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青春】《向死而生》 （七、完结）
大叔挠了挠后脑勺，低声嘟哝，“都一起睡过同一个墓穴了，还客气啥……”
我顺着残存的记忆，回到了举行婚礼地方，教堂的残骸依然矗立，白浪拍岸，溅起炫目的日光。
我注视这座饱经沧桑的建筑，感慨万千。
在此岸与彼岸的来回震荡间，生与死的界限仿佛被打破，一切意义都随之消解。
存续千万年的文明体系随之崩塌，溃散成硌脚的鞋中沙……
死亡的尖刀又剖析着我，剥离我旧有的壳，将我还原为一个一无所有却一无所需的个体。
那些令我不断追逐的物质，漂浮不定的人际，压迫挤入的高台，若有若无的视线，以及自己莫名的虚荣，皆于此刻离我很远，很远……
彰显价值的，是发自内心的，我多次想要逃离却依然被牵系的，塑造了我的童年与青春底色的——音洁！
我反刍着自己仅存的记忆碎片，拉出一道不甚清晰的主线，其中熠熠生辉的，都是音洁。 我听不准诠释音洁的波段，但内心的直觉却不停地暗示我——答案一定藏在过往记忆！
于是，我打捞出回忆片段中的背景音乐，依序奏出。
小学时代在少年宫，我学二胡，听到她在隔壁练小提琴。
她天分极高，每逢节日都会上场，期末考评也一直名列前茅。
我装出满不在意的神色，视线却紧跟着她，在心里暗暗做着比较。
大红成绩表上，我们的名次一直在靠近。
中学时，我们有时会共乘一班公交。
我喜爱高踞车尾，俯视一车的人头错落，在摩肩接踵的缝隙里，找寻那道轻捷的身影。车上的广告与人声，偶尔会穿插上一段轻柔的曲调，点点音符自喧嚣的背景声中沁出，轻轻掠过我的心头。
大学时，她不知去了哪座城市，我也离家千万里。
可寒暑假时返家，依然有过碰面的机缘。
她拉了帮朋友，凑起一支乐队，在街心公园露天弹奏。
我不远不近地站了很久，听满一整个上午，想自荐加入，却始终没有开口……
毕业以后，繁忙谋生的工作消磨了我对音乐的敏锐与热情，我渐渐遗忘了那道模糊的倩影，每日只奔波于琐事杂务中……
在肝脏消失的弥留之际，我重新捕捉到那段《梁祝》，旧日的遗憾沉没过我最后的一丝气息。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
还你此生此世，今世前世！
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
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
不论冤或缘，莫说蝴蝶梦！
还你此生此世……”
我在仓促的一生里，无数次选择了逃避与放弃。
独独在死后，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萌生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从未如此专注过，甚至无暇抬头确认成效。
弦指交错间，有深褐的淤血蹭上琴弦，皮屑肉块层叠脱落，现出纹路驳杂的创口。
一支支熟悉的曲调从指尖流淌而出，仿佛旧日时光竟能往返，在我身侧又匆忙辗转了一个轮回……
回音往返，响彻整座大教堂。
音波在穹顶上冲撞，回旋，放大，生成独特的混响，久转不散……
穹顶之上，四方天体如浪花。
潮汐涨落间，光影变换中，明暗交替了几次轮回。
我在原地，几欲坐化，好似要还尽这辈子错过的所有演奏。
无人之处，音洁的形貌脱胎于虚无，逐渐拔节，伸展拉长，竟在短短的数天里匆忙走过二十来年。
那是无人观测的概率云，在悄然孕育。
白骨伴琴弦，枯骨换红颜。
最后一枚音符落下，我捡起掉落的一节森白指骨，几乎不敢抬头。
小臂尚自机械地颤抖，如同吉他的琴弦振颤未息。
虽早已无需空气，仍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直到一个久违的拥抱将我从混沌的思绪中唤醒。
“傻瓜！”耳边是她轻柔的喟叹，“就不能耐心等一下吗？我迟早会回来的，何苦……何苦呢？”
“之前我把一切交给命运，等了一辈子，还是错过了你……我答应自己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我紧拥住她，像拥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怀中人一点点凝实，我的梦想也一步步成真。
这或许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了……
“寸头大哥还是告诉你了……”音洁笑着也抱着我，“他不该说的，我们的理论并不完善。”
“很完善了，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也知道，无论什么乐器，同一时刻都只能弹奏一段乐章。
当你运用共振，强行召回了我的存在，加强了代表我的旋律，可是相对应的，你的旋律就会削弱……”
音洁摘下背后的小提琴，冲我灿烂地微笑，“这注定是一换一的交易，可我不想是你消失！”
从双脚开始，我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但无所谓了，我只想目不转睛地望住她，想将她此刻说出的每个字都刻进脑海。
“如果我们互相都勇敢些，应该早在一起了，我比你大三岁又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也一直也在注意着你呀！无论是小学到高中的同校不同级，还是不同大学的同一假期，甚至是你失去肝脏的临终时刻，还有……还有方才你一遍遍地演奏……”
音洁有些哽咽，想要架起琴。
“所以我知道你的频率，独属于你的旋律！”
