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那一年:第四十回 风起云涌2

青史书,乱世录,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当时明月,几度春秋,风口浪尖铸传奇
望极天涯无尽处,飘摇路谁人共命途
万里关山,寂寞龙潭明或暗,正邪黑白谁评说
天地大,总无涯,烽火烈焰,千载多少云烟
机谋智计,步步为营,今朝物换星移
浮世深长路遥,知行合是谓道
风云裂变,生死无间何所恋,笑看红尘万事迁
绿竹畔,陌上花,情义肝胆,多少爱恨嗔癫
士为知己,生死约定,追觅飘渺因缘
碧血叱咤,燃尽风华,丹心笑颜灿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旧日月照,惊心动魄几时归
气势磅礴的历史画面,波澜壮阔的内外风云,
明争暗斗的朝堂矛盾,变幻莫测的君臣关系,
忠奸难猜的兄弟情义,复杂微妙的男女恋情……
《大明那一年》叁:千秋天下 第四十回 风起云涌
无可的死对凌云冲的打击极大,他了解这行的残酷,因为某个任务被捕或是被发现了身份,就算没被敌方杀死,为防止重大机密泄露,也可能会被孙承宗另外的密侦灭口。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已被命运的漩涡卷到了枪口刀尖,自己的生死操纵在皇帝手里,要保命就只有退出,然而皇帝不会让他退,就连他只剩为数不多的命都要用尽才罢休。现在激流勇退已是退无可退,他在想自己的出路在哪个方向。
镜中的自己道:“在朝廷的明争暗斗中身不由己,在尔虞我诈的漩涡中如履薄冰,何时是尽头?你现在能抓在手上的只有权势,你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眼下你深得皇帝器重,委你大任,放你大权,大好形势,你只差一步,只要再走一步,天下即可得到。”
凌云冲道:“他是看我活不了多久,否则他绝不会对我青眼相看。即便我身中剧毒,他也未曾完全相信过我。”镜中的自己道:“但你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不知道你的毒可解,只要你解了毒,便能将他取而代之,坐拥天下。”凌云冲道:“无亲无友,只有抓住可抓住的权力,可是这东西空空荡荡,冷冷冰冰,找不出一丝喜悦,纵得天下,何足言欢?”镜中的自己道:“这么说,你也不想解毒了?”
凌云冲道:“无可把方法写在密信上告诉我了,但她的毒只解了一半,并未完全恢复,解毒原因只是她的推测。也许这是个可行的方法,可我还中了‘春花散’的毒,这个方法只怕未必能行了。我不要青阳为我冒险,我更不要连累于她,就算我拿到东瀛邪蟒的原毒,我也不想让她替我解‘血之亲’的毒。既然她离开了我,那就断得彻底一点吧。聚,何必一个借口,散,何需一个理由。我不会去月泉镇找她,她早已在我心里,形影不离。她这个人重情重义,用情至深,我宁愿死,也不要她为我伤心。无可在《奇毒谱》上写有‘醉心引魂丹’的配方,我暂时还不会死,我能在死之前为她报仇,我就死而无憾了。我不能给青阳未来,我只能给她自由。”
镜中的自己道:“你看着我,问问你心底的自己,你真的没有改朝换代的野心?”凌云冲目光涣散地看了镜中一眼,说道:“江河浮华千万里,云烟过尽是归处。权势争斗是什么?所谓白骨堆里江山红,骨积成山、血流成河。几具有名的尸体躺在无数具无名的尸体上,所谓之霸业,如此而已。难道我要用众生的鲜血宣泄自己无尽的孤寂?我的心中很痛苦,但我的心境很平和。翻云覆雨昨日事,一枕黄粱今朝休。世事变幻莫测,繁华转眼成空,什么身前身后名,不过是过眼云烟,何况高处不胜寒,不胜孤单。就算是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一个皇帝宝座罢了,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镜中的自己道:“你这个人,一向是自在惯了,不愿受一点拘束。天地无穷大,处处可为家,心,即是天下。”凌云冲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唔……心,即是天下,身,无所谓在天涯。我只想从容平静的度过此生,若去选择野心和动乱,我的人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一场混乱的巨变,一步一步走向泥沼,不能自拔。激流漩涡之中连皇帝都不能自拔,何况我只是一个天生的浪子。浪荡游子,仗剑天涯,江湖徜徉,我不随波逐流,我只随风飘荡。”镜中的自己以警示的口气说道:“你得考虑透彻了,如今情势有变,你手上恰好又抓有机会,你若不搏一把,你将一无所有。”
凌云冲幽幽的道:“我本一无所有,有何在乎。我只要为无可报仇,这是我现在活着的动力。”镜中的自己道:“史册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夺取江山,坐拥天下,不过成王败寇,没有错与对,是与非。”
凌云冲道:“那又如何?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我没有多少兴趣。就算做了,也不过是拿这天下,疯狂了一把而已。”镜中的自己道:“你要的,是爱,是信,是知己,是朋友,就怕这是你穷尽一生,为之付出生命代价也求不到的,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在这个残酷的世间,没有人知你懂你,更没有人信你爱你。无可不在了,青阳离开了,你还能如何?”
