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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先知,纳粹德国最后的秘密武器(十二) | 日更长篇科幻

2020-06-28 00:30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完结撒花!今天更新长篇科幻小说《先知矫正营》的最后一话。

| 恺瑞 | 游戏策划。爱科幻,爱游戏。当年一脚踏进科幻坑的少年,已成提笔实现科幻梦的大叔。曾在小科幻公众号发表《蜂后计划》等作品。


先知矫正营

全文约35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十八

格吕克斯不过是个纸老虎,并没有把党卫军军官丢进集中营的魄力。但他还是得消除我这个不稳定因素,免得在潜艇失踪一事上对党卫军造成什么不良影响。

我被调到了极其偏僻的地方:下哈根集中营。它名义上已经被解散,不在集中营体系的编制中。大部分囚犯都在不久前被调到布痕瓦尔德,只剩下几十个人被松散地关押在这里,对维威尔斯堡进行日常维护工作。

山崖上的城堡由三座塔楼连成一个三角形,庄严宏伟,静静地俯瞰着下莱茵河平原。希姆莱相信东方和西方将迎来一场终极大战,帝国将赢得决定性的胜利,而维威尔斯堡将成为战后“新世界的中心”。他动用了数千名集中营囚犯,围绕这座城堡打造一座党卫军之城。

但事实是,帝国败了。从斯大林格勒开始,苏联人的反击攻势打得国防军节节败退;突尼斯的失手让意大利岌岌可危;帝国领土还要承受皇家空军和美国空军接连不休的联合轰炸。任何一个稍有理智的人,不需要成为先知也能预见到已经注定的败局。希姆莱在紧迫的战事下,暂停了兴建计划,裁撤了下哈根集中营,新世界的中心只剩一片凋敝。

我有时候会受驻守在城堡里的军官邀请,登上尚未修葺完善的城楼,眺望远方。如果说格吕克斯把我调到这儿来对我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我离米娅更近了——在成荫绿树的尽头,在西南方绵延的山脉后,在太阳没入地平线的地方,就是米娅的家乡所在。

如此之近,只要我能从城堡里弄到一辆车,不到半天就能抵达勒沃库森。这个想法顽固地逗留在我的意识中,无法驱散。每次我路过城堡外空地上的轿车,都会不经意地查看点火孔里是不是插着钥匙。有时候,真有钥匙。而我缺的,却是胆量。偷车脱逃的胆量和面对米娅的胆量。

1943年的最后一晚,我被邀请到城堡里同那里的官兵们共度新年。席间,担任城堡指挥官的中校大谈特谈陆军在东线应该如何扭转局势,如何以库尔斯克为基地、沃罗涅日为突破口,北上攻打莫斯科,南下占领斯大林格勒。军官们无不点头称是。

每个人都喝醉了,餐厅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乌烟瘴气中,我也趁兴喝下了远超我酒量的烈酒。不过,我不是为了跟他们一起指点江山,只是想壮壮胆。一半的军官趴在餐桌上不省人事时,我摇摇晃晃地溜出了城堡。我早就看好了中校座驾的位置和插在点火孔里的钥匙。

我在昏暗的室外灯光下,扶着古老城堡的墙壁走向停车的空地。《旗帜飘扬》的合唱声从城堡里传来,士兵们还沉浸在帝国霸业的春秋大梦中。我跌跌撞撞地摸索到轿车停靠的地方,背靠着墙,集中精力迈出步子。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无法控制步态,我踉跄两步扑在车门上。好歹更近了一步。

“舒尔茨先生。”

我慌忙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斜靠在车身上。一个士兵从阴影中向我走来。我不认识这里所有的士兵,但他应该认得我,至少认得我的领章和肩章。他应该称我为“少校”。

“舒尔茨先生。”他走近了,还是这么称呼我。

我努力睁大眼睛,用蒙眬的目光打量他,昏昏沉沉地在记忆中挖掘这个高个儿男人的面孔。我记起来了。来自矫正营的记忆喷薄而出。他就是那个处处顶撞我的先知,开车闯出营区、在西格德旅店逗留的先知。诺瓦克。我以为可拉已经把他送到远离党卫军的地方去了。

他比以前壮实了不少,身材撑得起党卫军制服。我不解的是:“你怎么在这儿?穿成这样?”

