚踩到了水上,不得不留在原地。
“托——托——托里,托里·基纳。”
那生物又靠近一步。基纳绷紧身子,向后倾斜,在落水的边缘摇摇欲坠。巨人身穿一件破烂的长袍,未被遮蔽的苍白肉体上刻着一千道伤痕与污垢。这生物肮脏,却始终散发着一种令人着迷的独特气味。一只苍蝇嗡嗡飞过基纳的头顶。他站着不动一段时间后,它们开始大着胆子来骚扰他,却没有一个敢接近那个巨人。
“告诉我,托——托——托里·基纳,现在,是谁坐在泰拉的王座之上?”
基纳因这个问题皱起了眉头。
“是帝皇吗?人类的帝皇?”
托里是个头脑简单的人,几乎无法理解不久前有另一个人几乎篡夺了帝皇的宝座。他点了点头。
巨人漠不关心的呼出一口气:“所以父亲赢了。我知道他会的,毕竟我早就看到了。”他伸出手,用漆黑,破烂的指甲挑起基纳的下巴:“所以,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我——我——我——”
“嘘,”巨人说:“你是一艘虚空星舰的船员。”他指向船底广阔的沼泽。他的一举一动是如此的令人着迷,基纳以一种崭新的,荣耀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位走上太空之路的英雄。像你这样的男人一定知道现在的年份,船只必须有航行日志。还是说父亲的胜利几乎和失败一样糟糕?”
“……年,年份?”
“对,年份。”
托里·基纳吞了口唾沫:“现在是,据我所知,我们的船上没有星语者,现在是第三十一个千年的第三十二年,预期会有两到三年的正负偏差。”
“正负偏差。”那生物满意地说:“你瞧,现在你听起来像是一位太空中的旅者,而非一个一文不值的臭水沟!三十一,三十二,没错吧?”
基纳热情洋溢的点了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那生物叹了口气:“好吧,我原以为情况会更糟。例如,永恒。”他期待着这句俏皮话,期待着与基纳分享他的玩笑。(似乎是指蝙蝠侠被关在静滞场和荷鲁斯叛乱持续的时间的双关)
“您——您——您,您是一位原体吗?”托里·基纳脱口而出。
那生物咧嘴笑了。
“是的,我是原体。”它说:“我是帝皇受诅咒的儿子中受诅咒最多的那一个。”它微笑时,露出了鲨鱼般尖利的牙齿:“我被我亲爱的兄弟,人们口中的巴尔的大天使抛进虚空之中。直到被你们碰到。”他在男人胸前戳了一下,这力量让基纳发出一阵呻吟:“我怀疑这该是常识才对,我想你一定想知道我是二十位原体中的哪一位,猜猜看?”
托里·基纳摇了摇头。
“哦,我打赌你知道,”他坦率地说,然后威胁道:“说出我的名字。”
基纳吞着口水,他大概知道了他们将谁打捞到了船上。这知识麻痹了他的舌头。
那生物靠得更近了:“哦,我会告诉你答案,只要你保证会保守这个秘密。你会的,不是吗?马上答应,来吧。我知道你很怕。”巨人嗅着基纳的脑袋:“我闻到了。”
基纳点点头,他被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康拉德·柯兹。”那生物一提到自己的名字就不住地发抖:“午夜幽魂。第八原体。午夜领主阿斯塔特军团的基因之父。”柯兹心不在焉地握住基纳的脖子,将他举到和自己的脸一样高。
托里·基纳发出一声湿润的声音,然后是温暖的,环绕四周的排便的气味。
“看起来你也听说过我,那很好,太好了。”柯兹可怖地注视着他:“你知道,我一直在想别的事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那冰冷的手在托里·基纳的脖子上挪动,基纳哭了起来。
“我一直在想,当我活剥下你的皮时,你会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他的指甲刺入基纳的胸口,轻而易举地切开了皮肤:“让我们来试着找出答案,好吗?”
欧尔顿怒视着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感受不到他那不可言喻的怒意。他最大的两个心腹,埃尔斯克(Irsk)和库茨金(Kutskin),站在船长身侧。他们没有与他相同的信念,却有着同样凶恶的神情。在与其他船员一样软弱不忠的同时却扮演着帮凶的角色。
“有人来过这里。”欧尔顿说:“有人干了这事。”船长指着躺在地板中间的石棺。它表面的霜冻已然融化,水流的满地都是。但这不是重点。它被打开了,曾经封存着某物的静滞舱中空空如也。
除了托里·基纳,其他人都在场。基纳的缺席似乎暗示着就是他打开了那棺材,这减轻了其他人身上的嫌疑,安德森朝着埃尔弗的耳朵咕哝了几句。埃尔弗心不在焉地听着,根本不相信他那套理论。他相信另一种可能,没有人打开那扇门,那棺材里的人自行逃走了。
“没咱们的干系,你和我。”安德森小声说:“一旦他抓到了是谁干的,那他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们能分到更多的钱,是不?没咱们的干系!”
