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纳迦什不破】第九章:盗匪之间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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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提前泪目


第九章:盗匪之间
莱弥亚,黎明之城——无面之哈萨七十六年(帝国历公元前1598年)
虽然不是他梦中那匹不知疲倦的白马,但这匹栗色努玛斯战马与阿克汉拥有过的任何坐骑相比都毫不逊色。长长的前蹄、宽阔的胸部和强壮的后腿,这种精心培育出的马兼具敏捷、力量和耐力——这些品质往往意味着它和它的骑手能在战场上生存下来。这匹马是万骏之主送给莱弥亚国王的礼物,之后它便与那些体态修长皮毛光滑的仪式用马一起被拴在了马厩里,那些凡畜除了偶尔参与狩猎或阅兵以外别无它用。不朽者一眼就相中了这匹阴郁、暴躁的怪物;他们两个都已被锁住、被忽视了太久。
骑士驾着战马小跑着穿过宫殿大门,一旁的王室卫队就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他们沿着侍卫队伍蜿蜒而下,匆匆穿过城中贵族们的豪华别墅。夜幕刚刚降临,年轻的点灯人还在城里狭窄的街道上打转,一个男孩拿着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子,他不得不敏捷地跳到一旁以免被阿克汉的马咬伤。路旁敞开的窗户里飘出音乐与交谈声,贵族们正聚到一起,打算在度过又一个纵情狂欢的漫长夜晚之前先享用他们的晚餐。此时,大街上很是清净,不朽者甚感愉快。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骑上大路、直奔城西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区了。
距离涅芙瑞塔命令国王放他自由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她强迫国王亲手凿断铁链,做为对莱玛什扎的羞辱——过去一百五十年的记忆就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噩梦,正被他渐渐淡忘。涅芙瑞塔选择继续住在女宫里,既远离她的丈夫同时也能谨慎地防止她的重获自由成为外界的大新闻。至于阿克汉,先前他被锁在一间又大又暗的房间的角落里,现在则坐拥王宫一翼。仆人们奉命打扫走廊并为他重新布置一套房间,他还得到了一个精致的衣橱,里面满是华贵的深色丝绸和精美的皮甲装备。
涅芙瑞塔甚至给了他一把剑——不是大多数尼赫喀拉战士爱用的那种青铜镰形剑,而是用东方黑铁制成的双刃重剑。阿克汉知道这不仅仅代表着信任和尊重,女王也是在向他和莱玛什扎一伙展示她的权威。
女王给了他一件武器,意思就是她对他毫不畏惧。而她向他开放国王的马厩,也是在告诉他:她知道他无处可去。
过了一会儿,阿克汉下到王宫丘陵底部,进入了这座城市东部的商业区。来自尼赫喀拉各地的优质商品在此被出售给城里的贵族和富商。这里的生意一天到晚都很兴隆,莱弥亚与西部诸国的贸易往来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每隔短短几个月就会有商队从遥远的努玛斯和赞迪里赶来。平民和仆人们三五成群地在灯火通明的集市里闲逛,挑选着从卡-萨拜运来的青铜制品、从努玛斯进口的皮革马鞍、或是来自阿斯崔南部丛林中的异域香料。来自沙漠诸国、穿着短褂和亚麻方格裙的商人们正在与身着丝绸的莱弥亚人——甚至是与一些高傲的东方商人讨价还价,仔细挑选着可以带回老家的奢侈品。阿克汉听到市场里传出剧烈的撞击声和一阵嘶哑的喊叫,他转过身,看到两名城市卫兵正拖着一个挣扎着满口喷沫的小流氓离开阿斯崔香料铺。如果这个年轻的小偷够幸运的话,市政官员只会判他在一艘莱弥亚商船上劳役一年,否则他将被锁在城市北部布满岩石的海岸上,丢在那里喂螃蟹。
在商贸区之外,拥挤的住宅区是城里大部分手艺人和劳动者的家。这里的街道通常都很安静,商人和他们的家人在经过一天漫长的工作后会回到自己带围墙的小院子里。孩子们在凉爽的夜晚跑来跑去玩着游戏,享受着难得的自由时光。一名高个儿男孩戴着可怕的粘土面具带领着一群孩子从阿克汉身边跑过,另一群孩子则挥舞着棍棒、戴着用芦苇编织的粗糙圆环或王冠追赶他们。他们一心想要抓住那个戴面具的男孩,而男孩的同伴只要被后者追得太近就会挥舞起自己手中的棍子。
“追上他们!”小国王们高兴地喊道,“打倒篡夺者和他的奴才!打倒纳迦什!”