“我来帮你离开这儿,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他把我从车上扶起来,让我手臂搭在他肩上,朝城堡对面的树林走去。

他当然知道我想去哪儿,也意味着我真的会如愿以偿地抵达勒沃库森,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他:“要怎么去?车子在那儿呢。”我扭头指着中校的轿车说。

“跟我走就好了。”

我在他的搀扶下,虚一脚实一脚地往前挪步。我们绕过一个塔楼,来到城堡外围最陡峭的一侧,云杉覆盖着整个山坡。这是守卫最为薄弱的一侧,更何况是今天这个日子。诺瓦克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我,一手攀着树干,走下山坡。

下坡路容易得多。“我能行。”我说罢撇开诺瓦克,独自朝着斜前方的树木迈过去。

“舒尔茨先生,慢一点……”

他话音未落,我就被一丛杂草绊住了脚,一头栽在地上,一路滚下山坡。

我醒来时,躺在轿车后座上。强烈的反胃感刺激着我。我本能地打开车门,探出头吐了一地。诺瓦克给我递来水壶。他已经换成了平民装束,头上戴着发丝浓密的假发。我接过水壶,漱了漱口,灌下半壶凉水,感觉好多了。

车停在公路旁的树林里。旭日刚刚在远处射出第一缕光芒,空气里还渗着一丝寒气。清脆的鸟鸣在树木间打转,树枝上的露珠滴落在轿车顶棚,嘀嗒作响。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从车上下来。诺瓦克在后厢摆弄什么东西,站在我面前的是那个戴着圆框眼镜、让我又爱又恨的白发老者:可拉。

他对我慈祥地笑,“先生”。

这下都说得通了。今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一定出现在了先知组织的未来之书上。“是你先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我只要跟着你们走就好了?”我问他。诺瓦克给我递来一叠衣服。棉布长裤、呢子大衣和一顶宽檐帽。我没有接过来,而是看着可拉。

“你不会再回来了。”可拉说。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预言成真后,我不再抗拒。我换上合身的平民服装,军服被诺瓦克扔到了树林深处。我终于摆脱了那身制服对我的禁锢。我不再是党卫军的一员,就像从集中营逃离的先知一样,恢复了自由身。

“然后呢?”我问可拉。

他没有回答,走到轿车旁打开车门,做了个恭请的手势。我坐进后座,可拉坐在我身边。不用我说出到底想去哪里,诺瓦克就开车出发了。

初升的太阳在我们身后,汽车正向西朝着威斯特法伦中心地带驶去。左边茂密的树林后是山脉起伏的轮廓,右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偶有几座房屋散落田间。随着我们一路西行,聚居点多了起来,有些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小镇了。

我打破了延续一路的沉寂,问可拉:“结局是什么?”

“你是说战争,还是你自己?”可拉圆框眼镜下的双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我也没想好到底问什么,只是旁边坐着一个知道未来的人,总会有些好奇吧。我还在思考要先听哪一个,可拉回答道:“还有一年多时间。”

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一个,心头有点发慌。

“战争。”他补充道,“希特勒自杀了。”

虽然我早已认定帝国无法挽回败局,但亲耳听见先知说出,才让我真正地放下。不再有回旋的余地,不再有翻盘的转机。帝国将会倒下,黑色鹰徽将灰飞烟灭。我们三个知道,先知们知道,但还有千千万万的德国人不知道。他们还在拼死作战,还在奔赴前线,还在为战争奋力生产、辛勤耕作——都是徒劳。

“你们没有试过改变战争进程吗?早点结束战争,或是将它扼杀在摇篮中。”我问。这可以救很多人,救很多先知,当然我也很可能不会遇见米娅。

“从来没有‘改变’这回事。”可拉回答,“你应该已经深有体会了。”

预言无法违抗,这是可拉和先知们给我上过的最为深刻的一课。但时至今日我仍然不愿承认世事皆已注定的事实。“那是因为我没有看到全貌。如果我早点知道卡琳被关进了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我就能比你预言的时间更早地把她救出来,让她少吃几天苦。”

“但你没有看到全貌。”

“因为你没有告诉我。”

“因为它不在未来之书上。”

“因为有人没把它写上去。”

“你觉得是编写未来之书的人造成的?”

