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梦与君同1(羡忘)天生无情冥主羡×下凡历劫神君机ABO生子避雷be慎入
清晨景仪进来帮忙梳洗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蓝湛似与平日不同。
他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盯着窗外的某一点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在当年蓝湛刚刚来魏府,还没成为夫人时就伺候在他身边,除了最早性子有些拘谨,后来便整个人都如同清风霁月一般温柔可人,细心又和善,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后来又有魏主君护着宠着,人少的时候也会多出几分活泼俏皮来,他作为蓝湛的近侍,见过蓝湛的许多模样,却甚少看见自家夫人这样恍惚的表情。
景仪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夫人今儿是怎么了?”
蓝湛似乎是被人叫醒了一般略显茫然的看来他一眼,而后才轻轻摇了摇头:“没事,大抵是没睡好。”
景仪不放心道:“要不我再去叫大夫来看看吧。如今夫人这种情况,是该小心才是。”
“真的不用。”蓝湛抿了抿嘴角,扯住他的衣角:“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看见一个少年,很恣意潇洒的模样,他的眼神其实很冷淡,但却是只看一眼,就知道他是那种很洒脱的,不会被任何事束缚的人。”
而梦里的自己被他的淡漠感到失望的同时,心却在蠢蠢欲动,暗自生出一种艳羡,他艳羡这种不为伦理道德束缚的,随心所欲,自在洒脱的模样,而他自己却永远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景仪显然不太信一个梦能折腾出什么来,只当他是兴起胡思乱想,劝他吃好睡好才是最主要的。
“有主君陪着,很快就会好的。”
蓝湛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但他仍提不起兴致,说来奇怪,他从前并没有做梦的习惯,偶有些浅浅的梦境,也是断断续续的,醒来也就记不太清了,唯这一次不同,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的经历过一样,每一个细节都真实的可怕,梦境里的羡慕和失望一起蒸腾在心里的感觉,甚至夜风的冷都在他醒来后还萦绕脑海,尽管他并不是不能理解,这世上原本没有谁一定要帮谁,可他甚至能感觉到树上的少年对他的狼狈袖手旁观的冷漠和奚落的目光,就像一个完全没有心的人,可笑他觉得被伤害,又无比想要变成这个无意间伤害了自己的人,他看见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节,可唯独看不清他的脸。
“夫人别想了,主君待您那般好,定是不会叫您受委屈,不都说梦是反的嘛。”景仪替他簪好了头发,好言劝:“主君清早去看铺子了,应是晌午就会回来,您这样提不起精神,他该担心了。”
也是,左不过是场梦罢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孩子的缘故,反倒矫情起来了。
过了早饭蓝湛习惯性在院子里看书,因着快要入夏了,屋里闷热反倒不如外头,院子里正有棵百年的老树,长的郁郁葱葱的,能投下来一大片阴影,魏婴就在此处扎了秋千给他,昨日才说了他有身子,今日那秋千就改了,绳子往下放了放,又多加了椅背,赤裸裸的表现着那人生怕他摔了似的。
景仪在一旁给院子里的开的正好的栀子浇水,这活儿平日里其实一直是蓝湛亲力亲为,只是如今不便了才头一回交到了他手里,因而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
“这护养一园子的花也是个体力活儿,够累人的,夫人贵体,从前如此劳累,应早些分给我们下人来做的。”
蓝湛瞧着他歪头笑,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栀子花香的空气,觉得浑身通畅无比:“我第一回见这一园子的栀子时都惊了一下呢,竟有这么多,只是魏婴他其实不太会照顾花,这些花都养的只长叶子不怎么开花,所以我才弄这些的,也没觉什么辛苦,其实若是一天到晚的总闲着,也是无趣。”
他是魏婴从山崩里救出来的,就在这座府邸里醒来,睁眼的时候,只感觉一阵茫然。
自己睡了多久,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是谁?
