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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十年》

2022-02-09 19:41 作者:唐宿秋  | 我要投稿


萧弗忧

    师弟的纸鹤飞来告诉我,三年已过,该是回宗门述职的时候了。
    将最新的情报塞到魂灯下挂着的青囊中,我收拾了本就不多的行李,盘算着若是归程绕道洛阳祭拜双亲还能否按时回宗门。
    阔别故里已经十余年,这期间只有三年前回家祭拜过一次,离乡越近,越是忐忑不安,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心有不安,但推衍一二也并未推衍出什么。大概是近乡情怯吧,我只得这般安慰自己。
    家门紧锁,我站在门外静静看着,儿时阿爷鲜少回家,阿娘巾帼不让须眉,平日里皆由阿娘教导我家传武学,阿爷回家时便会在这家门口考校一二……而今却物是人非。
    离乡太久,幼时邻居见到我也已经不认识,我只说自己是来寻萧姓故友,故友双亲葬于洛、伊二水之间。
    “是萧校尉家吧,唉,好好的一家子,可惜了。载川这孩子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小兄弟是载川的好友吧,也不知他可还好?”邻居大娘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十余年未见,她已是迟暮之年。我本以为我经历这么多事,心底不会再有太多波澜,听闻这番话,我却觉得眼眶有些酸,忙起身作一揖:“载川他……还好。”
    邻居大娘恍然不觉,只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孩子,苦命哩……”
    我唯恐再说下去会露馅,忙推说要去祭拜,再作一揖辞别。

    在南市打了两坛烧酒——阿娘和阿爷最爱喝南市的烧酒,我倒出三碗烧酒,把剩下的洒在坟前。
    “阿爷,阿娘,我回来看你们了,这酒我打了两坛,你们也不用抢着喝了,阿娘你别老欺负阿爷,我下次再给你们打两坛……孩儿不孝,这么久没回来看你们,我再也不能修习咱家的武艺了,不过好在我遇到了很好很好的宗门,还能好好活着。”仰头饮尽三碗烧酒,许久未曾饮酒,猛一灌下倒呛得咳嗽连连。
    我拜别了双亲,往南边的伊水走去。北面的洛水离家太近,我怕我看到它便不舍得离开。
    正逢白日,伊水畔仍有农家在劳作,本略有醺意,被伴着炊烟的河风一吹,也清醒了许多。我向路边的农妇问了路,她很爽快地给我指了方向,道谢后我看她面色,好心提醒她:“夫人最近不要太过劳累,明年家中应是喜添麟儿。”
    那农妇猛地抬头看着我,眸中是我看不懂的欣喜,她极其热情地邀我去家中小坐,又喊了不远处劳作的农人——她的丈夫。热情难拒,我跟着去了他们的家,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院。
    “这位小大夫,我家娘子当真有喜了?”他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他的眸中瞬间挂上了失落,却在我说出下一句话时被狂喜充满。
    “我不是大夫,只不过是一个,嗯,算命先生罢了。”
    他拉着我的手期期艾艾地开口:“这位小先生,我家娘子这是个儿子还是闺女啊?”
    “儿子。”
    “唉,儿子好,儿子好,闺女也好,闺女也好!”看到他高兴地语无伦次,他的妻子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是不是傻了,快听听先生怎么说!”
    我心里窃笑,这对夫妻倒是可爱,面上却是不显,伸手捏诀卜算,却不知为何本是平安的卦象,今晚却突现死兆,生机唯有远离伊水,再算时却是喉头一阵腥甜。
    “我算了算,这胎不算太平安,最好是立马动身去城中,这里有些值钱东西,你们先拿着去城里寻些寄附铺换些开元钱去,再寻个落脚的地方,明日去找最好的大夫,稳一下胎。”
    他们有些犹豫,我心中却是隐隐生出一种急迫之感,似有什么不好之事将要发生。
    “快去,现在立马去。”
    这家的主人惊疑不定地互相对视,最终点了点头,离去之时忽然一拜:“先生与他有缘,可否请先生给他个名字?”
    “名字还是应你们自己取,他日此子必有机缘。”
    他们夫妇二人再次一拜,往洛阳城去了。
    我心中却是愈发觉得不安,下意识起卦占筮吉凶,却是下坎上坎,习坎入坎……大凶。
    心头一震忙掐指再算,心绪乱了,却是再算不出什么。天有常数,不可得讳,深知我应是已踏入这场天道主导的命运了,只得叹一口气望向西北——那里让我感到更加不安。
    我在伊水畔寻了一块高耸的巨石坐下,静待命运的来临。
    不知过了多时,我听到响彻云霄的隆隆声。
    伊水上涨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大水倾泻而下,冲垮了河岸,漫过了良田,拆毁了房屋,碗口大的树木被拦腰折断,翻滚着重重撞在河岸上,和伊水一道,把河岸刺出了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沟壑。我听见隆隆作鸣中哀声四起,我看见湍激流而下的是牲畜、是断木、是竭力求生的人。
    我探出身去抓住了一个在水中沉沉浮浮的人,用力把他捞了上来,而再远些的,我却是伸手也抓不到的,只能看他随着滔天怒浪渐渐消失在远处,我只能就近抓住被水流冲到我跟前的人,一次又一次机械地伸出手。
    我深知如此行径应是有违宗门宗旨的,此乃地劫,地劫当头,人之生死自有天道来定。但眼前如此真实的生命逝去,我心中还是暗暗下了决定。
    尽我所能,能救几人便救几人。
    催动魂灯,符纸飞绕,挥袖将身上存着的所有纸人甩出,一遍又一遍捏着使役术的诀,将纸人化作一个个使役悬于伊水之上朝露出头的溺水之人捞起。只可惜使役终究是纸人所化,纸人畏水,遇水即融,损失了大半使役,才只救起三十余人。
    喉头一阵腥甜,我知道这是使役损失过多带来的术法反噬,但紧要关头我也在乎不了这些,只恨自己学艺不精,一副残躯也再修不得武艺。将余下的两张纸人收回,摘下魂灯下挂着的青囊塞到怀中,摸出一叠符纸,手指飞快捏诀,全力催动魂灯。
    天人之际,合而为一。
    魂灯骤然炸裂,在符咒的作用下化为十余根青藤卷起所能触及的落水之人,喉头愈发腥甜,勉力咽下溢到唇边的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人甩至岸上。
    眼前最后一幅画面是岸边之人惊慌失措朝我伸出手来,他们在喊什么?我听不清,也不想听。那充斥了眼前一半画面的鲜血是我的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离天空越来越远,我离水面越来越远,最后一个念头竟是,这伊水真凉啊,明年怕是不能给阿娘阿爷送酒了……