凌云冲听得只觉心口狠狠的一痛,猛烈的一摇头,道:“不,无可跟我血脉相连,不论她是生是死,她都和我一体一心。若说知己,我已经找到了,就算这个世上再没人信我懂我,我也无所遗憾,起码我还有青阳,她了解我理解我,只要有她信我爱我,我已心满意足了。”
镜中的自己道:“是的,除了无可之外,你只有青阳,可是你却选择放手,你想和她在一起,很想很想,但你只能逼着自己不再见她。难道你真的不想她?真的舍得再也不见她?”凌云冲蓦地失了神,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片刻过后,他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见一张憔悴忧伤的面容,尽透了悲凉迷茫之色。
此刻凌云冲的心头当真凄楚难忍、酸苦难当,直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却流不出一点眼泪。对镜心语,他是在和心底的自己对话,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自我反问,他怎会不想?怎会舍得?
此刻看到镜子里自己伤痛凄清的神情,他再也不敢与之对望,把头转到一边,只听得镜中影像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今时今日,置身危局,你甚至想把她骗走。你曾怕她只是对你一时动心,更怕她真的对你刻骨铭心,如今你怕她离开,更怕她不离开。”
此一言猛烈地冲击了凌云冲的心房,他的心就是在这样矛盾而纠结里度过的,这爱并不是一场在一起的相守,而恰恰是那种深深挂念,却不得不离开的痛楚。他需要温暖,需要爱,需要任青阳那种理解他、信任他的感觉,他想永远拥有这样的温暖和感觉,可他却不能明言,不能对她一往情深地表白,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能说。
一直以来,他都处在想爱而不敢靠近的紧张里,而如今却要亲自放手,可是他哪里舍得呢?他的心情非常矛盾,矛盾到无法言说的程度,矛盾到他自己都惊惶的地步,到底他还是怕的,怕她离开自己。
凌云冲顿觉一阵空冷的孤独袭来,伤痛难禁到极点,悲切叫道:“不要再说了!”同时出手“啪”的一声将镜面扣翻在桌上,怔忡半晌,木然静默。忽而站起,走去木柜边,拿出之前买的七坛酒,揭开坛封,举臂仰头,往口中猛灌。
自从那次在医馆他和无可不期而遇,他都一直听从无可的叮嘱没有再喝酒,可是此时此刻,他真想把自己灌醉,只想一醉方休。他答应无可带她回家乡,他恨自己不能做到,却连她的死他也救不了。
被皇帝所疑他已经习惯了,但经此一事,他才知自己其实被好友所疑。而唯一爱自己理解自己的那个人,那个挚爱知己他却不得不放手,不得不与她疏离。他向来万事不萦于怀,豁达潇洒,但今次种种刺激交加,直令他心头郁结,哭而无泪,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泣血。
当此脆弱茫然之际,他不遵照无可的叮嘱,不顾及自己的身中剧毒,今次再像从前那般狂喝猛灌,他只想尽力折磨自己,或者把自己醉晕。他曾经年少之时并不喝酒,自打他走上密侦之路喝酒以来,他就从没有醉过,他这样的喝法想醉都醉不了,寂寞心境的脑子是清醒的,开心也许能一醉,可是他从没有开心过,如何能醉?现在他的心在痛,很痛很伤,他只能拿酒去麻醉。
凌云冲一连喝光了之前储藏的这七坛酒,他一如既往的没有醉,无意的一低头,只见身上的青色衣衫给酒淋湿了一大片。他从昨晚去‘一庭芳’直到今天跑去郊外再到进出宫中,他都身着这件青色长衫,看着眼前的空酒坛,滴酒不剩。
他随手锨翻一只酒坛,跟着将无可的信和木雕收好,放在梳妆盒内,又将梳妆盒放入床头暗格之中。然后换了那件紫色衣衫,扬长出门。如果一身酒气,甚至衣服也被酒淋湿,难免惹人胡乱猜测。他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酒渍,不想被人知道他过度喝酒,继而发现他今天心头不痛快,换件干净的衣服,平常模样出门,以免引人起疑。