他的大脑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想不起任何事,无论怎样认真回忆,答案都只有一片空白。
于是他起了身,睡了许久的腿还有些发软,他跌跌撞撞的顺着廊走到这院子里,发现这里除了一棵老树,便都是栀子了,成片成片的,叶子莹绿,只是花开的少,但仍旧能闻到香,这种香让他在瞬间感觉到了平静和安全。
因为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因而他停下脚步,站在了一朵花的旁边。
然后魏婴就来了,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似乎是怕吓到他,他额头上浮着一层薄汗,想来是脚步匆忙过来所致。
蓝湛看着他,内心生出一种茫然。
这是谁?他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像是前世有缘一般。
“你是......"他迟疑了片刻,觉得不合适,便又换了一种问法:“我们见过吗?”
对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喉结微动,而后十分友善的朝他笑了:“不算见过,我从山崩之中救下你,你便一直在我这里睡着。”
因着在山崩里受过伤的缘故,他在魏婴这里沉睡了一年,现下虽醒了,却失去了旧时的记忆,一个已经成年的坤泽,却骤然像一张白纸,记不起往事,意味着举目无亲,一无所有,意味着一个正常人所有的情感都在这空白里失去了归宿。
他爱过谁吗?恨过谁吗?为谁而欢愉,又为谁而悲伤?
甚至,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平日里的为人处世该用怎样的方式,这些统统都空白着。
他的心空寂的可怕,而他自己也在这种磨人的空寂里愈发沉默,愈发不苟言笑,因为他总是克制不住的去想,自己从前就是这样说话的吗?是爱笑的人吗?因为没有答案,索性也就全部收敛起来了。
所幸魏婴还算是好心,没急着赶他走,也没提过这一年来请大夫为他诊病所花费的一应钱财,只说好不容易醒了,好好将养着。他是个财大气粗的善人,虽然话不常同他说,但目光总落在他身上,他总在看他,但蓝湛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他也没有多问,却是想,这世上的人,不可能不计回报得失的做事,但凡做了,总是期待一些回报,他也想回报魏婴,一是因为他现在除了报恩似乎无事可做,二是他多少去了解了魏婴救回他的山崩,听说是魔兽降世,一整座山被那怪物折腾没了半座,那边山脚下正是一条连接两个镇子的必经之路,常常来往许多商队,周围也有村庄,因而这一场天灾里死了不少人,魏婴在山崩之后两天才经过那处,据说他当时原本已经被当成死人埋了,是魏婴说他还有一口气,救他回来,这一年里没少那昂贵药材来吊命进补,若非如此,他可能也瞧不见如今这么好的太阳。
这报恩,难就难在魏婴什么都有,而他什么都没有。
就连名字也没有,伺候他的下人每每回报魏婴他的情况时,总是别扭的称他为公子,说的很不利索。
魏婴主动说,你这没个名字的,也不好做。
他垂着眸,说,我不记得名字。
魏婴朝他笑,说无妨。
他说:“我给你一个名字吧,当日我捡到你时,你着一身蓝色的衣裳,便以此为姓,唤做......蓝湛吧,可好?”
这名字其实冷僻,他也不知道魏婴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但他还是应了,接受了这个陌生但又宿命般的名字,之后仍无所事事,有一回站在这片栀子花园里发呆,目光越过矮墙到远方,似乎想什么,也似乎什么都没想。夏季多雨,他站了一会儿,天就阴了,接着就砸下来硕大雨滴,有人走过来给他撑伞,他以为是景仪,回头一看却是魏婴。
还有一回被景仪拉出来逛街,说他该沾染些人气,他看见街边有个弹琴卖艺的姑娘,他说那曲子是弹得好听的,只是少了一点气韵,景仪兴奋的问他竟还懂琴,他于是又盯着那把琴看了一会儿,觉得陌生,就摇头说不会,但他想给那姑娘赏钱,摸了摸腰间没有钱袋子,正欲走,听见有什么落在铜盘里很响亮的一声,一瞧是个完整的银锭子,再一抬头,还是魏婴。
再就是他半夜被饿醒,正想着要不要偷偷去厨房找点东西吃,会不会不体面时,忽然有人敲他的窗,过去一瞧,小碟子里放着两块桂花糕,再抬头,有个人影坦然走出门去,依旧是魏婴。
这个人同他说话也不算多,在乾元中算得上很君子的,待他好,却又保持着该有的距离,不急不躁,温柔仔细。
如此这般,让他愈发好奇,像魏婴这样什么都有的人,指他回报什么呢?