    “快,快找大夫!”
    好吵,我睁开眼睛想看看是谁这么吵,见来人正是宗门派至洛阳一带的九州使,不由放下心来,想伸手指指胸前的青囊,却是惊恐地发现双手皆不听使唤,只得低声唤人:“怀中,青,青囊……”旋即一阵剧痛袭来,再次重回黑暗。

    我再次醒来之时只觉浑身剧痛,无多时便看到卫矛先生端了一碗药递过来,身后跟着许久未见的师父。
    “醒的正是时候,张嘴,趁热喝了它。”
     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宗门,救人时的豪情壮志瞬间消散,满心想的却是此次违反宗门规定又该当如何,看着师父依旧没有什么改变的容貌,我勉力抬了抬头看向怀中却发现衣服已被换过了。
    “青囊我已看到,无需挂念,好好养伤便是。”
    长舒一口气栽回枕上,方来得及看向师父准备见礼,却被师父伸手按住:“你重伤未愈,无须多礼。”
    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心中惶恐已经不见。
    “师父,我这次是不是扰动地劫了?”
    我看到师父皱了皱眉,又安抚似的伸手拍了拍我。
    “无须担心,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入世也是天道一环的道理?当你入世之时,便既是化劫人,亦是应劫人了。十年五月辛酉,伊水汝水上溢,溺亡者……不计其数。即使你救下几十人,在天灾面前,也不算什么……但我此次仍要罚你,便去少微垣再去呆上一年吧。行事莽撞,居然连东井八星和其他司水星辰有异都未察觉,是该好好磨磨你的性子了。”
    语毕,挥袖而去。
    我苦着脸看向卫矛先生:“先生可有那种能无声无息弄死人的药,给我来一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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