“总是某个人造成的。他本可以把事情的全貌写上去,卡琳的事就会是完全不同的结果了。”总是存在一个本可以改变未来的人,他选择了顺从。我就快说服自己了。

“那让卡琳登上潜艇又是谁的决定呢?”可拉把我问倒了。

那一次,那个顺从的人是我。我想要辩解,是当时纷至沓来的一系列事件造就了那样的决定。但决定的人总归是我,我完全可以选择背离预言而行。我没有。那时的我所体验到的,就是先知们抉择时的感受,就是他们的处世逻辑。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总有什么有悖于常理的地方。

“我理解你的困惑。”可拉循循善诱地向我解释道,“起初,我也有你这样的想法,总想着去改变一点什么。后来我发现,但凡我能预料到的事情,要么我根本就不想去改变,要么我没有能力去改变,要么就是我努力去改变它时被各种意外阻拦。我不信邪,发誓一定要成功扭转一次预言!结果,我开始看不清未来了。

“那段时间我很迷茫。失去能力对我造成的打击远远胜过了无力改变未来。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想来想去,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我太想改变未来了。于是我开始强迫自己摈弃这个念头。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再次预见未来,一定照预言里发生的做。果然,预感很快就回来了。无论是哪个神明在掌控这种能力,无论是谁能够赋予和夺走它,我都再也不敢违抗。从那以后,每一次预感出现,我都老老实实地顺应它发生。

“随着越来越多的预言应验,我渐渐领悟到这个世界——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只存在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种。作为先知,我们只是在通往确定未来的路上提前向远方一瞥,而后也只能沿着这唯一的道路前进,绝无可能改变方向。那种被哲学家称为自由意志的东西,那种被人们普遍认为存在的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看不清早已确定的未来,而臆造出来弥补这种认知缺陷的幻觉罢了。”

消化可拉这一席深刻的论述花了我几乎一路的时间。我回想起从父亲给我讲先知与士兵的故事之后开始的一切。从狂热的冲锋队员,变成先知的同情者;从忠诚的国社党员,变成暗中的反对者;从卡琳的监护人和米娅的伴侣变成孤身一人。按可拉的说法,每一次改变都是业已注定的,从父亲把先知之眼的徽记交到我手中那一刻开始,从他给我讲述先知与士兵的故事开始,甚至从那个先知遇到那群士兵时开始。

等我再次望向窗外时,我们已经跨过了鲁尔河,经过了伍珀塔尔。米娅在这里出生,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之后他们全家随着拜耳公司的搬迁在勒沃库森定居,就在伍珀塔尔南边四十公里的地方。我们正要去的地方。

我的心思摆脱对未来的困惑,坠入对重逢的惶然。我要如何面对米娅,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要对她说什么。我见到米娅时的行为早已落定,可我还毫无头绪——这就是自由意志的幻觉介入的时机:我绞尽脑汁思考,以为我能决定什么、能改变什么。

四十公里不算远,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驶入了勒沃库森的地界。这座新兴城市几乎是仰仗着拜耳公司的入驻建立起来的,四处可见法本和拜耳的标志,还有冒着滚滚白烟的厂房。诺瓦克没有朝着城市里住宅聚集的一侧驶去,而是沿着城市外围绕过了它,继续向南边行驶。

“我以为你们知道我想去哪儿。”我看着后车窗里渐行渐远的勒沃库森说。

“你想去的不是一座城市,”可拉不动声色地说,“而是一个人身边。”

米娅不在这里,但也不算太远。轿车拐入小道,驶上一座山丘。山头另一侧,灰蓝色的天空下,一片凋敝的树林沿着山坡向下延伸,直抵山下泛着暗绿色波澜的湖泊。

树林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她听见汽车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低下头。诺瓦克把车停在离她不远处。那个身影没有回头。她一袭黑衣,长发盘在黑色发网里,僵硬地站在那里。她面前是一座矮坟,坟前竖着一块花岗岩墓碑。