那个戴面具的男孩转过身来,对追捕他的人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引起了又一阵笑声和威胁。当他们冲过大路时,阿克汉勒住了马。戴着奇怪面具的男孩儿朝他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然后便带着他手下的那些小不朽者们跑进了附近小巷的阴影中。
阿克汉困惑地摇了摇头,继续前行,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道路两侧拥挤不堪的泥砖房子已让位给杂乱无序的棚屋和柳条围栏。这里的人大多是当年那些玛哈拉克难民的后代,他们待在莱弥亚城郊并勉强维持着悲惨的生活。乞丐、妓女和小偷在贸易大道的边缘鬼鬼祟祟地游荡,贪婪地盯着不朽者身上华丽的服装。阿克汉对他们中最勇敢的人露齿而笑,这些人便立刻移开目光去寻找更容易下手的猎物了。
他策马狂奔,急于摆脱贫民的恶臭与肮脏。没过几分钟便来到了树林里,终于把城中的嘈杂和灯火都抛在脑后。杂乱的树木紧挨着贸易大道,天空中只有星星和月光。阿克汉呼吸着雪松和松香味的凉气,让自己的坐骑纵情奔驰。骏马急切地蹿了出去,他也终于能抛开那些有关公式和咒语的念头,感受吹在脸上的风。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因为涅芙瑞塔现在有能力提供大量的实验对象。阿克汉也可以在城市边缘轻松捕获一些乞丐或妓女,他会用黑莲花将他们迷晕,然后再趁夜深人静时带回王宫。之后,尸体会被扔到城市北部海岸的死囚中间,几天之内,除了被饥饿的大海啃到精光的骨头以外什么也不会剩下。只要他们小心谨慎,这座城市的难民人口足以在数百年的时间里为他们安全地提供材料。距离彻底掌握纳迦什的复杂仪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他们创造的生命灵药已经足以确保莱玛什扎团伙的忠诚。
女王篡位的做法十分巧妙。在城中其他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莱玛什扎一夜之间从一位国王变成了一个傀儡,用他自己的名字发布着涅芙瑞塔的命令。他不能将涅芙瑞塔的阴谋公之于众,因为他不想将自己牵连到巫术实验中去,他也无法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密谋反对她。
现如今乌索然、艾博拉什和其他人都已经尝到了生命灵药的真正功效,除非他们失了智,不然没人会愿意回去接着喝国王做出的羊血稀粥。到目前为止,莱玛什扎为了保住最后一丝优雅已经勉强接受了新的权力平衡,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是待在自己的房间喝酒和生闷气。这次政变可能已经彻底击垮了他脆弱的神经;涅芙瑞塔似乎是这么想的,但阿克汉不那么肯定。失去王冠是一回事,失去对纳迦什生命灵药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他骑马上山,来到了金色平原的边缘。无数勤恳的农民从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收获谷物、玉米和大豆。广阔的田野现在正处于休耕状态,光秃秃地等待着春天的回归。阿克汉勒住战马,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细细品味这广阔的天地。远方商路上的白色碎石在月光下像海市蜃楼一样闪烁着微光,仿佛在召唤他西去,前往碎峰山乃至更远的地方。
战马放慢了脚步,胸侧因为长途跋涉而起伏,阿克汉让它随意而行,他们继续沿着大路前进。每一个夜晚,他都想过要从这里继续前行,穿过莱巴拉斯和荒凉的玛哈拉克,穿过帝王谷和遥远的黎明之门。他可以从那里溜过夸塔,然后前往他在南部沙漠中建立的要塞,甚至前往废弃的喀穆里。
黑色金字塔仍旧耸立在冥都中心,它的建造本身便是为了对抗时代的变迁,就算太阳冷寂熄灭,它也将继续存在下去。那里面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只要有适当的祭祀,黑魔法之风就会再次为他所用。