欧尔顿还在讲话,他们说的话埃尔弗一句也没听清。安德森的胡言乱语和船长愤怒的指控在他的意识中纠缠不清,就像频道没能调好的通讯器一样。
“……这是咱们有史以来最大的收获日。”欧尔顿说:“因此,不管谁干的,都要给我坦白,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打开静滞场的封印,毁掉咱们大赚一笔的机会。我可能留你一条小命,把你丢到下一个港口,你可以去找另一艘破船自生自灭!埃尔斯克,数据板!”
埃尔斯克递上一块数据板,船长按了几个黄铜按键,然后举起来让所有人看见。
视频中能看到接驳湾。石棺里依然满满当当的,可一阵闪烁后,录像上的日期突然跳了好几个小时,然后石棺如同变戏法般变得空空荡荡。
“有人黑进中央数据库,删除了视频的这一部分。”欧尔顿说:“他就在我们之中,他就在,”他强调道:“你们之中。”
房间中充满了彼此怀疑的目光。每个人的胸口都鼓足了气,纷纷摇头表示否认。好几个握着刀。船员们不比海盗强上多少,埃尔弗想,他们准备为了几枚硬币开始自相残杀。而事实上,他告诉自己,他们甚至还不如海盗,他们甚至缺乏成为海盗的能力。谢尔顿号是个何等卑劣肮脏的微型世界。这一次,乘客们保持着安静,他们的兴奋让位于担忧。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没人?没人?”欧尔顿说:“好,那么。”他朝埃尔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让我们看看这个小男孩有什么要说的。”
“什么?”埃尔弗突然清醒了过来,聚精会神的问道。
埃尔斯克和库茨金在人群中挤了过来。
“我觉得他什么也没干,”安德森说:“他一直在——”
库茨金猛地一拳挥下,几乎把安德森肺里的空气都打了出来,然后一把把他推到一边。
“闭上你的猪嘴,安德森。”
船员们退缩开来,把埃尔弗暴露在外。埃尔斯克对他的同伴点点头。库茨金一把将埃尔弗的胳膊扭到身后。接驳湾里的人进一步推开,许多人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暴力,而少数几个人则移开了视线。
“你有点发抖,对不对,埃尔弗。你是不是很不安?”埃尔斯克自认为是一个知识分子,他觉得自己那些过于清洗的用词很聪明:“为什么?”
“我不知道。”埃尔弗说:“我就是感觉到了什么,那东西真的很糟,我没有打开它,它吓到我了。”
埃尔斯克越过他的肩膀对库茨金笑了笑。“感觉。”他一拳打在埃尔弗的肚子上:“回答错误,你为什么要把他放出去?”
埃尔弗疼的弯下腰,连着咳嗽了好一阵:“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我们在问你问题,埃尔弗!”
白痴,埃尔弗在埃尔斯克再次挥拳之前想道。
“现在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我!”埃尔弗喘息着说道。
埃尔斯克举起拳头,准备再次发起攻击。他满怀着嗜血的欲望摇晃着,热切期盼着完成自己的任务。
这一拳没能落下,尖叫声打断了它。几十颗脑袋来回摆动,寻找那痛苦尖叫的来源。它似乎来自四面八方,它来自走廊,它来自通风口,甚至,它好像来自金属中的回响。
“托里·基纳!”蒂奇叫道。
乘客中的一家三口捂住了耳朵,船员们脸色惨白。许多人似乎没有他们自称的那么勇敢。
尖叫持续了整整两分钟。埃尔弗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在不换气的情况下尖叫这么久。可怖的噪声冻结了接驳湾中的每一个人。
当最后一声消失时,欧尔顿立刻开始布置工作。“埃,埃尔斯克。”他不得不停下来稳住自己的声音。“库茨金,找出声音的来源。格拉维克,回到舰桥,把你自己锁起来。登德,打开武器库,武装船上的每一个人。”
“我觉得,”埃尔弗的手撑在膝盖上:“这不是什么好主意。”他咳出一团浓痰:“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们该赶快坐逃生舱和对接穿梭机(docking shuttle,不太清楚是什么船)逃跑。”
“我们哪也去不了!离最近还港口还有两年航程,”格拉维克说:“我们会死在虚空中!”
船员们窃窃私语,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知道欧尔顿不得不愤怒的喊叫起来。
“闭嘴!你们都给我闭嘴!尤其是你,埃尔弗,你最该给我闭嘴!”欧尔顿叫道,他调整了一下腰带,啪的一声扯开枪套上的扣饰:“我是这艘船的船长。我们去追捕这个混蛋,没人能在杀了我的船员之后逃之夭夭。”
“你不……”埃尔弗喘着粗气:“你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打交道。”
“我们走着瞧吧。”欧尔顿不屑一顾。
他们确实不知道。
第六章 两位夜之主
“我把他们都杀了,”柯兹平静的说:“我很享受。”他固执的补充道:“反正他们都有罪。我很好奇,如果你的帝国如你所期望的那般建立起来,届时我的手上将会染上多少这样的鲜血。我还要义愤填膺地杀死多少和他们一样卑劣的家伙?那很合理,对吗?”