我看向可拉,向他寻求建议。他淡然地说:“有件事你要知道:自由意志虽是幻觉,但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与其说是建议,更像是对我的鼓舞。哪怕是幻觉,我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我下车整理了一下衣装,朝米娅走去。她还是没回头。从她变得局促的姿态,我能感觉到,她知道我来了。

她在缅怀墓中人,我没有冒昧地搅扰她。我低头看向碑上的名字:凯特琳·霍夫曼。她因病重而离世的母亲。我多么希望那时候我在她身边,为她分担苦楚。我继续读着墓碑上的文字,发现一个让我隐隐不安的巧合:尽管霍夫曼夫人生于1884年,但她的生日碰巧和卡琳是同一天——我赋予卡琳的生日。

“她喜欢这儿的景色,”米娅打破了萦绕良久的沉寂,“经常让我陪她到这儿来散步。”她沿着树林边缘朝着山下的湖边走去,我跟在她身旁,“只有我们两个,不用担心有人窥探和偷听。她甚至可以摘掉发套,把她的……头顶尽情地暴露出来。我父亲严格禁止她在任何时候这么做,甚至连睡觉都要戴着假发,生怕被外人发现。母亲说,只有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才感到自由,我是她值得信赖的、可以敞开心扉的人。”她忽然转过脸面对我,嘴角颤抖,眼眶里噙着泪花,手指用力指着自己的心口,“她选择信任我这个继女,而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很难有人不为此动容,对吧?”一阵阴风吹过,米娅的泪珠被风刮落,坠入枯萎的草丛中。

失去这样一位亲密的母亲,对米娅来说一定是一件悲痛欲绝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请节哀顺变。”我说。

她连连摇头,“我竟然天真地相信了她。”她的话没有按我预想的方向发展,她像是对自己的决定十分懊恼。“她所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为了操纵我,让我对她言听计从。她怂恿我上波恩大学、进入法本公司、被派驻到柏林。她暗自为我规划好了人生路线,让毫不知情地我落入她的陷阱。”

“陷阱”这个词恐怕有些过了。我看不出米娅所做的事对她有什么负面影响。我劝说道:“也许是你想多了。她所做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地为你好。你不能因为她是个先知就……”

“她就是为了让我遇见你!”她指着我,狠狠地说,“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在那个女人的算计之下发生的,都是被安排好的,是假的!”

她的突然爆发着实让我有些无措。我和米娅的感情不可能是假的,否则我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脱离党卫军,专程跑到这里来,就只为见她一面。“不。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对你是真的。”

她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而我还是个执迷不悟的呆瓜。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已经被攥得起了皱褶的信封,交给我。“她给你的。”

我以为我听错了,没有马上接过它。米娅把它塞进我手里,像是急着摆脱它。她扭过头去,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我展平信封,正面颤颤巍巍写着一行字:“致我最爱的老舒”。

先前隐隐的不安感在我胸中炸开。我感到心跳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时间也停止了。我花了仿佛有一生的漫长时间来接受那行字的意味,直到我达到生理极限而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我朝山坡上望去,摇曳的树枝下,灰色的墓碑岿然不动。我扭头朝山下望去,米娅裹紧了大衣,独自朝湖边走去。我的目光回到信封上。“致我最爱的老舒”。只有一个人会称我为“老舒”。

我拆开信封。尽管信纸上的文字不再那么有活力,但我还是能认出那就是卡琳的笔迹,毕竟对我来说,她才离开一年而已。信中记述了她一生的故事。

我所错过的那些故事。


十九

致我最爱的老舒: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刻,是我此生所能预见到的最遥远的未来,也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当初的预言没错,我的生命中不再有你;而你也说得没错,我得到了新的幸福。对你来说,离开我才一年不到的时间;而我离开你,已经四十三年了。你一定很想知道,这四十三年里我都经历了什么。

一切都要从潜艇上说起。

大先知计划的成员里,有一个叫罗特的男生。从我第一次登舰,他就一直偷瞄我。舰长禁止我们在非作战时间交流,他就悄悄用唇语加手势对我比划。他说他等我很久了。我效仿他的动作回应道:等我?

他说,我才是大先知的关键。我能将他们从潜艇中解救。

我问他怎么知道?