然后……又怎样呢?关于纳迦什可怕统治的记忆对大多数尼赫喀拉人来说仍然心有余悸。如果各大城邦的国王知道他还活着,他们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杀他。他可以像老鼠一样躲在阴影里以期避开他们的注意,也可以尽可能地召集军队挑战诸王联军。
而另一方面,莱弥亚,一个正值盛世的王国则许给了他永生与荣华富贵的承诺。他毫不怀疑在涅芙瑞塔的领导下这座城市将成为尼赫喀拉无可争议的权力中心。几个世纪内,它甚至可能成为一个崭新帝国的发源地,就算是纳迦什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当那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涅芙瑞塔会需要一名强有力的亲信来领导她的军队,扩大她的统治范围:一名忠诚而无情的大将——也许,如果时机合适的话,一位伴侣。
想什么呢,他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就凭你阿克汉,一个秃顶烂牙的老家伙也配和黎明女王在一起?愚不可及,你被那个该死的女人迷住了,趁早离她越远越好!
只不过,除了莱弥亚他无处可去。
阿克汉思索着自己的命运,继续沿大路走了一个多小时,经过农民的房子和黑黝黝的休耕田。狗在远处吠叫,猫头鹰鸣叫、猎食,蝙蝠掠过月下。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平原上一处被密林分割开来的地方。每次他来到一片树林时,总要停下来,静静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气。
很快,他那超人的感官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咝咝作响的油脂,有人在附近烹饪。他拐下大路,沿着一条通往树下阴影深处的狩猎小径向南走去。战马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就连阿克汉也很难看清比低垂的马头更远的地方。然而不久之后,不朽者就感到有人在监视他。
那是一处不小的营地,巧妙地隐蔽在茂密的树林中。这里的人清理掉了林中灌木以开辟出一些相互连接的空地,砍下的枝条被捆作一簇,用来搭建成屋顶或编成悬吊绳,茅屋围绕在一处堆起的篝火附近。他走出树林,来到篝火前,十几个邋里邋遢又瘦骨嶙峋的男人——还有一些妇女和孩子——都穿着五颜六色的长袍和方格呢短裙,他们站在那里,警惕地盯着他。女人们把孩子聚到一起,迅速退到另一处空地上,而男人们则在他靠近时拿出了各种破剑烂矛。
阿克汉勒住缰绳,心里一边盘算一边注视着他们。良久,他咧嘴露出了一副贪婪的笑容。“你们好啊朋友们。我刚才沿着大路经过这里时闻到了木柴的烟味。敢问篝火旁是否还能再容下一位过客?”他从马鞍的一个钩子上抽出一只圆圆的酒囊,举给那些人看了看,“我这儿有两袋莱巴拉斯红酒,我很乐意用它们换一顿热饭,吃完我就走。”
从他所在的位置看,很难判断有多少人住在这座营地里:可能有几十人,也可能有几百人。这些人就像游牧民一样在平原上来来去去,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以免引起城市守军不必要的注意。他们大多沿着商道的边缘徘徊,以劫掠商队为生,抢劫食物、货物和马匹。几个月来,阿克汉一直在寻找他们的营地。许多土匪团伙都很擅长躲在树林或散布在平原上的洼地里,但他当年曾在沙漠中狩猎过巴格骑兵,他知道一个大团体如果想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扎营,可选的地点不会太多。
强盗们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火堆旁一个矮矮胖胖的人。那人端详了阿克汉一会儿,然后简短地点了点头。“你可以坐我旁边。”他说完,其余的人便放下了武器,“我们有土豆泥和一只野兔可以分享。你这是要去哪里?”