他的挑衅没能得到应答。
“我常常会想,如果没有这场叛乱,科拉克斯是否会随我堕入同样的黑暗深渊。我们是如此的相似,近乎于一对双胞胎。哦,在他们之中,他与圣吉列斯最为亲近——而就我个人而言,他们都不是我的朋友,”柯兹讽刺地说:“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但尽管原因不同,科拉克斯与圣吉列斯确实彼此最为相像。那么科拉克斯和我呢?是的,我们都是黑暗中的生物,我是杀手,他是刺客,我们都被正义所吸引,我们都在罪恶中长大。”
他浑身颤抖,用黑色的指甲划过他那明净的血肉。
“我们遵循着类似的道途。我们有这么多的共同点,但科拉克斯却始终恨我。他觉得我野蛮,残酷。他!这位高贵的自由斗士,曾用原子之火焚灭了成千上万人,以确保自己那伟大的,道德的胜利。他很了解暴行的价值,却始终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柯兹摇了摇头,笑了:“你知道,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培养出这么一群伪君子?”
他那长长的,瘦骨嶙峋的手臂环绕着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我要告诉你一些其他事情,”柯兹说:“我恨他。父亲,你可能认为我恨我所有的兄弟。但我没有。他们都恨我,可我其实并没有回以同样的恨意。在我的兄弟之中,我可以忍耐大多数,尊敬一部分,爱戴其中的两位——尽管他们从不领情。他们之中,我唯独憎恨科拉克斯。”他羞愧的看向一旁,对着墙壁说道:“我很恨他。”
“我不恨他与我相像,或是他比我更好——如果我们是坚持同一原则的一体两面,那他确实是好的那一面。在你的设计之下,我们的一切都非常相近。”柯兹意味深长地说:“他没有降生于可怖的困境之中?他没有受到压迫或是欺凌?但他没有像我一样去谋杀,他在我使用鲜血的地方使用激情与辩论。我恨自己不像他,可我不能因此去恨他。我怎么会为了这些事去恨他?”他转过头,重新看向雕像,戏剧化的清了清嗓子:“他不是没能像我一样彻底地驯服他的世界,并且怯懦的将它交到了机械教的手中吗?我是因他的软弱而恨他?”他重新把脸埋进膝盖:“不,这也不是我恨他的原因。”
他冷笑着,啃咬着自己的皮肤,直至血流满面。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恨他,是因为我嫉妒他的才能。我不过是午夜的幽魂,他却能掌握所有阴影,”呼吸声在锯齿般的牙齿间嘶嘶作响:“他拥有它,我那些短视,愚蠢的儿子们认为渡鸦的能力来自于第十九军团独有的科技,我却清楚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想象一下,如果你给我同样的天赋,我能做到何种程度?如果阴影像青睐科拉克斯一样青睐我,那我本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怪物!”
令人室息的烟云从街道上的每一个开口涌出,将视线限制在数米之内,只有在将要绊住小队的脚步时,隐藏的碎石才会出现在头盔显示器(helm-plate)上。
赛瓦塔的视线被一片嘈杂的白色所填满,上面满是半猜测的轮廓与无法确定的目标锁定。他打开了动力甲的自动监测系统并调低了监测波谱范围。但每个频率都受到了影响。能量武器发出的电磁波会破坏最高频率,使感知雷达和其他依赖常规波形的侦察设备失去作用。而在较低的波普范围内,所有形式的可见光和近可见光都被油性烟雾所吞没。狩猎视野尤为没用,激活之后,炽烈的建筑物将整个世界涂成了一块根本无法进行导航的调色板。只有脉冲声波提供了行进的指引,可它们同样无法被信任。密集的环境与轨道轰炸的轰鸣发回了错误的回声。
赛瓦塔的脚绊到了一块建筑废墟的碎石,发出一声震颤的巨响。他跌跌撞撞,一脚踹开一堆缠在假石头上的钢筋。他放慢脚步,扫视着滚滚烟尘和他从黑暗中迅速瞥见的建筑物。
卡曼·马纳克(Camen Manek)没看到赛瓦塔放满了速度,他猛地撞上了他的动力背包,把两人都撞了个趔趄。
赛瓦塔率先反应过来,转身抓住马纳克的肩甲。当他扭动战士的肩膀时,装甲伺服器发出了一阵呻吟,迫使另一个人笨拙地倒向一旁。
“小心点。”赛瓦塔安静地说,头盔对头盔,把药剂师推了回去。
“我出生在无光世界最黑暗的深坑里,可这鬼地方我什么也看不见!”马纳克叫喊道。他的目镜在黑色的烟雾中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三颗炮弹掠过空气。尖啸声与音爆声宣示着更多炮袭的到来。
“自己想办法!”赛瓦塔咆哮道:“柯兹大人就在这里。”马纳克退缩了,赛瓦塔可不以善解人意而著称。
炮弹如雨点般落下,指挥小队中的其他人与赛瓦塔和马纳克并肩前进。