他说他早就知道了。他每次都会趁摘除头箍的时机,预知自己而不是潜艇舰队的未来。

我半信半疑。他让我自己用能力看。我拒绝了。我对上次擅自动用能力的后果还记忆犹新,不想重蹈覆辙。

很快,第一次航行结束了。回到陆地上,在营房里,他终于可以直截了当地将他预见的未来告诉我。他说,我们下一次出航时会劫持潜艇,投奔英国,逃离德国人的控制。我还是无法相信他,他再次恳求我自己去预知。

这个消息很快在先知之间传开。越来越多先知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尽管他们没有像罗特一样言明,但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期盼,在等待,等一个可以解救他们的人出现。我惶恐万分。罗特总是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接受命运的安排。

再次出海的日子到了。列队登船时,每一个从我面前经过的先知,都向我点头致意,像是在提前感激我。那种被人寄予厚望的感觉折磨着我,让我在蜷缩在船舱角落里无法入眠,也无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辗转反侧来缓解焦虑。他们寄希望于我,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我决定看向未来。我看见了那道闪亮的白光,看到潜艇驶进了那片光芒中。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们一定会那么做。下定决心后,我每走一步都使用能力,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勾引了一个看守我们的年轻船员,偷到了解除头箍的钥匙。深夜,我趁船员们不注意,悄悄卸下了罗特的头箍。他的能力比我更强,他清楚地知道行动的最佳时机,开始逐一解除其他先知的头箍。船员来时,我们都假装把头箍戴在头上、闭眼装睡;船员一走我们就行动起来,抓紧时间预知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待所有人准备就绪,每个人都与我交换眼神之后,哗变开始了。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各自的每一步行动,船员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绑架了舱室里的船员,抢夺了武器库,冲入舰桥。短暂的交火后,我们以两人负伤的代价夺得了潜艇的控制权。

我们不知道怎样操纵潜艇,但我们能预见我们将会如何操纵。罗特自告奋勇担任起临时舰长,指挥潜艇向大西洋西北边驶去。在那里,我们将遭遇那道白光。

清晨,我们向指挥部发回指令,指引其他潜艇向我们靠拢。我们抛下了舰上的船员,让他们在救生艇上听天由命。我们观察到了英国人的舰队,三艘驱逐舰和两艘轻型巡洋舰在为一艘货轮护航,戒备严密。

突然,那货轮向船尾的空中投射出一簇强光,像是探照灯的光柱,却又比探照灯亮得多。光柱的末梢落在半空中,大概五十米高的地方,中断得很干脆,就像是用刀削断的一样。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光柱。

英国人的战舰开始向货轮一侧靠拢。德国人的潜艇按照我们发出的指令向舰队发起了攻击。双方的舰船混战成一团,给了我们靠近货轮的机会。

货轮开始前进,光柱末梢的位置却没有变化,只是末梢的截面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不再像是光柱,而像是手电筒投射在一堵不存在的墙上留下的光斑。圆形的光斑随着货轮的远离越拉越大,最终变成了开在海平面上的一扇巨大的圆形拱门。货轮投下两艘无人的橡皮艇,朝着拱门驶去。门中央迸发出耀眼的白光。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门的另一侧。

远处的舰队和潜艇还在胶着地战斗,无法脱身。但有一艘潜艇悄悄溜过了防线,向货轮发射鱼雷。货轮的侧舷被击中,爆炸震得我们整艘潜艇都在晃动。罗特下令浮出水面,朝着拱门的方向全速前进。货轮开始倾覆,拱门开始落入海平面,光亮也越来越暗淡,甚至开始断断续续地闪烁。

先知们屏住呼吸,挤在观察窗前,等待决定命运的那一刻到来。离只剩一道狭窄圆弧的拱门越来越近,潜艇莫名地强烈震动起来,窗外的光芒也越来越耀眼,渐渐让人睁不开眼睛。

忽然间,那光芒消失了,震动也消失了。窗外是平静的海面,潜艇里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罗特命令减速,爬上竖梯,打开舱门,冲上甲板。我跟了出去。大西洋一片风平浪静,拱门、光柱、货轮、军舰通通不见了踪影。更多先知登上了甲板,他们面面相觑,眺向空无一物的海平线。