阿克汉放松地滑下马鞍,把酒囊扔给强盗头子,耸了耸肩,“哦,四处游荡。你懂得。”
其实根本就没有一处真正能让他容身的地方,但在这一点上,阿克汉并不孤单。
强盗们喝光了阿克汉提供的每一滴酒,作为回报,他们给了他一碗油腻的炖肉,还告诉了他一些在强盗团伙间流传的消息。不朽者一边思考一边咀嚼着嘴里的软骨,认真听着每一个字。他知道大部分消息其实都是谎言和夸大其词,再加上一些关于敌对帮派的真实情报,以防他是城中治安队的间谍。等他回到王宫之后,他会把自己今晚听到的信息与在之前的遭遇中记下的笔记进行比较,并寻找它们中共同的线索。
随着时间接近午夜,他离开了这些强盗。强盗头子和他的副手们得到了最后一袋红酒,告别时他们没有任何表示,无论是友好的还是不友好的,他就这么牵着马朝着商路的方向回到了森林里。他能感觉到其他强盗在黑暗中踱步,一直跟着他走到树林边缘。他们在光秃秃的田野上尾随着他,褐色的披风和黑暗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很可能是想确定他没有向等候的城管部队汇报,但也有可能是觊觎他的好马和昂贵的铁剑。它已经见过血了。
他们跟着他一直走到商路,但只又跟了几十米远。一旦马站稳了脚跟,不朽者便跨上马鞍,向他身后的影子挥手告别,然后策马向城里奔去。
他估计营地里有大约一百名强盗,还有三分之一的妇女和儿童。这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最大的团伙之一。这些在金色平原上游荡的武装人员足以组成一支小型军队;他们大多数人组织良好,全副武装,缺少的只是一位能把他们团结在一面旗帜下的有力领导者。
他遇到的团伙越多,就越相信自己的计划有望实现。他可以从最大的团伙开始,通过威逼利诱来获得他们的忠诚,然后再与其他较小的帮派建立联系。通过正确的奖惩方式,他可以相当快速地建立一个组织,一支武装部队,可以在他的指挥下占领金色平原。这将为他提供一个城市外部的权力来源,也是他目前所缺乏的权力来源。这是一根杠杆,可以适用于将来任何对他不利的状况。
在他出神的时候,阿克汉已来到平原边缘,穿过了茂密的山林。城市里的灯火在地平线上闪烁着,丝毫未被高墙所阻挡。在所有尼赫喀拉大城邦之中,只有莱弥亚依旧蔑视着城墙一类的防御工事。在篡位者战争之前,攻城战在尼赫喀拉是闻所未闻的,老国王莱玛什佩特拉到死都相信他的龙人部队会保护这座城市的安全。他想知道女王是否会采取措施纠正她父亲的错误。
突然,战马昂起了头。它抑制着自己的步伐,受惊般地哼着鼻子——这就是不朽者被飞矢射中前得到的唯一警告。

他左半身连中两箭。一支射中胸腔下部,另一箭插在大腿一侧。剧痛令阿克汉一瞬间喘不上气。他扑倒在战马脖子上,咂摸着嘴里的血摸索缰绳。他想踢马离开,却发现左腿一动也动不了。方才那支箭不仅射穿了他的腿还深深扎进了厚皮马鞍中,将他钉在了马上。
夜幕中的第三支箭嗖鸣而过,离他只有毫发之遥,紧接着第四箭深深刺入了他的左肩。这一次他忍不住向伏击者怒吼起来。多年监禁竟让他变得如此迟钝,以至于径直跳进了这样明显的陷阱。白石路面反射着闪闪月光,他还不如直接把一盏油灯挂在脖子上。弓箭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而他却两眼一抹黑。
战马左右踏步,摇头晃脑,试图理解骑手令人困惑的命令。即使他设法控制住了这匹动物,它可能连半米都还没跑出去就会被射穿脖子。在他能想到所有可能性中只剩下一种选择。不朽者紧咬牙关,拔出了插在大腿上的那支箭,然后身子一软,自己从马鞍上摔了下去。