凌云冲不在城中酒肆喝酒,信步行至郊外,已近黄昏时分,在山边看到一个简陋的小茶寮,房舍以草棚搭建,当即走进去,落座于一桌边,叫来店家端上十坛好酒,大口大口的连喝带灌,既而将坛子提起,仰头大灌。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四五个空酒坛,他又抓起新的一坛继续猛喝。
店家见他兀自灌个不停,心头只觉得不妙,暗自嘀咕:“怎会跑来一个贪酒的醉鬼,要是他在这里撒酒风,只怕惹出祸来。”店家心头那么一想,便笑着脸面走上前,好言劝道:“客官,您看天色不早了,客人都走光了,咱们要打烊了,您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凌云冲瞥了他一眼,心想:“我不在城中酒肆喝酒,不想给人监视,到得这郊野之地,才有得这会儿痛快,我今日是不会回去的。”他歪头瞄着店家,带着几分醉意说道:“赶我走啊?我偏不走。”那店家连连摇手,道:“不,不。您别这么说。咱们真的要收摊了。”
凌云冲晃晃手里的空酒坛,叫道:“没酒了,给我拿酒,小二,拿酒来!”那店家道:“客官,你已经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剩下的这几坛我得端走了。”说着就去抱桌上的酒坛。凌云冲伸手抢来,大声说道:“给我放下。你乱说什么?像我这么海量的人,怎么可能会醉?我还要喝!”说着站起身来,踩上凳子,一步踏上桌子。
店家愕然一惊,抬头望着他。凌云冲的四肢不自控的晃来晃去,口中一字一句的慢慢道:“人生不寂寞,好酒不空留,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念罢之后,仰头灌酒,洒出来的酒水从嘴边流下,打湿了胸前衣襟。
店家见他身体摇摇晃晃,语调已然喝醉,实在吓得不行,作揖求道:“客官,我求求你,你快下来,快下来吧。”凌云冲不理,自顾自地念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店家仍旧作揖求道:“你快下来,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凌云冲向下瞟了他一眼,仰起头来,摇头晃脑的大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念罢这句哈哈大笑,笑声里颇有悲凉之意,随手扔出酒坛,纵身跳下桌来。店家被吓了一跳,见他没有摔倒,舒了一口气。
凌云冲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你的酒钱。”然后提起另一满坛酒,潇洒一笑,大模大样地径自走了。店家见他搁下的银两,喜道:“哇,这么多,多谢,多谢。”等他抬起头来时,凌云冲已走了开去,只见斜阳暮色里,只影向天边。
偏西的阳光无比柔和,温软的洒向大地。凌云冲提着酒坛边走边喝,来到了白马寺山上那条小溪边,但见流水淙淙,山野空寂无人,无可的骨灰早已随水远去。
他坐在溪边,看着清澈的溪水,听着轻柔的水流声,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无可的音容笑貌,一时间心如刀割,痛心入骨,蓦地热泪涌出,轻声说道:“无可,哥哥答应带你回去,却没有做到,你怪我吗?我恨我自己,我连你的死我也救不了。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他语气里极是自责,说罢猛然仰头大灌一口酒,眼看流水,耳闻风声,怅望寂然,思潮纷乱,不经意的一低头,瞧见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自语道:“人言流水总无情,却知谁亦负他心?流水无情亦有情,胜却世人猜忌心。”他以水自喻,随口抒怀。
水是个亦正亦邪的角色,它千古长流,象征着恒定不变,见证了历史古往今来;但它又川流不息,意味着变化多端,伴随着时间一去不返。在它身上,凝结了永恒与短暂,亘古与瞬息。就似他这般亦正亦邪变化多端。