有人大声叫道,我们自由了。甲板上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我们在罗特的带领下,驶到一处岛礁附近,把潜艇凿沉,乘坐救生艇登上岛礁。我们将在这里等来救援。

那天,我们在岛礁上围坐成一圈,热烈交谈,交换我们看到的未来。我们发现,用别人眼中的未来填补自己眼中未来的空缺后,能看得更久远。我们沉浸在这个发现中,每个人都难耐激动,想要看向未来的尽头。

我们得知那个发光的拱门是还在实验阶段的某种时间机器,将我们带回了1900年。这个世界将和原来那个一样,遭受两次大战的摧残。我们还看清了各自未来的道路,将要经历的人生;看到了每个人都将沿着各自的道路走下去,过完已被预知的余生。那是唯一的、不可更改的路,无论多么艰辛、多么痛苦,每个人都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一艘从格陵兰前往英国的商船解救了我们。我们在朴茨茅斯分道扬镳,去追寻各自的人生,除了罗特。我们彼此出现在对方的未来,至少有一段时间是这样的。

我们在伦敦短暂停留后,来到多佛。罗特当起码头工人;我还是干我的老本行,在一家酒馆做侍者。那段时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自然而然地,我们牵手、拥抱、亲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和美好。我以为那就是你说的幸福,但好景不长。

罗特发现了我的护身符。我一直把它藏在内衣贴身的最里层。他看见它时,变得呆若木鸡,过了好久才问我:这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是一直抚养我的党卫军军官给我的,他是个好人。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看到它时,他就该动身离开了。

我不明白。我施展能力,却印证了他的话。他明天就要离开,从多佛乘船前往法国。而我,将把护身符交给他。我没做任何挽留的尝试,先知知道这是命中注定。我只想知道,他离开我之后,将会过上怎样的生活。

他起初不愿意开口。在我百般逼问下,他终于说,他会抵达法国加来,然后前往亚眠,在那里被一位正在招工的果园主相中。他会被带到蒂耶普瓦勒的果园里,当一个果农,然后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

多亏你给我讲的那些战争故事,我知道他去的地方就在冲突中央,绝不可能平静地生活。

他终于招供,说他在战争中死了。就在1916年那场惨烈的战役中。护身符没能保护他这个先知。他不明白为什么,只道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而命运给我的安排就是把护身符交给他,送他登上横穿海峡的渡船,站在码头上泪流满面地向他挥手告别。永远的告别。

罗特将完成他的使命,接下来,我也要完成我的。

我在英国呆了两年,有了微薄的积蓄,便动身来到德国威斯特法伦地区。我改名换姓、隐瞒身份,从药店小职员做起,渐渐结识了医药和化工圈里的人物,再凭借我的能力,结交名流,拓宽人脉。我在波恩大学化学系教员的联谊会上,用我对衔尾蛇符号的独到理解引起了注意。开始有人给我介绍约会对象,而我早已知道我将会对哪位男士倾心。

海因里希·霍夫曼,拜耳实验室的一名研究员。他妻子两年前过世,留下一个名叫米娅的女儿。海因里希担心我不能接受他的过往。他不知道,米娅就是命运对我的安排。我们迅速坠入爱河,我随他搬到了实验室所在的伍珀塔尔。

我向他坦白了我先知的身份。他一时有些震惊,但我知道他很快就会接受。我们结了婚,有了一个儿子,我的儿子。我沉浸在狂热的幸福感中。我知道,这一次,就是你所说的那种幸福。我将像你爱我一样爱他,像你对待我一样为他倾尽一切。海因里希从朋友那儿搞到几个奇特的药方,给他服用后,他头上长出了天然的毛发。他可以像个普通孩子一样成长,不必担心将来会遭受其他先知那样悲惨的境遇。

但重点是米娅。她才是我践行命运的关键。我对她视若己出,时常与她结伴外出、促膝长谈。母女间的亲密关系与母子之间全然不同,我花了一段时间,与她建立起这种关系,也对她增进了许多了解。我向她敞开心扉,甚至告诉她我是从未来乘潜水艇来到这里的,她只当我是在说笑话。