“四个街区外的逃生口正在关闭。”阿什门凯·沃尔(Ashmenkai Vor)指出:“他们正在城市上空寻找我们的踪迹。”他明智的没有把第一连长的计划批的一文不值,而是用关切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鸟卜仪!”赛瓦塔说,他的脑袋不停转动,想要在火海中找到一条出路。星舰的光矛打击落在几条街外的地方,地面如同液体般抖动起来。一栋建筑在呻吟中倒塌在地,它尸体上的碎片飞溅到他们的装甲上。
“出口关闭了。这场狩猎会把我们都害死在这。”
“闭嘴,沃尔。我们要么和柯兹大人一起回去,要么干脆全都死在这里。”鸟卜仪扫描花费的时间太长了,“数据,马上!”赛瓦塔要求道。失去基因之父的可能性所带来的压力充分体现在他的声音中。他的战士们互相瞥了一眼。
“长官,鸟卜仪要比我们的感官更有用处,我需要一点时间。”面对赛瓦塔的愤怒,吉什·托瓦尔(Gish Tovor)表现的很平静。
“给我定位原体的位置。”
“这里充满了生物标记,第一连长。”
“有人能联系商吗?”马纳克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沃尔问。
“他是侍从官,他应该知道原体在哪。”小队的最后一名成员杨卡· 芬(Janka Fen)说。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联系不上商或是其他人。”托瓦尔说,他向天空望去,轰炸散发出的烟雾和蒸汽闪烁着毁灭的能量。“我们正站在暴风眼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进来,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出去。他们可能会在我们头顶扔下来一颗岩浆炸弹,而谁也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确实有人可能会这么做。”沃尔说道。
赛瓦塔的通讯装置被最恶毒的诺斯特姆诅咒塞满了。
“这边走。”他说,指着烟幕向着街道尽头的一栋建筑开始移动,它宏伟到足以在浓雾中为午夜领主们提供方向。
“你定位到原体了吗,长官?”托瓦尔问。
“没有,”赛瓦塔开始奔跑:“但是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比和你们一起像个白痴一样待在原地强。”
轰炸越来越近,小队赶忙加快速度,抢在轰炸之前向那栋建筑物冲去。城市中还剩下一些抵抗力量,小队根本无暇顾及他们。一根破碎的柱子后响起了一声枪响,奔跑中的夜之主们立刻予以数十次还击,将石柱和后面的人一同粉碎。
“勇敢。”沃尔说。
“愚蠢。”马纳克说。
然后,他们再也没有遇到抵抗。
那栋建筑的每一扇窗户都被震出了窗框,径直砸到了周围的地面上。赛瓦塔与战士们的到来摧毁了碎片,他们的战靴将其碾成齑粉。装饰华丽的大门被从内部炸开。三块较大的碎片残留在铰链上,其余的则在门口呈辐射状四散开来。当小队从街上跑进宏伟的入口大厅时,一百层楼的窗户中一同喷涌着烈焰,这里如今已经变成了满是碎木和废钢的危险的废料堆。尽管大火在楼内四处蔓延,但大头里几乎没有烟,一层蓝色的薄雾取代了屋外烧焦的血肉发出的滚滚浓烟。
赛瓦塔不清楚关于这栋建筑物的数据,他也无法继续下达命令。一次直接的光矛打击直接从它的顶部贯穿至地下室,赐予了这建筑一个新的中庭。那些一度紧紧关闭的房门如今毫不设防地敞开。打击造成的损伤不可思议的精确。巨型激光炮的攻击很深,很重,但它却如手术刀般精密。一次大型打击会气化掉直径四十米内的所有事物,超过这一范围的损伤是由直接热能和二次冲击波造成的,如果以某种方式减弱这些次要影响,那么距离打击点甚至仅有数米之遥的事物都能完好无损地存活下来。参差不齐的地板变成了巨坑的横梁。从破裂管道中流出的液体卷起墙壁上的煤灰,形成一道肮脏的瀑布流向地面。火舌舔舐着燃烧的家具。纸片在热浪中翻转盘旋,有些烧了起来,与焦尸身上的脂肪燃渣混杂在一起。
芬吹了声口哨:“瞧瞧这地方,我们来这干什么?这颗星球已经归我们了,为什么午夜幽魂会到这来?”
赛瓦塔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
“谁知道原体在想什么。兴许他想找个新的住处。这里已经被重新装修过了,而且看起来确实像是柯兹大人会喜欢的那种地方。”沃尔说。
托瓦尔还在忙着摆弄他的鸟卜仪。
“安静。”赛瓦塔说,他们激怒了他。柯兹失踪了,而他自己的舰队如今正威胁着他的安全。他的意识边缘不住地发痒,把他的注意力从光矛造成的破坏中拉了回来。他们并非偶然来到此地。他不愿承认自己所受的诅咒,更遑论去使用它了,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唯有使用自己潜在的能力去指引他们。
“上楼,”他命令道。他没有给出这一决定的理由,其他人面面相觑。托瓦尔瞥了眼安装在他手臂上的屏幕。
“长官?我还没开始……”
“现在!”