“我还以为我做的很明显了,你怎的还迟钝起来了?”魏婴笑的很坦然:“我指着敲开你的心,讨个夫人回来。”
世风含蓄,纵是乾坤之间传情,也多要几经转弯,若是两情相悦,自也是甜蜜美好,却终是不及这独一份的热烈直白的感情更令人震撼。
“你喜欢我?我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喜欢我什么?”
他至今还记得魏婴抬起头看他的眼神,幽深又怅惘,就像穿越了漫漫的时光去瞧了一眼他的痴望,让他想起前些日子出门时在桥头遇见的老人,但魏婴还很年轻,所以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样热烈而真诚的告白时,竟然下意识的感觉心口动了一下,却不是欢心,而是一闪而逝的,微微的疼了一下。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也就被忘却。
魏婴没有把告白继续下去,甚至没有急于从他那里得到回答,只说,这院子里的花,以后你来照顾吧,我还是不会养,养的不好。
“……我现在,还是会常常想起那段日子,我在这里养花,魏婴在一旁陪着我,我就是在花香里,由他陪着,慢慢走出了失去记忆的茫然。”蓝湛这样和景仪说。
但他仍觉得无法表达,魏婴给他的爱很多很多,多到把他的心塞的满满当当,给了他数不清的美好记忆,让他甚至无暇再去可惜那些可能被遗忘的美好。
日子平静如流水的继续过着,蓝湛处于特殊时期,魏婴不知从哪里听说坤泽孕期会对自己乾元的信香很有依赖性,因此推了好些生意,闲来无事就陪着,修剪花草,读书写字,或者只是相拥说些闲话,蓝湛很快也就把那个不怎么愉快的梦忘得干净了。
魏婴一直等着蓝湛睡熟了,才悄悄起了身,去到外头的桌边,趁着一盏不太亮的灯,给替他守冥界的大祭司写信。
前些日子天帝忽然宴请他,他就觉得不简单,果真不过几日,他就见到了天界的信使,天帝向他提及近些年人界多灾,或干旱暴雨,或瘟疫横行,人界的供奉都少了许多,可天界平稳,十二位神君各司其职,并未在降雨之事上做什么,更不提降下疫症,弯弯绕绕说了许多,才点明经天界神机仙君测算,此事乃是屠戮玄武有意作乱,干扰天道,以此挑衅天界。
屠戮玄武千年前本不是魔兽屠戮玄武,而是一只与朱雀,青龙,白虎齐称的上古神兽,但玄武似乎天生嗜血一般,自千年前起便常常游走于人界作乱,翻下杀孽无数,终于天道降乏,其修炼之时走火入魔,堕为屠戮玄武。
天帝因此震怒,派遣天兵,与当时的十二神君,甚至借用了佛尊之力,取佛印将其镇压在冥界九桦山下。
佛印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却不知为何失效,让那畜牲逃脱,想来那畜牲扔记恨封印之仇,此事本也不该牵扯冥界,只是天界如今历经千年,人早已换了一波,大都不清楚千年前的事,天界无心追究过错,只想尽快将此事解决。
天帝话虽这么说,但无疑也是在暗示,虽屠戮玄武是在挑衅天界,但说到底他是从冥界的地方跑出来的,冥界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不过也有几分道理,人界这么乱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虽常在人界,到底还是冥主,自然该担负冥界的使命。
那孽畜在九华山镇压了一千年,怎么会忽然就逃脱了?这其中必有蹊跷,他本该亲自回去查看并捉拿那畜牲的,只是眼下蓝湛刚刚有孕,他实在不敢离开太久,只好先行叫大祭司等人秘密探查。
写过了信,魏婴又铺开一张纸,开始一笔一划的描摹丹青,他画的娴熟,纸上很快就有了人物的模样,眉眼与正睡着的蓝湛一样,但温驯的甚至有些谦卑,一身白衣,很是素净,整个人都是像要努力的回避旁人的眼光,降低存在感一样,他常笑,给魏婴的感觉却是他不爱笑,因为他的笑始终是淡淡的,不大畅快的样子。
笔尖向下,勾勒出粗线绣着青云的纹样,画中的人俯身细细的看着草坡上的一株药草,然后伸手把它小心摘取。
他第一次和蓝湛一起去采药,就是在初遇的隔天,他看着那瘦弱的坤泽又背起了背篓沿着山路去,一路都低着头,像是在仔细寻找什么。
魏婴原本对自己头天鬼使神差选择跟着他的行为觉得很傻,但瞧着那孱弱的背影他又起了好奇,他觉得这削瘦的身体里住了一个有些倔强的灵魂,让他忍不住想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蓝湛感觉那人还在背后跟着,不紧不慢的样子,原本不想理会,却又架不住那人在他身后又是哼曲又是拽草折花的,彰显的明晃晃的存在感,只好又转过身:“你想做什么?”