米娅长大之后,我不断鼓励她去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她考入波恩大学,顺利完成了学业。我在丈夫面前经常夸奖她,称赞她的能力;他总算给了米娅一个机会,让她加入法本公司。我又对她说,总是待在公司总部的舒适区里,无法磨炼出独当一面的能力。她听从了我的建议,成功申请到柏林地区担任公司代表。

这一路走来,米娅感谢我、接纳我、信任我。但我知道,她终将怨恨我。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把她推向你,为了让未来变成现实,为了让衔尾蛇追上它的尾巴。她会觉得,我对她的善意,是对她最歹毒的欺骗。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中,那种幸福一直伴随着我。尽管先知在德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但我的亲人们却从未嫌弃我。他们对我照顾周全,把我保护得很好,没有外人知道我的秘密。

我在这里衣食无忧,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的生活中应该有“一个女人”。我不知道米娅会不会最终成为那个女人,但出于作为母亲的私心,我觉得她是你值得考虑的对象。

无论是谁,我多么希望能看到你找到毕生挚爱的那一天,得到跟我一样的幸福。遗憾的是,频繁地使用能力损坏了我的大脑,让我脑子里生出了肿瘤。此时此刻,就是我的终点。

这四十三年,我按部就班地走完了一生。虽然一开始我就知道沿途的每一寸风景,但亲眼见证时才体会到它的多姿多彩。虽然你缺席了整段旅途,但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开。

你永远是我最爱的老舒。

永远。


二十

“最爱你的卡琳”的落款模糊了。我赫然发现,是我的泪珠滴落在信纸上。我用颤抖的手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

得知卡琳结婚生子,安定一生,我心满意足。只是命运对她不公,在我能与她重逢之前就夺走了她的生命。但她早就看到了,并且坦然接受。每个先知都是如此,卡琳、罗特、长老、吉塞拉……他们预见自己的命运,并倾其所有践行这个预言。

我没这个本事,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我有我的能力,一种被称为自由意志的幻觉。我毫不犹豫地向山坡下走去,走向湖边,米娅静静站立的地方。我用力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向我。她吓了一跳,一个趔趄倒向我,扑在我胸口上。我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

“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卡琳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我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高声说,“是的,她预先就知道要善待你、鼓励你,要让你到柏林来与我相遇,但这并不意味她对你的爱是虚情假意。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她跟所有先知一样,没有别的选择。但在她在这条路上,还是能体会到爱,也懂得如何去爱。她从来就没有因为被命运限死了未来而自暴自弃,放弃爱的权利。她爱我,爱你,爱你的父亲和你的弟弟,而她得到的回报就是完整的家庭和美满的一生。她作为一个别无选择的先知,都相信这是属于她的、真实的幸福;你不能因为她是个先知,就否认她对你的、真实的爱。”

米娅被我一席肺腑之言镇住了。她紧咬嘴唇,眼也不眨地看着我。过了好久她才低头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抱着脑袋,左右为难,“我一直没法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什么?”

她再次抬起头,一脸迷惘。“我对你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她攥着我的领口,声音紧张到颤抖,“这一年来,我一直没法把你从我心头撵走。我想重新联系你,但一想到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被我母亲,或者那种掌控着我母亲的力量安排好的,我就觉得这份感情是建立在虚无之上的幻觉。”

“幻觉没什么不好。我们看不清已然注定的未来,本来就活在自由意志的幻觉中,但这不妨碍我们凭自己的感受去做决定。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感受更真实了。如果说注定的命运会对我们的感情造成什么变化,那就是让它变得更加真实。它是唯一的可能,最真的真实。”

米娅环抱着我,脸颊贴在我胸口,“我真希望是这样,我真希望可以相信你。”

“相信我,没错。”我将她搂在怀里,感受这久违的温存,感受到她在我怀中频频点头。

我们在湖边拥抱了很久,直到我们脸上的泪水都被风干。“我们回去吧。”我抓住她的手。冰冷的手中央透着暖意。她反扣住我的手,把那丝暖意印在我掌心。我再次看见那对让我朝思暮想的小括弧般的嘴角。我们十指相扣往山坡上走去。