他撞在战马右侧坚硬的路面上,骨头随之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他仅凭着意志迫使四肢开始工作,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拖到了路旁的灌木丛中。阿克汉靠在一堆荆棘上,一动不动地趴着,开始装死。要不是血管里流淌着生命灵药,他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那匹战马拔腿就跑,沿着大路飞奔而去,顿时没了踪影。一时间,万籁俱寂。阿克汉强忍着阵阵痛感,倾听着周遭细微的动静。
没过多久,大路对面的树林中传出了轻轻地脚步声。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想要设下这样的埋伏,土匪们离开营地的时间肯定要比他早的多。可他们怎么知道他要回城里去?
他听着那二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垫在身下的右手慢慢摸向剑柄。
袭击者停在了路中间,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没我们想的那么难。”阿克汉觉得自己认得那个声音。
他听到有人拔剑。“他想要证据,”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我们得带走他的脑袋。去把他从树丛里拖出来。”
那两人走近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肩,拽了一下。阿克汉猛地翻身,恶狠狠地咆哮着拔出铁剑。两名伏击者咒骂着,他们的脸暴露在朦胧的月光下。
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他正盯着艾迪欧和肯提,国王手下那两位年轻的浪荡子。
阿克汉暗自咒骂起自己。你真是太傻了。一个完全的、彻底的傻瓜。
两名浪子与他大眼瞪小眼。肯提手上还握着强有力的努玛斯马弓,而艾迪欧已经把他的弓放在了一旁的白石路上,这样他就可以用双手持握青铜镰形剑。他们从头到脚都穿着深色的棉袍和短斗篷。据阿克汉观察这二人并没有穿戴甲胄。毫无疑问,他们本打算直接暗箭射杀或者至少使他丧失行动能力,然后再带着战利品骑回城里。但凡他俩的射术能再精进一些,他现在可能已经身首异处。
大意了,不朽者愤懑地想着。他几乎是帮着他们策划了这场伏击。那伙人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骑马到平原去,往马夫手里塞几个硬币就能知道他离开的时间。他们要做的就只是沿着他出城的路线选择最好的埋伏地点。
这两个废物还没能杀了他,但威力巨大的宽头箭已经对他造成了严重伤害。他的左腿沉重而麻木,左肩的箭则让手臂难以活动。第三支箭深深扎进了他的要害部位。当他从马上翻下来的时候,胸前和肩膀上的两支箭都啪的一声断了箭杆,只在长袍上留下两根血淋淋的碎木刺。剧痛宛如冰冷的海浪冲刷着他,但他几乎不为所动。痛苦再也无法影响到他,自从战争爆发以来,自夸塔之耻以来。
他必须立刻行动;要是艾迪欧反应过来之后他还仰面躺在地上,那么就算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莱弥亚公子哥也能毫不费力地把他劈成碎片。他咬紧牙关向右侧身,然后只靠着持剑的右臂和右腿将自己推了起来。他一将重心左移,左腿就立刻弯了下去。绝望之下,他召唤起女王的生命灵药以求弥补力量与速度。