魏婴眨眨眼,实话实说:“我好奇你要干什么,说不准我能帮帮你呢。”
他被人冤枉的时候没有帮他,现在倒想起来帮他了。
蓝湛垂眸:“我只是准备上山采药,大家都各有各的事要做,公子留步吧。”
但他接着走,魏婴仍旧跟着他。
于是蓝湛只好又停了下来。
魏婴也停下来,看起来很无辜。
“我没有别的事,就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实在不行,你就当我来帮帮忙给你赔罪。”他说。
蓝湛对招惹上这么一个怪人而头疼:“你既无歉疚之心,就不用多此一举了。”他顿了顿,道:“且,此事细究起来你也没有义务帮我什么。”
其实他算是一个拎得清的人,因为从小的生长环境,让他对人情间凉薄的一面了解颇多,也更能理解一些,他其实很少会对谁抱有期望,所以失望也都在预计范围内。
他也没有太多闲暇和一个陌生人拉扯,他还要再采些采药,去前面镇子上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医馆愿意收,以此来换取些回家的钱。
魏婴见他不再过问他跟着,只当自己是透明人,倒也没想什么,就还跟着,蓝湛走他就走,蓝湛停他也停,后来能认出几种草药了,就也学着他的样子摘下扔进他的背篓。
“我瞧着你很熟悉这些草药似的,你一个坤泽,竟还懂得医术么?”
他从前不喜人界,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觉得人界过于乾坤分明,乾元生来就会拥有更强的体格和更好的资源,而坤泽大多数只能称之为乾元的附属品,不被肯定读书学习的能力,只能蜗居后院,繁衍后代。
从某种角度来说,就像是凡人之间自动分成两个派系,千百年来在内部互相打压,而非向外征服,而可悲的是他们偏偏以这种方式获得才能获得绵延的权利,只因为这种卑微的生灵,相对于冥族,或者仙族来说,都太过短暂了,并不足以他们跳出这种模式寻求新生,他们用着短短一生,能究清爱恨情仇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了。
“……略懂一些,不算精通。”
眼前这个坤泽,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确实算是较为特殊的一个,他在某些方面呈现出独特的倔强,却又在更多时候,显得沉默的甚至有些懦弱可欺。
这天太阳还算晴好,秋高气爽的天气,林子里树不再茂盛,就有更多阳光洒进来,照在蓝湛的白衣黑发上,他微微抬起头,把手里的草药举起来对着太阳细细瞧了瞧,然后浅浅的笑,一双眼睛在太阳底下呈现出澄澈的浅棕,使得他身上多了一种静谧的美感,很像冥界忘川河畔的极光,干净又绚烂。
笑起来,是个相当好看的人。
可惜的是这山里并没有什么名贵药草,只有一些很不值钱的,加上蓝湛性子内敛,平日里与人交涉也少,多少有些笨嘴拙舌,背着辛苦采的药串了好几家医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从最后一家医馆出来,蓝湛感觉到了疲惫和无助,他在街角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来歇息,脑子里却想,今天晚上能在哪里休息。
他旁边不远处蜷缩着晒太阳的乞丐,大约嗅到了坤泽身上甜美的信香,没自觉的往这边靠了靠。
蓝湛见状就又挪了挪,谁知那乞丐也大胆的跟着挪过来。
蓝湛揪住衣角,又挪开一点。
“我以为你住这附近的镇子。”一直没说话的魏婴忽然出现,在他旁边坐下,动作自然的把坤泽隔在一边,眼神凌厉的吓跑了乞丐。
“走吧。”蓝湛有点担心再坐在这里会惹麻烦,因而起了身。
但魏婴却不走,反倒拽住他,眼睛仍盯着医馆门口,似是胸有成竹的等着什么。
蓝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真见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和方才的医馆掌柜一齐出来,那小厮神态焦急:“这苏大夫早不回乡晚不回乡,怎的偏撞上我们夫人发病的时候,先前就只有苏大夫能缓解我们夫人的头风,掌柜的,这你叫我如何交差……”
掌柜也很是无奈,只好耐下心劝:“今日苏大夫确实不在,你有在这儿心焦,还是快再另寻高明吧。”
“小哥可是要找大夫?”蓝湛没留神魏婴是什么时候走过去拉住那小厮的,只是一转眼见他已经在那,迎着小厮质疑的目光,大方爽朗的笑:“不是我,是我朋友,喏,他才是大夫。”
“他是大夫?他,不是个坤泽么?”