我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也不知道我接下来要住哪儿。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我该何去何从。我们就这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踏过湿漉漉的矮草,迈过盘绕的根须,回到一开始的地方。我们站在卡琳的墓前,我更加后悔没能早点脱离党卫军,见上她最后一面。

“她把信交给我的时候还说,”米娅在墓碑前蹲下,“能遇见我是她的幸运。她说她不知道我会不会原谅她,但她相信我会。”她的指尖抚过“霍夫曼”几个字,抹去那层蒙眬的湿气,“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责怪你,妈妈。我应该感谢你,让我遇见卡尔。”

我蹲在她身旁,把“凯特琳”几个字擦干净,“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为我,为米娅,为所有的先知。”

我们陪了她一阵,默然不语,直到墓碑没入树林被拉长的影子。我们告别卡琳,回到等候多时的轿车旁。诺瓦克看见我们回来,从车上下来迎接。可拉却不见了踪影。

“可拉去哪儿了?”我问。这里离勒沃库森或是科隆都有不短的距离,徒步前往是一段艰难的路程。

诺瓦克愣了一阵,反应过来,“你是说霍罗威茨先生?”

“霍罗威茨?”

“是他让我这么称呼他的。”诺瓦无辜地说,“他说他的使命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在了解过卡琳的经历之后,我一点都不意外。至少我不用担心那老家伙在荒郊野外迷路。“那你的使命呢?”

“我负责把你们送走。”

“去哪儿?”米娅问。

“离开德国,从意大利到南美洲去。战争就要结束了,你们……”他特意指向我,“先生,主要是你,在这儿不安全了。”

米娅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我问诺瓦克:“意大利现在被英国人和美国人占领。我去就是自投罗网。”

“有朋友在那边接应。你们认识。”诺瓦克不拘地笑着说,“那对双胞胎姐妹。”

米娅仰视着我,像是在等我做出决定。我对诺瓦克还以同样的笑容,“你是按照你的预感在说话吧?”

诺瓦克皱起眉头。

我接着说,“因为你知道我是不会在这时候落荒而逃的。”我低头看着米娅,这也是在对她说。她用赞许的眼神回应我。“战争接近尾声,希特勒会押上所有德国人的性命,特别是先知。他们……”我用坚定的目光看着诺瓦克,“你们,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我。我了解集中营,了解它的运作方式,我能帮你们从党卫军手下逃脱。当然,我也需要你的协助。”我郑重其事地询问他,“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诺瓦克来到我和米娅跟前,为我们打开车门,“我已经等不及了。”

一个小小的新联盟正在形成,有我的经验、米娅的人脉和诺瓦克的能力。我看不清未来的道路,但我知道这是我选择的道路,也是唯一正确的道路。在帝国灭亡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多性命要去挽救。

轿车越过山头,回到宽敞的大道上。诺瓦克喜气洋洋地开着车子,哼着小曲。米娅被他的兴奋劲儿逗乐了,与我相视而笑。我们朝着勒沃库森驶去。去向米娅家中,去向卡琳度过大半生的地方,也许会见到那位幸运的霍夫曼先生,还有卡琳的儿子。我拥着米娅,充满期待。

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期待。


尾声

先知倒在泥泞的堑壕里,汩汩鲜血从胸口涌出。士兵们收拾装备,整队出发。唯有少尉盯着先知渐渐涣散的双眼,一动不动。

先知失去力量的拳头松开了。一枚银色的徽章从掌心滚落出来。少尉惊讶地俯下身,看清徽章上是一只睁开的眼睛,徽章的边缘雕琢着一条咬着自己尾巴的蛇。他把它捡起来细细端详,想弄明白它代表着什么含义。

“舒尔茨少尉!”中尉在身后催促他。他匆忙将徽章揣进衣兜,一路小跑跟上部队。


(完)


编者按:这是一个关于“辛德勒”的二战故事,然而在这个世界里,被纳粹德国迫害的犹太人,被替换成了能够预言未来的先知。对真实历史的细节进行加工,创造出不同历史走向的另一个过去,这远比独立创造一个全新的平行世界要困难,却也能够在幻想与现实的碰撞中产生更多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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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宇镭

题图 | 电影《辛德勒名单》截图



【完结!】先知,纳粹德国最后的秘密武器(十二) | 日更长篇科幻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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