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六章（二）

        糖对牙齿的破坏作用是间接的，因为细菌和人类一样嗜甜。“细菌们为糖而疯狂，一有糖出现就跟过大年一样。它们代谢糖、分解糖，产生酸性的代谢物（但一般不像可乐或红酒那么酸）。”换句话说，糖本身不会带来龋齿，问题出在细菌代谢糖后产生的酸上。和吃酸的食物时所发生的事一样，唾液也会挺身而出，稀释酸，把口腔中的pH值调回中性。

        你可能会产生疑惑：既然婴儿还没有牙齿需要唾液保护，为什么小宝宝经常流口水呢？西尔莱蒂可以给出答案。首先可以用简单的力学原理解释：“婴儿没有牙齿阻挡口水流出来。”我们的下门牙就像一道大坝，挡住唾液大潮。第二个原因与新生儿高脂肪、全母乳的饮食有关。小宝宝的唾液——想想就可爱！——包含大量的脂肪酶，用以水解脂肪（脂肪酶在成人中主要存在于小肠中），所以唾液越多，意味着可用于消化的脂肪酶越多。随着宝宝的饮食组成趋向多样，唾液中的脂肪酶也逐渐减少。

        刺激型唾液中的主要消化酶是淀粉酶，这个与年龄无关。“淀粉酶（amylase）”这个词从西尔莱蒂的嘴里念出来，带上了灵动的意大利口音，听上去像种利口酒的名字。淀粉酶的作用是把淀粉分解为机体可以利用的单糖，当你咀嚼带淀粉的食物时，随着唾液和食物混合，甜味就会逐渐显现。在一勺蛋奶沙司里加一滴唾液，它会在片刻后化为液体。

        这似乎表明唾液——或更精确地说，婴儿唾液——可以用来协助清理食品污渍。洗衣液制造商常吹嘘自己的产品加酶，真的是加了消化酶吗？我给美国清洁协会发了封邮件咨询，这个协会听名字像是个高端研究机构，但其实只是个贸易团体，之前的名字是不那么出挑的肥皂和去垢剂联合会。

        评论员布莱恩·桑索尼给我介绍了一位名叫路易斯·斯皮茨（Luis Spitz）的化学家，他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写了什么（注1）。可惜斯皮茨博士回复我说；“抱歉，我只懂与肥皂相关的问题。” 桑索尼又给了我一位洗衣粉行业顾问的电话号码，这位老兄叫基思·格里姆（Keith Grime），但桑索尼还是没找到笑点。

        等我终于止住了笑、镇定下来，我给格里姆打了个电话，他给我的回答是“会”。高端洗衣粉会包括至少三种消化酶：淀粉酶用来分解淀粉质的污渍，蛋白酶分解蛋白质，脂肪酶清除油渍（不只是食物中的油，也包括皮脂等身体分泌的油脂）。这种洗衣粉就像装在盒子里的消化器官，洗碗用的洗洁精与其类似，包含蛋白酶和脂肪酶，帮你把晚餐没吃完的食物消化掉。

        使用消化酶来做清洁的想法可追溯到1913年，来自一位名叫奥托·拉姆的化学家，他同时也是树脂玻璃的发明者。拉姆从家畜胰脏中分离出消化酶，用来预浸泡脏织物，这里的脏织物是不是屠宰场员工的衣服，他是否用这种方法从工人手里换取胰脏，我们已无法考证。从动物胰脏中提取酶成本高昂，需要耗费大量劳力，因此第一种商业应用的蛋白酶来自细菌。随后第一种商用脂肪酶也被开发出来，这次产酶的基因被转移到了真菌中。因为真菌更大、更易于操作。你不用显微镜就可以看到真菌群落，不管你喜欢称呼它们为牧群、庄稼，还是其他名称。

        格里姆告诉我他在森林中的土地上发现了一种酶，功能是分解倒下的枯树中的纤维素。他在宝洁公司工作时，曾试图把这种酶用在衣物柔顺剂中（这就是柔顺剂的工作原理：适度的消化纤维），但效果不好。不过这种酶显示出了更好的功能：它可以把导致纠缠起球的棉纤维破坏掉。（可惜的是，这种防起球酶在羊毛上没有用。）

        从唾液出发，我们已经把话题发散得太远了，然而我还没问出我打电话要问的那个问题呢，是时候把话题从森林里拉回来了。

        我问格里姆：“如果吃饭的时候把东西掉在衬衣上了，用唾沫去擦有用吗？这算不算一种天然的衣物预清洁剂？”

        “这想法很有趣。”

        格里姆说他遇到这种事一般不用唾液，他会带一只汰渍去污笔。

        不过艺术品保护者们会这样做。馆际文物保护组织的高级绘画修复员安德烈·谢瓦利埃说：“我们把棉花放在竹签上，放在嘴里润湿。”唾液对一些脆弱的表面效果格外好，这些地方往往会在接触到水及其他溶剂时溶解。1990年，一个葡萄牙文物修复小组将唾液与四种常用的合成清洁剂进行了对比。在评估了清洁能力、对水镀金金箔和低火烤漆粘土表面的损坏情况后，唾液被选为最佳清洁剂。他们也测试了变性去酶活的唾液，效果不如直接从嘴里取的好。

        对于更常规的清洁工作，绘画修复员像洗衣行业的人员一样，倾向于选择商业化的消化酶。蛋白酶的功能是降解蛋白质，在绘画修复领域常用来溶解蛋清或皮胶（过去的绘画修复员手头的方法有限，只能用兔皮中提炼出的胶涂在画布上，以加固剥落的颜料）。脂肪酶可以分解脂肪，用来除去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画家为改善光线折射和“滋养表面”而涂在画上的亚麻籽油。

        谢瓦利埃提到，一些修复员的唾液清洁效果比其他人的更好，有时会引发对他午饭到底喝了多少马提尼酒的猜测。事实上，唾液化学成分的个体差异本来就很大。

注1  斯皮茨博士的姓写作Spitz，与“吐唾沫（spits）”音、形皆相似，下文的基思·格里姆的姓写作Grime，有“污垢”的含义。这两人既为清洁剂领域的专业人士，姓名又与污秽物相关，这大概就是作者认为的笑点吧。——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