沃尔耸耸肩:“听到没有,”他说:“上楼!”他朝着那巨大楼梯的残骸奔跑起来,其余人紧随其后。
赛瓦塔带着他们来到了第五十层,转角处躺着五名死去的军团战士。
“尸体。”芬说。
“无尽长夜啊,是我们的人,”沃尔说,他跑到了第一个:“第九十六连,第十二烈爪,”他一边说,一边读着盔甲上的标记和带缺口的符文。他又靠近了点:“这是……他的盔甲!”他把爆弹枪挂在腿上,把尸体翻了过来,展示出倒地战士受伤的真实情况。
马纳克加入了他。
“他被折磨至死。”他蹲在倒地战士的身旁,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内脏从破损的胸甲下渗了出来,陶粒被摧毁,已经融合的胸板被摘除,周围的皮肤被外科手术般精密的剥了下来。
阿什门凯·沃尔摇了摇头:“肢解。谁有这个闲功夫?”
马纳克开始履行自己药剂师的职责:“他的增幅器官被摘除了,基因种子也不见了。”
“另一个也是一样。”托瓦尔说:“同样的烈爪,同样的伤口。”
“谁会这么做?本地人?他们用什么武器破坏的盔甲?”沃尔疑惑不解:“又为什么要拿走帝皇的馈赠?”
“不,”马纳克否认:“这些伤口是由动力刀刃造成的,伤口的间距很大。大师级闪电爪。”
“怜悯。”
“还有宽恕。”
“原体的武器。”
沃尔站了起来,他劈啪作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连长,他在这吗?”
赛瓦塔没有回答,他继续向上推进,穿过被光矛击中的焦黑的竖井。
一间被毁坏的大礼堂的大门打开。剧院的天花板破了好几个洞,无色的光线从中透射进来,其间满是翻飞的灰尘。一个破损的舞台占据了屋内大部分空间。积满灰尘的椅子一排排摆放在一个斜坡上。赛瓦塔甚至在盔甲扫描仪把数据转换为符文并传输到他的视觉面板上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切。首先袭来的是气味——军团战士四溅的鲜血,还有被从原位挖出的内脏。
康拉德·柯兹站在屠杀的中心。
“吾主。”赛瓦塔说。
剧院最黑暗的角落中,柯兹蹲距在一堆超人的残骸与破碎的盔甲之上,远离倾斜的光柱。
柯兹转过身面对他的战士们,他的下巴上沾满了鲜血。几块改造器官的血肉黏在的牙齿之间。他丢下了一只被切断的手臂。
“赛瓦塔?”柯兹皱起眉头,眨了眨眼:“你为什么在这?轰炸区里很危险。”他拿着一根肢体向天花板上挥了挥。
“我们为您而来。”赛瓦塔说:“您有危险。”
午夜幽魂摇了摇头,蓬乱的黑发来回晃动。战争开始之前,他为自己制定了更高的个人卫生标准,以适应一位人类的君王的身份。最近,他似乎又回到了过去。
“我没有危险。”柯兹说:“你才是有危险的那个,快到这来。”
“我怀疑您能否在光矛的袭击下幸存下来。”赛瓦塔温柔地说,他走进自己的基因尊主。其他人不确定该怎么做,他们不安的散开,寻找敌人。却只找到了破损的椅子和被扯散的窗帘。
“你找到了他们。”赛瓦塔说。
“你的兄弟们没有遵从教导。”柯兹对赛瓦塔悲伤的笑了笑:“我已经惩罚过他们了。”
“塞,”沃尔大喊:“发生了什么?这些是九十六连的,都是新兵,对不对?他们是新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静,沃尔,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赛瓦塔说。
原体抓住一条胳膊的手肘,用它敲了敲头盔。它的手指蜷曲着。“我会告诉他的,我可爱的小儿子。”柯兹没好气的说:“这些战士于午夜来到此地,他们践踏了自己的职责,屈从于屠杀的欲望。”
“他是什么意思,赛瓦塔?”
“我让你闭嘴,沃尔!”
“我不会闭嘴,吾主杀了他的儿子,我们的兄弟!”
“是的,”柯兹说,他以一种柔和的惊异看着被切断的手臂:“对。为什么我们要这样进行杀戮,阿什门凯·沃尔?为什么我们要剥皮折磨?为什么我们要伤害那些我们想要拯救的人?”
“为了制造恐惧,”沃尔答道:“恐惧是所有武器中最强大的。当枪炮无效时,恐惧可以令世界屈服。流血是为了止血。”
柯兹点点头:“就是如此,恐惧的作用是什么?”
“恐惧是明净之刃,它在不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剪除对手的羽翼。恐惧是屈从之友。”
“你将我的教诲铭记于心,那么那些我们必须杀戮的无辜者呢?”
沃尔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少数人必须痛苦的死,这样多数人才能和平的生。恐惧乃是通向文明的道途,这条路由白骨铺就,血雨冲刷,我们所寻求的终点会宽恕途中的罪恶。”
“结局是手段的辩白。”柯兹叹了口气,把胳膊扔到一边,它在地上发出一阵柔软,沉重的扑通声:“这些人不同意你的观点。他们将制造恐惧当成一项运动,他们越过了制造出完美恐惧的临界点,他们杀人仅仅是为了取乐。”他弯下腰:“他们配不上赐予他们的礼物。”
炸弹在外面轰鸣。
“所以这场轰炸是为了向其他军团掩盖这场罪行?”马纳克说。
“至少你,卡曼·马纳克,还算有点脑子。”柯兹说:“一座本不该陷入火海的城市,全是为了这些……罪人的错误。”
“我们应当立刻返回舰队,吾主。我保证会在第一时间召集夜蝠议会,”赛瓦塔说:“我们会举行一场对不适格新兵的大清洗。”
一声咕哝声打断了赛瓦塔的诺言:“无济于事,现在为时已晚,”柯兹说:“军团被毒蛇噬咬。毒物留在了体内,并且已经开始发作。我已经看到了。”
“吾主……”
柯兹做了个手势令他沉默。他抬起头,像猎犬一样在空气中嗅了嗅。
“看来这里不只有我们。”
托瓦尔的鸟卜仪发出了一声鸣叫。
“武器!”赛瓦塔命令道。烈爪的指挥官举起了他的爆弹枪。
“我在监测周围的战甲能量反应。”托瓦尔喊:“多重反应,至少有八个!”