小溪流水,一片清幽,凌云冲独自呆坐,也不知过了时候,眼见落日余辉渐暗,天色渐晚,他才站起身来,随意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日落月升,日月一东一西同时挂在天上,云层飘叠,厚实密集,晴空已然阴暗了下来,心想今晚也许会下起雨来。
凌云冲不愿回城,心中思念之情涌动,不自觉地举步往后山里任青阳住的木屋走去。其实他无时无刻不惦记他的心上人,现在无可走了,唯一理解他的人只有任青阳,试问他如何能不想念她呢?在这种境况下越发的想念。他知道任青阳去了月泉镇,他才敢去她住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会见到她,他就不会连累到她。即便只是一间空屋,但那是任青阳住过的地方,他要去睹物思人以慰相思。
荒郊烟莽苍,旷野风凄切。凌云冲步履不稳,踉跄而行。寂野之中,只听到山间风声响动,偶闻虫鸣。他提着酒坛,时而一灌,走到山边抬眼眺望,唯见云生谷底,雾迷峰峦,天地茫茫,就只他自己一人而已。郊野之色,极目遥望不甚分明,却令人心旷神怡,心境开阔。
他凝立不动,悄立半晌,眼望远方云雾绕山,联想到人命如浮云朝露,过不了多久就会蒸发散去,蓦地心头一悲,朗声道:“云迷山境兮,氤氲灵秀兮,浩浩渺渺兮,莽莽苍苍兮。”说着仰头灌酒,大声道:“不畏浮云风雷电,何惧世上踏险峰,生有命兮死奈何?魂兮归来,还观山河。哈哈哈……”说罢纵声大笑,笑意里大有癫狂之态,笑得半晌笑够了,起步再走。
夜幕降临,明月孤悬寒空,淡淡清辉洒在无尽的寂寞里。凌云冲走得一会儿,转过一个山坳,看见了任青阳的那间木屋,立时觉得心中不能自解的郁结瞬间豁然开朗,哪怕只是见到她待过的地方,他就像行走沙漠的旅者见到清泉一样欢欣喜悦。
就在这时,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了毛毛小雨,他走到屋边,推门进去,屋内不见点灯,却是无人。见此情景,他不由得感到怅然若失。尽管他逼自己不再见任青阳,可是从他内心深处来说,他是极想见到她的。然而也正是因为知她不在,他才敢来到这里。他既想见到她,又不敢见到她。
他很想见到她,又怕连累她,他的心情十分错乱极度矛盾。终见一空屋,心头忍不住的怅惘悲戚,茫茫然环顾一眼,见床边的桌上放着一张古琴,便走了过去,把酒坛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于桌旁凳上,抬起双手,轻抚着七根琴弦,不经意间,看见琴下露出一块白色纸片的一角,好象是折叠起来的一封信,心下一奇,随手拿起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冯素玉写给任青阳的那封长信,之前由白马寺住持大师转交给了任青阳。
凌云冲读罢,知道了她当年和她姐姐的事情,以及由高寀处理的那个杀人案子。原来任青阳十三岁时并没杀人,只是为救她姐姐才捅昏了那高家财主,她们以为自己杀了人,高寀查清了此案,由此攀附上魏忠贤,也可说是抓到一个把柄,挟迫兼勾结魏忠贤,二人从此狼狈为奸。
同样是亲人离去,他想任青阳为她姐姐而伤悲,就如同自己现在为妹妹而伤悲一样,时不时看看这信怀念去了的亲人。他将那信放在桌上,提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搁下酒坛,抚琴拨弦,信手弹奏起来。
这张古琴是任青阳在城中一家琴坊买来自娱自乐的,自从那日在静逸茶居和凌云冲分别以后,她就不再见他,虽然她让方正安转交凌云冲那封信说自己要去月泉镇,但她终是舍不得离开,她想只要她待在京城就有可能再见到他,然而她又迫使自己疏离他,所以只待在山上这间木屋里,没有做任何主动见他之举。她的心情同样矛盾不已,纵使千言万语亦无法道尽心中的思念与感伤,闲来对琴自酌,弹奏遣怀,凭曲寄意,无尽相思尽付琴曲之中。而此刻,她想念的他来了,弹起了她的琴来。
过得一会儿,小雨渐渐住歇,窗外月华如水,寒意甚浓,凌云冲的琴声透着悲恸和哀思,但悲而不怨,哀而不伤,一曲弹罢,他抓过酒坛,举起来大灌一口,清冽的酒水一倾入喉,不觉酒味,只觉寂寞绵长入口。他清楚的明白,任青阳弹奏古琴之时,自是万千思念,都付此间,心中不由得激荡又纠缠,只得不停的灌酒麻醉自己,再次仰头而灌之时却发现酒坛已空。当他喝光这坛酒时,他感觉自己醉得深沉起来,随手将酒坛一抛,滚在地下,又再抬手抚琴。他心中烦乱悲痛,情绪异常低落,三两声零乱不成曲,猛地住手不弹,双掌一落,拍于琴弦之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