在那一瞬间不朽者感到自己血管中仿佛流淌着火焰,但是这股热力几乎立刻就开始消退。涅芙瑞塔的药剂很强大,但仍有其局限性。黑暗涌入他的视界,霎那间他恐怕自己有些用力过猛反倒帮了艾迪欧一把。疼痛消退了……但在令人头晕目眩的一瞬间之后又冲了回来,将他眼中那些可怕的黑影推到一边。他的左腿仍然很虚弱,但至少开始服从他的意志。这便已经足够。
艾迪欧干嚎一声突然发难。他身材高大、胳膊瘦长、肩膀狭窄、膝盖处瘦骨嶙峋,鹰钩鼻上一双圆睁的棕色眼睛里满是恐惧,薄薄的嘴唇因多年接触黑莲花而脏污。他挥剑很快,但缺乏技巧。阿克汉用手中的铁剑轻松格挡,并向贵族的喉咙猛击过去,但在被囚禁了一个多世纪之后,他的剑术比艾迪欧也好不到哪儿去。公子哥笨拙地抵挡着不朽者的攻击,跌跌撞撞地退回到大路上,脚下的皮凉鞋在铺路石上蹭来蹭去。青铜与黑铁的碰撞也惊醒了懵圈的肯提。那个大腹便便的贵族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阿克汉咒骂着冲向伏击者。他本以为艾迪欧见状也会逃走,然而这名贵族要不就是对自己能赢得这场短跑比赛不抱任何希望,要不就是他比不朽者所认为的更有勇气。艾迪欧再次疯狂挥剑,然而他挥出的剑锋离不朽者差了一尺还多,但随后他突然变换身位,转向不朽者的左边。阿克汉试图跟上艾迪欧的动作,但这一次他的腿伤妨碍了他。浪子一剑砍来,阿克汉的剑却够不到敌袭的位置,没能挡住。青铜划破了不朽者的左臂,在肌肉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要是那剑刃再锋利些,这一击也许深可见骨。
阿克汉怒吼着将重心放在右脚跟上,手中铁剑在月下挥出一轮寒光,从一个奇异的角度砍向艾迪欧。对手的反应速度堪称惊人,但也只是勉强及时举起弯刀挡住了那把黑铁重剑。尽管如此,贵族还是发出了一声尖叫,因为阿克汉的武器划破了艾迪欧持剑手臂的上部。
这时,不朽者的后背遭到一记重击,就打在他右肩下方的躯干上。阿克汉被打了个趔趄,惊讶而愤怒地嘶吼着。肯提没有逃跑;那个矮胖的小混蛋只是为了得到足够的空间重新开始射箭。
一个半世纪过去你竟变得如此羸弱。阿克汉正寻思着,艾迪欧已恢复平衡,他高举着镰形剑冲了过来准备发起断骨碎颅的一击。在这一瞬间,阿克汉清醒而冷静,他猜想这会不会就是他最终的结局,被一个年轻的赌徒击败,然后被扔进阴沟里去喂秃鹰。
镰形剑呼啸而下。无数场战斗历练出的本能驱使着阿克汉下意识做出反应。他的铁剑腾起横挡,与青铜刀口当空相击,刚好打在弯刃正中间。当啷一声,那件较轻的青铜武器应声而断。
艾迪欧向后一退,震惊地盯着手中的断剑。阿克汉如饿虎扑食,进步上前反手一击,削掉了贵族的右肘,引起一阵极度痛苦的惨叫。当不朽者的第二击划破他的喉咙直刺到脊椎时,叫声变成了嘶哑的哀号。贵族倒在地上,左手还在试图止住从裂开的伤口中涌出的黑血。然而不朽者已举起剑站在他面前,一剑爆头,结束了他的抽搐。
又一支箭在黑暗中发出嘶鸣,从阿克汉背上一掌余高的地方擦过。不朽者从艾迪欧破碎的头颅中拔出铁剑,转过身来,像恶鬼一样昂首咆哮着冲了过去。
他受伤的腿一瘸一拐,这让他的冲锋变成了踉跄的疾走,但阿克汉还是尽着最大的努力保持速度。他毛骨悚然的吼声在茂密的树林中回响。他故意如此表现,意在吓唬对方。不朽者逐渐靠近他的敌人,面对眼前如凶神恶煞般杀来的剑客,只有内心稳若磐石的人才可能继续搭弓射箭。