“我侦测到了生物反应。”马纳克说:“在墙上,在影子里。”
“那里什么也没有。”沃尔说。
阴影在大礼堂周围移动。无法确定的目标锁定在黑暗中起伏闪烁。白色的轮廓在红色的目镜上笨拙的扭动,试图找到一些不愿被察觉到的东西。感官神经要比赛瓦塔的双眼更为敏感。他不停地眨眼,但他的视线固执的拒绝看到盔甲所找到的目标。
一个诺斯特姆符文在赛瓦塔的头盔显示器上闪烁着。
威胁。
“聚拢,保护原体。”赛瓦塔一边命令,一边激活了爆弹枪的磁性吸附器,把它挂在腿上,然后抽出了背上的链锯戟。
统御烈爪(The command Claw)聚拢到他们的主人身边。柯兹依然一动不动,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兴趣。
爆弹上膛,阴影停止了移动。
“我锁定了目标。”托瓦尔说:“共享。”
赛瓦塔的目镜一阵闪烁,白线勾勒出全副武装的星际战士的轮廓,可他仍然无法切实的看到他们。
“我们可否开火?”沃尔的声音中充满了对战斗的渴望。
“住手,”柯兹说:“放下武器。”
赛瓦塔的战士们勉强服从了命令。
阴影泛起涟漪,身披黑甲的星际战士们从黑暗中现身,就像从柏油中升起的乌黑雕塑。在曾经只有索敌数据的地方,赛瓦塔看到了一整支第十九军团的老兵小队,黑暗中现身的实体填补了沉思者系统勾勒的轮廓。他双眼酸痛,乞求他取下带翼的头盔去揉一揉它。这不可能,诺斯特姆人生来便能看穿一切阴影,渡鸦们本不该如此彻底地隐藏自己的行踪——可他们确实做到了。
一尊雕像的尸体静静躺在宽阔的高台之上,暗鸦守卫们占据着高处。与午夜领主们不同,他们将武器举在手中。
“你让我们在战术上处于劣势,”柯兹说:“我相信你和我的儿子不会做出令人遗憾的事情。”他看向赛瓦塔:“我没说错吧?”
“如果他们有动作,就把他们打下来。”赛瓦塔举着他的长戟,手指放在激活钮上。
暗鸦守卫一言不发,他们将这个机会留给了他们的主人。
很少有事物能令赛瓦塔感到震惊。即使是以星际战士的标准来说,赛瓦塔也称得上心如磐石,他丝毫不会被困扰着他兄弟们的残余的情感所打动。但当科沃斯·科拉克斯从那微薄到根本不可能容纳下他的阴影中现身时,他惊讶的眨了眨眼。如此巨大的事物不该以这种方式出现,单凭他的战甲就足以暴露出他的位置。每一种型号的动力甲都会在活动时发出咆哮,轰鸣与嚎叫。而科拉克斯没有,他的盔甲悄无声息的运转着,没有关节之间的摩擦,也没有令人牙酸的杂音。他从无到有地出现,就像油滴划过水面。午夜领主——恐惧的主宰,无情的杀手——头一次因焦虑而感到痛苦。
“兄弟,”科拉克斯说:“我不带恶意来到此处,但是,请你说明一下这座城市的状况。”他的声音和午夜幽魂一样轻柔,但没有那么多的嘶嘶声,而且发音更为标准。赛瓦塔没有被他的语气所欺骗,科拉克斯的威胁再清楚不过。
战甲的沉思者系统重新描绘了科拉克斯身边的索敌轮廓,从预计中军团战士的样子扩大至原体实际的体型。通过不断进行补偿计算,感知系统标注出了科拉克斯漆黑装甲的薄弱之处。来自赛瓦塔头盔中的战术面板的嗡鸣声改变了声调,重新开始评估原体的威胁等级,它在原体的头部标注出极其危险的符文。当科拉克斯取下头盔时,它闪了闪,却并没有发生变化。这警告显然不值一哂。即使有午夜幽魂在场,原体也能在他们的手指扣动扳机之前宰了他们。他的视线在父亲与远房叔叔之间移动,在刀尖上寻找着机会。如果他先行动,他可能会死。如果科拉克斯率先对柯兹发难,那他肯定会死。
通讯器传来了声响,沃尔犹豫不决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
“赛,我们怎么办?如果这些王八蛋想要动手,如果……”
第一连长打断了他:“想都不要想,更不要说出来,等着。”
赛瓦塔从未见过渡鸦之主,只在远处瞥见过他的身姿,而且他也从未见过午夜幽魂与科拉克斯并肩作战。人们都说他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兄弟,而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确实多到令人惊讶。他们的皮肤共享死亡的惨白。他们的双眼皆是险恶的墨珠,渡鸦之主几乎全黑,而谋杀之王也差不多,他的瞳孔巨大,仅在眼角保留着一抹白色。二者皆身携钢爪。二者皆令人联想起黑暗中的有翼生物:一者为蝠,一者为鸦。二者皆是夜之主宰。二者甚至连面容也如兄弟一般,细长的鼻子,狭窄的脸颊,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还有乌黑的头发。