蓝湛下意识的想要躲开被人打量的目光,却又被魏婴死死拉住,他暗暗的握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在传达什么。
“是坤泽,坤泽不能会医术吗?你眼下既然找不到大夫,叫我们去试试不也无妨么?”
要问诊的那位夫人是当地一位姓季的盐商家的夫人,要说这季夫人也是精明能干,季主君在外头的生意她能帮着料理,家中内宅的账目也能算得清,除此之外侍候婆母,照应儿子,可谓是样样来得,简直是坤泽之中相当优秀的存在,只可惜的是这些年身子渐渐开始力不从心,染上了头风病,原只有当地一位那位苏大夫可以缓解,只是不巧两天前苏大夫家中传来丧事,苏大夫便急急忙忙回乡奔丧去了。
两人一入宅子,就知道了这位季夫人的不简单之处,这宅子大的令人惊讶,一草一木都打理的精致,来往奴仆总有几十,也都井井有条,一瞧就知道季夫人治人有道。
两人跟着小厮拐了个弯,又走了一条长长的廊,这才见到了等着的季夫人,若说起来她年纪并不算大,可鬓边已见白发,不过待人倒是温和有理,只不过疾病缠身,很是憔悴。
她抬头见不是常为她看诊的苏大夫,又见新的大夫竟是个坤泽,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见蓝湛被魏婴推着上前去,便将袖子拉开一点给他诊脉。
“我这病一直也查不出确实的病症,先头苏大夫也只是缓解,我看你还年轻,若诊不出也无妨的。”
她见蓝湛摸着脉眉头渐渐皱起,抬头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己的样子,便温声安慰:“坤泽习医就很不容易了,你只管说,我都不怨你。”
“夫人发病了多久了?”
“从去年就开始了,有一年多,快两年了。”
魏婴凑上来,脸色也有些凝重,道:“你摸出异常来了?”
冥族天生可以感知到凡人的生命力,打从看见季夫人起,他就发觉这女子虽看起来正值壮年,可身上的生命力枯败,已像是暮年的老人,索性是分了一缕灵识叫温宁在冥界查了藉策,季夫人沈氏一生的命数只到三十五,正是死于毒物,已是天道注定。
蓝湛犹豫了一下:“夫人的病,并非是头风,而是服食了血枯草的缘故。”
血枯草此物,与其说是草药,不如说是毒药,其根茎晾干煎在药中服食,可使服食者先是易乏易累,再是时时头痛难忍,最后就是精神恍惚,最后油尽灯枯,其过程要持续个两年多,堪称一种慢性毒药,但也正因如此,只要控制好药量,很不易察觉。
这血枯草致命并不需要食用很勤勉,只需每半个月服用一点点,但它并不很易得,因为这草需要的生长环境特殊,只长在北疆一带,寻常医馆药铺并没有这些。
贴身伺候季夫人的是她从娘家带的陪嫁丫鬟,闻言自然急切,一把抓住蓝湛,跪下来一连好几个响头,求问解决之法。
反倒是季夫人颇有风范的没有哭闹求救,而是拉起她的丫鬟,吩咐她去取今日的药渣来查验,而后才缓缓问解决之道。
蓝湛微微垂下眼眸,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您服用血枯草已经太久了,为今也只有以毒攻毒的法子能姑且一试,但……实在有太多不确定了,若是失败了,大抵会暴毙身亡,所以……”
季夫人歪了歪头,坦然打断了他:“无妨,那就治吧,做不过这半年活头,赌一赌也无妨。”
蓝湛抬起头,连连摆手:“但我不会……”
魏婴抱着手看着蓝湛,见他手指绞着衣角的样子,想起了头天他与那酒鬼乾元争辩落入下风时也有这个动作,想来就是心绪紧张时下意识的习惯。
“季夫人稍作歇息,也好好捋一捋是哪里的歹人下此狠手,我与我弟弟去外头商议商议,看有没有更周全的法子。”
