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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合和抛弃(节选) 唐弢

2021-09-07 17:05 作者:诗坛领袖张宗昌  | 我要投稿

综合和抛弃(节选)

 唐弢

(摘自1962作家出版社出版《创作漫谈》)



艺术概括是创作过程中一个不可缺少的手段。

……

……在我们国家里,人们从理性上认识到“距离说”的荒谬,但在创作实践中,当他们发现近处的生活的确不如远处的生活轮廓鲜明、当前的生活的确不如过去的生活形象完整的时候,也会多少有点惶惑地说:“我并不赞成‘距离说’,可是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情况的确是这样:一个比较成熟的生活形象的出现,需要有一点空际上和时间上的距离,否则就不是那么鲜明和完整,莫非‘距离说’也还有一点道理吗?“

我的回答是否定的。我认为这得从艺术概括上来解释。一个不懂得或者不善于对生活进行概括的人,通过时间和空际的推移,事件本身的稳定性也会在他的头脑里不断地发生作用:次要的东西逐渐忘却,主要的东西更加突出,形象便随着完整起来,鲜明起来。然而作为一个作家,他必须走在时间和空际的前面,在构思过程中完成这些工作。在他,只有酝酿是不是成熟的问题,不应该有距离是不是远近的问题。

为什么呢?就因为他应该懂得艺术概括的意义。

任何一件艺术作品,如果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生活的个别的真实,那就很难就是一件真正的艺术品。因为就我们日常接触的生活来说,往往混杂着许多偶然的因素;决不是所有现象,都充分地反映了生活的本质。作家的任务在于:把偶然的和次要的现象抛弃,把重要的和具有特征的现象综合起来。屠格涅夫说得好:“谁要是写出全部细节——那就失敗了;必须把握一些有代表性的细节。天才即在于此。”有综合,有抛弃,这才叫艺术概括。在生活细节的描写上,需要选择有“代表性的细节”,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也需要选择有代表性的性格。列夫·托尔斯泰说:“必须观察很多类似的人,才能树立一个一定的典型。”福楼拜认为:“伟大的天才之所以与常人不同,就因为他有综合和创造的能力,能够结合一系列人物的性格,创造出某一种典型。"高尔基为了要写《福玛·高捷耶夫》,就观察了二十个左右不满于自己父亲的小商人的儿子,更是大家已经听得烂熟了的故事。然而我们对这些似乎思索得很少,领会得并不全面。艺术概括是一个艰巨而严肃的工作。当我们学习这些伟大作家的时候,一方面,应该懂得他们怎样综合,另一方面,也需要了解他们如何抛弃。通过对“很多”、“一系列”、“二十个左右”人物的观察,创造出来的仅仅是一个人物,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每个对象的身上,综合得很少,却抛弃了许多。我们有些作者的情况怎样呢?我认为恰恰相反,我们是综合了很多,却抛弃得太少。对于一个具体对象的性格在取舍时如果不善于抛弃,或者抛弃得很少,那末,作家所综合的多半不是具有“代表性的细节”,不是人物性格上最主要的特征,艺术形象在这里也就不会是丰满的,相反地,却呈现出贫乏和苍白。沒有广泛的综合,不高不广不深,这就难怪连作者自己也觉得形象不那么完整,轮廓不那么鲜明了。

我们大家都看到过画家速写时的动作,他们往往闭上一只眼睛,还把另一只也眯起来,向对象作凝神的注视。这样做,为的是要集中视线,实际上也就是在抛弃,他必须把一切偶然的、次要的现象放开,首先去捕捉主要的特征。中国画家着重写意,古典小说里采取粗线条的勾勒和细致的刻划相结合的方法,我看是深刻地体现了艺术概括的意义的。现在不是大家都在讨论曹操吗?当他最初在《三国演义》里出场的时候,作者就通过几段故事,形象地突出了他性格里最主要的方面:

操幼时,好游猎,喜歌舞,有权谋,多机变。操有叔父,见操游荡无度,尝怒之,言于曹嵩。嵩责操。操忽心生一计,见叔父来,诈倒于地,作中风之状。叔父惊告嵩。嵩急视之,操固无恙。嵩日:叔言汝中风,今已愈乎?操日:儿自来无此病,因失爱于叔父,故见罔耳。嵩信其言。后叔父但言操过,嵩并不听。因此操得恣意放荡。时人有桥玄者,谓操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南阳何顒见操,言:汉室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许劭,有知人之名,操往见之,问日:我何如人?劭不答;又问,劭日: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也。操闻言大喜。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都尉。初到任,即设五色棒十余条于县之四门,有犯禁者,不避豪贵,皆责之。中常侍蹇硕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责之。由是内外莫敢犯者,威名颇震。

有权谋,多机变,擅武功,能文艺,骄盈自喜,不避豪强,在严峻里表现了通脫。通过这段短短的描写,几乎画出了反映曹操一生性格的轮廓,鲜明地摆在读者的眼前。《水浒》写宋江,《红楼梦》写贾宝玉,基本上也是用的这样的手法。作者之所以能够突出这些要点,就因为他已经抛弃了更多的次要的东西。二十年在人的一生里不能算是很短的时间,我们看到的却只是这么几笔,难道有关曹操早年的材料太少吗?不!这是作者经过选择的高度的概括。

艺术概括必须有抛弃,才能够有综合,抛弃正是为了便于综合。即以《三国演义》里对曹操这段描写来说,作者抓住的只是几个故事,,就在这几个故事里,却又充分地展开了作者创造的才能。譬如曹操和叔父的关系,见许劭时的神态,就包含着细节描写。曹操第一次问许劭,许劭不答,再问,许劭明明想说他是乱世的奸雄,却先陪上一个治世的能臣,曹操也明明知道许劭要说的只是后半句,居然闻言大喜,这就写出了一个活曹操,也写出了一个活许劭。作者从这两个人的性格出发,唤起自己全部经历中一直积累着的有关的形象,給他们的性格以细节上的补充,在这里,我们可以进一步看到艺术概括的作用。

一个成熟的作者,当他观察生活的时候,既善于抓本质,抓特征,同时也决不肯放过和这本质与特征有关的细节——屠格涅夫说的“代表性的细节”。他不需要什么空际和时间的“距离”。但对于一个概括能力不强的人,在复杂的生活中,场面是那么纷繁,事件是那么缭乱,人物是那么扰攘,而且这一切又都在变化,发展,他会觉得手足无措,难以掌握;只有当他离开现场,隔了一段时间以后,一些次要的不动人的东西,经过淘汰慢慢地在记忆里消失——这就是抛弃;而一些主要的令人难忘的特征,随着作者的经验的增长——如果他不是独个儿永远住在海边种田的话——也就会越来越鲜明,越来越丰富,因为生活本身已经帮助他作了更多的综合。所以,据我看来,所谓“距离”,实际上只是一个自然的概括的过程。问题的关鍵不在于距离的远近,而在于作者概括能力的高低。

对于一个有经验的作者,空际和时间从来就不是什么约束,因为他懂得概括。能综合,能抛弃;有抛弃才有综合,有综合必有抛弃。只有使一个人永远忘不了的东西,才是文艺作品最需要描写的东西,艺术概括要起的作用,我看就在这里。

 

1959年6月20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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