而二者之间的差异简直要比相似之处更为清晰可见。柯兹很肮脏,散发着鲜血的恶臭。科拉克斯很干净,盔甲打磨得锃亮。而他们最大的差异体现在表情之上。科沃斯·科拉克斯永远满面愁容,带着严肃到不真实的神情。而柯兹的面容则时常变化,细微的抽搐把他从一位绝顶的智者变成了一个疯狂的野兽,此刻,赛瓦塔第一次在午夜幽魂身上察觉到了疯狂的迹象。
暴力冲突的可能使空气凝固成玻璃,任何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打碎它。两位主宰,一位身披午夜,一位衣着阴影,静静凝视着对方。轰炸区转移至远方,倒塌的建筑发出垂死的震颤。
科拉克斯首先打破沉默:“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兄弟,”他用一米长的爪子指向那片修罗场:“你的战士们怎么了?”
午夜幽魂难以自制的发出一声咆哮,然后他控制住了它,将其转化为一个嘲弄的微笑,但他的愤怒没能瞒过每个人的眼睛。他是一个受到同样危险的东西挑战的捕食者。有那么一瞬间,康拉德·柯兹表现得很虚弱。
“是我做的。”柯兹平静的说。
科拉克斯难以置信的看着屋内残破的血肉:“你都做了些什么?”
柯兹阴沉的笑了:“内部纠纷,科拉克斯大人。”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一个已经被解决的军团的问题。你一定理解,你的军团里也有许多罪犯。你有自己的办法来处理那些偏离正道的边界太远的家伙。”他伸出慈悲的刀刃,敲了敲头盔破损的目镜,然后把它挑起来给科拉克斯看:“这是我的办法。”
科拉克斯的视线徘徊在柯兹下巴的血迹上。
“那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轰炸这片已经顺服的区域?”
“渡鸦之主和他的大多数兄弟都打过仗,也让我们的主人给他上一堂课吧。”沃尔说:“让我们来打一场!”
“不要开火!”赛瓦塔重申了一遍命令。
渡鸦们的无线电通讯发出一阵轻微的啪嗒声,干扰了他们的频道,这是渡鸦们正在彼此交流的明确信号。从他们的立场上来看,他猜想他们也在进行类似的谈话
柯兹极其细微地移动了他的重心。科拉克斯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他的手指抽动了千分之一毫米。他们看上去仍轻松写意,但离兄弟相残只有一根发丝的距离。
不要,柯兹,赛瓦塔想。不要攻击他。
柯兹眯起眼笑了,稍稍缓解了房间中紧张的气氛:“我们是其他军团所不敢成为的恐惧的武器。我们是荣耀的第八军团。你觉得我是个怪物,可我只是一个简单的工具,就像你一样。我们是同样的武器,只是被用作不同的用途。”
“我不觉得你是任何东西,”科拉克斯说:“我只对你的手段感到厌恶。”
柯兹耸耸肩:“你可以加入那些和你有着相同观点的人的队伍。我不在乎。帝皇要我如此,我完美的做到了。而且你又能比我强多少呢,暗影潜行者科拉克斯?第八军团是公开的谋杀者,第十九军团则是刺客。我们都是杀手,无论是从手段上还是血缘上来看,我们都是兄弟。”
“我们战争的手段是干净的。”科拉克斯说。赛瓦塔觉得他的声音悲哀到让人恼火。太凄凉了。他们说他是在监狱里长大的,这多少能解释他那忧郁的气质。赛瓦塔真想把他扔到诺斯特姆巢都的底层,那样他可能会更好地理解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无法无天。原体们都是自视甚高的傻瓜,一群自大狂,永远无法正确的审视自我,总是夸大自己所受的痛苦。唯有柯兹忠实于自我。他如魔鬼般残忍,但至少是诚实的。
“没有战争是干净的。所有的一切都有其代价。”柯兹继续说道:“有的代价要比其他的更明显,仅此而已,而且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柯兹叹了口气,蜷缩起来,感到一阵无聊:“战争推演在等待着你,你想知道我们要付出什么吗?”
