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烟盒
上午的课结束了。我留在教室,黄杰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没关电扇。他知道我要在教室午睡。
教室的电扇很吵,而且风还不大,因此教室很热;这样我更容易睡着。热,像是被空气包裹住身体一样,因此感到安心。我的眼皮开始耷拉。电扇嗡嗡地响,类似于一种催眠的白噪声。
我常做梦,即使是很短的睡眠。往日的画面碎片一样的掺杂进来,不太能真的分辨出细节。今天的梦很怪。我梦见了一个字。
一个黑体汉字,平白无故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一个上下结构的字,好像一条船一般:甲板上是四方的牢笼,甲板下是热烈的火。
我一下子就醒了。怪,很怪,我不停地回想。书桌里响起电话声,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地接了起来,那边传来一个女声:
“帮我把我的烟给我。在你前桌的桌肚里。”说罢就挂断了。
那边确实有一盒烟,大概还剩最后一支。可我既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在哪。回拨电话,无人接听。疑惑之际,想到了刚才的梦;哦!那原来是她的名字!
我知道她。她经常在我宿舍楼下抽烟。她说因为女寝门口不让抽,就到对面来抽。
怪事。我想。
那么她在哪呢?问题还剩下这一个。我盯着眼前的这包烟,把剩下的那最后一支拿了出来。它很细,全白,滤嘴的部分略微深色一些。捏着它,左右转了一下,我幻想是不是会有一个幕布从天而降,放映一部默片,由此来给我下达神谕。
“把我的烟带给我……”
当然,什么都没发生。莫名其妙的,我想。
于是我拿出打火机,点着抽了起来。打火,吸气——有淡淡的水果味,不太符合我对她的刻板印象。抽罢,教室里充满了烟味,我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懊悔中,我发觉空的烟盒里有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我在一教视听教室。
坏了,但我抽掉了这最后一根烟。只得动身下楼,爬出校门,再穿过门口的公路去找五叔。五叔在校门口开便利店,并且偷偷卖烟。所有的学生都知道他。
“来一包一样的。”我把空烟盒递给他。
“喏。”五叔侧过身,摸出了一包同样的烟。我付了钱,拿起烟转身,忽然发觉好轻。打开一看,烟盒里只有一支烟。
“五叔,这是干什么?”
“这包是一样的。”
我盯着五叔脸上耷拉下的肉和皮,还有他的细边眼镜,我便知道他说的对。没再问,我带着烟朝视听教室跑去。她的样子在我眼前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我记得一个塌的鼻子,一张小的嘴,一双大的眼睛,以及很短的马尾。我还记得一件暗的夹克,一条皱的裤子,一支细的烟——当时我出宿舍门去打印作业,看见她靠在楼下的路灯上,路灯把她的半边脸照得晃眼。我有些呆滞,直到她冲我打了招呼。这是我们唯一一次相见。
视听教室到了。我推开了门,里面空无一人。
怎么会?
我呆了半晌,又等了半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打火把这支烟也抽了。我今天在两间教室里抽了烟,想必我那精干的辅导员不久后就会寻上门来问罪。
想到自己惹的麻烦,我烦躁起来。捏起了空烟盒,里面却又掉出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我在3025。
“这包是一样的。”我想到了五叔的话。
原来如此!
我便又跑回便利店。同样地,五叔摸出一包只有一支烟的烟盒给我,我赶忙抽出那支等待我运送的货物,去寻那字条——
却又没寻到。我仔细地摸,没有发现甚至一个翘起的角。那是一个崭新的空盒子。
什么地方不对呢?
回想了自己两次拿到字条的过程,或许是要捏?捏了,没有反应。
要抽掉那支烟!
我赶忙又打着打火机。于是,一天之内的第三次,我捏着抽完的烟屁股,从一个空烟盒里找出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我在J楼楼顶。
可是烟盒已经空了啊!我要怎么才能让你抽到这支烟呢?
我趴在小卖部的柜台上发愣。五叔瞟了我一眼,低下头看报。
“要烟,烟一直有!”
我不能再要新的烟了。再要一包,她便会从J楼楼顶消失,我将不得不再抽掉那根唯一的烟,来得到那张写着位置的字条。
我大可丢了烟盒,挑一间教室继续进行我的午睡,或者干脆去找黄杰踢球,我和他下午都没有课。但我发觉自己眼前不断冒出她的脸——她调皮地笑,露出一排牙齿。要了命了!我发了疯地想见她,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再不能做成了。
没有烟,那就算了。我一定要去J楼楼顶。
J楼很远,我走了大约有一刻钟。从旋转楼梯走上屋顶,映入眼中的是学校图书馆,以及她——
她靠着栏杆看着我。机械地,我伸出小臂,递给她那盒烟。
“可是,这是个空烟盒……要想知道你在哪,必须要抽掉那支烟。”
“谢谢。”
她接过了烟盒。并且,竟然从里面拿出了一支烟,打火抽了起来。一时间,我被尼古丁的气味包围。
着了魔似的,我一动不动。她在我面前优雅地拨了拨刘海,而我拼了命地在想,她是如何从这个空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