只这一使力,刚使一点力,他顿觉胸腔之内翻江倒海,似有一团烈火在身体之中燃烧,原本白玉般的脸颊上瞬间如火烧般血红,顷刻之间,顿感天旋地转,几欲晕倒。他平时都按无可的叮嘱,每三日服一粒‘醉心引魂丹’压制‘血之亲’和‘春花散’的毒性,身体偶有不适,但没有大碍,可是今日他悲伤过度,不遵无可的叮嘱疯狂喝酒,以至毒发。
他此刻感到体内热血翻腾,真气浑身游走各处乱冲,实在是难受已极,他想到床上躺躺,但还没有站起就一交坐倒。他歪在地上,歇得片刻,偏偏倒倒地扶着柜子站起身来,怎奈脚步虚浮,身子一软,仆地倒下去。虽然距离床榻只有数步之遥,于此时的他来说却好似要翻山越岭般困境重重,不知摔倒了多少次,终于在挨近床榻时一个不稳,又跌倒在地。
凌云冲挣扎着爬起来靠在床边,脑中兀自眩晕,只觉心口灼烧感越发厉害,使得他气喘不已,过了好一儿会,仍不见缓解。他深吸一口气,潜运内息,试图调理,岂知身体的火烧之感不但毫无松缓之象,反而觉得更加酸麻,不由得大骇。试了几次,但觉肚脐与小腹一圈隐隐作痛,便不敢再运气,当下只得忍受烧灼酸麻交加之痛,
他一时抚着脑袋,一时抚着胸口,喃喃念叨:“青阳,你在哪里?帮帮我,我不能没有你。”跟着又念叨:“凌云冲,你要冷静下来,不然你没办法和高寀斗。你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冷静,冷静……”既而两手握拳,给自己打气道:“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天的生命,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他就这么低声碎碎念着,不久就体力不支,到底是痛得麻软晕倒,烧得合眼昏睡过去。
任青阳其实没有去月泉镇,这段日子,她都独居于此。那一天给姐姐冯素玉上坟之后,走在山道上,看见一个老大娘拄着拐杖,腿脚不方便,便上前帮忙,送她回去山下城外的住所。顺便问了问情况,原来这个老大娘的儿子出远门给别人运送火炭,要过十几二十天才能回来。老大娘为求儿子平安,就上白马寺来烧香祈福。下山的时候拐伤了脚,偏巧遇到任青阳经过,帮了一把。
任青阳说山路崎岖,大娘走路得多加小心,没人陪同不应该自己上山。那老大娘为了谢谢她,请她留下吃一顿家常便饭。任青阳左右无事,搭手做了一餐。晚饭吃得很简单,青菜豆腐,小份鸡丁。
这以后,任青阳常常去到老大娘家里,陪她聊天解闷,帮她料理一些家务,有时候傍晚才返回山上自己的木屋。老大娘常有头疼脑热的毛病,任青阳搀扶她去大医馆取过一次药,正巧碰上无可出宫义诊那次。
这日傍晚时分,任青阳也和往常一样从老大娘那儿往回走。行至山下,看见两个泼皮在调戏一个女子。此处山道比较偏僻,此时行人已很稀少,任青阳见那两个泼皮对那女子动手动脚抓抓扯扯又拉又拽,立时一个飞身上前,打走了那两个泼皮。那女子对她又拜又谢,任青阳说路见不平,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只见那女子容色艳丽,尽管穿着打扮是个村姑,但眉眼间仍隐隐流露出一股媚气,心想她这诱人模样无怪会被无良男人盯上。转念一想,这也怪不得她,样貌是她爹妈给的,她也不是故意去勾引男人来调戏自己。又见这女子手臂上挎着一个竹篮,散发着幽幽的香味,心下奇怪,便问她为什么天色已晚,还走在山道上。B站大明那一年
那女子答道,她是城中集市上卖香料的生意人,今日因为给这郊外的一家大户送香粉所以回城晚了,现在她正急忙赶回城里去。任青阳说走过这条山道下面就是官道大路,往来行人众多,不用怕遇到泼皮了。那女子说一定要谢谢她,从篮子里拿出一盒粉末状的桂花香,双手递给她,要她一定要收下。任青阳说自己不用香粉,叫她不用表示谢意。那女子见她不收,便想硬塞在她手上。
任青阳与她推搡了几下,那盒香粉被撒在了任青阳身上。那女子见状赶紧道歉,任青阳发现她好象是故意失手,目的就是要往自己身上撒这盒香粉,但她做得很谨慎,装作不小心弄翻盒盖才使香粉撒出。