到了外面廊上,蓝湛终于又开口,小声道:“我,我不会治。”
魏婴皱眉。
季夫人大度,方才已经多番安慰,医者总有水平限制,何况蓝湛年纪尚轻,若真不能治,直说也就罢了,倒也不必如此紧张,他瞧着蓝湛的样子,倒像是在犹豫什么。
“我害怕。”他说。
蓝湛抬起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睛,灰蒙蒙的瞧着他:“很多年前,我爹在宫里做医官,当年陛下有位舒妃因着得宠,被人伺机落了毒,就是血枯草。”
他好些年不再提起这事了,因为觉得,说来说去也只是自己的伤心事罢了,其实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会明白他的悲哀,他终于明白自己对整个人为何失望又趋之若鹜,这个人表现出的洒脱炙热和人情淡漠两种看起来相悖的性情,但他看人的眼神却像完全脱离俗世,身居高处看着芸芸众生一般,近乎神性,神不懂人的悲伤,但凡人明明从未见过神,却愿意对神倾诉,凡人从不责怪神下的无视,但会永远向往神的庇佑。
“当时宫里几十位医官没有人敢站出来给舒妃医病,只有我爹愿意试一试,但是后来,舒妃还是去了,死的很痛苦,我爹被革了职,我幼时总见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她,他总做噩梦,梦见舒妃的魂魄来埋怨他,就好像,是他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人。”
到最后,年幼的他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的父亲了,那从小教他医者仁心,视病人如家人的男人在短短几年迅速苍老,颓败,活在无尽的自责和对死亡的恐惧里,终究也早早的走了。
“我爹死后,我只敢偷偷的学些医术,但从不敢给人诊病,季夫人,他是我的第一个病人。”
魏婴安静的听着,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要劝慰他的意思,所谓凡人,总是容易轻易掉进一个漩涡,被折腾消磨,分明也知晓不该,偏偏逃不出,一不留神便是一生。
这个过程对于凡人来说,实在痛苦又不值,也无怪眼前这个年轻人挣扎不已。
但他知道,蓝湛注定会去尝试救她,当然也注定以失败告终,其实人各有命数,生死自有因果,怨不得谁,可他仍曾在忘川见过许多医者,哪怕来了忘川,也还是会多少惦记着自己曾经没能挽救的某个人。
他瞧着眼前这个犹疑不已的坤泽,心道到底是只有这不到二十年阅历的凡人,他在冥界活了百年,除了那虚无缥缈的爱恨嗔痴,旁的许多事情自是能透彻一些,说来他和蓝湛只有一天多的相处,他却觉得已经见过了他许多样子。
他没有爱恨嗔痴,也生不出恻隐之心,但所以只是揉了揉他的发顶,这是他来人界刚学的安慰人的法子,不知道对蓝湛有没有用。
“你如何想就如何做,我只告诉你,季夫人她自有命数,是她的,其实与你不相干。”
再往后的许多年里,蓝湛还是常常想起魏婴和他说这句话的样子,他见过鼓励他勇敢的人,见过安慰他放下的人,也见过哄着他退缩的人,但没有见过一个少年姿势生疏的揉着他的头发,跟他神神叨叨说天命有归。
他身后就是夕阳,把他整个人都裹进一团光晕里,活像庙里供奉的金身大佛,但又离他很近,能看清他在对他笑。
就像,神下了凡,到了他身边。

肝图人,码字都落下了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