科拉克斯黑色,难以捉摸的眼睛在柯兹身上停留了几秒:“我会返回我的船上。停止轰炸。征服的进度已经落后于计划。我们面临着让人民远离帝皇之光的风险。”
“在我完事之后,我想你会发现这里最为顺服。”柯兹将注意力转向破损的头盔。谈话结束了。
科拉克斯向他的战士们传达出一个看不见的指令。他们包围着午夜领主,然后从大礼堂撤离了。
他们离开之后,赛瓦塔的头盔鸣响起来,科沃斯·科拉克斯希望直接与他交谈。
“第一连长,”那温和,忧愁的声音说:“他是否真的相信你的军团是一柄恐惧的武器。”
“是的。”
“那你相信吗?”
赛瓦塔没有回复。
“许多其他军团也将你们视为一帮施虐狂与谋杀者。”科拉克斯的声音完全不受外界噪音的影响,在赛瓦塔的头盔中听起来异常怪异:“所以我再问你一次,你相信吗?”
“吾主柯兹,”赛瓦塔生硬的回答道,然后切断了通讯:“吾主午夜幽魂,请您下令。”赛瓦塔尽可能中立地提出这个问题,他担心他的主人会命令他追猎他们的盟友。
“让他们走吧,”柯兹悲伤地说:“现在还不到兄弟相残的时候。”
赛瓦塔心中因这话语充满了冰冷,黑暗的恐惧。他将它碾成粉末,但在此之前,忧虑已经冻结了他的血管。他左眼之后一阵头疼,眼皮不住抽动。他庆幸自己的面孔被头盔遮住了。
柯兹突然对第一连长咧嘴一笑,在他发热的双眼之中,主人的面孔化作狂笑着的死去的头颅。
“现在你见过我的兄弟了,我猜比起渡鸦,你一定更喜欢乌鸦。”
这是个玩笑,赛瓦塔想,他听不懂笑话:“吾主,我们结束了吗?”
出于某种不可思议的原因,这话让柯兹有些畏缩,他像一个被责备的孩子一样点点头。他的儿子们的崇拜动摇了,而随后柯兹又拾回了他的智慧与尊严。他站在死尸之上,披上了原体的威严,抹去了几分钟前那凄惨的食人生番的记忆。
“我们回去。”柯兹的声音和他的兄弟一样坚定。父亲展示出的这一面让赛瓦塔松了口气。
“我会安排将我们传送回夜幕号。”赛瓦塔解散了其他人,他们无奈的离开了礼堂。赛瓦塔犹豫不决:“吾主,你说现在还不到兄弟相残的时候。”
“我有吗?”柯兹心不在焉地说。他正在巡视着礼堂,仿佛看到它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战争的痕迹,也没有他儿子们的鲜血。
赛瓦塔在刨根问底之前进行了仔细的考虑,但谨慎从来不是他最重要的品质。
“您的措辞向我暗示您已经预见了将会发生流血冲突,是这样吗?”
柯兹凝视着他,那深不见底的双眼如同一对黑色的纽扣,威胁着要把第一连长囫囵吞噬。
“会有这样的时候吗?”赛瓦塔坚持道。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告诉你你是怎么死的。”柯兹轻声说道,如同被尸体窒塞,毫无荣耀的战场般严肃:“你想知道吗?那是很久,很久以后,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不,”赛瓦塔坚定的拒绝:“我不想知道。”
“那就别再问我这样的问题了,赛,”柯兹说:“你我的问题不同,而两个问题的答案你都不会喜欢。”
柯兹舔了舔已经恢复的膝盖上的血迹,迷失在回忆中。
“科拉克斯公开侮辱我,而且那样斥责我。而当第八军团被呼唤前去慑服卡尔尼·索达里斯(the Carinaen Sodality)*时,我被部署到了别的地方。”他告诉血肉雕塑:“我预见到了这一事件,我看到了当我离得太远而无法进行支援时会发生什么,我也看到了科拉克斯代我行事却惨遭失败会对他产生多么恶劣的影响。我想他已经学到了教训,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同。他拥护正义。他和基里曼可以共处一室咿咿呀呀地谈论法律,可他们不明白,法律是道德沦丧的谦逊伪装,是半途而废的努力。正义无关道德,它是一场血腥的战争。”
柯兹被回忆取悦,对着自己笑了起来。
“如此正义,如此愚蠢。科拉克斯渴求正义,却从不知道如何保障它。”柯兹深吸一口气:“这是你的另一个失败。”
他再次吸气,然后用手背擦了擦鼻子,上面满是干涸的血渍。
“那时,腐败已经根植于午夜领主之中。我醒悟到军团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诺斯特姆的罪犯提供了可怜的兵员,他们清空了监狱,却把其中最好的战士拿去贿赂招募官。你伟大的梦想就这么被金钱破坏了,命运已成定局。不久之后,在清醒时困扰着我的兄弟相残的哭喊就变成了世界终结的幻象,你的宝贝荷鲁斯转过身向你所珍视的一切大吐口水。你那狂妄自大的回声在时间尽头回荡,父亲,你的声音大到足以让我看到和听到,却并不足以令其他人信服。不必客气,我再一次说出了真相,我试图向福根倾诉,我试着警告多恩,再一次,我被他们称作怪物。”
他双目恍惚神游天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腐烂的牙齿互相噬咬,它们在牙龈肿摇晃,混杂着鲜血的口水在下巴上流淌。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
“我有段时间养了只宠物。”他没来由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