阿克汉留意着路对面的动静,然后听到一句低声咒骂。他呲牙咧嘴,转向声音的方向试图加快步伐。没走两步便认出了肯提的轮廓,然后是举起马弓的手臂。不朽者已经离他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弓弦颤动的声音,然后便被一箭射中胸膛。这一箭错过了心脏但刺穿了他的左肺;阿克汉跌跌撞撞的颤了几步,但当他看到肯提伸手去够另一支箭时又奋力向前冲去。
肯提吓得大叫一声,慌乱地摸索着臀部的箭袋。阿克汉八个大步便跨到近前,挥出一剑将对方手中马弓打落。贵族不顾腰间还挂着镰形剑转身想跑,但阿克汉左手一伸便牢牢掐住了他的脖子。铁剑剑尖落在了肯提胸前,就在心脏的位置。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他苍白的嘴唇上沾着血迹,“你能活多久取决于你回答得如何。”他把剑尖戳进了肯提的胸膛,以示强调。这位年轻的贵族惊恐地呻吟着。
“还有谁参与其中?”不朽者不知自己是该感到宽慰还是耻辱,莱玛什扎居然派了这两个废物来杀他。如果等在这的是艾博拉什,他的无头尸体大概已经在路边放凉了。这是否意味着国王的冠军勇士可能没有参与,或者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肯提在他手里扭动着,苍白而浮肿的脸因恐惧而扭曲。“还有国王——”
“我知道有国王你个白痴!”阿克汉像疯狗一样咆哮着、摇晃着贵族,露出一口黑牙,“还有谁?”
“我——我不知道,”肯提结结巴巴地说,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发誓!他说还有其他人但是不愿意说出他们的名字!”
说了跟没说一样,阿克汉郁闷地想着。不过很有可能艾迪欧和肯提是唯二愚蠢到会背叛涅芙瑞塔的人,国王的谎言给了他们额外的勇气。
不朽者的手掐得更紧了。“女王有危险吗?你们只是想杀我,还是国王在计划着复辟?”
肯提哀嚎了一声。恐惧的泪水从他圆圆的脸颊上滚落下来。“太晚了,”他哽咽着,“她已经死了。你——啊啊啊啊!”
肯提的身体痉挛着。阿克汉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直到他的剑锋从贵族后背刺出。尸体瘫软了下去,不朽者放手让它摔到地上。他伸出手,麻木地拔出自己身上的箭矢。背上的箭比较麻烦。他摸了几下才成功把背后的箭杆折断。突然的放松使他感到眩晕。他抬头望向夜空。他想知道自己窃来的生命还剩多少。更重要的是,他该怎么办?
如果涅芙瑞塔真的死了,他在莱弥亚便已了无牵挂。莱玛什扎会命令所有人追杀他。但如果肯提错了,如果阴谋之手尚未触及她……
阿克汉站了很长时间,呆望着夜空,觉得又冷又虚弱。他试着去想城外那绵延不绝的沙丘、那月下的寒风、那大漠中高耸的黑塔。
但这一次,沙丘被抚在脸颊上的手所温暖,寒风中吹来阵阵檀香,即便是那座黑塔,也只能让他想起曾与之四目相对的深邃双眸。
也许肯提错了。实际上,可能不仅仅是也许。在莱玛什扎落井下石之前,他还有机会赶到涅芙瑞塔身边。至少阿克汉如此相信着。
“阿克汉你是真他娘的活该,”他对着冰冷的月亮自言自语,“先是纳迦什,然后又来这么一出,”他俯身向前,从肯提的胸口拔出剑来,“要记吃不记打到什么时候?”
阿克汉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踏上贸易大道,朝莱弥亚走去。如果运气好的话,那匹该死的马应该没有跑出去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