任青阳也不好说什么,拍了拍身上粘的香粉,说你已经送给我了,我也算收下了。你还是赶快回城去吧。那女子便即道别,快步下山。任青阳心生疑窦,用几根手指摸下衣服上的粉末,放在眼前仔细查察,发觉并无异样,心下也不再起疑,只闻到自己身上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
任青阳走得很慢,反正回到山上的木屋也不过一个人,她索性边走边看山间的景色。淡淡斜阳,照在她的身上,微微带来一些暖意。她信步走在山道上,夜幕刚降临的时候,月光清幽,照得四野通明,山涧竹林中寂然无人,只听得疾风动竹,簌簌声响。待得她走到山腰时,来到一处湖边。这是上山的另一条路,走此路可以看到山侧的这个小湖。她悄立湖畔,静静看着清澈明净的湖面上随风泛起的潋滟水光,思绪飘远。
就在这时,一颗流星忽闪着划过天空,月亮不知何时躲到了云层之后,除了远星的忽闪,就是漆黑一团,片刻之间流云密布,下起了纷纷细雨。这里树木和竹子都很茂盛,任青阳走到一棵大松树下避雨,听着淅沥的雨滴打在树叶和竹枝之上,心中不由得涌出些许失落惆怅。京城的冬夜寒彻心扉,雨夜更觉寒意。她萧瑟的站在树下,但见雨点打在湖面上,溅起一层雾蒙蒙的水花,波光粼粼,萧然寂寂,心中说不出的孤单酸苦。她清亮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凌云冲,我到底该不该再去见你?你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再去找你?”话语里透着纠结的茫然。
黑暗中没有回答,只有雨水落在地上,滴在叶上,打在湖面上的声音,寂静的夜,使得雨声更加清晰。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雨渐渐小了停住了。任青阳从树下走出,走上山道。这时月亮从飘飘的云朵后穿了出来,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任青阳立在桥边,眼看湖水在桥下缓缓流过,月影倒映湖中,水面轻微波动银光闪闪,美丽夜色,引人遐想悠思。
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星辰出了一会儿神,只见星光熠熠,忽听得远处山中传来绵延而缓慢的韵律。她一听之下蓦然入神,悠悠的曲调,旷远无垠,恍如天籁的声响,忧愁而不伤感,苍凉中力透傲象,绵绵的情意,如诉如泣,淡淡的忧伤,又不失洒脱,有灵动的美感也有神秘的空旷,悠远而绵长,仿佛心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飘着,流浪在云端。悠扬的琴声和飘流的云气相交,和月光融成一片,悠悠荡荡,让人油然而生情意。B站大明那一年
琴是心音,即是心意,琴音发而为心声,她听出弹琴之人此时心绪不宁,思绪凌乱,心中仿佛隐藏了诸多的苦痛悲戚,似乎有太多的委屈要倾诉。再一细听,听出这古琴之声好象是从自己木屋那个方向传来的,不由得一奇,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云冲?”只凭直觉,刚一这么想到,心里顿时一喜,回去的脚步也加快了起来。
天空中明月皎洁,山道上分外静谧,一路上耳旁始终回荡着古琴的声音。这段旋律,韵味悠长,萦萦绕绕,久久不散,在山坳里徐徐飘荡,她沉醉在他的乐曲之中,却没想他却戛然而止。隔了一会儿,只听得几声零乱的曲音,渐消渐散,再不闻琴声。
任青阳几乎是跑着回到木屋的,当她看见木屋的时候,只见房门开着,微微一惊,心想是谁进去了?难道真是凌云冲?她忐忑地走到门前,闻到一股酒的气味飘来,往屋内瞧去,里面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户斜照进来。忽然地,她看见榻边倒着一个穿紫色衣服的身影,瞬间抑制不住激动与喜悦,那不是凌云冲却又是谁?没想到自己跟他确实如此有缘,刚才的琴声果真是他所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